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薇 金美玲 呂金娜
加快推動“碳達峰、碳中和”已經成為我國在新時期的重大發展戰略,這也是實現高質量發展的內在要求和動力來源。習近平總書記多次強調,實現“雙碳”目標本質上是要推動經濟社會全面低碳綠色轉型,是一場廣泛而深刻的社會變革,要堅持降碳、減污、擴綠、增長協調推進。其中,實現降碳減污與綠色發展協調推進的關鍵在于加快實施綠色創新。制造業是能源消耗和污染排放的主要來源,據統計,目前我國制造業的能源消耗約占全國能源消耗總量的60%,二氧化碳排放占全國總量的50%以上,因此,加快制造業的綠色轉型是順利實現“雙碳”目標和高質量發展的關鍵所在。然而,綠色創新具有正外部性,單純依靠企業自身力量難以持續,需要政府通過環境規制來校正綠色創新領域的市場失靈。近年來,我國持續加大環境保護力度,出臺了內容豐富、形式多樣的環境規制政策,建立了包含命令控制型、市場激勵型和自愿型環境規制的政策體系,但由于命令控制型環境規制容易扭曲市場,而自愿型環境規制的規制力量不足,因此,市場激勵型環境規制將成為我國未來環境規制政策體系建設的主要發展方向。制造業企業是環境規制的重點關注對象,市場激勵型環境規制能否有效提升制造業企業綠色創新質量水平關系到環境規制的整體實施效果。
碳排放權交易制度是市場激勵型環境規制的典型代表,也是我國環境規制政策的重點發展方向,黨的二十大明確提出,“我國要健全現代環境治理體系,完善實施排污許可制建設”。事實上,為了減少溫室氣體排放,推動綠色低碳發展,我國政府從2013年起就已經在北京、天津、上海、重慶、湖北、廣東和深圳7個省、市開始碳排放權交易試點,并于2021年6月正式建立全國統一的碳交易市場。碳排放權交易制度通過為企業提供碳排放配額并確定碳排放權交易價格等機制來實現對企業碳排放量的調節,碳排放量超額的企業則需要向其他低碳企業購買排放額或者接受環境監管部門的罰款。碳排放權交易制度將市場機制引入環境規制中,通過碳排放權交易為積極實施降碳減排的企業提供經濟激勵,而生產工藝落后、碳排放量高的企業則必須支付額外的費用購買碳排放權,因而碳排放權交易制度被認為是激勵企業實施綠色轉型、減少碳排放的重要措施。也正因如此,碳排放權交易對企業綠色創新和綠色轉型的影響受到了廣泛關注。
碳排放權交易制度是我國推動經濟社會綠色轉型、加快實現“碳達峰、碳中和”目標的重要制度安排,研究其綠色創新效應,尤其是對制造業企業綠色創新質量水平的影響十分重要。然而,當前相關研究并未得出一致結論,而且還存在一定的不足。一是缺乏分析碳排放權交易對制造業企業綠色創新質量影響的專門研究;二是對碳排放權交易影響企業綠色創新質量的機理還有待于進一步剖析;三是未能對該制度帶來的綠色創新效應的異質性影響進行詳細分析。基于此,本文選取我國2009—2018年的制造業上市公司數據,將2013年開始實施的碳排放權交易試點政策視為準自然實驗,詳細分析碳排放權交易對制造業企業綠色創新質量的影響、作用機理以及其中的異質性。本文可能的貢獻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第一,本文從數量和質量兩方面關注碳排放權交易對企業綠色創新的影響,聚焦于碳排放權交易制度對制造業企業綠色創新質量水平的影響,為制定有效實現“雙碳”目標和促進綠色發展的環境規制政策提供參考;第二,從微觀企業的角度深入剖析了碳排放權交易制度對制造業企業綠色創新質量水平的影響機理,揭開市場激勵型環境規制影響企業綠色創新質量水平的“黑匣子”;第三,基于企業特征和地區特征的多維視角分析碳排放權交易對制造業企業綠色創新的異質性影響,為實施具有差異性的環境規制政策提供借鑒,避免在環境治理中出現“一刀切”的現象。
1.企業綠色創新質量
綠色創新質量水平是衡量以綠色發明專利為主體的創新質量核心指標,如何利用技術整合能力改善綠色專利質量,進而助力企業綠色創新,是關乎企業可持續發展目標以及經濟社會高質量發展的關鍵問題(趙炎等,2023)。現有研究主要從三個維度表征,即技術研發復雜程度、技術影響力和技術經濟效益(林子秋和李應博,2022)。具體的研究中通常根據綠色專利信息來衡量綠色創新質量:第一是從綠色專利的數量層面衡量綠色創新質量水平,例如,采用綠色專利申請數量和比例衡量綠色創新質量(胡江峰等,2020); 第二是從綠色專利的影響力層面衡量綠色創新質量水平,例如采用專利的被引用數來衡量綠色創新質量(Rubashkina,2015;Johnstone等,2017),以及采用專利自申請以來到第一次被引用的時間跨度來評價專利質量(Fisch等,2017);第三是從綠色專利帶來的經濟效益層面衡量綠色創新質量,例如使用專利拍賣價格衡量創新質量(Fischer和Leidinger,2014)。
現有研究主要關注企業創新、企業專利質量相關主題(鄧悅和蔣琬儀,2022a;鄧悅和蔣琬儀,2022b;王永貴和李霞,2023),聚焦于企業綠色創新質量的研究較少。陶鋒等(2021)研究了環境規制對企業綠色創新質量的影響。研究發現環保目標責任制的實施促進了綠色專利申請數量的增長,但同時導致了企業創新質量的下滑;華淑名和李京澤等(2022)將數字經濟的調節效應納入分析框架,考察了不同類型的環境規制對企業綠色創新質量的影響。研究發現,僅市場型規制能夠促進企業綠色技術創新質與量的提升。有研究者則發現以具體污染物減排為核心的直接環境目標約束強度提升對企業綠色創新質量存在負向影響(朱于珂等,2022)。雖然這部分學者基于環境規制政策的視角對企業綠色創新質量進行了考察,但尚未探討碳排放權交易政策如何影響企業,特別是制造業企業的綠色創新質量水平及其作用機制,這為本文的研究提供了一定的空間。
2.環境規制對企業綠色創新的影響
環境規制對企業綠色創新的影響是當前的研究熱點,已有研究主要分為兩類。一類文獻主要從“遵從成本”理論的視角對這一問題進行了分析,并指出環境規制會增加企業生產經營成本,提高企業現金流壓力,使得企業不得不減少創新投入,從而抑制企業綠色創新(Liu等,2020)。環境規制主要通過三種途徑增加企業成本:其一,環境規制迫使企業增加污染治理成本(Hottenrott等,2016);其二,環境規制通過影響資本市場投資預期使高耗能、高污染企業面臨更強的融資約束(Huang等,2022;謝喬昕,2021);其三,環境規制會影響地區經濟發展進而增加地方政府財政壓力,迫使地方政府提高稅收征管力度,從而提高企業實際稅率水平(曹倩雯,2022)。這些觀點也獲得了很多實證研究的支持,盛丹和張國峰(2019)、彭甲超和肖建忠(2021)都以中國設置“兩控區”政策作為準自然實驗進行研究,發現環境規制并未有效激勵企業研發創新。孫海波和劉忠璐(2021)的研究發現,當環境規制強度過大時,會對企業綠色轉型產生顯著的阻礙效應。但是,另一類文獻則依據“波特理論”從“資源補償”的視角指出,合理的環境規制可以為企業綠色創新過程中所消耗的資源提供補償,從而促進企業綠色創新(Porter,1991;Porter和Linde,1995)。一方面,環境規制可以通過財政補貼和稅收優惠的方式對企業綠色創新提供補助(Galeotti等,2020);另一方面,在環境規制之下,綠色創新能力較強的企業可以通過專利轉讓、設備出售以及排污權轉讓等方式獲得更多的經濟利益(Frondel等,2007;Zhang等,2020)。大量實證研究基于“資源補償效應”的視角研究發現,中國的“節能低碳”政策(鄧玉萍等,2021)、環境保護稅開征(劉金科和肖翊陽,2022)以及“十一五”規劃中的環保政策(Zhou等,2023)都顯著提升了企業的綠色創新水平。因此,環境規制究竟會對企業綠色創新產生何種影響,還有待于進一步地深化研究。
3.碳排放權交易對企業綠色創新的影響
碳排放權交易作為一種典型的市場激勵型環境規制政策,其綠色創新效應也受到了廣泛關注。一類文獻認為,該項政策可以顯著促進企業綠色創新。魏麗莉和任麗源(2021)基于碳價格信號視角研究發現,該項政策可以顯著提升企業綠色創新水平,而且碳價格越高,作用越明顯。還有學者從產品轉換率的視角揭示了碳排放權交易政策對中國出口企業綠色創新的促進作用(萬煊和王俊,2022)。另一類文獻則發現,碳排放權交易制度同樣會增加企業的遵從成本,不利于提升企業綠色創新能力。胡玉鳳和丁友強(2020)的研究發現,雖然碳排放權交易能夠顯著降低企業碳排放,但也提高了企業的遵從成本,在現階段,不利于提升企業的綠色創新效率。也有研究者提出該項政策的綠色創新效應取決于企業成本轉嫁能力,成本轉嫁能力較弱的企業需要獨自承擔碳排放權交易帶來的遵從成本,不利于提高這些企業的綠色創新能力(胡珺等,2020)。
4.文獻總結與評論
綜上所述,環境規制可能通過“遵從成本效應”阻礙企業綠色創新,也可能發揮“資源補償效應”激勵企業綠色創新。已有研究基于不同的樣本和數據獲得的結論并不一致。碳排放權交易是一種典型的市場激勵型環境規制政策,其綠色創新效應也同樣受到關注。這些研究結論可以為本文提供有益借鑒,但已有研究極少關注環境規制對制造業企業綠色創新質量的影響,尤其是碳排放權交易制度如何影響制造業企業的綠色創新質量水平,這也為本文提供了研究空間。
相對于其他行業,制造業屬于高耗能、高排放的行業,其碳排放量較大,因此受到碳排放權交易制度的影響更顯著。一方面,碳排放權交易制度鼓勵制造業企業增加投入用于綠色創新,以減少碳排放。在這種制度下,制造業企業通常需要支付大量費用來購買碳排放配額或支付罰款。為了分擔碳排放成本,制造業企業必須增加投入,改善生產設備和更新生產工藝。否則,從長遠來看,由于承擔了過多的碳排放成本,制造業企業將失去市場競爭優勢。另一方面,碳排放權交易制度也為實現低碳發展的企業帶來了經濟利益。這些企業不僅可以申請政府財政補貼和稅收優惠,還可以向碳排放規模較大的企業出售碳排放配額,有效彌補綠色創新的成本投入,發揮環境規制的“資源補償效應”。此外,由于企業普遍受到較強的融資約束,不太可能在短期內大規模增加研發投入。然而,在成本壓力和經濟激勵的驅動下,企業可能會通過減少其他創新領域的投入來增加綠色創新投入,從而提升企業的綠色創新質量水平。基于此,本文提出:
假設:碳排放權交易制度的實施可以提升制造業企業綠色創新質量水平。
考慮到自2013年起7個試點地區的碳市場已陸續開始上線交易,本文以2013年各試點地區實施碳交易制度為政策沖擊時點,構建雙重差分模型如下:
Greenpatent=β0+β1time×treat+β2Xit+γt+μc+εc
(1)
其中,Greenpatent表示企業綠色創新質量水平,由于企業從申請專利到授權,時間通常會很久,且企業在申請過程中,綠色專利已經對企業的生產經營產生了影響,因此本文主要用企業綠色專利申請量來衡量企業綠色創新質量,同時用綠色專利授權量以及被引次數驗證結果的穩健性。time為企業受到政策沖擊的時間虛擬變量,將實施碳交易政策之前的年份(2013年之前)賦值為0,實施碳交易政策之后的年份(2013年及2013年之后)賦值為1。treat為企業是否受到政策沖擊的虛擬變量,位于試點地區的企業賦值為1,非試點地區的企業賦值為0。X表示控制變量組,主要包括企業規模(Size)、 企業資產負債率(Lev)、企業現金流(Cashflow) 、營業收入增長率(Growth)、利潤率(Lroa)、固定資產裝備率(Densit)y、企業員工數(Num)、股東總數(Share)、董事長持股比例(President)、董事長與總經理兩職兼任(Dual)、賬面市值比(Mt)、企業成立年限(Age)等。γt表示年份固定效應,μc表示行業固定效應,εc為聚類到城市的標準誤差項。
1. 綠色創新質量水平
胡江峰等(2020)的研究將企業綠色發明專利申請視為高質量的綠色創新成果。本文逐年搜集并統計了各上市公司的綠色專利數量,參考朱于珂等(2022)的研究,以企業當年綠色專利申請量加1并取自然對數,作為企業綠色創新質量水平的度量方式,記作Greenpatent1。同時,進一步將綠色專利申請數量分解成綠色發明專利申請量(Greenpatent2)和綠色實用新型專利申請量(Greenpatent3),分別考察碳排放權交易試點政策對綠色發明專利和實用新型專利申請的促進作用(黎文靖和鄭曼妮,2016)。為了增強實證結果的穩健性,從多個維度衡量企業綠色創新質量水平,本文借鑒郭豐(2021)、肖紅軍等(2022)的研究,以綠色專利授權數量衡量企業綠色創新質量。具體來講,以企業當年綠色專利授權量加1取自然對數衡量綠色專利授權量(Greenpatent1-license),以企業當年綠色發明專利授權量加1取自然對數衡量綠色發明專利授權量(Greenpatent2-license),以企業當年綠色實用新型專利授權量加1取自然對數衡量綠色實用新型專利授權量(Greenpatent3-license),從綠色專利的申請和授權兩個方面考察企業綠色創新質量水平。此外,本文參考趙炎等(2023)的研究,在基準回歸中還以企業綠色發明專利申請后截至2019年的平均被引次數(Greenpatent1-Cite)衡量企業綠色創新質量水平,進一步驗證估計結果。
2.碳排放權交易試點政策
本文用碳排放權交易政策實施的時間(time)和試點地區(treat)作為衡量碳排放權交易的兩個維度,表示為time×treat。2011年10月,國家發改委發布《關于開展碳排放權交易試點工作的通知》,將北京、天津、上海、重慶、湖北、廣東和深圳共計7個省、市作為碳排放權交易政策試點地區;自2013年起7個試點地區的碳市場已陸續開始上線交易;2014年12月,《碳排放權交易管理暫行辦法》(以下簡稱《暫行辦法》)作為我國首個碳排放權交易的法律規范正式實施,各試點省、市也將其作為碳交易市場工作指引。本文將2013年碳市場開放線上交易的時間作為衡量政策沖擊的第一個差異維度,若觀測值的統計期在2013年之前,則time=0;若觀測值的統計期在2013年及2013年之后,則time=1。本文將碳排放權交易實施的試點地區作為衡量政策沖擊的第二個差異維度,若企業所在地區屬于碳排放權交易試點地區,則treat=1;若企業所在地區不屬于碳排放權交易試點地區,則treat=0。
3.控制變量
企業特征也是影響企業綠色創新質量水平的重要變量,本文參考齊紹洲等(2018)的研究加入了企業規模、資產負債率、企業現金流、營業收入增長率、利潤率、固定資產裝備率、企業員工數七個控制變量。其中:(1)企業規模(Size)。企業的規模和研究開發的成功率有一定的關系,企業規模越大,創新成功率越高。本文以企業總資產與1之和的自然對數表示企業規模。(2)企業資產負債率(Lev)。在保障企業資產負債安全合理的前提下,適度負債可以為企業籌集更多的資金,更大程度上支持企業進行綠色創新,彌補長期發展性資金的不足,本文以負債總額與資產總額的比值進行衡量。(3)企業現金流(Cashflow)。一般來說,由于企業研發創新耗資較多,因此充裕的現金流可以為企業研發創新提供有力的資金保障。本文以現金營業收入總額與資產總額的比值表示企業現金流。(4)營業收入增長率(Growth)。通常企業的營業收入增長越快,對創新的需求越大。本文以當年營業收入和上年營業收入差值與上年營業收入的比值表示營業收入增長率。(5)利潤率(Lroa)。本文以上年利潤總額與上年資產總額的比值進行衡量。(6)固定資產裝備率(Density)。固定資產的投入是企業研發創新的基礎,通常認為固定資產裝備多的企業,更有能力進行創新活動。本文以企業固定資產總額和企業員工數的比值與1之和的自然對數表示固定資產裝備率。(7)企業員工數(Num)。員工多的企業,更有可能積累研發經驗和從事專利開發的人力資本,也就更有可能具備較高的創新質量。本文以企業員工總數與1之和的自然對數進行衡量。此外,參考王馨和王營(2021)的研究,本文還添加了股東總數(Share)、董事長持股比例(President)、董事長與總經理兩職兼任(Dual)、賬面市值比(Mt)、企業成立年限(Age)五個企業特征控制變量。最終具體的變量定義如表1所示。

表1 變量定義表
本文基于2009—2018年中國滬、深兩市A股上市公司數據,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知識產權局(State Intellectual Property Office,SIPO)對綠色專利的定義,收集整理了上市公司綠色專利數據,財務指標等數據源于國泰安(CSMAR)和萬德(WIND)數據庫。本文根據中國證監會2012年修訂的 《上市公司行業分類指引》和2019年國家稅務總局發布的制造業行業劃分標準,將以制造業業務為主營業務,且當年的主營業務收入占企業收入總額50%(不含)以上的企業劃分為制造業,選取制造業企業樣本為研究對象。考慮到我國自2013年起將北京、上海、廣東、天津、湖北、深圳和重慶7個 省、市,石化、化工、建材、鋼鐵、有色、造紙、電力和航空8個行業作為碳交易試點開展交易,因此本文選取的樣本以2013年及2013年后屬于碳排放權交易政策試點地區的制造業企業作為處理組,其他樣本作為對照組。刪除了專利申請總量為0或缺失的樣本,為了消除極端值的影響,對所涉及的連續變量進行了上下1%的Winsorize處理。最終獲得處理組2597個觀測值,對照組8933個觀測值,有效樣本共11530個。此外,本文收集到包含綠色專利被引次數指標的制造業企業樣本較少,在計算企業綠色專利申請后至2019年的平均被引次數時,包含完整數據的制造業企業樣本一共僅有2945個,本文將該部分樣本也進行了單獨的回歸以驗證結論的穩健性。各變量的描述性統計分析如表2所示。

表2 描述性統計
表3為政策實施前后制造業企業綠色創新質量水平的均值檢驗,結果顯示,該政策實施后,試點地區制造業企業的綠色創新質量顯著高于政策實施前,說明碳排放權交易政策實施顯著提升了企業綠色創新質量水平,這初步驗證了本文的主要假設。

表3 碳排放權交易政策實施前后企業綠色創新質量水平均值檢驗
表4展示了碳排放權交易制度的實施對制造業企業綠色創新質量水平影響的基準回歸結果,第(1)、(2)、(3)列分別為碳排放權交易對企業綠色專利申請量、綠色發明專利申請量以及實用新型專利申請量的影響結果;第(4)、(5)、(6)列分別為碳排放權交易對企業綠色專利授權量、綠色發明專利授權量以及實用新型專利授權量的影響結果;第(7)列為碳排放權交易對企業綠色專利被引次數的影響結果。從表4第(1)列的回歸結果來看,碳排放權交易對制造業企業綠色專利申請量影響的回歸系數為0.086,且在5%的水平上顯著。此外,企業規模、資產負債率、企業現金流、營業收入增長率、利潤率、固定資產裝備率、企業員工數、股東總數、董事長持股比例、董事長與總經理兩職兼任、賬面市值比以及企業成立年限等控制變量的相關系數也與已有研究一致。該結果表明:碳排放權交易制度對試點地區制造業企業綠色創新質量水平具有顯著的提升作用,這說明了波特假說在中國的適用性,同時,也驗證了研究假設。
從表4第(2)列和第(3)列的結果來看,碳排放權交易政策實施僅對試點地區制造業企業的綠色發明專利申請有促進作用,且在5%的水平上顯著,對實用新型專利的申請無顯著作用。碳排放權交易對企業綠色發明專利申請的促進作用更顯著,這說明,碳排放權交易政策能夠有效引導制造業企業開展實質性的高水平綠色創新活動,進而逐漸實現產業結構的高質量、低碳化發展。
為了進一步驗證碳排放權交易制度能否提升企業綠色創新質量水平,本文還考察了碳排放權交易政策對制造業企業綠色專利授權、綠色發明專利授權以及實用新型專利授權的影響,結果如表4第(4)~(6)列所示。從表中可以看出,碳排放權交易政策實施對試點地區制造業企業的綠色專利授權在5%水平上有顯著的促進作用,對綠色發明專利、實用新型專利授權在10%水平上也有顯著促進作用,說明碳排放權交易政策的實施能夠促進制造業企業綠色創新質量水平的提升,進一步驗證了研究假設的內容。
此外,從表4第(7)列碳排放權交易對企業綠色專利平均被引次數影響的回歸結果中也可以看出,碳排放權交易政策實施對試點地區制造業企業的綠色專利被引也有促進作用,且在5%的水平上顯著,說明碳排放權交易提升了制造業企業的綠色創新質量水平,進一步驗證了研究假設的內容。
本文通過平行趨勢檢驗、企業層面聚類、PSM-DID、安慰劑檢驗、更換回歸模型以及添加2016年新增試點地區企業樣本六種方法進行穩健性檢驗,相關結果如圖1和表5所示。

圖1 平行趨勢圖

表5 穩健性檢驗結果
1.平行趨勢檢驗
DID結果成立的條件就是處理組和對照組在政策實施之前滿足平行趨勢假設。本文采用事件研究法來檢驗平行趨勢,結果如圖1所示,在碳排放權交易政策實施之前,處理組和對照組制造業企業的綠色創新質量無顯著差異,但在該政策實施后,處理組制造業企業的綠色創新質量相對對照組企業來說顯著提高,符合平行趨勢檢驗要求,驗證了基準回歸結果的穩健性。
2.企業層面聚類
將模型(1)的標準誤聚類到企業層面做進一步檢驗,結果如表5第(1)列所示,交互項time×treat的系數依舊在5%的水平上顯著為正,與基準回歸結果保持一致。
3.PSM-DID
本文依據企業規模、資產負債率、企業現金流、營業收入增長率等企業特征變量將處理組和對照組樣本進行傾向得分匹配后再通過模型(1)進行回歸,結果如表5第(2)列所示,交互項time×treat的系數在10%的水平上顯著為正,說明碳排放權交易對制造業企業的綠色創新質量具有顯著的提升作用,驗證了基準回歸結果的穩健性。
4.安慰劑檢驗
本文通過隨機分配政策實施時間抽取處理組樣本的方法進行安慰劑檢驗,結果如表5第(3)列所示,隨機抽取處理組樣本進行分析后,交互項time×treat的系數不顯著,符合安慰劑檢驗的要求,驗證了基準回歸結果的穩健性。
5.更換回歸模型
由于本文的因變量為非負數,因此使用Tobit 模型重新進行回歸,回歸結果如表5第(4)列所示,交互項time×treat的系數仍然顯著為正,這再一次說明基準回歸結果是穩健的。
6.添加2016年新增試點地區企業樣本
考慮到2016年,在首批7個試點后,福建省和四川省也啟動建設本省碳排放權交易試點工作,本文將2016年及其之后屬于福建省和四川省的制造業企業樣本也加入處理組中重新進行回歸,以避免樣本選取過程中造成的估計結果偏差,回歸結果如表5第(5)列所示,交互項time×treat的系數在10%的水平上顯著,說明碳排放權交易制度的實施對制造業企業的綠色創新質量水平仍有顯著的提升作用,進一步驗證了基準回歸結果的穩健性。
通過現有研究以及理論分析,可以看出碳排放權交易制度可能在兩個方面對企業的綠色創新質量產生影響。首先,該政策可能通過引入成本壓力和經濟激勵,鼓勵企業增加在綠色創新研發方面的投入,從而在企業內部產生“擠入效應”。其次,由于資源有限,企業可能會將用于其他技術創新的資源轉移到綠色創新領域,產生“擠出效應”,從而促進企業的綠色創新質量水平提升。基于上述兩種可能,本部分進一步考察該項政策對制造業企業綠色創新質量水平影響的作用機制。
為了深入探討碳排放權交易制度通過在企業內部產生“擠入效應”,激勵企業綠色創新質量的提升這一作用機制,本研究首先將企業用于綠色創新的研發資金投入和研發人員投入作為研究對象,考察碳排放權交易政策的實施對企業研發投入的影響,結果如表6第(1)列和第(2)列所示。從表中可以看出,在碳排放權交易制度的驅動下,試點地區的制造業企業增加了在綠色創新研發方面的投入,這一現象在研發資金和人員數量上都得到了體現,分別在5%和1%的水平上顯著。這表明,在成本壓力和經濟激勵雙重因素的推動下,碳排放權交易成功激勵了企業加大在綠色創新方面的研發投入。

表6 機制分析結果
其次,為了驗證碳排放權交易政策是否通過對其他研發活動產生“擠出效應”來促進企業的綠色創新,本文分別考察了政策實施對于企業專利申請總數以及剔除綠色專利后的其他專利數量的影響,結果如表6第(3)列和第(4)列所示。從表中可以看出,碳排放權交易顯著增加了企業的專利總數量,但并未對其他專利數量產生顯著影響。這意味著,在碳排放權交易制度的激勵下,企業的綠色創新投入確實得到了加強,但并未表現出對其他類型研發創新的“擠出效應”。
不同于命令控制型環境規制,碳排放權交易制度屬于市場激勵型環境規制,企業在面臨這一規制政策時,擁有更多的自主選擇權,由于不同類型企業在碳排放權交易制度下的成本承受能力以及利益獲取能力不同,因此,碳排放權交易制度對不同企業綠色創新質量具有異質性影響。基于此,本部分將進行進一步地異質性分析。
1.基于產權性質的異質性分析
從產權性質來看,國有企業與政府部門聯系更加緊密,在獲取碳排放配額以及規避環保處罰方面有更大的優勢,承受環境規制成本壓力的能力也更強,同時,國有企業獲取融資的渠道更多、難度更小,而民營企業對于成本變化更加敏感,面臨更強的融資約束,因而,在面臨碳排放權交易制度的激勵與約束時,民營企業的綠色創新動力可能更強。本文將樣本企業根據產權性質的不同分為國企和非國企兩組,分別進行回歸,結果如表7第(1)列和第(2)列所示。從表中可以看出,碳排放權交易制度的實施對國有制造業企業的綠色創新質量水平無顯著影響,而對非國有企業的綠色創新質量水平有提升作用,且在5%的水平上顯著。說明碳排放權交易制度對制造業企業綠色創新質量水平的影響呈現出顯著的企業產權異質性,該效應在非國有企業中更加強烈。

表7 產權性質和企業規模的異質性分析結果
2.基于企業規模的異質性分析
從企業規模來看,小規模企業的成本承受能力更弱,面臨的融資約束更強,而大企業則可以通過購買碳排放配額來規避綠色創新的成本和風險,因此,在面臨碳排放限額約束時,小企業會呈現出更強的綠色創新動力來減碳降排。本文以所有制造業企業總資產的均值為標準將樣本劃分為小規模制造業企業和大規模制造業企業,分組進行回歸,實證結果如表7第(3)列和第(4)列所示。結果表明,碳排放權交易制度的實施對小規模制造業企業的綠色創新質量水平有顯著提升效應,而對大規模制造業企業無顯著影響。說明碳排放權交易為小規模制造業企業帶來了更強的綠色創新動力,使得小規模制造業企業的綠色創新質量水平顯著提升。
3.基于行業類別的異質性分析
從行業分類來看,碳排放規模較大的行業受到該項政策的約束會更強,需要花費更多的資金用于購買碳排放配額或繳納罰款,因此,實施綠色創新的動力也會更強。由于各行業的能源消耗和碳排放規模都存在顯著差異,本文進一步將制造業企業所屬行業分為電力、水泥、鋼鐵、陶瓷、石化、紡織、有色金屬、塑料和造紙共9個類別進行檢驗,回歸結果如表8所示。結果表明,碳排放權交易僅對電力行業制造業企業的綠色創新質量水平有提升作用,且在1%的水平上顯著。可能的解釋為,電力行業屬于高耗能行業,行業所屬的制造業企業其碳排放規模也更大,在碳排放權交易政策下受到的約束也更強,因而展現出更加強烈的綠色創新動力。

表8 企業行業類別的異質性分析結果
為了進一步討論碳排放權交易制度對于促進我國綠色轉型的影響,本文檢驗了該政策對地區傳統能源消耗、工業二氧化硫、工業污水和工業煙塵排放的影響,回歸結果如表9所示。結果顯示,碳排放權交易制度的實施降低了地區傳統能源消耗的規模和工業二氧化硫排放規模,且分別在10%和1%的水平上顯著,但是對工業廢水排放和工業煙塵排放并未產生顯著影響。這是因為能源消耗與工業廢氣排放以及碳排放密切相關,而工業廢水和工業煙塵與碳排放的關聯度較低。總體來說,在實施碳排放權交易政策后,企業由于綠色創新能力的提升,的確可以有效減少傳統能源的消耗和污染排放,但該政策對于促進地區和企業全面綠色轉型的效果仍然有待提升。

表9 減排效應分析
本文以2009—2018年我國A股上市公司中的制造業企業為研究對象,選取綠色技術專利相關數據,構建雙重差分模型,實證檢驗碳排放權交易制度在試點地區實施以來對制造業企業綠色創新質量水平的影響。主要研究結論如下:第一,碳排放權交易整體上能夠提升制造業企業綠色創新質量水平,尤其是對綠色發明專利申請的促進效果更顯著。第二,碳排放權交易制度的綠色創新效應在非國有制造業企業、小規模制造業企業以及碳排放規模較大行業所屬的制造業企業中更加顯著。第三,碳排放權交易制度主要通過激勵企業增加綠色創新投入來提升制造業企業綠色創新能力,而非對其他類型創新活動產生擠出效應。第四,碳排放權交易制度對于降低地區傳統能源消耗以及減少工業廢氣排放也有顯著作用,總體來說,對于促進地區和企業綠色轉型具有積極意義。基于上述研究結論,本文得到以下啟示:
第一,繼續推進碳排放權交易相關政策的實施,不斷發揮市場激勵型環境規制政策的積極作用。要進一步擴大碳排放權交易制度的實施范圍和監管力度,完善碳交易定價機制,為實施綠色創新和降碳減排的企業提供更多的經濟激勵,同時,也要逐步將這一政策推廣到其他污染物排放權交易中,構建起包含工業廢水排放權交易制度、二氧化硫排放權交易制度在內的排污權交易制度體系,激勵企業實施更大范圍的綠色創新。
第二,關注企業異質性帶來的影響,有針對地設計環境規制政策,避免出現“一刀切”的情況。在設計碳排放權交易的機制時,充分考慮制造業、非國有、小規模和績效差的企業的經營特點和差異化因素,制定靈活、有針對性的政策,進一步健全綠色低碳的激勵約束機制,協調相關資源,激發市場活力,尤其是對于高新技術企業,應該采取給予退稅、碳排放配額、環保補貼等財政支持的激勵措施。
第三,重視發揮碳排放權交易對于促進地區和企業綠色轉型與發展的意義。促進企業綠色創新是實現“雙碳”目標和綠色發展的關鍵,但是綠色創新只是手段,綠色發展才是最終目標,因此,鼓勵企業使用清潔能源,加強污染物減排力度,積極探索促進企業全面綠色轉型的方案與技術,更加注重綠色專利效果轉化,實現綠色技術創新的高質量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