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根
1.對外經濟貿易大學,北京 100105;2.北京北方華創微電子裝備有限公司,北京 100000
企業數據是由企業經營者控制的電子形式的數據集。企業數據是各類單一數據的集合。個人數據和工作數據等單一數據依據《中華人民共和國網絡安全法》(以下簡稱《網絡安全法》)和版權保護相關法律規定處理。
在數據經濟中,互聯網新商業模式的出現,讓企業數據從后臺走向了屏幕;此外,數據已成為企業經營者的生產要素。在適用一般條款時,法院對企業數據的獲取和利用確實有不同的解釋和依據。本文梳理了企業數據不正當競爭的法律規制現狀和現有司法應用的困境,分析了企業數據的法律定位,指出企業數據是財產權益而非財產權。描述了美國和日本如何監管有關企業數據的反競爭行為,并就企業數據競爭中應考慮的因素向我國提供啟示。最后提供了可供選擇的示范規則和司法實踐,旨在為企業數據提供充分保護,以促進數據經濟的健康安全發展。
《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以下簡稱《民法典》)第一百二十七條規定,法律對數據和網絡虛擬財產的保護有特別規定的,從其規定[1]。但是,我國并沒有相關的法律法規對企業數據進行明示和明確的保護。在司法實踐中,《中華人民共和國反不正當競爭法》(以下簡稱《反不正當競爭法》)的相關規定往往只適用于規范與企業數據相關的不正當競爭,包括“一般條款”(第二條)、“互聯網條款”(第十二條)和“商業秘密條款”(第三十二條)。
例如,“商業秘密條款”可以直接規范部分典型的爭議。在某聯公司與周某敏的商業秘密侵權糾紛案中,法院認為,涉案網站數據庫中的用戶信息可能給某聯公司帶來經濟利益。這些數據,包括超過50 萬個注冊用戶名、注冊密碼和注冊時間,相關領域的人并不會輕易得知和獲取,某聯公司已對上述信息采取保密措施。因此,此類信息可以作為商業秘密進行保護[2]。
在與企業數據相關的競爭糾紛的判決中,法院經常適用《反不正當競爭法》中的三個條款,即從“商業秘密條款”到“互聯網條款”中包羅萬象的條款,再到“一般條款”。雖然以上條款已經形成了解決數據競爭糾紛的順序法律體系,但在適用時仍存在局限性和問題。
1.“商業秘密條款”范圍的限制
作為《反不正當競爭法》的傳統典型條款,“商業秘密條款”旨在保護常規環境下的商業秘密,但是,它不再適合互聯網時代的企業數據。隨著大數據技術的發展,企業數據的價值不斷被發現,為企業經營者帶來經濟效益和競爭優勢。因此,企業數據具有商業重要性,然而,企業數據在使用時往往難以做到保密和滿足保密措施的要求。即使企業數據符合保密要求,也很難滿足采取保密措施的條件。原因在于,“保密”要求權利人采取與相關信息商業價值及其他具體情況相適應的合理保護措施。但由于互聯網公司的商業模式,大部分企業數據卻是向公眾開放的,對所有企業數據采取保密措施是不可行的。因此,企業通常只采取“機器人排除協議”等簡單的技術措施,限制他人訪問企業數據或要求他人在企業數據的標準交易合同中不得披露企業數據,有時甚至難以確定相關信息是否屬于應采取合理保護措施的范圍。
2.“互聯網條款”解讀難點
“互聯網條款”規定的行為并不能涵蓋在互聯網上發生的所有不正當競爭行為,不包括延伸至互聯網環境的傳統不正當競爭行為。“互聯網條款”是針對互聯網時代的競爭特點和監管要求而設立的。總結以往執法和行業自律實踐,采用“泛泛列舉+包羅萬象”的立法模式,運用技術手段規范惡意干擾、插鏈、不兼容等不正當競爭行為,所列具體項目不包括與企業數據相關的不正當競爭。但一些法院在司法實踐中往往會運用“互聯網條款”包羅萬象的規定解決企業數據不正當競爭糾紛。
3.“一般條款”界定難點
企業數據競爭作為一種新的競爭類別,很難納入現行具體規定的范圍,《反不正當競爭法》“一般條款”的適用較為普遍,但其更接近標準或原則,缺乏指導明確判斷的規則的剛性。在為企業數據競爭辯護時,法官會出于一系列復雜的司法考量,得出不同的考量因素和司法論據。在數據競爭案件中,法院主要考慮用戶和控制數據的經營者的利益,強調避免“搭便車”行為,然而卻很少提及數據共享的社會價值以及控制數據的商業運營商對競爭的潛在限制。此外,司法人員考慮因素的選擇具有很強的主觀決定性,有時無法做到理性、具體、客觀的分析,這也導致與企業數據相關的不正當競爭行為的理論依據存在明顯不足。
目前,我國《反不正當競爭法》現有條款不易與企業數據特征相匹配。也很難對企業數據利益以及錯誤和正當數據獲取和數據使用的界限做出明確回應。因此,《反不正當競爭法》并不能很好地解決與企業數據相關的不正當競爭糾紛。
未來幾年,《反不正當競爭法》的“一般條款”仍將適用于與企業數據相關的不正當競爭糾紛。在解決企業數據競爭糾紛時,“一般條款”的解釋更準確。與適用條件更加明確的信息盜用規則類似,有必要統一和明確一般條款在涉及企業數據的競爭糾紛中的司法適用條件[3]。
構成網絡競爭行為還應滿足此外三個條件:第一,競爭行為中使用的技術手段損害消費者利益,限制消費者選擇權,不保護消費者知情權及隱私權等;第二,競爭行為擾亂網絡環境中公開、公平、公正的市場競爭秩序,從而引發惡意競爭或存在惡意競爭的可能;第三,通過新的網絡技術或商業模式進行的競爭行為具有正當合法性,需要舉證證明不當。前兩個條件平衡多重利益,充分考慮消費者的合法利益和維護競爭秩序的機制,后一種情況強調競爭者應該有自由競爭的空間。《反不正當競爭法》目的是保護合理合法競爭,而不僅僅是規制競爭對手。法院在權衡多重利益時,應當注意不同利益的優先順序和權重。反不正當競爭機制從根本上保護了經營者和消費者的利益,應當優先考慮。對于企業數據競爭必須考慮公共利益,可以進一步理解為市場競爭秩序、消費者長遠利益和社會創新。當公共利益最大化時,企業數據的財產利益和經濟效益才能實現。
當法院需要將“一般條款”適用于企業數據競爭案件時,傳統的三個適用條件中的“競爭行為因違反誠實信用原則和公認的商業道德,而無正當理由或應追究責任”應予以替換。而北京知識產權法院在某博訴某麥一案中另立標準,“這種競爭行為擾亂了網絡環境中公開、公平、公正的市場競爭秩序,從而引發惡意競爭或具有此類可能性”。而且,要考慮到消費者的利益,也要給競爭對手留有余地。
廣泛應用“一般條款”是一種不尋常的做法,應根據每個案件的具體情況進行針對化處理,不應成為特定的保護模式。否則,將損害司法的合法性和穩定性,甚至會引發“逃避一般條款”的危險。法院不得不將“一般條款”應用于不斷增加的公司數據糾紛,這表明法律體系尚未完善以涵蓋這些問題。因此,“一般條款”的廣泛適用并非長久之計。隨著數據產業的穩步發展,應建立與企業數據相關的典型條款,即“數據條款”。
1.設置“數據條款”的基礎
如上所述,公司數據(不包括商業秘密)是一種新型的財產利益。應當在法律上承認企業數據實際上是由經營者控制的,屬于受《反不正當競爭法》保護的合法權益。《反不正當競爭法》在我國的立法模式與德國相似,德國在適用其一般條款時形成了“案例組”的分類法。我國可以從中吸取教訓,把“總條款”的制定過程推向精準化和具體化。“互聯網條款”就是我國借鑒德國“案例組”方法的一個例子。通過我國已解決的案件數量和企業數據糾紛的不斷涌現,可以形成良好的案件群。在平衡各方在數據競爭中的利益之后,對具有恒常性、重要性和清晰性的變量進行提取和概括,然后將這些要素結構化組織起來,最終形成分類條款。采取“案例組”分類法,將企業數據的合法權益與“總則”分開,具體規范針對企業數據的分類反競爭行為。與“一般條款”相比,“數據條款”的優勢在于通過建立明確的規則,促進企業數據的公平自由使用和數據經濟的發展。
規范企業數據競爭行為的分類方法是數據經濟中的合適選擇。有先例是日本在綜合研究后增加了“有限訪問的共享數據”條款。中方可以此為借鑒,結合當前我國數字經濟發展,明確規范針對企業數據的不正當競爭行為,進一步推動數據開放共享,實現合理、有序、穩定的保護和流通。確保企業經營者對企業數據的合理合法利用[4]。
2.“數據條款”的具體內容
“數據條款”保護由經營者控制的有價值(達到一定規模)電子數據的集合。這里使用的“達到一定規模”一詞對企業數據價值提出了要求。當數據積累到一定規模時,就具有真正的分析處理和使用價值。要確定是否達到一定規模,取決于數據集的性質及其在每種情況下的用途。此外,由于沒有保密要求,“數據條款”和“商業秘密條款”涵蓋的數據不重疊,應提供平行保護。
“數據條款”規定的行為包括競爭對手未經授權獲取和使用非法或合法獲取的數據。將廣泛的企業數據獲取和使用認定為不正當競爭行為,將阻礙企業數據的流通和靈活使用。因此,它被限制在最小范圍內,并僅限于未經授權獲取和使用的公司數據。這里的權限包括默示權限和明示權限。例如,在隱含權限方面,如果“爬蟲協議”不禁止提取公開的公司數據,則“網絡爬蟲”可以隨意抓取這些數據。但是,訪問公司數據的隱含權限并未擴展到使用公司數據,經營者對企業數據進行的競爭性使用仍可能受“數據條款”的約束。因此,關于明示權限,必須明確授權范圍,不得超出授權范圍獲取和使用企業數據;關于未經授權使用公司數據,即通過盜竊、欺詐、電子入侵等不正當手段獲取企業數據的行為,這種使用應當包括自己使用和允許他人使用公司數據。同時,需要注意的是“數據條款”規定的行為應排除善意第三方獲取和使用公司數據[5]。
3.“數據條款”與其他條款之間的聯系
為規范企業數據不正當競爭,根據企業數據的性質應適用“商業秘密條款”或“數據條款”,而不適用“互聯網條款”。在適用時,“商業秘密條款”和“數據條款”是平行條款,而不是順序條款。具體而言,已采取保密措施且具有商業價值的未公開企業數據受“商業秘密條款”保護;公開披露的具有經濟價值的企業數據,則適用“數據條款”。假設企業經營者選擇不泄露企業數據但未采取相應的保密措施。在這種情況下,他可能無法享有受“商業秘密條款”或“數據條款”所保護的合法權益。
隨著企業數據競爭的加劇,未來可能會出現新的情況,“一般條款”仍有發揮底線作用的空間。同時,“數據條款”可以盡可能合理的方式進行擴展和解釋。當“數據條款”不適用時,可以考慮“一般條款”,并注意適用“一般條款”的必要性和推理的充分性。
正如過去十年所見證的那樣,企業數據已成為互聯網業務運營商之間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重要的競爭因素。如果競爭對手可以自由訪問或利用其他業務運營商在巨額投資后生產和控制的企業數據,很可能會降低相關行業對數據生產、商業投資和產業創新的激勵,最終損害數據的健康有序流通。雖然我國法院可以依據現行的《反不正當競爭法》來規范不正當的數據獲取和使用,但由于《反不正當競爭法》下的“商業秘密條款”“互聯網條款”和“一般條款”適用時仍然存在困境,具有一定的缺陷。鑒于商業秘密必須具備嚴格的構成條件,前兩個條款只能涵蓋一小部分企業數據糾紛,而“一般條款”則過于寬泛且不明確,無法針對性地為數據生產者和控制者提供相應保護,因為不同法院根據具體案情對保護公司數據存在不同的解釋和理由。解決此困境的關鍵是如何平衡數據控制者、競爭對手和公共利益之間的關系,即通過制定完善的“數據條款”能夠平衡經營者在收集、處理數據,生產高價值企業數據方面的投資激勵與公平市場競爭、數據共享和傳播、產業創新等公共利益[6]之間的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