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林

不知是感悟于朱自清的《荷塘月色》,還是敬仰于時代偉人留下的那個傳統、那份神圣,福建建寧城西溪口的百口蓮塘我已經向往很久很久了。
去年仲夏,那種在心里鼓脹了許久的欲望終于得到排遣,我有幸踏上了去建寧的山路,飽覽了那片如詩、如畫、如夢的景致。
這是一片怎樣的鮮活世界啊!
幾陣雨灑過,幾縷風吹過,幾片陽光濾過,層林疊翠的山灣下一如天際瑤池的百口蓮塘,鑲玉鋪翠,姹紫嫣紅。那田田翡翠盤般的葉子拔出水面,像亭亭舞女的裙,重重疊疊、依依偎偎、擁擁擠擠、鋪天蓋地,涌成了澎湃的海潮。層層的葉子間,爭先恐后舉起的蓮蕾如一柄柄火炬在晨風中舒展,有裊娜開著的,有羞澀地打著朵兒的,自信地拋灑出多色的亮素。最令人感奮的還是那紛紛揚揚、爭妍斗艷的無數紅的、白的、白中透紅的一盞盞“寶蓮燈”,那是一粒粒的明珠、一顆顆的星辰,一雙雙眨動著青春的眼睛啊!
微風過處,荷塘散出縷縷沁人的清香,這時候,葉子與花輕輕顫動著。隔夜的露水珠似流螢在玉盤上騰達、滾動,反射著初陽的五光十色,一晃兒滑走了、蒸騰了。正是:“葉上初陽干宿雨,水面清圓,一一風荷舉”。
我佇立于第一百口蓮塘石徑上,面對著“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的景致,心驀地被一種稀有的神圣感所占有,展現在眼前的荷花蕩,恍惚間從近處鋪向遙遠,帶著我穿過時間的隧道,油然生發著幾多驚奇、幾多遐想、幾多崇敬……
那是九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時的溪口蓮塘可沒有今日之神韻,沉重的陰霾,給山灣下的生靈潑灑了太多的混沌與苦水。是革命的風潮、領袖的情愫,使百口蓮塘獲得了盎然生機與活力,獲得了一種感悟人生的靈性!
建寧,是第二次國內革命戰爭時期的紅色根據地。1931年5月,毛澤東同志率領工農紅軍以“橫掃千軍如卷席”之勢,一舉全殲了國民黨劉和鼎部,在這里打贏了第二次反圍剿的最后一仗。
在歡慶的鑼鼓聲中,毛委員住進了建寧城西的溪口天主教堂里。他一邊總結第二次反圍剿的經驗,帶領紅軍開辟新區、籌集物資,為第三次反圍剿做準備;一邊深入山村,走家串戶,訪貧問苦。
國民黨為了守城,在荷塘邊山坡下挖了密密麻麻的工事,堆積如山的亂木、散沙、碎石被暴雨沖進蓮塘,蓮農苦不堪言。
毛委員沉痛地看著眼前的情景,立即召開蓮農調查會,決定盡快清理這片蓮塘,恢復生產。于是,在那棵黃桷樹下,毛委員雙手叉腰,向紅軍戰士和蓮農發出了召喚:國民黨把荷花仙子糟蹋得不成樣子,我們得盡快把她救出來,把建蓮這塊瑰寶挖出來!
正是六月炎陽,山灣里太陽如炙,毛委員穿著短褲和汗衫領著紅軍在山灣下揚鋤舞鍬、揮汗苦干。一口口被填埋的蓮塘被重新發掘出來,一堆堆沙石被清理……整整干了一個多星期,紅軍和蓮農終于把原有的蓮塘修復了。
蒼茫的暮色下,毛委員拭去額上的汗水,搓著手上的水泡,點數著修復的荷塘總共是九十九口。他沉思了片刻,揮手道:我們再挖一口新的,湊個整數,叫百口蓮塘吐清香!
于是,毛委員又帶領大家挑燈夜戰,挖了第一百口蓮塘。
山灣上,一百口蓮塘挖好了,紅軍又忙著幫助群眾種好蓮塘。干這活,毛委員簡直成了老行家,他如數家珍地向紅軍戰士傳授種蓮技術,從選苗、點種到行距、深度,每個環節都說得頭頭是道,蓮農為此十分驚奇。毛委員樂呵呵地說:我的老家在湖南韶山沖,大家都知道,湖南產湘蓮,蓮花又名芙蓉,湖南又稱芙蓉國。我家大門口有一口蓮塘,小時候,伢崽子們俏皮好玩水,我在蓮塘里游水摸魚,剝蓮子,我喜歡蓮子的味道美,更喜歡蓮花的品質。
白嫩嫩的蓮藕植入了沃土,它帶著春的信息,也帶著革命的希望,在陽光雨露下茁壯成長。
不久,毛委員帶領紅軍離開了建寧,回師興國,投入了粉碎敵人第三次圍剿的戰斗中。而注入了革命靈性的百口蓮塘,則隨著日歷的翻過,愈益煥發出它那特有的風韻。那火炬般高高舉起的蕾、那傲然綻放的花、那蕾蕾富實的蓬,星星點點交相輝映,在綠色世界的襯托下匯成了燎原的海,給蓮鄉人民留下了無窮的念想與力量。
這一年,蓮農獲得了有史以來最好的收成。
說來也怪,人們漸漸發現,這百口蓮塘中,毛主席親手挖的那口蓮塘每年開出的花總是特別大、特別艷,而且年年都獲得最好的收成。更奇異的是,這口蓮塘結的蓮子,有著獨特的香甜,清熱解暑有奇效。
筆者眼見蓮農把毛主席親手挖的那口蓮塘產的蓮子放進熱水瓶里,只半個多小時,蓮子已經泡熟,揭開蓋子,一股清香撲鼻而來,用湯匙輕輕一壓,蓮子便化為蓮蓉。
斗轉星移,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百口蓮塘被蒙上了一層神秘的色彩。她那莊嚴、神圣的氛圍,仿佛是一首激昂的抒情詩,瀟灑地流露著一種情感、一種信仰、一種追求,偉人的足跡化作凝固的樂章,愈益生發出一種未能忘卻的敬仰與情思。于是,這里成了人們瞻仰、緬懷、觀光、懷古的圣地,隨著歲月的流逝,蓮塘荷蕩留下了百般故事、款款風情……
春日,一對來自北京的青年情侶踏著晨露撲入蓮塘的懷抱,柔和而又明亮的春陽灑滿山灣。薄薄一層水氣在山風中飄飄游游,以綠色為主調的密匝匝的荷葉托著一洼洼水晶般的珠璣,在悠悠搖曳,啁啾的鳥兒上下翻飛。這一切,牽引著年輕情侶的情思,尋覓父輩多少次描繪過的那個青春夢……
曾經,他們的父輩懷著一種深深的敬仰,先后去了建寧百口蓮塘、瑞金的紅井、湖南的韶山沖。如今,在毛主席親手挖的那口蓮塘邊,兩個年輕人交換了愛的信物,定下了終身。
年輕人呵,你們風塵仆仆來到這里,是要尋覓父輩的青春之夢,還是要表達一種崇敬和緬懷?
薄薄的霧氣漸漸散去,茸茸綠的托盤上的水珠兒開始蒸騰。“小荷才露尖頭角,早有蜻蜓立上頭。”小伙子向蓮農借來一個釆蓮用的小木盒,姑娘提起白色的裙擺,向塘沿走去。她摘下一片碩大的荷葉,讓小伙子撐著,用纖纖十指戲弄著清涼的水珠,想掬起顆顆珠璣,可頑皮的水珠掙扎著從她指縫間“吱溜吱溜”地溜走了。姑娘咯咯笑著,笑成了一朵蓮花……
一位步履蹣跚的老者走來了,他在蓮塘邊的石階上坐下,點燃長長的煙袋,舒緩地吐著淡淡的青煙。盤膝而坐的小孫兒嚷開了:“爺爺爺爺,你考考我,哪一口是毛爺爺親手挖的呀?”
“好哇,你說說看。”老者捋著花白的胡子。
“在這兒——”
他擦了擦昏花的眼睛,順著小孫兒指的方向,眼前似乎又浮現出當年他與毛委員并肩挖塘、一起種蓮的情景。
他也記得那個肅殺的秋天。那一年,百口蓮塘的花遲遲不開,接天的荷葉似乎失去了往日的光澤與蔥郁,哀哀地垂落著。夜里,蓮農們郁郁地注視著天際的星座,心頭像灌了鉛。當北京傳來噩耗,毛主席與世長辭,蓮塘的所有葉子都垂落水面,稀疏開著的幾點荷花一夜間凋零了,所有的花都變成了白色。天上陰得沉重,濃霧如同挽幛,久久不散。
凋零的花朵上落下的水珠,一如涓涓的淚。
重溫著過往,淚水模糊了老人的視線。不遠處,幾只鳥兒時而掠過塘面,時而輕盈地落在蓮蓬上,時而用善解人意的細眼瞟你一眼……
落日的余暉抹去最后一片晚霞,金饒山籠罩在一片靜謐中,朗朗的月色下,百口蓮塘披上了一層神秘的輕紗,這景致,極易使人想起朱自清的名篇《荷塘月色》:
月光如流水一般,靜靜地瀉在這一片葉子和花上。薄薄的青霧浮起在荷塘里。葉子和花仿佛在牛乳中洗過一樣;又像籠著輕紗的夢。雖然是滿月,天上卻有一層淡淡的云,所以不能朗照;但我以為這恰是到了好處——酣眠固不可少,小睡也別有風味的。月光是隔了樹照過來的,高處叢生的灌木,落下參差的斑駁的黑影,峭楞楞如鬼一般;彎彎的楊柳的稀疏的倩影,卻又像是畫在荷葉上。塘中的月色并不均勻;但光與影有著和諧的旋律,如梵婀玲上奏著的名曲……
置身于這樣一番景色中,你能感受到什么呢?是自然界生命的律動,還是穿越時光隧道的某種驚奇?是靈性的感悟,還是虔誠的顫動?
人,不可能千古,但是,當偉人在人們心里定格時,他那音容笑貌、他那偉業創舉是難以磨滅的,人們通過種種形式緬懷他、念想他,也從這種緬懷和念想中汲取著無窮的能量,從而升華著民族的偉大精神!
百口蓮塘,以其勃發的生機,象征著我們不忘初心,砥礪前行。蓮塘中那無數高舉的火炬,將以其燦爛的光輝,照亮歷史的征程,激勵人們為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創造一個更加美好的世界!
責任編輯/季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