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村自建房人身損害賠償糾紛的審判困境及出路

周禛翔

廣西師范大學，廣西 桂林 541000

一、農村自建房人身損害賠償糾紛的審判困境及成因

在農村的建房活動中，房主通常與包工頭就其房屋住宅的建設工程達成協議，由包工頭承攬房主的住宅建設，根據建房的需要，負責召集施工人員進行施工，統籌施工人員的工作時間與薪酬等事項，而房主則直接與包工頭進行結算。在施工過程中，施工人因在施工過程中的不安全施工行為而導致其重傷甚至死亡，此類案件可以歸屬為農村自建房人身損害賠償糾紛。

（一）審判困境

1.法律關系難以界定。對于房主與包工頭之間，爭議在于其是建設工程合同關系還是承攬合同關系；［1］對于包工頭與施工人之間，爭議在于其是雇傭合同關系還是承攬合同關系。

2.法律責任劃分不同。若房主與包工頭之間被認定為建設工程合同關系，則房主作為發包人，應當承擔獨立的賠償責任；若房主與包工頭之間被認定為承攬關系，房主存在選任過失時，應就其過失承擔相應的過錯責任。若包工頭與施工人之間為雇傭關系，則對于施工人在提供勞務過程中所受的損害，包工頭作為雇主一方，應當承擔無過錯的賠償責任；若包工頭與施工人之間屬于承攬合同關系，則包工頭就應承擔其作為定作人的賠償責任。

3.法律適用存在沖突。法院在審理農村自建房人身損害賠償糾紛案件主要以《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以下簡稱《民法典》）第一千一百七十三條、第一千一百九十二條，《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人身損害賠償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以下簡稱《人身損害賠償解釋》）第十條、第十一條作為審判依據。其中《民法典》第一千一百九十二條與《人身損害賠償解釋》第十一條，對于雇主應承擔責任的歸責原則的規定存在不一致。根據《民法典》第一千一百九十二條的規定，雇主對雇員因施工過程中致人損害及自身損害，應當適用過錯責任的歸責原則，按照其過錯程度承擔相應的責任；但根據《人身損害賠償解釋》第十一條的規定，雇主應當采用無過錯責任原則，此時不考慮雇主的過錯，只要雇員受到損害，雇主就應承擔責任。此外，《人身損害賠償解釋》的第十條與第十一條，對房主承擔連帶責任或按份責任的規定也存在不同。

（二）成因

農村自建房人身損害責任糾紛出現以上審判困境的原因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

1.立法空白

由于缺乏農村自建房相應的法律法規，并且對于農村自建房是否需要施工資質，法律并無明確的規定，導致在農村自建房過程中缺乏監督與管理。

2.法官自由裁量權導致的類案異判

原因在于，對法律關系的認定與法律責任劃分的不同，與法官的認識和理解有關，亦與地方的差異性有關。

3.其他原因

在農村自建房中，房主與包工頭、包工頭與施工人對房屋的建設施工很少會有書面的協議，幾乎都是口頭約定。這就容易造成在認定案件基本事實、界定各方當事人之間的關系、劃分責任時存在困難。［2］

對于農村自建房人身損害賠償案件中存在的審判困境與爭議問題，只有在認定房主、包工頭與施工人之間的法律關系之后，才能明確各方的法律責任，做出公正公平的判決，為裁判案件提供依據，更好地以司法弘揚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建設和諧社會。

二、農村自建房中人身損害賠償糾紛的法律關系界定

在審理該類案件時，通常依據包工形式、召集主體、薪資發放主體、計算方式、工作自由程度等因素來綜合認定各方當事人的法律關系。對于房主、包工頭與施工人之間的法律關系認定的爭議，往往在于建設工程合同與承攬合同，承攬合同與雇傭合同的區別與認定問題上。［3］

（一）房主與包工頭的法律關系界定

在司法實踐中，在審理農村自建房人身損害賠償糾紛時，對于房主與包工頭的關系，普遍認定為承攬合同關系。在承攬合同中，承攬人以自己的設備、技術和勞力來完成定作人交付的主要工作。［4］承攬人的工作具有獨立性，在完成工作過程中自行提供工具設備，擁有專業技術，不以定作人一方的設備、技術為依托而工作，不受定做人的指揮、管理，不存在身份上的支配和從屬關系。一般而言，居民為自己居住而建造住宅、修繕房屋、家庭裝修裝飾，企業建設臨時簡易房屋建筑等，都屬于承攬事項，不屬于建設工程范圍。

（二）包工頭與施工人之間的法律關系界定

房主將其自建房的房屋建設施工工程發包給包工頭承建，大多數情況下，包工頭會根據建設項目的不同，找尋不同工種的工匠，對房屋的各種工程進行施工。對于包工頭與施工人之間的法律關系的認定問題，實務中存在的爭議較小。在大多數案件中，普遍將包工頭與施工人之間的法律關系認定為雇傭法律關系。［5］

三、農村自建房中人身損害賠償糾紛的責任承擔

（一）房主作為定作人的責任

1.歸責原則

在農村自建房中，施工人員在建房過程中造成自身損害的，作為定作人的房主原則上不需要承擔責任，但房主若存在選任過失的，則應承擔相應的賠償責任。

在承攬合同關系中，承攬人較為獨立且有較大的自主權，不需要接受定作人具體的支配和指示。雖然在《民法典》第七百七十九條中規定了承攬人在工作期間應當接受定作人必要的監督檢驗，但該“監督檢驗”主要還是定作人監督承攬人完成工作成果的質量和工期等，并不屬于雇主對于雇員的管理、支配和指示。因此“承攬人在完成工作過程中對第三人造成損害或者造成自身損害的，定作人不承擔賠償責任”。只有因定作人對承攬人的不當定作、不當指示、不當監督檢驗等過失造成損害時，才因過錯而承擔相應的賠償責任，定作人的責任認定適用過錯原則。

2.過錯認定

定作人責任主要包括定作過失、指認過失、選任過失三種形態。

（1）定作過失，是指定作人就定作的事項本身存在過失，即定作加工存在過失，承攬事項本身即為不法，如對危險物品的加工等。在農村自建房中，定作過失主要表現為：房屋本身不合理、提供建筑材料存在問題等而造成施工人受到損害。

（2）指認過失主要指定作行為本身正當，但定作人在承攬人完成定作工作事項的指示中具有過失，如用低標號水泥替代高標號水泥施工、定作人對施工者發出了錯誤、不合理的指示等情況。在農村自建房提供勞務者損害案件中，較少存在指認過失的情形。

（3）選任過失，是指定作人在選擇承攬人時存在明顯過失。在農村自建房中，房主承擔定作責任的主要表現為選任過失，即將農村自建房屋交由不具有施工資質或者不符合安全生產條件的承攬人進行施工。對于三層以下或者建筑面積不滿四百五十平方米的住宅，屬于農村自建低層住宅，不受《中華人民共和國建筑法》（以下簡稱《建筑法》）的調整，不屬于建設工程的領域，法律法規沒有規定需要建設資質或者達到一定的安全生產條件。此外，房主只在其農村一層房屋的基礎上加建二樓房屋，法律并未規定對農村建筑低樓層房屋要求建筑工匠必須具備相應的建筑資質，故房主選任無建筑資質的包工頭與施工人等工匠承建，不違反法律規定，對選任承攬人不存在過失。由此可以看出，對于農村低層住宅，由于未達到層高要求或面積要求，或不涉及房屋主體結構、施工工藝簡單的房屋裝飾工作時，房主若將農村低層住宅發包給無資質或者不具備安全生產條件的承攬人，則不屬于選任過失。

對于農村低層住宅以外的高層建筑，由于高層建筑施工難度大、危險隱患多、技術含量高，對于高層住宅的施工許可和安全生產條件要求高，受《建筑法》的調整，此時房主應將農村高層住宅交由有施工資質的包工頭進行施工。若農村的高層住宅，房主將其發包給不具有施工資質的個人進行施工，則可以認定房主存在過錯，應承擔相應的責任。

3.責任承擔

在房主的責任承擔中，應當以按份責任為主，嚴格適用連帶責任。

由于對于建設工程方面的法律意識淡薄、普法宣傳力度不夠、當地習慣制約等原因，在農村自建房中，房主大多沒有嚴格審核承攬人的施工資質以及安全條件，雙方的協議亦多為口頭協議，對于連帶責任的判定應當嚴格適用。房主因選任過失主要適用的是過錯原則，若明知包工頭與施工人的實際工作能力不宜勝任危險作業，未能在勞務過程中提供足夠安全作業環境，未盡勤勉審慎之義務，提醒包工頭和施工人注意安全隱患，且未在事發現場對可能發生的危險盡到提示義務，在指示上也存在一定的過失，對施工人造成的損害需要承擔定作人責任。

（二）雇主的責任

1.歸責原則

根據新法優于舊法、法律效力高于司法解釋的原則，應當適用《民法典》第一千一百九十二條的規定，認定在提供勞務一方（雇員）受到損害時，接受勞務一方（雇主）適用過錯責任原則。雇員對因從事雇傭活動所受的損害請求損害賠償，并非基于雇傭合同而產生的，而應當是其享有的勞動保護權利的必然要求。在大多數情況下，雇員很難證明雇主的過錯，如果一味適用過錯責任，顯然對雇員是非常不利的。因此，雇主責任應當為無過錯責任，更有利于保護作為弱勢的雇員的利益，符合憲法及勞動法有關于保護勞動者權益的相關規定。

2.過錯認定與責任承擔

在農村自建房中，包工頭承包農村自建房的工程，由包工頭自行組織人員承建、統籌工資發放、代領工資，包工頭和施工人之間存在著控制、支配和從屬關系，作為雇主，包工頭應對施工人進行必要的上崗前的安全培訓與教育，提供充分的警示提醒與保障措施，對于施工人的損害應當承擔獨立的賠償責任。在司法實踐中，關于雇員所受損害中責任比例的承擔，作為雇主的包工頭往往承擔主要的賠償責任。

（三）施工人自身責任

1.歸責原則

雇員造成的他人損失或自身損失，對雇員的過錯認定一般采取過錯推定的歸責原則。在農村自建房中，包工頭可根據需要召集、組織工人對房主的自建房進行施工，此時包工頭往往尋找有施工、裝修經驗的工人。［6］施工人在施工過程中致人損害或導致自身損害的，若自身存在過錯，則應當就其損害承擔自身的過錯責任。

2.過錯認定與責任承擔

雖然自建低層住宅不受《建筑法》的調整，不需要施工者具有嚴格的施工資質，但建房活動本身具有一定程度的危險。如在施工過程中，施工人對自己所處的施工環境、所使用的施工工具或設備等是否安全應當盡到必要的注意義務。作為正常的成年人，并且大部分施工人是具有經驗的從事建筑行業的工人，在高處作業時沒有盡到高度注意義務，例如沒有佩戴安全帽、疏忽大意此時可以推定施工人對損害的發生存在過錯，施工人對于其損害亦應當根據過錯承擔次要的責任。但也有少數的案件根據案件情況，甚至會因為施工人自身存在較大的過錯，而讓其承擔全部的責任，由房主或其他施工人給予部分的補償。［7］此外，包工頭與受害的施工人之間相互間平分報酬，對受害人在工作過程中墜樓死亡不存在任何過錯，亦不應承擔賠償責任。故，由施工人自身對其損失承擔全部的賠償責任。

四、解決與完善農村自建房人身損害賠償糾紛的對策建議

（一）完善立法，細化責任

立法機關應當制定專門的法律法規，對農村自建房的審批程序、建房合同、房屋設計、施工資質及法律責任等作出明確規定，提高準入門檻。對于法律適用存在沖突的問題，立法部門亦應明確在農村自建房人身損害賠償糾紛中各方當事人的關系以及責任比例大小，給司法實踐提出指導意見，以更好地理清房主與包工頭、包工頭與施工人的法律關系，明確各方的法律責任，為裁判案件提供依據，以司法弘揚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

（二）加強監管，排查整治

加強對農村自建房的排查摸底工作，全力推進農村自建房安全隱患排查整治。要深入了解、排查農村自建房房屋的結構安全性，同時了解設計、施工、使用等具體的情況，對于房屋建設的建設、規劃等手續的合法合規性進行重點審查。及時消除各類安全風險，堅決遏制重特大事故發生，加強對農村自建房的質量安全、施工資質等方面的監管。

對于農村自建房人身損害賠償糾紛，依舊存在法律盲區，需要國家完善立法，從根本上解決在司法實踐中所存在的爭議與問題。一方面，為裁判者提供裁判依據，防止同案異判、異案同判；另一方面，人民法院應發揮司法審判在弘揚社會主義核心價值、傳播社會正能量方面的重要作用，在審理案件時能綜合考慮具體案件的情況，考慮各方當事人的實際情況，以審判活動引領社會道德觀念和價值追求。以事實為依據，以法律為準繩，以司法力量弘揚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建設和諧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