黨的十八大以來的學術出版：回顧與展望

周蔚華 熊小明

內容摘要：黨的十八大以來，我國的學術出版取得了顯著成績，誕生了一批標志性出版物并形成了助推自身快速發展的動力機制，但也存在整體創新能力不足，難以對構建中國科技創新體系、自主知識體系和對外話語傳播體系形成有效支撐，學術出版領域的評價體系、知識產權保護體系和規范體系建設仍不健全等問題。在新階段新征程上，學術出版擔負著以創新驅動發展戰略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的重要使命，應當進一步從理念上高度重視學術出版的重要價值，通過改革創新形成支撐學術出版高質量發展的內在動力和制度體系。

關鍵詞： 學術出版；學術創新；自主知識體系；學術評價；學術規范

課題： 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當代中國圖書出版史”（項目批準號：19ZDA335）

DOI：10.3969/j.issn.2095-0330.2023.05.002

黨的十八大以來，打造精品力作和追求高質量發展成為我國出版業的重要目標，作為支撐板塊的學術出版得到了主管部門和出版單位的高度重視，取得了突出成績。但與國際著名學術出版商相比，我國的學術出版在產品、結構、運營和管理等方面都還存在差距。為此，認真總結黨的十八大以來的經驗，找出存在的問題，對于今后做好學術出版工作具有極其重要的現實意義。

一、黨的十八大以來學術出版取得的巨大成就

黨的十八大以來，我國學術出版在政策、技術和市場的多重因素影響下，規模和質量獲得了顯著提升，產生了一批標志性出版物，有力地支撐了科學研究、社會進步和文化傳承。

（一）馬克思主義與黨的創新理論研究類學術著作

對馬克思主義及黨的創新理論進行學理性闡述、學術化表達和體系化構建一直是學術出版最重要的工作。黨的十八大以來，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高度重視意識形態工作，強調必須牢牢掌握意識形態領導權，鞏固和壯大主流思想輿論。學術出版界以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為指導，做強做優主題出版，出版了《馬藏》《馬克思主義經典文獻傳播通考》等大型經典文獻匯編，《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學習叢書》《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學習論叢》《學思踐悟習近平經濟思想叢書》等學習闡釋馬克思主義創新理論的系列圖書，《馬克思主義大辭典》等工具參考書，《馬克思主義法律思想通史》等通史類著作以及《當代馬克思主義基礎理論研究叢書》《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研究論叢》等研究性著作。

（二）哲學社會科學類學術著作

在國家社科基金和國家出版基金等的支持下，一批反映當代中國哲學、歷史、文化、政治、經濟和社會等領域最新研究動態的學術精品問世，為中國自主知識體系建設奠定基礎。其中有《最大公約數——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研究》《共同富裕論綱》等重要政治理論類著作，《儒藏》《杜甫全集校注》等傳統文化基礎典籍，《中國民法典釋評》等學科基礎性圖書，《中國共產黨的一百年》《中國考古學百年史（1921—2021）》《中國人民解放軍戰史叢書》等學術通史著作，《殷墟甲骨學大辭典》《簡帛學大辭典》等冷門絕學工具參考書以及《復興文庫》《中國歷代繪畫大系》等重大文化出版工程。

（三）自然科學與工程技術類學術著作

加強關鍵核心技術的自主創新，建設科技強國，實現科技自立自強是黨的十八大以來黨中央對科技工作的重大部署。出版界圍繞上述戰略在基礎研究、自然科學、醫藥衛生和工程技術等領域策劃出版了一批科技精品。其中既有《超級雜交水稻育種栽培學》等已故著名學者的經典代表作，也有《竺可楨全集》《段一士手稿》等科學家的重要著作，還有《中華影像醫學叢書》等屢次修訂的學術經典，以及《量子科學出版工程》《大飛機出版工程》《載人航天出版工程》《北斗系統與應用出版工程》等反映我國科技領域重大原創成就的系列叢書。

（四）學術期刊與論文

國家社科基金自2012年起啟動學術期刊資助項目并進行定期考核，一大批期刊考核屢獲優秀，奠定哲學社會科學領域名刊地位。中國科技期刊卓越行動計劃的實施則進一步增強了我國科技期刊的競爭力，其中Cell Research 等期刊逐漸邁入世界一流科技期刊行列。相關統計數據也反映了我國學術期刊建設的巨大成就，根據中國科學技術信息研究所的統計，2022年我國共有371種國際科技期刊入選世界各學科代表性科技期刊，各學科最具影響力期刊論文數量首次升至世界第一位，高水平國際期刊論文數量及被引用次數均排在世界第一位。

（五）學術數據庫和知識服務平臺

在出版融合政策推動下，學術出版單位從單純做書到經營產品和服務，注重內容資源的多元開發和變現，一批數字化學術產品實現社會效益與經濟效益的雙豐收。人民郵電出版社運營的人郵融智知識服務平臺和人民法院電子音像出版社開發的“法信”（中國法律應用數字網絡服務平臺）為相關領域用戶提供了一站式專業知識解決方案。中國大百科全書數據庫、商務印書館精品工具書數據庫、上海辭書出版社聚典數據開放平臺則代表了工具書在出版深度融合時代的最新發展趨勢。

二、黨的十八大以來學術出版發展的動力機制

黨的十八大以來，中國學術出版取得的成就離不開主管機關、行業組織、科研機構和出版單位等各方行動者的共同努力，政策、技術、產品和市場等多重因素的有效銜接共同構成了學術出版快速發展的動力機制。這種機制加上黨和國家近些年積極推動的出版國際化、出版深度融合，綜合形成了助推學術出版繁榮發展的動力系統。

（一）黨和政府高度重視

新時代我國經濟社會的主要矛盾和發展方式的轉變，為學術出版提供了良好的歷史機遇。為應對新時代的變化，黨中央提出要加快構建中國哲學社會科學自主知識體系，堅持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同中國具體實際相結合、同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相結合。在科技領域則將實現關鍵核心技術自主創新、推動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強、建設科技強國作為重要目標。這些頂層設計的調整對知識的生產和傳播產生決定性影響。

黨和政府還通過制定具體的規劃文件和調整財政資金（基金）的資助方向對學術出版直接施加影響。2018年，習近平總書記主持召開了中央深改委第五次會議，會議審議通過的《關于深化改革培育世界一流科技期刊的意見》《關于加強和改進出版工作的意見》兩個文件都對學術出版產生重大的推動作用。《關于深化改革培育世界一流科技期刊的意見》致力于解決制約學術期刊健康發展的核心問題。《關于加強和改進出版工作的意見》指明了學術出版的正確政治方向。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加大對基礎性學術研究成果的支持力度。國家社科基金新增冷門“絕學”等研究專項，后期資助項目加大了對學術著作的支持力度，中華學術外譯項目重點支持有關中華文化和中國精神學術著作的對外傳播。國家出版基金更加注重高水平原創類學術成果的入選，國家科學技術學術著作出版基金則進一步向基礎性、前瞻性和戰略性科技學術著作出版傾斜。

（二）行業組織積極推動

作為由出版工作者或相關單位自愿結成的行業性社會組織，中國出版協會等在學術出版發展中發揮了重要引導作用。中國出版協會通過調整中華優秀出版物獎、圖書獎和音像電子游戲出版物獎的獲獎名額不斷加大對學術精品的支持力度。中國出版協會專門成立學術出版工作委員會，旨在推進學術出版規范和學術評價機制制定工作，進一步實現學術出版專業化和規范化，提高學術出版質量，積極推動中國文化走出去、增強國際話語權。中國出版協會科技出版工作委員會編寫了《科技學術著作出版規范》，中國出版協會古籍出版工作委員會響應《關于新時期古籍工作的意見》的要求加強古籍整理研究學術成果的出版。中國音像和數字出版協會通過評選年度數字閱讀推薦作品和項目促進學術出版的融合發展。中國期刊協會在推動學術期刊的融合發展和“走出去”等方面持續發力。

中國科學技術協會是全國科學技術工作者組成的群眾組織，其職責之一是開展學術交流，促進學科發展，推進國家創新體系建設。在推進世界一流科技期刊培育建設過程中，它承擔了中國科技期刊卓越行動計劃的實施工作，為優秀科技期刊沖擊世界一流提供了重要保障。

（三）科研機構大力支持

科研機構承擔了學術內容的組織和生產工作，構成了學術出版的動力源。2017年起開始的“雙一流”評估與建設讓各高校在各類資源上向特定優勢學科傾斜。在2018年開始的新文科建設趨勢影響下，大量高校紛紛啟動文科振興計劃，帶動了哲學社會科學的專業設置和師資建設。高等教育政策的變動加快了科研成果的集聚和增長，當這些成果通過發表進入出版市場時，就直接促進了學術出版的繁榮。

科研機構對學術出版的直接支持力度也有強化之勢，其中較為明顯的轉變是愈加重視哲學社會科學學術成果的出版與傳播，例如清華大學和浙江大學分別在2012年和2013年設立清華大學文科出版基金和浙江大學文科高水平學術著作出版基金。

（四）出版單位主動自覺

在我國出版業版圖中，學術出版不僅是我國出版單位堅持社會效益優先、社會效益與經濟效益相統一的重要抓手，也構成了很多出版單位穩定的營收來源。在利好政策不斷加碼和市場競爭日益激烈的態勢下，各出版單位主動對接科研機構和優秀作者，靠前服務，積極通過國家出版基金、國家社科基金后期資助項目和中華學術外譯項目等渠道為優質學術內容的公開傳播創造條件。

高端學術和普及學術是學術出版的“兩翼”，其中高端學術重原創和引領，普及學術則以通俗與大眾傳播為主。人民群眾對優質知識產品的旺盛需求推動了出版單位積極探索普及學術出版物的運營方式，其中圍繞主題和產品線進行品牌化運作成為重要選擇。典型代表如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從2013年起就先后孵化了甲骨文、索·恩、啟微和九色鹿等多個大眾學術品牌，形成了良好的市場口碑。這些系列品牌介于出版企業品牌和具體產品品牌之間，一般以工作室或首席編輯組建團隊的方式運作，擁有較為靈活的機制和一定的經營自主權，推動了學術出版的模式創新和人才培養。

（五）融合出版走向深入

《關于推動傳統出版和新興出版融合發展的指導意見》和《關于推動出版深度融合發展的實施意見》兩份重要文件為學術出版的融合轉型指明了重要方向，即加強重要領域專業數據庫建設，建立一體化內容生產平臺。學術出版的優勢在于前沿、優質和專業的內容資源，以及讀者和作者之間的角色“旋轉門”，因此搭建平臺完成用戶的集聚并提供專業服務成為學術出版的必然選擇。

專業內容服務平臺的核心邏輯是利用底層的內容資源和用戶數據的支撐打造產品矩陣，進而通過多樣化的模式為用戶提供多形態的知識服務，實現線下圖書銷售到線上知識服務的轉變。用戶數據的持續增長又能夠反哺內容資源的建設和技術的進步，并帶動組織管理上理念的創新，形成良性的循環。目前國內出版單位如人民郵電出版社的人郵融智知識服務平臺、中華書局的“籍合網”等都將增加專業服務的廣度和深度作為發展重點。人工智能和區塊鏈等前沿技術的應用則進一步深化了學術出版的全媒體發展，誕生了諸如“數字藏書”和智能服務等新的業務形態。

（六）國際市場持續開拓

黨的十八大報告將中華文化國際影響力不斷增強作為社會主義文化強國建設的一項重要任務。在政府和行業組織等的引導和支持下，出版單位借助各種平臺、渠道和資源，從產品、服務、組織等多個角度將學術出版“走出去”工作持續推向深入。

國家社科基金中華學術外譯項目、經典中國國際出版工程和絲路書香出版工程等政府項目近年來加大了對中國主題類學術圖書對外傳播的資助力度。有關部門和行業組織在參加國際書展、舉辦學術性活動方面給予出版機構一定資助，并通過相關評選活動鼓勵項目輸出和對國際出版人才的培養。部分出版機構與國外學術出版商建立穩定合作關系，共同組建編輯部或成立合資公司，另有部分有條件的出版機構則直接在海外建立分支機構，實現組稿和出版的本地化。學術期刊的國際合作出版較學術圖書則更為深入，已經形成了從創刊到傳播的一體化合作模式。部分學術數據庫產品也在海外實現了有效銷售，打開了相應的市場，如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的皮書數據庫、中華書局的中華經典古籍庫等。

三、黨的十八大以來學術出版存在的主要問題

黨的十八大以來，我國學術出版在數量和質量、內容和形式以及傳播的廣度與深度等方面都有了顯著進步，但仍然存在部分待解決的深層次問題，影響了學術出版的高質量發展。

（一）整體創新能力不足，對構建我國科技創新體系、自主知識體系及對外話語傳播體系難以形成有效支撐

學術出版的主要職責是提供專業領域的信息和知識，而信息和知識的增加離不開學術生產的創新。創新既是一個理性過程，也是一個非理性過程。當前國內的學術生產普遍圍繞課題和項目等高度理性化的組織形式開展，并被嚴格量化考核。這種學術生產模式給學術出版帶來的主要后果是“項目書”和“注水論文”盛行，難有精品力作，無法有效推動產業的轉型升級和思想文化的真正繁榮。在科技出版領域，根據教育部的統計，2021年我國高校共出版科技著作15 148部，發表科技類學術論文1 203 369篇，獲得專利授權數共308 548項，但合同形式轉讓數卻僅為16 015件，轉化率為5.2%。這一數據表明科技出版成果并未成為產業創新的源泉。

當前我國哲學社會科學領域的學術研究仍然主要仰仗西方各學科理論和研究方法的供給，引進和翻譯構成了學科經典叢書出版的主流形式。對于具有中國特色的重大問題，我國學術出版尚未形成理論總結，也尚未培養起體系化的能力，難以輸出有說服力和普適性的學說。中國學術的國際話語是中國對外話語體系最重要的部分，因為學術話語是人類話語體系的核心部分，通過一定的傳播鏈條可以轉化為大眾話語和官方話語。在中國話語的對外傳播過程中，我國哲學社會科學學術出版成果難以進入主流學術傳播渠道，阻礙了中國學術界與國際主流學術界的交流與對話，造成了“有理說不出，說了傳不開”的境況。

（二）學術出版成果的評價體系亟待完善

在開放科學興起的背景下，學術評價逐漸成為學術出版產業鏈和價值鏈上的重要組成部分，并且對學術生產形成了反向的推動作用，在此基礎上學術評價也日益成為學術話語權爭奪的重要領域。當前我國學術出版評價體系主要存在評價主體、評價客體和評價方式等三個方面的問題。

第一，評價主體行政導向明顯。與國外學術評價工作主要由學術出版商完成不同的是，在我國學術出版評價體系中，政府依然是最重要的評價主體，出版單位長期處于缺位狀態。雖然部分出版單位通過頒發圖書獎或發布好書榜等方式對學術圖書進行同行專家、媒體或讀者評價，但難以產生廣泛影響力。英國社會學家約翰·B.湯普森（JohnB.Tompson）將傳播（dissemination）和證明（certification）視為學術研究成果的兩大主要功能， 而這兩大功能的發揮都離不開出版單位的發行能力和評審遴選能力，因此出版單位理應成為學術出版成果最重要的評價主體之一。

第二，評價客體側重學術期刊和論文。在當前學術出版評價對象中，學術期刊和學術論文處于中心位置，針對學術圖書、學術出版單位、科研機構、學科和學者的評價則相對邊緣，導致學術出版評價體系的不均衡。學術圖書（包括學術專著、學術譯著和學術教科書等）具有學術論文不具備的對知識進行體系化、深刻化并使其面向大眾傳播的重要功能，對于豐富文化多樣性、增強對外傳播效能等方面意義重大。學術出版單位則是學術內容的把關者和出版規范的執行者，代表了學術出版的專業化水平。學術出版成果還是衡量科研機構和學者的學術影響力以及學科建設成效最重要的指標之一。

第三，評價方式過于單一。當前對學術出版成果的評價依然以收錄和引用情況等定量指標為主，但對學術出版是否具有原創性、創新性、前沿性和突破性，以及是否對國家、區域重大戰略需求和經濟社會發展具有實際貢獻（其中哲學社會科學成果應更加強調發揮文化傳承創新、對經濟政治社會文化生態等的建設指導意義以及對政府決策咨詢的智庫作用，自然科學成果應更加強調科技成果轉化應用與解決關鍵核心技術問題）等角度的評價權重偏低，沒有將高水平成果定量評價與代表性成果專家評價相結合，對學術成果的原創性、創新性、前沿性、突破性以及應用性重視不夠。對哲學社會科學領域學術出版成果的評價過分倚重自然科學領域的量化指標評價體系也會破壞知識系統的多元化。

（三）知識產權保護機制有待健全

隨著數字化轉型的深入，網絡時代的知識產權保護問題在學術出版領域也日漸凸顯，目前主要表現為兩個方面：一是隨著專業知識服務平臺規模的擴大和市場占有率的提升，其與作者、學術出版單位等著作權擁有者之間的知識產權糾紛有升級態勢；二是人工智能等新興技術在學術出版領域的應用帶來了一系列待解決的知識產權保護難題。

在國內中文學術文獻網絡數據庫服務市場，中國知網經過二十余年的發展已經形成了不可撼動的優勢地位，但這種優勢地位是以犧牲作者和學術期刊正當權益為代價的。作者、期刊出版商和中國知網三者之間的著作權授權與轉授權的關系長期以來處于模糊地帶。以中國知網為被告的大量案件往往以合法著作權人勝訴并獲得相應賠償告終，但這種“草草了事”遮蔽了平臺經濟環境下學術出版知識產權保護的核心困境，即著作權主體、出版主體與傳播主體之間的利益分配如何更趨合理以維持良好的學術出版生態。

目前以ChatGPT為代表的人工智能技術已經深度參與學術出版的生產流程，包括文獻搜集與整理、數據分析和研究推理與內容續寫等，由此引發了AIGC（Artificial Intelligence GeneratedContent，人工智能生成內容）著作權的權利歸屬、侵權責任認定和權益保護等知識產權問題，但目前就這些新型問題的解決方案，學術界和司法實踐遠未達成共識，這為AI技術在學術出版領域的產業應用增加了巨大不確定性。

（四）具有普遍效力的規范體系尚未建立

學術出版的內容與形式相輔相成，其中形式要件就包括學術出版規范體系，具體又可以細分為政治法律規范、技術規范和倫理道德規范等三方面的內容。 近年來有關部門和出版單位已在學術出版具體的技術規范體系建設上開展了大量工作，包括2012年原新聞出版總署印發的《關于進一步加強學術著作出版規范的通知》，對學術出版規范首次作出明確要求；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公開出版了《作者手冊》《皮書手冊》等指南，試圖建立中國版的“芝加哥手冊”；全國新聞出版標準化技術委員會在2013年年初啟動了學術著作出版規范系列標準的編制工作，并已先后制定十二項行業標準。學術出版倫理規范是與學術出版有關的各方在道德行為方面的標準。它是較學術出版具體技術規范更為抽象和全面的內在約束機制，約束對象包括學術出版流程中的所有主體。

從應然層面而言，學術出版的技術規范具有強制性，倫理道德規范則更多依靠行動者的內在自省。但目前已有學術出版技術性規范存在位階低，限于少數出版單位的自覺行為，沒有成為行業共識，規范內容模糊且缺乏應有的獎懲措施等問題，導致拘束力和執行力的不足。倫理道德規范則長期以來未得到足夠重視，更遑論行之有效的制度性規定，目前僅存的是2019年中國科協組織編寫的《科技期刊出版倫理規范》。

四、以高質量學術出版促進中國式現代化

學術出版是出版業中最前沿、最深刻和最專業的板塊，為其他出版板塊提供了基本養分。在新階段新征程中，學術出版在服務黨和國家重大戰略部署特別是在促進中國式現代化建設中責任更為重大，因此有必要針對當前學術出版存在的問題尋找解決之道，推動其實現高質量發展。

（一）強化學術出版在創新驅動發展戰略實施中的突出作用

習近平總書記在黨的二十大報告中指出，必須深入實施創新驅動發展戰略，開辟發展新領域新賽道，不斷塑造發展新動能新優勢。這一戰略具有兩層含義：一是發展需要依靠創新驅動，而不是土地、勞動和資本等傳統生產要素，為此需要完善國家創新體系，增強自主創新能力；二是創新的目的是驅動發展，而不只是增加學術出版的產量和規模，這也意味著創新必須能夠有效推動產業的高質量發展。學術出版與創新驅動發展戰略在本質上是一致的，能夠相互促進，一方面學術出版是以出版物的形式對創新成果進行固化，通過有效的評審和遴選，能夠對創新的質量進行鑒別，將質量不高的創新排除在公開傳播的范圍之外；另一方面通過對高質量創新形成的知識進行社會化傳播，能夠通過知識螺旋不斷形成新的知識，催生新的創新。

在科技創新體系中，基礎研究承擔了基礎理論支撐和技術源頭供給的任務，決定了科技創新的深度與高度。出版單位應當聚焦前沿的學術熱點，緊跟國家發展戰略需求，鼓勵學術編輯參與學術共同體活動，積極介入前瞻性、戰略性和原創性的重大成果的研發過程，進行集群化運作，及時將創新成果轉化為社會知識，為應用研究貢獻理論資源。

為推動哲學社會科學領域的創新，構建中國自主知識體系，出版單位除了及時發現并選擇有助于構建中國自主知識體系的學術內容進行社會化傳播，更應當瞄準經濟社會發展中的重大理論與現實問題，圍繞最優秀的學者開發重點選題，進行高端、原創學術的有組織出版，直接參與甚至引領中國自主知識體系的建設。在對外話語傳播體系創新上，出版單位應當充分了解和掌握國際社會感興趣的有關中國的話題，策劃的內容應主動對接國際主流學術話語，遵守國際主流學術出版規范，并積極搭建中國學術走向世界的優質平臺，鼓勵中外學者進行有效的學術對話。

（二）構建具有中國特色的學術出版評價體系

針對近年來部分高校過分強調SCI論文數量而忽視科研成果對產業發展的實際貢獻這一扭曲現象，有關部門發布《關于規范高等學校SCI論文相關指標使用 樹立正確評價導向的若干意見》，強調了科研評價必須兼顧科學精神、創新質量和服務貢獻，并提倡建立健全分類評價體系。這一轉變體現了黨對科技工作的最新要求，有利于科技出版真正為中國經濟社會發展服務。

習近平總書記在哲學社會科學工作座談會上明確指出當前的“學術評價體系不夠科學”，提出“要建立科學權威、公開透明的哲學社會科學成果評價體系”。為此，哲學社會科學成果的評價體系應當在形式、內容和效用三位一體的評價理念下采取分類評價方法，并且根據時代變化進行適時調整。例如，為滿足提高國際傳播能力的需要，可提高學術譯著在評價體系中的地位。作為智庫建設成果的各類資政和調研報告亦可納入學術評價體系。在評價主體方面，“雙一流”建設過程中學術出版單位應當通過積極開展學術評價主動參與甚至引領學科建設。

（三）深化學術出版領域的知識產權保護

黨的十八大以來，開放科學在我國取得迅猛發展。據Web of Science統計，2011年—2021年中國開放獲取論文從25 235篇增長到238 771篇，2021年開放獲取論文占論文總數比例達到37.8%。開放獲取提高了出版物的可獲得性，促進了信息和知識的自由流通，但也增加了不同開放獲取出版模式下資源使用者的知識產權侵權風險，為此開放資源平臺在收集互聯網海量開放獲取資源并免費為用戶提供服務時應當盡到合理審慎的審查義務。

出版融合影響了學術出版的產品形態、傳播渠道和參與主體。傳統圖文形式的學術論文和圖書擁有了更多可視化的呈現方式和流媒體的傳播渠道，大型傳播平臺的壟斷屬性也逐漸增強，各方主體在進行著作權交易時應當明確授權或轉讓的具體權利類型和使用范圍。針對人工智能技術在學術出版中應用引發的著作權爭議，出版單位和行業組織可通過發布操作指南的方式對相關問題進行符合知識產權保護精神和目的的臨時約定。

（四）完善學術出版規范體系

作為學術規范的組成部分，學術出版規范應當和學術研究規范、學術發表規范分工配合，共同維護學術研究的專業性和純潔性。學術出版的政治法律規范、技術規范和倫理道德規范也應當在內容上相互補充，并形成“倫理道德規范—技術規范—政治法律規范”升級關系。在條件成熟時，及時將學術出版倫理道德規范確定為技術規范和政治法律規范。

“徒法不足以自行”，為解決學術出版實踐中規范執行意識不強、力度不夠等問題，本研究認為可以采取如下改進措施：一是提高學術出版規范的位階，由行業標準提升至強制性的國家標準；二是主管部門和行業組織可將學術出版規范納入重要獎項和基金的評選條件，實行一票否決制；三是明確學術圖書出版質量包括學術出版規范的遵守情況，并在日常出版物質量監督檢查和出版單位社會效益評價考核中實際執行；四是發動媒體和讀者等社會監督力量，通過組織書評等形式對學術出版規范遵守狀況進行評價；五是學術出版單位應當主動參與學術共同體活動，推動學術出版規范成為學術共同體內部的共識。

結 語

黨的十八大以來，我國學術出版在專業化、數字化和國際化方面都取得了巨大進步，但也存在一系列長期積累的問題，涉及對構建科技創新體系和自主知識體系的支撐與引領、自身制度規范建設等多個方面。要攻克這些難題需要出版界、學術界及全社會達成廣泛共識，重視學術出版的價值，重塑學術出版的理念，推動學術出版實現高質量發展，使其真正成為推動產業發展、建設創新型國家的強大驅動力和實現思想文化進步與繁榮、建設中華民族現代文明的重要源泉。

（作者周蔚華系中國人民大學新聞與社會發展研究中心研究員，中國人民大學新聞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熊小明系中國人民大學新聞學院2022 級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