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曉鈺
南京理工大學,江蘇 南京 210000
在《中華人民共和國著作權法》(以下簡稱《著作權法》)當中,對于“作品”的定義可以表述為,在文學、藝術和科學等三大領域內獨立創作具有獨創性并且可以有形形式表現的智力成果。因此,《著作權法》保護的客體必須是作品,即只有當人工智能生成物可以定義為作品時才能受到《著作權法》保護。
根據我國法律,作品含義應當包含四層意思:一是文學、藝術、科學領域內,二是作者獨立創作,三是能以有形形式表現,四是屬于無形的腦力研究成果[1]。因此,在探討人工智能生成物是否能夠被《著作權法》保護,以及其若能夠被《著作權法》規范時,其著作權的歸屬問題的過程中,首要的一個問題就是需要厘清人工智能生成物是否屬于作品這一基本問題。
對于人工智能生成物來說,人工智能的創作活動以及其創作作品已經涵蓋了文學、藝術和科學各大領域,現有已經產生的人工智能生成物包括詩歌、音樂、繪畫等,如“微軟小冰”創作的詩集。因此,對于作品的第一層含義,毫無疑問,人工智能生成物完全符合。
作品的獨創性是指作品是創作者自己的勞動成果,且作品可以與現有的其他作品明顯區分[2]。在人工智能創作過程中,人工智能使用者僅僅起到提供創作原材料與發出指令的作用,整個創作過程中很大部分是由人工智能獨立完成的,其智能系統在很大程度上已經可以高度模仿人類的智力創作活動,它可以根據人工智能使用者提供的創作素材與創作指令,對大數據作出分析與篩選,從而構建出完整的智能創作路徑去創作出符合使用者事先預期的獨創性的作品。人工智能利用自己的智能系統創作的過程,與人類創作的智力活動過程高度相似。因此,該過程一方面屬于獨立創作,具備自身獨立元素的表達,是自身智能化的具體體現;另一方面,該作品順應智能化系統而產生,理所應當被定義為智力成果。因此,該作品就滿足了作品第二層含義。
人工智能生成物之作品都是能以一定的形式表現的作品,人工智能創作的作品形式同樣包括文字作品、音樂、戲劇、美術等各種類型的作品表現形式,這是顯而易見的。
因此,筆者認為人工智能生成作品具備我國《著作權法》規定的作品的概念含義,應當作為著作權所指向的客體,受到《著作權法》的規制與保護。這個問題是討論人工智能生成作品著作權歸屬問題的基本,接下來本文將重點論述人工智能生成物的著作權歸屬問題及其相關的問題。
為研究人工智能生成物的著作權歸屬的問題,應先明確研究該問題的意義必要性,筆者認為,明晰人工智能生成物之著作權歸屬的意義如下:
在人工智能技術的發展突飛猛進的當下,與自然人的創作相比,人工智能在創作作品時具有高效率、質量穩定等優勢,其可以在短時間內產生大量高質量的作品,這是自然人的創作無法比擬的。因此,倘若《著作權法》制度沒有與之相適應的對人工智能生成物的著作權體系規制,那么社會公眾將會在此背景下更加傾向于選擇使用、公開無需支付使用費對價的人工智能生成作品,而忽視掉大量自然人基于人類真實情感、精神表達的作品,從而挫傷自然人的創作熱情與原動力,造成社會文化、科技作品質量的下降,與著作權制度的鼓勵創新,提升全社會文化、科技水平的立法目的相悖[3]。如果《著作權法》制度能夠對該問題做出恰當、及時的回應,使得人工智能生成物落入《著作權法》保護的范圍,及時規范社會中各類主體的作品的使用規則,那么作品的主體就可以得到公平的保護,上述“劣幣驅逐良幣”的現象即可避免。
在人工智能創作作品的過程中有多方參與其中,如人工智能的投資者、人工智能的設計者、終端的人工智能的使用者等,在這些主體中,究竟將著作權歸屬于何方,涉及平衡各類主體利益的問題,同時還需要兼顧鼓勵創新、維護市場良性競爭的目標實現。如果將人工智能生成物的著作權歸屬于投資者,那么對于付出了自己獨創性智力勞動的人工智能使用者而言可能是極不公平的,因為投資者已經在將人工智能轉移給使用者時得到了一定的對價報酬,如果將著作權歸屬于投資者,投資者將會獲得雙重收益,而使用者將會付出雙份的對價,進而擾亂了市場秩序[4]。因此,人工智能生成物的著作權制度的合理設計至關重要,是整個利益分配及市場運行的核心。
在人工智能生成創作物產生過程中涉及的各類主體中,筆者認為應當以人工智能的使用者為著作權人作為原則,以法人作品、委托作品、職務作品等特殊規定為補充,同時兼顧當事人之間的意思自治。即原則上人工智能的使用者是人工智能生成作品的著作權人,在法人作品、委托作品、職務作品等特殊情況下遵照特殊規定,在法律沒有規定的新情況出現時,尊重當事人的意思自治。理由如下:
根據我國現行有效的法律規定,作者是作品的著作權人,而作者是創作作品、付出了自己獨創性智力勞動的人。因此,在人工智能生成作品的過程中,應當首先排除人工智能的投資者,因為其僅僅對人工智能的產生提供投資,并未付出自己獨創性的智力勞動[5]。人工智能的設計者在設計人工智能產品本身之時,就相應編寫了屬于人工智能本身系統的計算機軟件,因此,其本身就是以人工智能系統軟件為客體的著作權的擁有者,當然對人工智能的產生傾注了自己的智力勞動。人工智能的使用者在指令人工智能進行創作時,需要根據對該作品的要求向人工智能發出指令,并且需要提供創作原素材資料,只有這樣才可以使得人工智能創作出符合使用者整體要求的藝術、科技作品。因此,人工智能所創作的生成物的著作權應歸屬于哪個主體需要在設計者與使用者之間擇其一。[6]
如果將人工智能生成物的著作權歸屬于人工智能的設計者,也是不合理的[7]。其不合理之處在于:第一,這將導致人工智能設計者獲得雙重收益。第一重收益是人工智能設計者對人工智能計算機軟件本身所享有的軟件著作權收益,在將人工智能投入市場時,設計者已經基于所享有的軟件著作權而獲益,如果再將人工智能生成物的著作權也歸屬于設計者,很顯然設計者將會基于兩種不同類型的著作權而享受雙重獲益,這明顯不合理。[8]第二,若將人工智能所生成的創作作品的著作權歸屬于人工智能本身的設計者,那么支付了對價才獲得人工智能使用權的使用者在利用人工智能創作出作品后,將無法享有作品帶來的任何收益,這將導致兩個不利后果:一是使用者在人工智能創作作品的過程中的確付出了屬于使用者自己的具有獨創性的腦力勞動,如果采用這樣的制度設計,使用者在創作過程中付出的本該被著作權法律制度所保護的智力性勞動得不到任何的回報和尊重的,那么使用者的智力勞動將無法得到應有的法律上的保障;二是這樣的制度設計將會直接導致使用者的創作積極性下降,不利于鼓勵創新的著作權制度的立法目標,而且當使用者得不到應有的法律保障時,其購買、使用人工智能的積極性便會降低,那么人工智能設計者與投資者將無法獲得應有的收益,從而導致人工智能設計者設計動力不足以及人工智能投資者轉向其他的投資行業,阻礙人工智能科技的發展,產生惡性循環,出現“蝴蝶效應”。[9]
因此,筆者認為將人工智能生成物的著作權歸屬于使用者的制度設計是較為合理的選擇,是市場經濟中各類主體利益平衡與博弈的結果,符合市場經濟的一般規律,同時也順應了著作權法律制度的設計初衷,有助于推動科學的發展和技術的進步。
除此之外,在法人作品、委托作品、職務作品等特殊情況下應當遵照特殊的規定。因為在特殊情況下,基本的作者含義與著作權基本理論被突破,此時需要有特殊的規制才可以平衡當事人之間的利益,做到制度的公平設計和權利的合理分配。
組織機構作為作者的法定情形是,由組織機構主持進行創作,并且該創作活動代表了該組織機構的意志,并由該組織機構承擔相應的責任。在該特殊情況之下,人工智能所生成的創作物的著作權應當按照特殊的規定,著作權應當歸屬于法人或者非法人組織,而不再是人工智能使用者。因為該作品在此情形下已經完全體現出法人或者非法人組織的意志、思想,實際的創作者已經不再是付出獨創性的智力勞動的作者。
委托創作作品的著作權歸屬應當由委托人和受托人相互協商約定。沒有明確約定的情況下,著作權應當屬于受托人,也就是被委托人。人工智能生成物的著作權歸屬,同樣應當依照該特殊規定,如果是人工智能使用者并未直接參與創作,而是委托他人進行創作,原則上應當按照人工智能使用者和其委托的參與創作的主體即受托人的約定確定人工智能生成物的著作權歸屬,沒有約定的,應當歸屬于實際參與人工智能創作的受托人。因為受托人付出了智力勞動,參與了作品的實際獨創性創作,理應受到《著作權法》的保護。但在委托創作的情形下,若當事人另有約定,應當尊重當事人的意思自治。[10]
由于人工智能所生成的作品不同于一般意義上自然人主導而創作的作品,由人工智能系統所運行而進行創作的過程具有高效率、升級速度快的特點,可以在很短的時間內創作出大量高質量的獨創性作品,而且人工智能本身更新換代也非常迅速,人工智能系統會不斷進行升級,從而創造出更多更高質量,更具人類情感價值和文化、科學價值的作品,基于人工智能創作的此類特點,對人工智能所生成的作品的著作權保護期限應當與通常意義上自然人所創作作品的著作權保護期限不同。
目前我國《著作權法》對于作品保護期限的相關規定有:自然人的作品,著作權保護期為作者終生及其死亡后五十年。法人或者非法人組織的作品,其發表權的保護期為五十年,著作財產權的保護期為五十年。視聽作品,其發表權的保護期為五十年,著作財產權的保護期為五十年。
具體而言,對人工智能生成作品著作權的保護期限應當要比一般由自然人創作作品的著作權保護期限短[11]。因為,對于升級更新速度快、創作效率高的人工智能來說,對其生成物規定較長的保護期限則顯得沒有必要,保護期限過長反而會阻礙優質知識信息的及時交流與傳播,阻礙社會文化、科技的進步,應當使得人工智能生成作品盡快進入公共領域才可以與人工智能高效率的創作特點相適應,從而在著作權保護與知識信息的交流與傳播當中找到合適的基準點。
法律規定是具有相對穩定性的,法律規定不可能瞬息萬變,否則法律的可預測性與權威性將受到質疑。但是在科技與文化快速發展的今天,法律的穩定性同樣也造就了法律的滯后性。快速發展的現代社會對具有滯后性的法律制度提出了適應與靈活變通的要求,法律必將在穩定性與滯后性當中作出平衡,雖然法律不可能朝令夕改,但是也要對社會中的新問題作出及時回應。
如何在二者當中平衡適當,科學的立法技術或許可以解決這一問題。法律的制定雖然具有一定的穩定性,但是在制定法律的同時,也為日新月異的社會發展變化留出了必要的、可預測的制度空間。當出現新生事物時,我們或許可以通過對現有法律制度合理、科學地解讀、解釋,而使得現有的法律制度釋放出更大的空間,調整更廣泛的社會關系,容納更多的社會問題,從而在避免法律頻繁修改的情況下完美解決新生事物產生的法律問題,在法律制度的穩定性與滯后性當中作出最恰當的處理,平衡二者之間的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