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陽光的一年

近些年，一些作家開始將自己的作品定義為“希望朋克”，有人說這是一種呼吁真善美的正能量科幻，有人說這不過就是給“烏托邦”換了個名字，也有人說，這是虛無主義的解毒劑，是在面對黑暗時仍然選擇抓住希望的敘事表達。

雨果獎得主娜奧米·克雷澤為我們帶來的這篇短中篇小說，關注的就是某場虛構的災難之后一年里，鄰里在困境中互幫互助的故事，字里行間充滿了平凡的溫情。本作可謂獎項收割機，斬獲了2024年雨果獎、星云獎、軌跡獎、斯特金獎。

在那場空前浩劫之前，還發生了一些并不那么嚴重的災難。期間，我在網上認識了很多鄰居。我們創建群聊到底是因為這場流行病，還是因為民眾的騷亂（或者兩者兼有），我已經記不清楚。我所在的明尼阿波利斯街區一向比較友好，居民會在萬圣節帶孩子們四處走動，我也知道隔壁鄰居的名字。但加入了群聊的居民，都變得愈發親近了。

互聯網和手機通信中斷后，我北邊的鄰居塔妮莎在自家院子里用膠合板搭建了一座易物亭。易物亭有個屋頂，亭子外面寫著“你好”，里面裝了軟木板，鄰居們可以互相留言。第一天我去看的時候，大家已經在里面貼上了一些希望交換物品的便條——咖啡換避孕套、貓糧換尿布、自行車修理服務換管道維修服務。商店的貨架已經空了，但街區的鄰居那兒也許有你需要的東西。

起初，生活的某些方面依舊如常，顯得有些怪異。水還沒有斷，不過我們得自己凈化。商店的貨架上幾乎總能找到蔬菜罐頭，大家開玩笑說，某個地方一定有一個秘密的地下倉庫，里面堆滿了罐裝豌豆。幾個街區之外的藥房依然定期收到一些被標為“關鍵藥物”的物資，比如胰島素，這讓塔妮莎倍感寬慰。但也有一些東西時而能用，時而不能，比如電力。還有些物品則完全從商店里消失了，比如衛生棉條、AAA電池、WD-40潤滑劑和管道膠帶。

我開始每天中午去塔妮莎家，幫她“管理”那個易物亭，主要是把過時的便條取下來。兩周后，網絡通信仍然沒有恢復，我幫著她建了第二座亭子。

“我們應該去看看鄰居們的情況，你覺得呢？”塔妮莎一邊說，一邊讓我幫忙固定住木板，以便她釘釘子，“街區的大部分人都在用這座亭子，但并不是每個人都用?！?/p>

我沒注意到這一點，但她可能是對的。街對面，一扇紗門砰的一聲關上，住在那里的老人毫不客氣地穿過街道，向我們走來。他手里拿著一個電鉆似的物件。“我是萊姆。”老人對我說，“把你手里的板子固定好?！彼萆畔铝隋N子。那個電鉆似的物件其實是把釘槍，很快就釘完了釘子。“還有，你們需要我把那一邊的屋頂修一修吧，這樣下雨的時候就不會漏水了。”他并不是在詢問我們，不過這沒關系，因為我們當然想讓他修好屋頂。

老人在修理屋頂的同時，塔妮莎從家里拿出一個帶夾子的寫字板，我們列出了街區住戶的清單，并填上我們所知的住戶信息。這些信息包含零星幾個人名，還有很多描述，比如“養鬈毛狗的那家人”“有發電機的那家人”，以及“那個開車的青少年，汽車聲震天響，但是自從加油站關門后，他就沒開過那車”。

“我們要分頭行動嗎？”塔妮莎問，“你去東邊，我去西邊，怎么樣？”

“行吧?！蔽一貜偷?。我拖拖拉拉、不情不愿，就和小時候賣女童子軍餅干時一樣——我非常清楚，很多人都會很樂意見到我，但我還是討厭敲開門，與陌生人交談。我沒有帶夾子的寫字板，所以從家里拿了一本筆記本來做記錄，然后走到街角，準備開始。

我們街區大概有四分之三的人已經在使用塔尼莎的易物亭了。對于剩下的四分之一，我先向他們自我介紹，告訴他們我住在哪棟房子，解釋易物亭的用途，然后詢問他們的情況，比如“還好嗎？”或者“有沒有足夠的食物和其他必需品？”

有發電機的那戶人家住在街區中段。他們住一幢帶有圍欄的平房，橄欖綠的外墻壁板已經褪色。我們大多數人都沒有發電機，只能在有電的時候盡可能給一切都充上電，在沒有電的時候將就著過。至于這家人，在每次停電時，哪怕只是短時間停電，他們都會啟動發電機。

我敲門時，沒人立即應答。我又敲了一次并靜靜等待，然后一個年邁的白人男子打開了門?！拔医衼啔v克西絲，就住在街道盡頭。”我說，“考慮到現在的情況，我過來挨家挨戶地拜訪，是為了確認大家是否安好。我還想讓您知道，我們設立了一個易物亭……”我向他解釋“你好”亭的用途時，他默默地盯著我。

“誰有丙烷？”他問道。

“我不清楚，可能有人有。”

“我可以以物易物，也可以付錢購買。你剛才說，我應該貼一張條子？你能幫我貼嗎？我不能離開蘇珊?！?/p>

“當然，我可以幫您貼?！?/p>

“你能等一下——不，你直接進來吧?！彼蚝笸肆艘徊?，讓我進屋。我輕輕地關上身后的門。玄關處的空氣悶熱而污濁，仿佛這所房子明確規定，要關閉所有窗戶，防止灰塵和塵土進入似的?！拔倚枰艺壹埡凸P。”

“克利福德？”一個女人喊道，“有人來了嗎，是誰??？”

我跟著老人走進客廳。一名年邁的女性靠在一把躺椅上。她的臉上纏繞著一根塑料管，管頭插進她的鼻腔。她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這是亞歷克西絲，”克利福德告訴她，“她會告訴別人我們需要燃料?！?/p>

“我不知道是否有人有丙烷?！蔽艺f。

“氧氣，我還需要瓶裝氧氣?！碧K珊說。

“大家會儲存丙烷，但不會有人儲存瓶裝氧氣?！笨死５抡f。

“您有沒有去藥房看看？”我問，“那里有胰島素……”

“藥房不賣氧氣?！笨死５抡f，“有的地方賣氧氣，但我們以前都選擇送貨上門，我現在甚至都沒有那些地方的電話了。就算我有路子找到氧氣，我也不能離開蘇珊滿城去找，因為她自己沒法啟動發電機?！笨死５轮钢柑K珊旁邊的一個小小的藍色塑料裝置，那東西吱呀作響，像嘈雜的風扇，“蘇珊有慢性阻塞性肺病，也就是以前說的肺氣腫。她需要額外補充氧氣，所以我們用制氧機把室內空氣制成純氧。制氧機沒電就用不了，所以每次一停電，我就要啟動發電機。但我們的丙烷快用完了，不知道丙烷用完后該怎么辦。”他輕輕拍了拍蘇珊的手。

“如果我們能為你們找到一塊可充電的電池呢？”我問道。

“問題是，制氧機太耗電了?！笨死５抡f，“電池電量很快就會耗盡?！?/p>

房間里光線昏暗，我拿出手電筒，蹲下來仔細查看。制氧機的耗電量比空調少，比電視多?？死５抡f：“我們能撐到現在的唯一原因，就是我買了商店里最小的發電機。它不能給冰箱或其他家電供電，只能給制氧機供電，而且我們只在停電時啟動。即便如此，燃料還是快用完了……我不知道具體什么時候會用完，但很快了?！?/p>

“之后會發生什么？”

“之后，我就活不長了?！碧K珊說。

此時，一氧化碳探測器發出了尖銳的警報聲。電力恢復了，電燈、空調和電視同時啟動?！拔胰リP發電機?！笨死５抡f著，便沖出了門。

“你能幫幫忙，幫我移一下插頭嗎？”蘇珊指著制氧機問我。

“移到哪兒？”我困惑地問。

“把插頭插到墻上的插座就行?！?/p>

制氧機停了，克利福德一定已經在外面關掉了發電機。與此同時，蘇珊的臉色變得灰白，她開始喘息，像是剛剛跑了四個街區追趕公交車一樣。我驚慌失措，四處找墻上的插座。蘇珊甚至連指給我看的能力都沒有，但我終于找到了插座，并將插頭插了進去，可什么也沒有發生?！拔易龅脤?？我需要重新啟動制氧機嗎？”蘇珊費力點了點頭，我開始在機器上尋找開關，生怕按錯了按鈕會出問題。克利福德匆匆忙忙地趕了回來，我也剛好找到了開關。那個開關其實非常顯眼，要不是我太過慌亂，我早就找到了。

“斷了額外的氧氣不會立刻出什么大問題?！碧K珊一緩過氣來，便立即開口，“只是我會變得非常焦慮。”

“我不覺得你只是焦慮?！笨死５抡f。我們沉默著坐了一會兒?！安还茉趺凑f，”克利福德補充道，“你能明白我們為什么需要丙烷了吧?！?/p>

我能明白，完全能?！拔視囋嚳茨懿荒軒蜕厦Α！痹掚m這么說，但我感覺并不樂觀。

蘇珊的臉色恢復了正常，呼吸也基本平穩了下來。“如果你能找到別人閑置的制氧機，我們就能在有電的時候用它給氧氣罐里充氧?！碧K珊說，“多一重保障。我知道這不太可能，但或許誰家的閣樓里會有?！?/p>

我點點頭。

蘇珊用身邊的雜志輕輕拍了拍克利福德——那是一本十年前的《史密森尼》雜志。之后，蘇珊說：“既然電力恢復了，我們請亞歷克西絲喝杯咖啡吧？”

“啊，我不好"——”

“沒關系。”克利福德說，“我去煮一壺，如果你有時間，留下來喝點就好。”

這讓我進退兩難。我不能浪費他煮的咖啡，畢竟咖啡現在很稀缺。所以，我坐到了一把舒適的天鵝絨椅子上，克利福德則在明亮的廚房里忙碌?！澳辉谶@個街區住了多久了？”我問道。

“到目前為止，得有四十年了。你沒有孩子，對吧？”我搖了搖頭。“哦，大概是二十一世紀的頭幾年吧，那時我們每到萬圣節都會布置一座鬼屋，還會給所有堅持到最后的孩子發放巨大的糖果棒。那時候，你可能也是其中的一個孩子吧。”

“我是在薩克拉門托長大的?！蔽艺f。

“加利福尼亞？那么遠？哦，天哪。”蘇珊說，“災難發生后，你有沒有收到家人的消息？”

“沒有。”我說，“不過，我跟家人以前也不怎么聯系，所以沒聽到他們的消息也不稀奇?！?/p>

“嗯，我當然不會對你的事情指手畫腳?！彼f，“不過，我收到在堪薩斯的兒子寄來的信時，覺得非常安心。如果你需要的話，我們有一大沓郵票可以給你用。”

“我想我可以來上一張。我可以給他們寫封信，告訴他們我還活著就好。盡管這個消息可能會讓他們失望，而不是讓他們安心。”

“那你更應該讓他們知道你還活著?！彼f，“得讓好人安心，至于混蛋嘛，就讓他們沮喪去吧?！?/p>

克利福德端來了三個盛滿咖啡的小瓷茶杯。托盤上有一個糖罐，但我沒有加糖，克利福德和蘇珊也沒有加?！爸x謝?！蔽艺f。

“我剛剛在跟亞歷克西絲說我們的鬼屋呢?！碧K珊說。

克利福德頓時興奮起來，開始跟我描述他為幽靈設置的滑索，蘇珊則說他們在后院用大鍋給家長們做蘋果酒?！拔以诟袼祭飫≡寒斄撕芏嗄甑姆b師，”蘇珊補充道，“所以我的女巫裝是一流的?！?/p>

我攤開了自己的上門拜訪名單，“這些住戶您二老都認識嗎？”

對于其中大概一半的住戶，他們會說些“那是加西亞一家以前住的地方，但他們搬走了，哦，應該是2012年搬走的……”之類的描述。不過有一戶人家，蘇珊卻說：“哦，那是珍娜家，兩年前她丈夫去世后，她一直獨居。你能去看看她嗎？”我本來就打算去拜訪她，而說一句“您好，您的朋友蘇珊讓我來看看您”，就能讓突然登門顯得沒那么奇怪了。

我把小瓷杯里的咖啡喝完，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杯子放回托盤上。“我要去貼條子了。”我說，“謝謝您二老的咖啡。如果二位需要什么，請告訴我，我會盡量讓人給你們帶來。”

我以為沒人愿意出售或交換丙烷，但我錯了。我拿到了四個大約一斤重的科爾曼丙烷氣罐，可以用在野營爐上的那種，還有兩個可以在燒烤架上用的大約20斤的氣罐，幾乎全新未用。我帶著這些瓶瓶罐罐來敲門時，克利福德哭了出來——他說，這些氣罐足以讓他們再堅持40到50小時。每天通常斷電2到4小時，這意味著他們大概能撐兩周。我能看出，當克利福德在問是否有人需要交換東西時，他也正在做著同樣的計算。

“沒有，大家一聽有人要靠這些氣罐活命，就說可以免費給我?！蔽一卮鸬?。

“我修東西還不算太差。”克利福德說，“如果有人需要修東西的話，得找人來陪蘇珊，以防停電，但……”

“我會告訴大家的?！蔽艺f。

“進來坐一會兒？”他問。

拒絕的話就在嘴邊，但蘇珊的聲音從另一個房間傳來：“克利福德，你最好別讓亞歷克西絲在沒喝咖啡前就走。”于是，我決定讓自己的待辦事項清單暫時擱置一下，坐下來休息五分鐘。

“克利福德，您能修東西？”我拿出筆記本，“您擅長什么？”

“做木工?！彼鸬?。

我記了下來。“我們在整理大家的技能清單?！蔽艺f，“您二位有誰是在農場長大的嗎？”他們搖了搖頭。

“我會做針線活兒?！碧K珊說，“我想沒人會需要一件華麗的服裝，但他們可能會想要換換拉鏈?！?/p>

“您會修拉鏈？”我記錄了下來，“那需要縫紉機嗎？”

“我有一臺，克利福德可以幫我搬到樓下?！?/p>

克利福德端來了咖啡，我抿了一口。

“看來，我當年應該加入‘國家未來農場主協會’，而不是劇團?！碧K珊說。

“我們會找到法子的。”我說，“我們想看看是否可以在大家的院子里種點食物。萊姆建議把街道挖開，在那里種，但有人反對?！?/p>

“我們不會有任何抱怨?！笨死５抡f，“大家覺得怎樣最合適，我們都支持?！?/p>

我告訴他們，珍娜現在很好，只是她一直很擔心蘇珊。珍娜本來想親自過來看望他們，但她在災難發生前摔斷了腿，現在走路還很困難。她的房子門口有四級臺階，進進出出很不方便?？死５侣牭胶罅⒖虂砹司?，“我可以給她建個坡道，雖然可能不符合建筑規范，但至少她就可以用助行架進出了。你知道誰有膠合板嗎？”

“萊姆有幾塊。”我說，“我下一個要拜訪的就是他家?！?/p>

周圍的街區看到我們的所作所為后，也自發組織了起來，設置了易物公告板和其他設施。我們開始對比社區成員的需求，尤其是種植食物的方式。我們想要一臺耕作機、一臺耕耘機來把草皮翻成菜園，但沒有找到耕作機。耕耘機倒是找到一臺，但需要汽油當燃料。

“也許城郊富人區有人有電動耕作機，愿意跟我們交換。”萊姆說。我們已經開始用鐵鍬翻土了，雖然進展很慢，但至少不用擔心挖到地下埋著的公用線路。

我自告奮勇去富人區。我的車是電動的，能開車過去。我是白人，只要不穿那件印著“吃大戶”的T恤，我看起來就挺“正派”的，疑神疑鬼的富人區居民不太可能一上來就請我吃槍子兒（對此，我們有所耳聞，我可不想讓塔尼莎去冒這個險）。我們開始認真討論這件事時，弗蘭克說他會跟我一起去。他也有那種“我就是富人區居民”的氣質，而且還很高大。他年輕時做過酒吧保鏢，旁人完全看不出來他現在時常背痛。我告訴克利福德不要抱太大希望，但讓他把所有的空丙烷罐都給了我，萬一我們找到了愿意出售庫存丙烷的富人區居民呢。

我們召開了街區會議，最后一次匯總需求。格洛麗亞和利婭捐出了四個露營用的氣罐，并詢問了蘇珊的情況。

“得看供電情況。不過，估計這些氣罐可以讓他們再支撐兩個星期?！蔽艺f。

她們交換了一下眼神。“要是有陽光就好了……”格洛麗亞說道。

空氣中的塵埃和灰燼讓天空總是陰沉沉的，許多房屋的太陽能板幾乎發揮不了作用。倒也不是完全沒用，只不過效果很有限。我們都沉默了一會兒，畢竟如果陽光充足，我們就不會陷入這場災難。我們會計劃夏季的娛樂活動，而不是考慮如果把院子里的草全都拔掉，能不能種出足夠的食物撐過下一個冬天。

“風力發電機能行嗎？”我問道。格洛麗亞和利婭自己建了一個裝有發電機的風車，不過我不確定它效果如何。

“發電機只有在起風的時候才能工作。”格洛麗亞說。

“那也比什么都沒有強。”我說，“如果他們能在有風的日子節省燃料，制氧機就可以用得更久一些。”

“如果有足夠大的電池就好了?！彼萆f。

我嘆了口氣。一年前我買電動汽車時，也考慮過安裝太陽能電池板和一面巨大的儲能墻，這種裝置可以為整座房子供電。通常情況下，用戶可以通過太陽能板給儲能墻充電，幾乎可以不再使用電網，至少評論是這么說的。但我看過價格后，做了一個特別合理的決定——先存錢購買太陽能電池板，再考慮買昂貴的儲能墻。我已經打聽過了，街區里也沒有人安裝巨大的儲能墻。

“我知道附近有兩個人有電動汽車，包括我自己在內?！蔽艺f，“有些型號的汽車可以當作大號的移動發電機，但我們的車都沒這個功能。其實還是有辦法的，比如借助電力逆變器，但這樣一來，汽車在緊急情況下可能就沒法用了。”我們今天要開我的車去伊代納市；前天哈立德從梯子上摔下來時，也是我的車送他去了醫院。

“那自行車發電機行嗎？”湯姆問，“依靠踩踏發電?！彼隽藗€蹬自行車的動作。

“那種發電機的功率大約只有一百瓦?！备衤妍悂嗈D頭看向我，“制氧機需要多少瓦？”

“五百?！蔽艺f。

“即便是讓蘭斯·阿姆斯特朗1來做這件事，他也需要一整隊的頂級運動員來幫忙，還得服用興奮劑才行?！崩麐I說。

“如果蘭斯是為了蘇珊發電，他可以隨便服用興奮劑?！蔽艺f完，便馬上想到藥物短缺的問題越來越嚴重。不管他以前用的是什么違禁藥品，現在恐怕都已經買不到了。

“好吧，但如果我們有五臺自行車發電機呢？”塔妮莎問，“每個騎車的人一百瓦。”

“至少需要十臺?！备衤妍悂喺f，“人力不可靠?？赡苄枰_才行?！彼龔目诖锾统龉P記本和筆，開始列清單?！拔覀冞€需要你去換些銅線。銅線很難弄到，因為大家都需要。不過可能比弄到燃料容易些。”

“那自行車呢？”

“杰克的車庫里有許多壞掉的自行車，我們可以拼湊出自行車發電機，但還需要人來蹬車。”

我看看塔妮莎，她也看看我。“如果‘物資獲取委員會’能帶回銅線，我們就能搞定發電機?！彼f。她開始稱呼我和弗蘭克為“物資獲取委員會”?！澳苷业奖?，也帶回來。汽油也行?！?/p>

路上很安靜，大多是自行車和行人，還有幾輛城市公交。之前所有人，包括我們，都把車橫著停在通往社區的街道上，形成路障，然后就把車留在那兒。在那以后，汽油可能被他人回收利用，也可能被偷走，所以汽車不可能再開走了。我們到達城郊富人區邊緣時，路上的車流量有所增加，但所有的加油站仍處于歇業狀態。此外，除了汽車形成的路障，我們還看到有東西掛在路燈上。我一開始以為那是一具尸體，其實不然，那是個假人模特。顯然是故意讓人誤以為那是尸體的。模特脖子上掛著一塊寫有“搶劫犯”的牌子。所以，呃，好吧，我們會盡量表現得沒有威脅性。

我們帶了一些多余的物資，還有一份技能清單——比如，我們有懂得如何放置宮內節育器的助產士，還有在農場工作過的農民，能教人如何翻耕庭院、種植糧食。“我們為什么要翻耕庭院？”我們和第一個男人交談時，他這樣問道，“我去年才鋪完草皮！”

“我的意思是，你可能會需要足夠的食物……”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一個月內，一切都會恢復正常。”

“好吧?！蔽艺f，“那如果你有閑置的電動耕作機，我們可以用黃金買?！?/p>

此行雖有些令人不安，但收獲頗豐——我們找到了一些愿意接受黃金換取有用物資的居民。換來的物資包括一卷沉甸甸的銅線，這些銅線是從一些“搶劫犯尸體”上取下來的，隨后被存放在了車庫里。顯然，部分富人區居民擁有大量的儲備燃料，但沒人愿意拿出來交換。弗蘭克最開心的是找到了耕作機，但最讓我激動的是銅線。銅線除了能用來實現自行車發電計劃，還可以用來制作好幾臺風力發電機。

回到我們的街區后，弗蘭克就把耕作機交給了萊姆，萊姆立刻開始使用。我把銅線帶到克利福德和蘇珊的車庫?？死５履贻p時，曾把這個車庫作為工作間，所以車庫里面有隔熱層，還算比較舒適。但后來，車庫里慢慢堆滿了廢舊物品。利婭在監督一群青少年清理車庫，格洛麗亞則在整理物品，并把它們送到街區的不同車庫里，我們把車庫當作廢品維修站或儲存間?？死５聲r不時地出來解釋，吹雪機換個新的傳動帶或飛輪可能還能用；格洛麗亞則把吹雪機送到了正在建造風力發電機的車庫，因為吹雪機的大螺旋鉆可以改造成風力發電機的葉片。

與此同時，人們陸續搬來自行車。杰克的車庫里有十幾輛報廢的自行車，其他人的車庫里也找出了十幾輛功能不齊全的自行車。有居民聽說了自行車發電計劃后，還搬來了四輛健身自行車。格洛麗亞帶領的小分隊開始清理銹跡，并給所有的零件上油潤滑。

克利福德和蘇珊的車庫可以容納兩輛汽車。車庫清空后，顯得非常寬敞。我看著遠處墻邊的工作臺，想象著多年前克利福德和蘇珊買下這座房子時，這個車庫對于克利福德而言，應該是一個大有可為的天地?！肮饩€要更充足?！备衤妍悂喫南驴纯矗暗覀兊糜貌辉趺春碾姷臒簦热鏛ED燈之類的?！蔽掖蜷_一個標著“圣誕節”的箱子，拿出幾串圣誕彩燈，圍著房間的邊緣把它們掛了起來。

如果完全沒有電，我們根本不可能實行發電計劃，因為會耗費太多的人力和時間。但每天還有一部分時間有電，甚至大部分時間都有電，所以我們只需要在斷電的時間段供電即可。

首先需要確保的是在電力轉換過程帶來的缺口期供電，比如從市政電力轉換到風力發電的這段缺口，或者從風力發電轉換到自行車發電的這段缺口。格洛麗亞找到了幾塊大容量的可充電電池，放在了克利福德和蘇珊的客廳里。

“為什么需要三塊電池？”蘇珊問。

“因為人力資源不穩定?！蔽艺f，“用自行車發電時，大家都能輸送電力。但如果所有人同時都開始騎得很慢，就需要一些東西來平衡輸出，確保您的制氧機能一直工作。此外，如果在電力轉換的過程中用光了一塊電池，我們希望您還有備用電池可以用，這樣就可以等到全城電力恢復后，給沒電的電池充電?！?/p>

如果開始刮風，那么風力發電機會接管發電任務。但風力不一定總是足夠強勁。于是，格洛麗亞設置了一個汽車報警器，電力中斷時，報警器就會響起。在電力恢復前，那就是提醒一些健壯的年輕人（大多數是附近四個街區的青少年）來蹬自行車的信號。如果停電時間過長，蹬自行車的人累了，還有第二組信號，提醒其他人來接班。

“真的會有人愿意這樣做嗎？”我向蘇珊解釋時，她這么問道。

“我們可以付錢給他們?！笨死５抡f，“付多少錢合適？我從沒雇過人鏟雪，就是因為我不知道給多少錢才算合適。我也不覺得我們有其他人想要交換的物資。”

“超級炫酷的角色扮演服裝？”蘇珊小聲嘟囔。

“鄰居們都無償參與糧食種植。”我說，“先看看能不能找到志愿者吧。如果騎車發電的計劃失敗了，您還有一批丙烷備用。”

其實，我本以為一周后就需要想辦法付錢給大家，但沒想到，就和翻耕庭院用來種土豆一樣，大家都愿意無償參與。沒人愿意承擔所有的工作，但只是騎一小時或者半小時的自行車，很多人都樂意效勞。

洪住在克利福德和蘇珊隔壁，他后院的觀景臺有熱水浴池，這確實幫了大忙。任何完成了騎車發電任務的居民都可以進去快速泡個澡。雖然在停電時無法把浴池變成渦流浴缸，但浴池的水溫總是很舒適。

“你能不能告訴大家，讓他們有空時進來一下，我想好好感謝他們?！钡谝恢苓^后，我去查看情況時，蘇珊這么對我說。塔妮莎的女兒賈絲明正坐在蘇珊躺椅旁的一個軟墊凳上，膝上放著一個裝滿毛線的籃子，手里拿著一根鉤針。顯然，蘇珊會制作可愛的鉤織玩偶，正在教賈絲明一些鉤織的技巧。她們正在鉤一只小老鼠。

“他們不想打擾您。”我說。

“我們可以給他們煮咖啡，或者泡檸檬水?！?/p>

“我們可以給前十個人準備檸檬水?！笨死５抡f，“之后，檸檬汁或糖就不夠了?！?/p>

克利福德一直都在去車庫感謝騎車發電的人，但蘇珊沒法前往，因為她離不開家里的制氧機。這臺機器名義上是“便攜式”的，但實際上似乎只能讓蘇珊在要上廁所時把它推到衛生間去?！澳悄霸趺闯鲩T呢？”我問。隨后又想，難道蘇珊從來沒出過門嗎？我記得好像沒有見過她。

“依靠瓶裝氧氣。”蘇珊答道。

“您覺得能教更多的孩子制作這些玩偶嗎？”我指著那些鉤織的小老鼠玩偶問。

“哦，這很簡單的?！碧K珊說，“我肯定能教，有任何人想學，我都能教?！?/p>

“能教比賈絲明更小的孩子嗎？”

蘇珊思索了一下。“我好像是六歲學會鉤織的?！碧K珊說，“當時不是做小玩偶，而是我姨媽教我做防燙布墊。不過要看孩子的情況，有些小孩子手指不太靈活?！?/p>

“您是想說卡利亞，對吧？”賈絲明對我說，然后轉向蘇珊解釋道，“卡利亞什么事情都想幫忙，但大多時候只是添亂。她父母都很忙，她媽媽是護士，還在工作，她爸爸則在給街區的農場幫忙。沒人有時間照顧她。她七歲?！?/p>

“哦，既然如此，那把她帶過來吧。”蘇珊說，“我有一整柜子的毛線，如果教不了她鉤織，我記得家里還有一臺老式的塑料編織機，可以教她織帽子。我們可以把帽子送給進來的人，作為答謝禮物。”

到了五月初，藥物變得越來越難買。

藥房的規定本應是優先供應“維持生命”的藥物，這一點大家都贊同。然而，結果卻是大多數精神類藥物都被排除在外，不管它們有多重要。香煙倒是還能買到，所以弗蘭克雖然多年前戒了煙，但現在因為拿不到需要的處方藥，又重新開始抽煙了，權當替代品。

“讓他來找我聊聊?！碧K珊聽說后很是氣憤。

“他不會來的?！蔽艺f，“他說不想把衣服上的煙霧顆粒帶進屋子，您可能會把這些顆粒吸入肺里?！?/p>

“胡扯?！碧K珊說，“他只是想逃避應得的責罵?！?/p>

弗蘭克說，對他而言，吸煙不會比整天呼吸外面的空氣更糟，這顯然是胡扯——損害會日積月累。但鑒于他私下給了我所需要的藥物清單，而我也沒有買到任何一種，所以我傾向于讓他隨心所欲。如果香煙能讓他勉強維持正常生活，那就讓他抽吧，只要遠離蘇珊就好。

克萊德也給了我他的清單，香煙顯然無法替代他的藥物。他遞給我清單時，看上去非常不安?！拔疫@些年情況一直很好。”他一邊說，我一邊看清單，“但我大約22歲時，曾因幻聽而住院。我通常服用阿立哌唑，不過清單上的其他兩種藥也可以。我曾多年服用奧氮平，后來患了糖尿病，才停用了?！?/p>

“那奧氮平也不是一個好的選擇。”我說，然后想起塔妮莎在為胰島素和血糖測試條發愁。

“哦，我知道?！彼p笑一聲，“但你知道，只是臨時用用，一種備選方案。加巴噴丁是治焦慮的?！?/p>

“藥店里沒有加巴噴丁了嗎？”我詫異地問。

“倒也不是，不過他們把藥優先賣給需要止痛的人。我能理解，真的，但他們給我提供的是苯二氮?類藥物……我真的不想服用這個?！?/p>

“我會盡力幫你的，克萊德。”我把他的需求張貼了出來。

兩天后，彭提著一個大購物袋來到我家，并把袋子遞給我。我往里看了一眼，看到未開封的阿立哌唑和加巴噴丁的藥盒時嚇了一跳?！澳悴粫菗屃怂幏堪桑俊蔽覇査?。

“就算搶了藥房，我也不可能找到阿立哌唑啊?！彼f，“我當然不是搶的，只是給公園附近的一個女人安裝了宮內節育器而已。她告訴我，她媽媽幾個月前去世了，家里還有這些藥沒用完。袋子里還有其他藥品，我就全都給你帶過來了?！?/p>

“真是太感謝你了！”我說。

“我打算以后每次去別人家，都問問他們有沒有剩下的藥?！彼f，“這里的人什么東西都不扔，袋子里甚至還有三包沒吃完的抗生素！就算不打算遵醫囑吃完抗生素，至少也該扔掉！但他們就是不扔。”

有幾個居民的藥物需要冷藏，隨著夏天的到來，我們開始使用萊姆家閑置的冷凍柜。那冷凍柜非常大，我們專門用它儲存裝滿冰塊的塑料袋。萬一停電時間過長，就可以把藥品放進裝滿冰塊的冷藏箱里。

七月下旬，一場巨大的風暴襲擊了明尼阿波利斯。

極其不祥的烏云和收音機的廣播都向我們發出了預警。于是我們迅速決定，在風暴過去前不召集居民來騎車發電——風暴應該會提供足夠的風力。如果風力強勁到足以摧毀風力發電機，那也足以危及冒著風暴跑去發電的居民。克利福德儲備了一些丙烷，如果需要，現在正能派上用場。

雨幕被強風吹得左搖右擺，我聽到雨點在屋頂上噼啪作響。我在客廳里來回踱步，透過窗戶望著昏暗的下午，心里祈禱雨水不要沖走我們在翻耕的院子里種下的作物，祈禱大家的地下室不要被水淹，也祈禱不要停電。我真希望自己去了塔尼莎家，一起等待這場風暴過去。

停電后我上了樓，想要看看克利福德和蘇珊家的風力發電機是否還在運轉。但街道上茂密的大樹和密集的雨點遮擋了視線，看不清楚。我一邊踱步，一邊想“不應該讓居民在暴風雨中跑來跑去”這個決定依舊非常合理。接著，我穿上鞋子，走出了家門。

我沒有穿雨衣，因為我知道不管怎么樣都會被淋成落湯雞。我看到風力發電機已經倒下，克利福德和一個穿著黃色雨衣的人正彎著腰檢查。我猶豫著要不要去幫忙，因為不確定自己到底是幫得上忙，還是只會添亂。但這時，他們都站起身，我看到克利福德進了屋，穿黃色雨衣的人則跑回了街對面。他們已經把發電機修好了。我回到屋內關上門，外面碰巧傳來震耳欲聾的雷聲，似乎還有樹木被劈成兩半的聲音。

到了早上，電力依舊沒有恢復。我穿上干爽的衣服和濕漉漉的鞋子，出門查看暴風雨造成的破壞有多嚴重。倒下的樹木隨處可見，附近的街道都被堵住了。我走到被大樹堵住的主干道，想近距離觀察一下，結果看到有電線被吹斷了。北邊的鄰居們已經放置了代表危險的橙色錐形路標，警示大家避開電線。

克萊德在市中心附近的密西西比河上的水電廠工作。我正盯著電線發愣時，他穿著工作服、背著帆布包走到我旁邊。“千萬別碰。”他說。

“我不會碰的?！蔽艺f，“你是要去上班嗎？”

“是啊，我只能走過去了，倒下的樹擋住了路，公交車過不來。如果我今晚八點前沒回來，能找個人幫我喂貓嗎？”

“沒問題。”我說。

塔妮莎已經開始組織大家力所能及地清理障礙。有五個人拿來了無線電鋸，但最大的難題是找到充滿電的備用電池，并且想清楚這些電池沒電后該怎么辦。遠處，我還能聽到其他人的電鋸聲以及一臺發電機的聲音，但那不是克利福德和蘇珊家的。

克利福德和蘇珊的發電機現在已經停止了運轉，蹬自行車發電的志愿者趕來，利婭和格洛麗亞正在重新把風力發電機立起來。克利福德坐在門前臺階上，看著她們干活?！翱ɡ麃喸诎⒉返霞遗赃叺墓嗄緟怖镎业搅艘黄l電機的葉片?！笨死５抡f，“我們可能應該在暴風雨來之前把葉片拆掉。”他看了看我，“我們用掉了不少丙烷?！?/p>

“我知道?！蔽艺f，“真是抱歉。”

克利福德搖了搖頭，“不，我的意思并不是有人應該出來騎車發電，而是有人可能會被飛出去的發電機葉片砸到頭！我想說……”他用手掌搓了搓被牛仔褲包裹著的膝蓋，“我們的退休生活不該是這樣的。本來我們打算四處旅行，看看那些之前沒有時間去的地方。蘇珊不應該生病。所有這一切……”他揮手指向院子里的土豆堆、風力發電機和樹枝，聲音哽咽了，“一切都不該是這樣的?！?/p>

賈絲明從門里探出身子，“克利福德？”她叫道，“蘇珊找你。”

克利福德站起身，“抱歉?！彼f完就走進了屋里。過了幾分鐘，我進去接賈絲明，克利福德的憤怒已經煙消云散，或者至少被巧妙地掩飾住了?！叭R姆早些時候找我借臺鉗來著?！彼f，“你能告訴他，我找到我的臺鉗了嗎？”

“好的。”我說。

廣播說，搶修隊正在夜以繼日地清理道路、修復電線，但要讓所有居民都恢復電力可能需要幾天時間——好在他們沒說需要幾周。這意味著，我們需要比平時更多的人來騎車發電。發電小隊的人基本都是我們自己街區的居民，塔妮莎派賈絲明和卡利亞去附近街區挨家挨戶地問，有沒有人想要自愿加入發電小隊。此舉讓我們有了一批新的志愿者，還招來了一些帶著手鋸、愿意幫忙清理倒下樹木的居民。

不過，我們也遇到了一個反對的家伙。他之前一直對我們的計劃不聞不問，現在卻來找塔妮莎抱怨我們的所作所為?！拔抑肋@件事讓人難過，但那位需要氧氣的女士又不會好起來。”他說，“你們只是在拖延不可避免的結局到來而已?！?/p>

塔妮莎瞇起眼看著他?！澳忝看纬晕顼埖臅r候，也是在拖延不可避免的結局到來?！?/p>

“那不一樣?！?/p>

“其實沒什么區別。”塔妮莎回復道。

我想到了克利福德那句憤怒的“一切都不該是這樣的”，內心也涌起一股怒意。我讓塔妮莎別再跟他糾纏，然后在那家伙怒氣沖沖地走開時低聲罵了一句“混蛋”。我覺得如果大聲罵他，可能會停不下來。

那天晚上，風刮得很猛，修好的風力發電機讓大家得以喘息。我們用街區其他的發電機為電鋸的電池充電，還檢查了克利福德的庫存，決定第二天下午最熱的幾個小時讓他使用自己的小發電機。我們讓每個有風力發電機的居民都竭盡所能地凍冰塊，以便冷藏箱能夠堆滿冰塊，儲存大家需要冷藏保存的藥物。

四天后，電力終于恢復。克萊德也回來了，他看上去疲憊不堪，但至少可以乘公交車穿過已經清理干凈的街道回家。賈絲明和卡利亞這幾天每天都去他家喂貓，還給他留了一些她們用荷蘭鍋烤制的餅干。我們已經把倒下的樹木都劈成了柴火——反正樹都倒了，不妨利用一下。

夏天過去了。我們種的大部分作物都長得不好，原因和太陽能板派不上用場的原因一樣——空氣中殘留的灰燼遮擋了陽光。不過，我們收獲了不少土豆，還有一些喜陰的根莖類蔬菜。我們的菜園通常選擇在“陽光充足”的地方，有時候盡管天空灰蒙蒙的，但某些地方還是有影子，所以我們能判斷出太陽出來了。瓦萊里婭曾是某大學進修部的資深園藝師，她似乎對植物有神奇的掌控力。她會對著土豆鼓舞士氣，告訴它們盡力而為，這好像還真起了作用。

瓦萊里婭還知道如何更好更快地在車庫里搭建簡易的儲菜地窖，用于儲存所有土豆、胡蘿卜、蕪菁和甜菜。我們還做了一些四季豆罐頭，但數量不多，因為制作罐頭的材料跟其他物資一樣難找。

不幸的是，瓦萊里婭的魔法沒能阻止在園中偷食的動物。我們用鐵絲網攔住了兔子，城市里的鹿卻愈發肆無忌憚。它們跳過我們搭建的第一道籬笆，然后直接撞倒了第二道籬笆。

八月的某天清晨，天剛蒙蒙亮，我就被一聲巨響吵醒。雖然我已經習慣了被“需要騎車志愿者”的警報吵醒，但這次并沒有停電。而且只傳來一聲巨響，我并沒有聽到汽車警報連續的“嗚嗚嗚”的聲音。事出反常，我便披上浴袍走到外面，結果看到了萊姆、一只死掉的鹿以及一場正在進行的激烈爭論。

顯然，萊姆將自己的獵槍上膛，走進這片黎明前的寧靜，然后開槍打死了一只正在菜園里覓食的鹿。“聽我說，”他一臉無奈，“壞消息是，這些鹿在吃我們的食物。好消息是，鹿也變成了我們的食物。鹿肉干提供的熱量可比四季豆高多了?！?/p>

“萊姆，你不能在我們居住的地方附近開槍?！备衤妍悂喺f，“絕對不能這樣做?！?/p>

“早上五點又沒人醒著！即便有人醒了，也不會出現在外面！再說，這些鹿太不要臉了。我開槍前，離它不過三米，這么近絕對不會打偏?！?/p>

在我出來大約一分鐘后，塔妮莎也從房子里出來了，大家都停下來看著她，似乎已經默許由她來決定接下來該怎么辦。她看了看鹿、萊姆、格洛麗亞以及其他鄰居，然后說：“萊姆，你知道怎么處理這只鹿嗎？把它拖到不會嚇到小孩子的地方，然后就開始處理吧，我們不能讓它白白浪費。一小時后，或者你處理完之后，回來集合?！?/p>

前一天的天氣很涼爽，帶點早秋的氣息，但今天又變得炎熱起來。我們在街上擺了幾個塑料戲水池和灑水裝置供孩子們玩耍，然后開始開會。“我們并不是反對射殺動物?！贝蠹叶悸渥?，利婭馬上就開了口，“我們只是希望，您不要在離大家的房子這么近的地方開槍。”

萊姆哼了一聲，“那我就開車去我兄弟的木屋住，讓鹿繼續啃食土豆好了。”

“它們吃的是四季豆——”

在這場爭論愈演愈烈之前，塔妮莎及時打斷了他們。“利婭，我明白你的意思，但萊姆做得對。他獵殺了鹿，也保護了我們的作物。他可以去別的地方打獵，但那樣對保護我們的作物可沒什么幫助。”

瓦萊里婭說：“我想鹿群的窩在墓地那邊，也許萊姆可以去那里？”

墓地雖然步行可達，但畢竟還是在街區之外。我們停止了討論，思考是否認識住在我們街區和墓地之間的人。瓦萊里婭又補充道：“每個人都在為那些鹿發愁，我們可以承諾給他們一些鹿肉干?！?/p>

“碰到自然資源部的人怎么辦？”萊姆說，“還有狩獵監督官和警察。我知道你們不會因為獵鹿而舉報我，但不確定墓地那邊的人會怎么樣?！?/p>

“我在那邊的園藝師朋友肯定會支持你。她可能還會問你，能不能順便處理一下兔子?！?/p>

“但她的鄰居，還有她鄰居的鄰居呢？”

“瓦萊里婭，你和亞歷克西絲二人一起去探探墓地附近居民的口風吧?！彼萆f，“與此同時，萊姆不許再在我們的房子附近開槍了?！?/p>

“如果有人過來搶東西呢？”萊姆問。

“面對財產犯罪也不允許使用致命武器。”塔妮莎說。她的回復引發了新一輪的爭論。我驚訝地發現，很多鄰居都有槍——其實我不應該感到這么驚訝?？紤]到大家對食物供應的擔憂，有很多鄰居支持請搶劫犯吃槍子兒，這也不應該讓我驚訝。

我只是默默聽著，然后想到富人區的居民掛起的那個假人，我非常不希望我們也走到那一步。最終，不支持用槍的鄰居算是贏得了這場爭論：如果真的到了需要自衛的地步，我們會訴諸武力，但不會用槍。要開槍必須經過討論，而且得是在真的有人對我們使用暴力的情況下。

事實證明，墓地附近的鄰居對一場低調的獵鹿行動極其感興趣，特別是我們還承諾會給他們一些鹿肉。他們負責放哨，彭的丈夫比先生和萊姆則一起去追蹤并射殺鹿群。我們分了鹿肉，享用了一些鹿肉漢堡和辣椒燉鹿肉，還把鹿后腿肉做成了鹿肉干，準備留到冬天吃。

某個秋天的早晨，我路過蘇珊的院子，看到她坐在前院的草坪椅上，制氧機通過一條又長又耐用的延長電線插在插座上。她身邊放著一大筐被蟲蛀了一部分的小蘋果，十幾個小孩子圍著她，身邊還有珍娜和蓋爾。珍娜依舊在使用助行架，蓋爾住在隔壁街區，需要靠拐杖走路。我走過去打了個招呼，看到他們給每個孩子都分發了蔬菜削皮器，讓孩子們煞費苦心地削著這些小蘋果。大人們則小心地把蘋果切成圓片，然后讓最小的孩子把它們攤開在烤盤上。我走上前去，仔細看了看。“太厲害了。”我稱贊道。

“我們把所有被蟲蛀的地方都削掉了！”一個小男孩興奮地告訴我，“我們削皮削得特別特別仔細。我們在做蘋果干，而且我幫了很多忙！你想要一個蘋果嗎？我可以給你找一個沒有被蟲蛀的！”

“這個主意不錯?！碧K珊說，“你去看看能不能從籬笆旁邊的那些大籃子里給亞歷克西絲找一個好蘋果?！毙∧泻w奔而去，蘇珊轉過身向我解釋道：“蓋爾家種了一棵蘋果樹?！?/p>

“我都記不得當初買樹時，他們說這是哪個品種的蘋果了?！鄙w爾說，“我們曾幻想能種出像商店里那樣的蘋果。結果我們發現，果園通常會用大量的化學農藥，如果不用的話，鳥、松鼠、蛾子幼蟲全都會來啃蘋果。而且，如果想讓蘋果的個頭長得夠大，就要在果實還很小的時候踩著梯子上去疏果1。肯特今年確實疏果了，但蘋果還是長得很小，可能是因為陽光不充足?！?/p>

小男孩拿著一個蘋果回來了，我借了一把水果刀，把它切成楔形小塊嘗了嘗。蘋果塊很美味，又甜又脆。

“完好無損的蘋果其實可以保存很久?！闭淠日f，“但我不確定有沒有完全沒被蟲蛀的蘋果，所以把它們做成蘋果干。這也是孩子們能幫忙做的事?！?/p>

“你只是來隨便轉轉嗎？”蘇珊問我，“還是在找什么東西？你帶了寫字板?！?/p>

我看了一眼自己的清單。“塔妮莎在為冬天做打算?！蔽艺f，“如果停電的話，電烤爐就不能用了?！?/p>

“我有煤氣爐?！闭淠日f，“他們是覺得入冬就沒有天然氣了嗎？”

“但沒有電的話，煤氣爐的鼓風機就不能運轉?！蔽艺f，“其實，如果能運轉反而不太好，因為會堆積一氧化碳?！?/p>

“我的爐子沒有鼓風機。”蘇珊說，“克利福德和我有一個重力空氣爐1，是一種老式的取暖設備，看起來像是地下室里的邪惡章魚。不需要電?！?/p>

“它看起來像邪惡的章魚？”

“我不知道還有什么別的詞可以形容它。”蘇珊說。

“我一直覺得重力空氣爐像外星人?！闭淠日f。我去找了克利福德，想進地下室參觀一下。

重力空氣爐的中央部件像一個巨大的桶，同樣巨大的通風口向四面八方伸展出去。整個取暖設備確實像一只巨大的邪惡章魚?！拔覍@些東西真的完全不了解。”我說。

“我們一直打算換掉它?！笨死５抡f，“這種取暖設備的效率不高，但要拆掉換新的又太貴了。而且，它幾乎能用一輩子，沒有活動部件。”

“今年冬天，您愿意讓其他鄰居來家里避寒嗎？”我問道。

克利福德笑了起來，笑著笑著便靠在墻上，擦了擦眼睛，點了點頭。

我們摘了土豆，把后院的工具房和地下室的陰冷角落布置成簡易的儲菜地窖。我們還找到了幾戶人家，他們的屋子可以在停電的寒潮中作為避寒所。其中兩戶人家安裝了重力空氣爐，另外兩戶有超級高效的熱泵，還有幾戶人家使用煤氣爐，他們的房子隔熱效果也很好，只需要為鼓風機供電即可。避寒所還得有足夠的空間容納避寒的鄰居，而且房主不能是自私鬼（我喜歡自己的街區，但這里確實有幾個人是混蛋）。如果作為避寒所的房子沒有風力發電機，那就得裝一個。格洛麗亞還派了她和萊姆培訓的一些居民去為每戶房子修補窗戶漏縫，還在門口建了前廳，這樣大家進門時，熱量就不會一下子全散掉。蘇珊制作了可以掛在房子外面的“歡迎”橫幅作為裝飾，方便大家記住哪些房子是避寒所。

十一月初，政府車隊開始每周都經過一次主街，給居民分發救援物資。公交車有時會停運，我開始力所能及地接送克萊德上下班。停電時，我的車子充不滿電，我便無法再接送他，他只能步行去水電廠。

那些裝有熱泵的房子也安裝了太陽能電池板，街區上其他幾戶人家也是如此。有專家預測，到冬季中期，空氣中的灰燼應該會減少，我們就能再次依靠太陽能供電。不過這些預測建立在很多假設的基礎之上。我可不想寄希望于此，也不指望政府車隊能繼續發放物資。與此同時，我們把車隊發的罐頭食品集中起來，把所有的四季豆罐頭都給了黛安娜。她對茄屬植物嚴重過敏，不能吃土豆。四季豆罐頭非常多，她的櫥柜根本放不下，我們便把罐頭堆在她的客廳里，還開玩笑說這是“豆子長城”。不過我們很高興采取了這樣的做法，因為后來，車隊有三個星期都沒有來。

車隊停止投放物資的兩個星期后，我們在夏初拜訪過的富人區派來了一支代表團，想要購買食物。他們最開始希望用錢購買，但沒人對錢感興趣，他們便提高了報價，想要用燃料交換。于是我們又打起了算盤——我們有多少燃料？根據聽到的傳言，預計會看到多少政府派來的救援車隊？最終，我們同意用土豆換取丙烷，因為如果有可能再經歷一次長時間的停電，就必須確保發電機有燃料。

“你覺得他們是從哪里弄到的燃料？”在那些富人區居民走出去談論交換條件時，塔妮莎問我。

“要么是有人囤積燃料，要么是他們打劫了油罐車?！蔽艺f，“你覺得一群雅皮士暴發戶干得了搶劫油罐車這勾當嗎？”

他們帶著丙烷罐回來，然后擺出一副人們有時會展現出的粗魯無禮的姿態，試圖讓我們增加交換的物資。結果，他們帶著土豆憤憤離開，從哪兒來就回哪兒去。

“我有種不好的預感?！彼萆f，“我們增派點人手吧，得在夜間多加看護。”

塔妮莎說得沒錯。

我在街區南邊的入口守夜時，有人來襲。我們用對講機通信，但這些對講機是某人不知道多少年前為了打獵買的，質量不好。我的對講機發出刺耳的噪聲，我聽到有人說“西邊入口——”，然后聲音就在一片靜電干擾中歸于沉寂。

我觸發了汽車警報。最初我們是用汽車警報召集人們來發電，但幾個月來，我們還設計出了一系列其他的警報，除了常規的“需要騎車志愿者”之外，還包括火警警報（我們真的曾用滅火器和花園的水管撲滅了盧克家的火，這簡直太棒了，因為現在完全無法重建房子），還有一個通用的“所有人注意，有緊急情況！”的警報。

“去西邊入口！”我朝著所有向我跑來的人大喊，消息迅速傳遞開來。雖然大部分鄰居都往西邊入口跑去，但有些人留下來支援我，以防西邊入口的襲擊只是聲東擊西。

但并非如此。我們面對的是一場有組織的襲擊，但并不算棘手。他們的計劃就是“闖進來，搶東西，然后撤離”，他們以為我們不會迅速反應，攔不住他們。如果這事兒發生在春天，他們的想法可能沒錯。但幾個月來，我們一直在訓練如何快速響應警報，倒不是為了對付搶劫犯，而是為了給蘇珊發電。這些闖入者根本占不到一點便宜，大多數人都四散而逃，但基思抓住了一個，將對方的脖子牢牢鎖住。另一個闖入者倒霉得很，他自己絆倒，摔斷了腳踝，我們根本沒碰他。

盡管我們有“面對財產犯罪也不允許使用致命武器”的規定，但萊姆和比先生也都帶著槍，只不過兩支槍都沒有拔出來。被鎖住脖子的家伙掙扎著，想從口袋里掏出什么東西，克萊德直接拍開了他的手。最后，我們發現他的一個口袋里裝著一把槍，這把槍像一串鑰匙一樣在口袋里晃動，另一邊口袋里則裝著胡椒噴霧。我們把兩樣東西都沒收了。那個摔斷腳踝的家伙的槍放在我們能看見的槍套里，但萊姆朝他吼了幾句，他根本沒敢拔出來。沒想到他拿的是一支氣槍。

我們把抓住的闖入者帶到了基思家（我想，既然是基思抓住那個人的，那就算是他引出的問題）。有人找來了彭，給那個摔倒的倒霉蛋固定腳踝。等我們把他們帶到光線好的地方，才看清他們只是青少年。這就解釋了很多問題。幾乎可以斷定，這些闖入者都是富人區的愚蠢的白人男孩，那個受傷的男孩也佐證了這個判斷。因為他氣憤地大喊大叫，說他早就知道搶劫這主意很糟糕，他跟每個人都這么說。他本來就不想來，只是為了防止其他人惹麻煩才跟來的。他們其實并不是之前和我們做過交易的那個富人區的人，而是從更西邊來的。他們聽說這里有多余的食物，所以想趁機來搶點，補充日漸減少的儲備物資。

“我覺得應該把他們當作人質，索要贖金?！被颊f。

塔妮莎搖了搖頭。沒想到，她不同意的只是基思的措辭而已?！皯撌窍蛩麄冇懸P款?！彼f，“這些男孩的父母可以賠償他們造成的損失?！痹谖覀冏柚惯@些男孩之前，他們踢壞了某人的車庫側門。

警報再次響了起來。一瞬間，大家有點慌張，不知如何是好。但很快，我們就意識到這只是召集志愿者去蹬自行車的信號。雖然是半夜，但所有人都醒著，大多數人還因為腎上腺素激增而興奮不已，所以車手的空缺很容易填補。

“那是什么聲音？”沒受傷的那個男孩問道。他叫凱爾，雖然他沒告訴我們他的名字，但受傷的那個男孩罵了他好幾次，所以我們知道了。

“它的意思是，需要有人去蹬自行車發電?！彼萆f。

“看吧！”受傷的那個男孩憤怒地說，“他們還有發電機。我們沒被打死已經算走運了?！?/p>

“閉嘴吧你，杰克。”凱爾回敬道。

“我說，他們這地方簡直就是一個非法軍事組織……”

“我們發電是為了讓一位女士保持呼吸?！被颊f。

兩個男孩都難以置信地盯著基思。

“你們想去看看嗎？”塔妮莎站起身，“也許你們可以從中學到一些東西，帶回去幫助你們自己的社區?！?/p>

帶他們過去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即使杰克的腳踝已經固定住了，但他無法用受傷的那只腳走路，所以利婭去了一趟車庫，從哈瓦整理的“可能有用”物品里挑了一輛膝蓋滑行車。凱爾的問題則恰恰相反——他可以直接一跑了之，可能我們還追不上。為了防止他逃跑，基思拿走了他的鞋子。

那天晚上很冷，但發電站很暖和，因為隔熱良好，而且蹬自行車的居民已經蹬了一段時間了。十二個人在蹬，另外十二個人坐在房間邊緣的沙發上休息。室內掛著一串又一串的LED燈，一個用來監測是否產生了足夠電量的計量器，還有一堆常來蹬車的人掛上去的五花八門的海報和照片。起初，先是克利福德掛了一張蘇珊的照片，照片拍得很漂亮。后來，有人掛上了一張他住在另一個州的奶奶的照片。他好久沒聽到奶奶的消息了，希望奶奶平安無事。然后，又有人掛了一張群山映襯藍天的海報?，F在，墻上已經裝飾得相當豐富了。

沙發上的人放松著等待輪班，哈基姆和蓋倫二人正在合作編寫一段關于擊退富人區搶劫犯的押韻唱詞，大家笑作一團。我們進來的時候，笑聲逐漸停了下來?！霸趺戳耍俊逼渲幸粋€人緊張地問道。

“凱爾和杰克想看看我們的發電機?！蔽艺f道。

哈基姆站了起來?！昂?。”他說，“我們發電是為了讓一臺制氧機保持運作。”他走到墻邊，指了指蘇珊的照片。

“她是你們的醫生嗎？”凱爾問道。這句話讓所有人都困惑地沉默了?！斑€是工程師？她憑什么這么重要？”

“她教鉤針編織。”正在蹬自行車的一個人說道，“教那些小家伙。”墻上的裝飾包括一架子鉤編玩偶。

“別鬧了。”凱爾笑著說，“我真的不明白為什么。”

哈基姆是那種四肢修長的少年，他走上前去，俯視著凱爾，嚇得凱爾連連后縮?！耙驗樘K珊，”哈基姆說，“她是我們社區的一員?！?/p>

凱爾收起笑容，使勁咽了口唾沫，“你們是想讓我們蹬自行車嗎？我可以，但杰克受傷了，他辦不到?！?/p>

哈基姆又俯視他看了幾秒。“不是?！彼f，“沒人想讓你們蹬自行車。我們想讓你們回到自己的地盤，告訴你那些朋友別來惹我們。”

我原以為我們必須親自拽著這兩個男孩回郊區，但到了早晨，他們的父母就出現在街區入口處，看起來憤怒不已。塔妮莎走過去交涉，但并沒有帶著他們的兒子。她告訴對方，他們需要支付罰款，賠償他們的兒子造成的破壞。然后，這些家長便憤怒地威脅著要報警，這讓我們都笑了起來。后來，雖然杰克摔倒受傷這一事實讓他們有所動搖，但他們依舊只想為凱爾支付罰款，不為杰克付錢，顯然是因為凱爾的父母是大人物，而杰克的父母不是。塔妮莎明確表示，這是捆綁交易，只想付一個人的罰款就沒有折扣。經過一番抱怨，他們最終付了罰款——"一只20斤的丙烷罐，幾乎全新未用。

2月1日清晨，杰克又回來了。

他大約在黎明時分到達，獨自一人。他的腿腳還是不太適應走這么遠的距離。冷空氣有所減退，但他仍然被凍得瑟瑟發抖。塔妮莎穿著睡袍、披著外套走了出來?！澳慊貋砀墒裁?？”她問。

“我想加入你們?！彼f。

“你這是什么意思？我們又不是軍隊，不能讓你報名。”

“我想住在這里。”他說，“我保證，我可以干活。等我腳踝好了，我會努力干的。我可以蹬自行車，可以挖土，你們讓我做什么，我都可以做。”

“你打算在哪里睡，孩子？”萊姆問。

他露出痛苦的表情?！拔也恢?。也許有人能提供沙發？”

萊姆、塔妮莎和我互相看看對方，然后塔妮莎說：“在外面站著聊太冷了，我們進屋，想想該怎么辦。”

蘇珊和克利福德家里的燈亮著，但是他們的“歡迎”橫幅被風吹得破爛不堪。塔妮莎和我敲了門，帶著我們的新客人進了屋。昨晚停電了，但在刺骨的寒風下，風力發電機不停運轉，所以不需要蹬自行車發電，而城市里的電力在半小時之前就恢復了?？死５抡趶N房里忙活，蘇珊已經醒來，一聽到我們關上門就叫道“誰來了？快來打個招呼”，然后還沒看到我們是誰就又補了一句“克利福德，泡點咖啡過來！”

“別浪費您的咖啡了，是我和亞歷克西絲，還有一位不速之客?！彼萆恼Z氣帶著幾分幽默。

“不速之客？”克利福德從廚房走出來，仔細打量著杰克，“他從哪兒來的？”

“從富人區來的?！彼萆f，“他在找地方住?！?/p>

杰克深吸一口氣，“我可以蹬自行車，可以挖土，也可以做飯和洗碗，還可以鏟雪。我不太會用工具，但能聽從指揮。”

“你為什么要來我們這兒？”塔妮莎有些惱怒。

“因為我想住在一個大家能互相照顧的地方?！苯芸说穆曇粲行┻煅省?/p>

蘇珊向杰克招招手，讓杰克到她身邊。她握住杰克的手，“別擔心，孩子。這里的居民都心腸柔軟，不會讓你獨自面對困境?！彼龔纳磉呑雷由系募埥砗欣锍槌鲆粡埣埥恚f給他擦眼淚，“歡迎加入這個集體。我們有一張客床，就在樓上。至少我記得之前有?！?/p>

“那張床給了萊姆，我不記得為什么會給他了?！笨死５抡f，“不過樓上有地方住，我確定有人能送一張床過來……”

“我不需要床——”

有人咣咣擂門。我的第一個念頭是，杰克的富人區鄰居過來了，想把他帶走。但門外是萊姆的聲音，我們能聽出他興高采烈，而不是憂心忡忡。塔妮莎去開門時，他已經跑到下一棟房子去了，但我們依舊能聽到他回蕩的聲音?！八{天！”萊姆喊道，“快看藍天！”

我抬頭望去。一小塊藍天露了出來——雖然只是很小的一塊，但確實是藍天，陽光灑下來，冰冷卻明亮。“出來看看！”我朝身后喊，然后跑過街道，去敲更多居民的門，讓大家出來看。我回頭看時，克利福德已經慢慢地把蘇珊扶到了家門口，杰克在蘇珊身后拖著她的制氧機。他們仰頭看著天空，看著藍天從灰燼、塵埃和云層后露出來，瞇起眼睛沐浴在陽光下，臉上帶著和我一樣的驚奇的表情。

我回到蘇珊和克利福德的家，杰克正認真地向塔妮莎解釋，在他看見那些蹬自行車發電的居民時，他意識到了一種更好的生活方式。“你可以加入我們?！彼萆f，“沒事的，我們會給你找個地方住。今年的春天可能真的會來臨。就讓我們沉浸在這樣的喜悅中，仰望藍天吧?！?/p>

①"美國前職業公路自行車賽車手，他通過服用機能輔助類違禁藥物的方式，從1999年到2005"年連續七次獲得環法自行車賽冠軍。

①"果園管理措施之一，即人為去除一部分過多的幼果，以獲得優質果品和持續豐產。

①"重力空氣爐通過暖空氣上升和冷空氣下沉的簡單物理原理進行操作。地下室中的重力空氣爐加熱空氣，然后通過管道升入各個房間。冷空氣通過冷空氣回流管道系統返回熔爐。由于這種取暖裝置的管道較多，所以看起來像章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