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保軍
泰國格樂大學,泰國 曼谷
自掃黑除惡專項斗爭開展以來,全國公安機關重拳出擊,嚴厲打擊了有組織犯罪,有力震懾了黑惡勢力犯罪,社會治安秩序不斷向好。2018 至2021 年,全國打掉涉黑組織600 余個,依法處置涉案資產1400 余億元。在涉案財產處置環節,有組織犯罪和其他刑事案件不同,其證據的收集難度更大,認定環節更加復雜,執行難度也更大。基于有組織犯罪涉案財產認定特征,為使有組織犯罪的經濟基礎得到徹底瓦解,需進一步明確有組織犯罪涉案資產的認定規則。
和其他刑事案件不同,司法機關在判定是否為有組織犯罪時的核心因素為“經濟特征”。法院在對“經濟特征”進行審查認定時,其基礎為廣義上的涉案財產,換言之,和案件相關的財產均可證明黑惡勢力組織具有經濟基礎。但并非所有和案件有關聯的財產均需接受相同的處置,和黑惡勢力相關的財產中仍有一部分來源合法且未被用在違法行為中[1],因此,這一類財產在退賠和返還的范圍內,而對于違法所得、違禁物品則需要依法追繳、沒收。通過檢索相關有組織案件的裁判文書發現,在個別案件中,由公安機關負責對相關證據進行收集,并對涉案財產的來源是否正當、權屬是否合理以及性質是否合法等進行證實,但在說理時均依附在經濟特征上,未進行獨立闡述。
裁判文書中有很多證據可以輔助進行定罪量刑,例如被害人的陳述、犯罪嫌疑人的供述等證據。但少有證據能夠證明涉案財產是否需要接受刑事處置,敘述涉案財產審查、認定環節的較少。此外,在實際案件中,敘述涉案財產時并未論證涉案財產的性質和權屬,而是再次闡述了對涉案財產的凍結和扣押程序,通過涉案財產清單、財產凍結決議書、協助執行書等文件對涉案財產的在案情況予以證明。判決文書中未進行明確說理,將加大執行難度并降低處置效果。
法院是認定涉案財產的主體,應當進一步調查認定涉案財產的查封、扣押和凍結情況,由公安機關、檢察機關進行進一步的說明。刑事訴訟制度改革下以審判為中心,從長遠發展角度看,訴訟局面將以偵查為中心,影響我國刑事司法作用的發揮[2]。具體而言,偵查中心主義所產生的法院判決影響包括偵查機關對犯罪嫌疑人和被告人人身自由的處置和偵查機關對涉案財產的強制性處置。
有組織犯罪財產認定面臨的首要困境為涉案財產認定程序不完善。在認定有組織犯罪涉案財產時以偵查機關所出具的認定結果為基礎,在庭審時經控方舉證后并予以認定。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以下簡稱《刑事訴訟法》)中增加了沒收違法所得的內容,但是其適用性受到一定限制,有組織犯罪并不在其適用范圍,導致在認定涉案財產時仍然依賴庭審程序。
通過暴力手段進行收斂財物是既往有組織犯罪的主要形式之一,當前犯罪形式日益經濟化,涉案人員企圖以合法形式對非法所得進行掩蓋。分析原因主要為當下有更多的方式可以獲得資產,揭露犯罪活動的難度更大。從打擊黑惡勢力犯罪案件分析可知,一些準入門檻較低的領域是黑惡勢力斂財的主要領域,其資產類型包括銀行存款、股票、基金、土地房屋等[3]。涉案財產類型豐富,也為收集證據加大了難度、公安機關在案件辦理時,需要收集充分的證據證明不同類型的財產和案件存在關聯,增加了有組織犯罪涉案財產認定難度。
從本質上來講,有組織犯罪涉案財產與常規刑事案件涉案財產的認定處置差異并不大,需對合法和非法財產進行區分,對于涉案財產是黑惡組織的非法所得還是犯罪行為人的合法財產還需要進一步甄別。黑惡勢力組織非法所得財產和合法財產混同的現象較為明顯,其前期通過非法手段斂財后,在后期通過實體經濟對非法所得進行洗白。隨著資本的流動和涉案資產的流通,財產性質也不斷發生變化,難以區分合法所得和非法所得,加大審查認定難度。黑惡勢力組織的非法財產和利害關系人的財產未清晰界定。黑惡勢力組織為了減少需要接受刑事處置的財產,通常將非法財產向他人名下進行轉移,或者以他人的名義進行投資,轉變財產性質。若將不動產登記在其他人的名下,動產交付于他人使用,將難以準確區分財產的權屬,司法機關將難以準確甄別財產的性質。
《中華人民共和國反有組織犯罪法》(以下簡稱《反有組織犯罪法》)第四十七條明確規定了關于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案件中涉案人員逃匿或死亡情況下的財產處理辦法。該條款規定,如果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案件的犯罪嫌疑人或被告人在通緝一年后仍未到案,或者已經確認死亡,那么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以下簡稱《刑法》)的相關規定,應當追繳其違法所得及其他涉案財產。此外,處理這些財產的具體程序,將依據《刑事訴訟法》中關于犯罪嫌疑人、被告人逃匿或死亡案件中違法所得的沒收程序來執行。適用于有組織犯罪的法律文本很繁瑣,法院在對其進行量刑時,并不僅考慮涉案財產的認定和處置結果,依附于定罪量刑程序進行法庭調查和辯論,在不健全認定程度的影響下,導致有組織犯罪涉案財產出現認定和處置錯誤[4]。有組織犯罪案件中涉及較多的利害關系人,在案發之后利害關系人不知情享有的權利,庭審時不知可以提出異議并維護自己的權益。在判決生效后,即使利害關系人有權利通過檢察院抗訴,但在審理程序中涉案財產歸屬于刑事案件范疇,我國法律中并未明確是否可對財產進行單獨抗訴,導致在涉案財產認定環節下難以發揮實質性的作用。
在《反有組織犯罪法》中明確列舉了涉案財產的范圍,但未明確認定和甄別標準,合法財產、非法財產和涉案財產在標準上有著含糊不清的解釋。如果財產的性質存在差異,在處置時需要予以鑒別區分。由于缺少清晰的標準,司法機關在認定涉案財產時往往需要自主處置,認定難或者隨意認定的情況普遍。檢察機關在刑事案件的辦理中具有證明責任,但在認定有組織犯罪涉案財產時其所承擔的責任過于重。根據《反有組織犯罪法》的規定,如果被告人實施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的定罪量刑事實已經查清,并且有證據證明其在犯罪期間獲得的財產高度可能屬于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的違法所得及其孳息、收益,但被告人不能說明財產合法來源的情況下,應當依法予以追繳、沒收。這項規定旨在強化對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的打擊力度,確保財產的合法來源在刑事訴訟中得到嚴格審查。該規定內容將證明責任向被告方轉移,使檢察機關的證明責任得到減輕。但因為有組織犯罪的涉案財產性質復雜,隨著產業的發展,非法財產也可轉變為“合法形式”,若被告人可以合理闡述財產合法來源,從而司法機關不對其進行處置,不利于嚴厲打擊有組織犯罪。
1.應科學運用庭前會議整理爭議焦點的內容
可以利用庭前會議對涉案財產進行初步認定。檢察院和被起訴人,可以向法院提出申請召開庭前會議。因會議過程中檢察機關已經對涉案財產進行強制性處理并明確財產清單,被追訴人不了解涉案財產狀態,法院可要求控訴方展示證據,使辯護方了解財產情況。如若辯護方未提出關于涉案財產處置的異議,在庭審時即可簡化認定程序,若有異議則整理爭議的焦點。辯護方在提出異議時,需要提供全面且充分的證據,能夠證明涉案財產的合法性,法官在庭審時嚴格對其進行依法認定。
2.法院應依法享有涉案財產最終認定權
公安機關和檢察機關可臨時性對涉案財產進行強制性處理,但并不產生最終的法律效力。法院為審判機關,其可無偏倚地裁決涉案財產,并且審判階段具有公開性和參與性,辯控雙方對抗時法官可對案件實情予以分析。梳理涉案財產認定程度如下:若在庭前會議時雙方對涉案財產的認定均未提出異議,法官可以當庭確認,如果有異議,控辯雙方需要在合議庭的引導下獨立審查認定、舉證、質證[5]。考慮到有組織犯罪案件的復雜性,應盡量一次性集中進行涉案財產的審查。
3.為利害關系人的參與提供保障
在《反有組織犯罪法》中明確規定了利害關系人具有異議權和參與權,但沒有明確規定其具有的訴訟地位和詳細的渠道。可以通過對利害關系人的參與權、知情權和上訴權予以保障,使其能夠參與到認定程序中。利害關系人作為涉案財產糾紛的當事人,有權利在涉案財產認定、處置不服的時候下進行上訴,司法機關應保障其合法權益。
在黑惡勢力所獲取的非法利益未和合法經營所得相交叉時,可將其直接作為非法所得進行認定。涉案財產的來源多,或源自非法交易、非法服務,或源于合法經營,如果可以區別出非法所得和合法所得,可分別進行清晰認定。若二者混同,可以依照平均合法收益進行認定,如果黑惡組織無法準確描述財產的合法來源,則定義為非法財產,若利害關系人為了獲得利益向黑惡勢力組織提供財務的,需明確合法財產和非法財產之間的關系,以利害關系人的主觀認知作為衡量基礎,對于利害關系人知情非法獲益的情況下,則認定為非法財產。若黑惡勢力組織轉讓、贈與利害關系人相關財物時,法律意義上贈與無效,在性質上涉案財產仍然是非法的[6]。對涉案財產性質混亂下的認定標準予以明確,使涉案財產實現科學準確認定。
有組織犯罪涉案財產認定環節,檢察機關對主要的證明責任予以承擔,借助于充分的證據證明財產為黑惡勢力組織的違法犯罪所得。在具體化證明分配責任時,對于以下幾點檢察機關需要承擔證明責任。第一,證明有組織犯罪和涉案財產之間存在明確的聯系,例如,二者之間的保全關系、伴生關系等;第二,證明有組織犯罪涉案財產對國家利益、公共利益或者個人的合法利益形成了明顯的侵害;第三,證明涉案財產用于犯罪活動等非法活動中。
明確檢察機關的證明責任后,還需要對被告人的責任予以明確,對有組織犯罪形成有力打擊,即說明涉案資產來源的合法性。在檢察機關證明涉案財產為黑惡勢力組織的違法所得時,被告人對合法性來源進行說明,能夠使證明難的問題得到根本性解決。在這一過程中,由被告人對來源的合法性予以說明,并非進行舉證,而是將責任倒置,免除檢察機關的證明責任,其根本意義在于使檢察機關的證明責任得到減輕。在《反有組織犯罪法》中并未明確規定利害關系人是否需要對證明責任予以承擔。但涉案財產的主體之一對于涉案財產的認定結果,利害關系人仍然可以提出異議,并承擔其訴訟主張的一系列證明責任。
案件裁判文書對涉案財產問題的說理情況決定著涉案財產認定結構的透明和公開程度。我國裁判文書在涉案財產的說理方面存在一定的困境,通常只對其進行簡單的講述。例如,《刑法》中所規定的“對于犯罪分子的違法所得,需要進行全部追繳或者責令其退賠”。但《刑法》中并未明確規定對于涉案財產應如何認定,在法律條文的援引下,降低了裁判文書的說理性。
為使涉案財產認定具備更高的公正性和可接受性,在裁判文書中需對涉案財產的認定和處置方案進行明確記錄。基于有組織犯罪涉案財產具有金額大、涉及范圍廣的特點,無法在裁判文書中對每一項涉案財產的認定情況進行記載。因此,如若被追訴人和利害關系人均對涉案財產的認定結果表示無異議,法院即可在裁判文書中對認定和處置情況進行簡要說明。一旦其中一方對涉案財產的認定結果有異議,法院應當審查并認定涉案財產的來源和權屬,在裁判文書中對存在異議的涉案財產明確說明其認定依據,并在處置時以認定結果為標準。對于一些無法明確其性質和來源的涉案財產,可由公安機關和檢察機關介入,對證據進行進一步收集,明確甄別。有組織犯罪涉案財產認定及處置是一項敏感性話題,在認定時應當做到依法認定,發揮說理功能,秉承公正原則,更好地維護司法威信。
綜上所述,有組織犯罪案件特點表現為特殊性、復雜性,在社會中會產生較大影響,《反有組織犯罪法》雖然從法律角度單章規定了涉案財產的認定與處置內容,但當前司法實踐中,在涉案財產審查認定環節仍面臨諸多阻礙。為加大對有組織犯罪的打擊懲治力度,需重視、完善涉案財產審查程序,進一步明確涉案財產性質混亂下的認定標準,詳細制定證明分配責任,重視涉案財產認定的裁判說理,有效阻斷有組織犯罪的經濟供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