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燕飛
摘 要:認知翻譯學是基于認知語言學和認知科學理論框架的一門新興的交叉學科。認知翻譯學關注作者、譯者、讀者與現實世界的認知交互作用,為傳統的翻譯研究帶來新的突破。因此,在認知翻譯學的指導下探究譯者主體性具有一定的理論和現實意義。本文提出語篇性原則、凸顯原則、多重互動性原則的認知翻譯原則,開展翻譯實例分析,論證認知翻譯學對譯者主體性研究的理論指導作用,期望為翻譯理論與實踐研究開拓新方法。
關鍵詞:認知翻譯學 譯者主體性 翻譯原則
認知語言學認為語言的建立、學習及使用都可以通過人類的認知和體驗而加以闡釋。翻譯活動是人類的一種主動的大腦運作,同樣受到人類對外界的認知和體驗的影響。隨著認知語言學的蓬勃發展,認知語言學的翻譯觀近年來得到國內外眾多學者的重視,認知翻譯學這門新興學科也應運而生。王寅認為,翻譯的語言轉換僅是外在的、表面的,認知運作才是內在的、深層的,因此翻譯研究更重要的是考察認知層面上的運作。[1]譚業升指出,認知翻譯學是將人類認知和主體性置于因果鏈條的中心位置的新興學科范式。[2]譯者是翻譯的主體,在翻譯的認知活動中發揮著重要的主觀能動性。譯者的文化背景、認知能力、生活體驗、行文風格都會影響譯文的呈現狀態。因此,在認知翻譯學理論的指導下,探究譯者主體性具有一定的意義。本文結合張培基先生的《英譯中國現代散文選》開展翻譯實例分析,期望認知翻譯學這一新興理論能夠為譯者主體性研究提供新思路。
一、認知翻譯學的內涵與價值
認知語言學誕生于20世紀末,把語言學、認知科學和體驗哲學作為其理論背景,把人類的生活體驗作為其實踐基礎,強調人類的語言與認知能力之間的密切聯系。隨著認知語言學的快速發展,眾多學者從認知語言學視角探索和發展翻譯研究的理論構建,促成了認知翻譯學這一交叉學科的誕生。認知翻譯學便是基于認知語言學和認知科學理論框架的一門新興的交叉學科。
馬丁(Martin)率先提出認知翻譯學這一術語,主張盡快建立理論與實踐間的互動研究。[3]國內學者正在分析翻譯活動的認知過程和影響因素,尋找認知翻譯學的研究原則與方法,嘗試構建認知翻譯學的理論框架。譚業升認為,認知翻譯學是基于意象、意象圖式、識解、隱喻和轉喻等認知概念和理論,深化和細化翻譯主體認知能力、認知結構和認知過程的研究。[4]王寅細述了認知翻譯學的基本原理和研究原則。他提出,翻譯的體驗性強調主體的認知體驗是翻譯的基礎,翻譯的多重互動性指主體與源語言、主體與目標語以及主體之間存在多樣的互動關系,翻譯的創造性提出譯者在翻譯活動中發揮著有節制的主觀能動性,翻譯的語篇性表明語篇是翻譯的基本層面,翻譯的和諧性提出翻譯應兼顧作者、文本、讀者三個要素,翻譯的兩個世界強調譯者應盡量展現原作想表達的現實和主觀世界。[5]由此可見,認知翻譯學關注作者、譯者、讀者主體與現實環境的認知體驗的交互作用,為傳統翻譯研究提供了新的理論支撐。認知翻譯學利用認知科學技術和手段開展著富有成效的實證研究和數據統計,推動著翻譯理論和實踐研究不斷進步。
二、譯者主體性的內涵與價值
翻譯活動的主體性指譯者在翻譯過程中所發揮的主觀能動性和創造性。譯者是否完全遵從于原作者、是否需要發揮主體性、如何發揮主體性等問題一直備受學界關注。傳統翻譯觀以原文文本為中心,強調翻譯活動應當完全忠實于原文文本和原作者思想,譯者只不過是源語到目的語的轉碼者和原作者的傳聲筒。與這種忽視譯者的主動性與創造性的傳統翻譯觀不同,認知翻譯學強調了翻譯過程絕不是簡單的語言轉碼,譯者應當充分發揮主體性地位。認知翻譯學認為,譯者的認知和體驗活動貫穿了源語解碼乃至目的語編碼的全過程。因此,認知翻譯學為譯者主體性的研究提供了堅強有力的理論支持。認知翻譯學可以更有效地引導譯者利用其認知和體驗在原作者、原文本、目的語、目的語讀者之間開展多重互動關系,從而選取恰當的翻譯策略,盡量準確地描繪出原作者所欲描寫的現實世界和認知世界。
認知翻譯學賦予譯者充分的主體性,但也提出對譯者主體性的發揮要采取一定的制約。在翻譯過程中,譯者的主體性受到多種客觀和主觀因素的約束。譯者首先應當考慮原文作者的創作思想、原文文本的內容和形式、目的語讀者的認知體驗以及各種社會文化因素。除了這些客觀因素的約束外,譯者語言能力、文化背景和認知體驗等主觀因素的不同也使得原文文本和原作者思想的再現存在差異。因此,認知翻譯學下的譯者主體性是一種相對的主觀能動性。譯者在發揮主體性的同時,應兼顧作者中心、文本中心、譯者中心、讀者中心,從而“創而有度”地產出和諧的譯作。譯者主體性的研究一直備受關注,哪怕在機器翻譯飛速發展的今天,譯者也沒有退出歷史舞臺。相反,譯者更要充分地發揮主體性,利用人的創造性來填補機器翻譯的局限。認知翻譯學對譯者主體性研究具有理論指導意義。
三、譯者主體性發揮的原則
在認知翻譯學的理論框架下,本文提出語篇性原則、凸顯原則、多重互動性原則,利用張培基先生的《英譯中國現代散文選》開展案例分析,論證認知翻譯學對譯者主體性研究的指導作用,以拓展認知翻譯學的實證探索和譯者主體性的研究。
(一)語篇性原則
語篇是人類交流和表達的一個基本單位,由連續的句子或段落組成,具有銜接性和連貫性的特點。語篇傳遞某種交際目的和功能,是現代語言學關注的一個重要概念。受現代語言學的影響,翻譯研究越來越關注語篇這個整體對象,而非受語法規范約束的獨立的句子。認知翻譯學認為翻譯的基本單位不是孤立的單詞和句子,而是能夠表達完整語義并且擁有獨立交際功能的語篇。翻譯的語篇性原則要求譯者在翻譯實踐中要建立清晰的語篇意識,在整體理解原文的基礎上再現交際的完整性和連貫性。
例1 沒有一個人將小草叫做“大力士”,但是它的力量之大,的確是世界無比,這種力,是一般人看不見的生命力,只要生命存在,這種力就要顯現。[6](夏衍《野草》)
Though nobody describes the little grass as a “husky”, yet its herculean strength is unrivalled. It is the force of life invisible to the naked eye. It will display itself so long as there is life.[7]
張培基先生通過自己對現實世界和認知世界的認知和體驗對原文的整體語篇開展解讀和再創造,所以他的譯文讀來語意連貫、一氣呵成。他把中文的并列語句拆分譯成多個語義不斷升華的英文句子。在第一句譯文中,他準確地運用though(盡管)和yet(然而)這兩個表示讓步轉折的連接詞,表達了不為人知的小草的表面和內里存在巨大的反差。在這兩個連接詞的助力下,這句譯文展現出明顯的語篇邏輯性。“它的力量之大”沒有按照中文的原有語序逐字翻譯成主系表結構的語句,而是巧妙地轉換成形容詞修飾名詞的名詞性短語herculean strength(赫拉克勒斯的力量,即強大的力量),為后面譯文里的核心詞the force(力量)做好鋪墊。原文第二個意群的主語“這種力”沒有直譯成名詞短語,而是用代詞it(它)指代前文的strength(力量),并用It is the force(它是一種力)引導句子來進一步解釋是什么樣的力量。這種精準的轉換和指代使得整個語篇銜接得當、表達有力。緊接著,張培基先生尊重英語常用代詞指代的語言習慣,依舊用it(它)來指代第二個“這種力”。此外,他打破原文的語序,把條件狀語從句as long as(只要)置于后半句,而把it(它)放在句首較為突出的位置。這樣的調整使得本段語篇的邏輯主語前后呼應、一脈相承,同時也增強了本段語篇的交際性。
整體不是各部分的簡單相加。如果譯者只是從原文的部分文字出發,是不可能再現原文完整的畫面感的,更不可能體現原文作者想要表達的思想和情感。張培基先生擺脫了原文的語序和結構的影響,重新配置了目的語的形式,并且根據自己的理解來闡釋原作品的整體意義。他采取了由高到低、自上而下的語篇觀,層層解剖原文各部分與整體之間的關系,從宏觀上探究原語篇的整體意義和形義關系。因此,他的譯文具有連貫性和凝聚力,譯文的語勢也是層層遞進、不斷升華,把對小草的頑強生命力的贊頌表達得淋漓盡致。這證明譯者在發揮主體性的過程中應當首先建立明確的語篇意識,從原文的語篇著手,自上而下地解構和建構。
(二)凸顯原則
認知語言學中的凸顯是指語言傳達信息的某種特殊的選擇與安排。使用凸顯原則的目的是吸引目標讀者關注顯著的信息。魏在江指出,譯者可以從認知的角度把握凸顯成分,并創造性地構建譯文。[8]在翻譯實踐中,凸顯的成分和凸顯的方式應該根據不同的原文表達以及譯者不同的個人理解和能力而有所不同,這就要求譯者發揮其主體性。在認知翻譯學視角下,譯者在自身認知和體驗的基礎上去探析原作品想要描繪的現實世界和認知世界,精準地選擇凸顯的成分和凸顯的方式,從而創造性地構建兼顧作者、文本、讀者的和諧的譯文。
例2 霧遮沒了正對著后窗的一帶山峰。[9] (茅盾《霧》)
The mountain peaks directly facing the back window of my room were veiled in fog.[10]
例3 從江岸直到我的樓下是一大片沙坪,月光照著,茫然一白,但帶點兒青的意味。[11] (葉圣陶《看月》)
A wide sandy beach lay stretching all the way from the riverside to where I lived, showing a vast expanse of white in the moonlight, with slight undertones of green.[12]
在例2中,中文的主動結構譯成了英文的被動結構were veiled in fog(被霧遮沒),并且譯句的句末強調了“遮沒”動作的實施者“霧”。英語是一種尾重的語言,重點信息通常放置在句末,以達到凸顯和強調的目的。漢語則相反,常常是句首凸顯重點信息。張培基先生在翻譯時改變了原文的主動語態,調換原文主語和賓語的位置,是為了凸顯原作者想要表達的重點信息:是“霧”遮沒了山峰,讓“我”看不見原本的風景。凸顯原則可以幫助譯者充分地發揮其主體性,深刻描繪出原作者想要表達的主觀世界,即借“霧”詠懷,表達對當時的黑暗勢力的失望和憎惡。例3原文有多個意象,如“江岸”“樓下”“沙坪”“月光”。此外,原文還有多個并列結構。張培基先生選擇關聯整句的中心意象“沙坪”作為譯句的主語,把中文的并列結構譯為英語的主從結構。他利用分詞showing(顯示)和介詞with(帶有)引導兩個從屬結構,將其放置在譯文的末尾,從而以譯文的主句為背景信息,用隨后的從屬結構來凸顯“沙坪”在月光下的顏色和狀態。這種兼顧英語尾重的句法特點和原文內涵表達的翻譯實在巧妙,充分彰顯了譯者主體性的發揮。
例4 就只最西的一峰戴著一簇房子,其余的僅只有樹。[13] (茅盾《霧》)
The westernmost one had on top a cluster of houses while the rest were topped by nothing but trees.[14]
原文有兩個意象“最西的一峰”和“其余的(山峰)”,這兩個意象并列排布。張培基先生在兩個意群之間增譯連詞while(然而),表達出“最西的一峰”住著人家,但 “其余的(山峰)”只有樹,從而凸顯了前后兩個意群的對比關系。此外,他沒有直譯“有”,而是采用被動語態把“有”譯為更為生動的動詞短語were topped by(頂部被覆蓋),并使用強調結構nothing but(只有)引出句末的最后一個詞trees(樹)。他利用英語尾重的特點再次突出了“最西的一峰”和“其余的(山峰)”的不同。他改變了原文的部分表達形式,通過增補連詞和使用被動句來凸顯前后分句的對比關系,將原作者借景抒發的郁悶和茫然之情表達得淋漓盡致。認知翻譯學的凸顯原則幫助譯者突破原文形式的制約,同時兼顧原作者想要表達的意義,從而“創而有度”地發揮主體性,做到形式與意義的合理匹配。
(三)多重互動性原則
認知翻譯學的多重互動性原則要求譯者在翻譯過程中建立原作品、原作者、讀者、譯者和目的語之間的多樣互動關系,綜合考慮原作者的意圖和社會背景、目的語讀者的文化風俗和語言習慣,才能有限度地發揮譯者的創造性,達成和諧翻譯,重現原文想要表達的現實世界和認知世界。
例5 所以,古人說:習之難改也甚矣。[15] (夏衍《無題》)
Thats why the ancients say, “Old habits die hard.”[16]
原作者引用了古人的一句諺語“習之難改也甚矣”。如果按字面意思直譯為It is difficult to get rid of old habits(舊習難改),也未嘗不可,目的語讀者同樣能夠理解其中含義。然而,這種直譯的方式導致譯文丟失了原作者援引古語的行文風格。張培基先生借用英語中的一個同義諺語Old habits die hard(本性難移)來翻譯,不僅考慮到了原文的形式和作者的意圖,也兼顧了目的語讀者的文化風俗和語言習慣。這樣的譯文能夠推動目的語讀者對譯文和原作者產生更多的文化認同感。由此可見,譯者與原文、作者、讀者建立多重互動關系后,能夠充分地發揮主觀能動性,創造出更優秀的翻譯作品。
例6 駕霧騰云,在從前哪一個人不視為“封神傳”里的“瞎三話四”?[17](鄒韜奮《什么事不可能》)
Nobody in the past ever believed that man could fly in the air like “gods and spirits” in classical Chinese mythology.[18]
中文里有著歷史悠久、寓意豐富的成語和諺語,它們反映出我國的自然環境、社會文化和風俗習慣。例子里的“駕霧騰云”是成語,傳說中,神怪能乘云霧飛行。“瞎三話四”是諺語,指無根據的推測、不符合事實的言論。如果譯者采用逐字直譯的翻譯策略,英語國家的讀者就不能理解這些成語和諺語所承載的歷史文化意義。與原文、作者、讀者多重互動后,張培基先生省略“駕霧騰云”里的“云霧”意象,采用意譯策略譯成fly in the air(在空中飛行)。同樣地,他把“瞎三話四”譯成目的語讀者能理解的意象gods and spirits(神怪)。《封神傳》本可譯為Canonization of the Gods,但他改用classical Chinese mythology(中國古代神話),也是出于讓目的語讀者更好地領會意義的原因。同時,他根據整段的語篇性,把原文的反義疑問句譯為肯定句,創造性地構建譯文的形式和意義。譯者通過與主客體的多重互動,在原文表達和讀者接受度之間找到了一種平衡。
四、結語
認知翻譯學是基于認知語言學和認知科學理論框架的一門新興的學科。雖然認知翻譯學存在一些不足和局限,比如暫未建立系統的理論框架和達成統一的研究原則,但是它為在新時代下開展翻譯理論和翻譯實踐的深度研究提供了新的思路和方法。在認知翻譯學視角下,語篇性原則、凸顯原則、多重互動性原則能夠指導譯者充分發揮其主體性。譯者利用自身的認知和體驗來探索原作品和原作者想要表達的現實世界和認知世界,從而創造性地構建兼顧原文、作者、讀者的和諧的翻譯。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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