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八年任弼時出使共產國際的貢獻考察

王鵬烽 許浩然

(1.湖南師范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長沙 410081;2.中共中央黨校(國家行政學院) 中共黨史教研部,北京 100091)

1937年7月7日抗戰全面爆發,中國共產黨迅速號召建立抗日民族統一戰線。1937年末,王明(1)王明(1904—1974年),原名陳紹禹,安徽六安人。1925年加入中國共產黨,1931年黨的六屆四中全會后任中央政治局委員、常委,全面抗戰爆發后任中共長江局書記。王明是黨在土地革命戰爭時期“左”傾冒險主義和抗日戰爭時期右傾投降主義的主要代表人物,以他為代表的“左”右傾錯誤曾經給中國革命帶來嚴重危害。以中共駐共產國際代表、共產國際執行委員會委員和主席團委員的身份回國,隨后他與中共中央在抗日民族統一戰線和軍事策略方面產生分歧。1938年3月,中央政治局會議決定派任弼時(2)任弼時(1904—1950年),原名任培國,湖南汨羅人。1922年加入中國共產黨,中國共產黨和中國人民解放軍的卓越領導人,以毛澤東同志為核心的第一代中央領導集體的重要成員。赴莫斯科向共產國際匯報黨的主張與中國抗戰實際情況。任弼時在莫斯科的匯報涵蓋黨的抗日主張、軍事問題、國共關系、黨的建設等方面,全方位介紹了全面抗戰爆發之初中國國內的形勢。任弼時匯報之后,共產國際對中國共產黨的軍事策略和建立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努力有了充分、正確的認識,進而給予了肯定和指導。

一、黨的領導層關于統一戰線和軍事策略的分歧

全面抗戰爆發以后,共產國際內部對中國共產黨從執行蘇維埃政策轉變到抗日統一戰線政策缺乏信心,認為“需要有對國際形勢有研究的新人來幫助中共中央”[1]3。1937年11月,王明抵達延安。十二月會議上,王明對幾個月以來黨確立和實行的許多正確政策提出了批評。他批評洛川會議以來我黨過分強調抗戰和統一戰線中的獨立自主,認為這不利于國共合作,應提“抗戰高于一切”的政治口號以適應當前局勢;批評毛澤東《上海太原失陷以后抗日戰爭的形勢和任務》一文對當前國情分析有誤。王明針對當前國共關系越發密切的趨勢,對統戰工作提出了一些主張,主要在兩個方面:一是在統一戰線中的獨立自主問題;二是戰爭的戰略戰術問題。王明在講話與發表的文章中肯定中國共產黨在抗日民族統一戰線中要保持獨立自主,他認為:“全國各黨派在反對共同仇敵而在一定政治綱領基礎上進行合作,同時需要保持各黨派在政治與組織上的獨立性。”[2]但王明認為強調中共言論和行動的獨立性勢必會影響統一戰線,因此他表示“一切通過抗日民族統一戰線、一切服從抗日”,從而把統一戰線擺到國家政治生活的最高地位。王明不同意提誰領導誰的問題,模糊指出在統一戰線中兩黨要“共同負責,共同領導”。

同王明的看法相反,毛澤東認為在國民黨經常挑起爭端、我黨存在對國民黨退讓傾向的情況下,更要注意黨的團結一致,致力于黨領導下的武裝發展。中國共產黨要爭取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領導權,不能任由國民黨單方面影響抗日局勢。中國共產黨領導的敵后戰場作用增強,是我們政策轉變的重要條件。在政權與軍隊問題上,王明對“改造政權機構”“改造舊軍隊”的口號提出反對意見,認為應該強調成立統一的國防政府和統一編制與指揮的抗日聯軍。對于如何進行抗日戰爭,王明提出“以運動戰為主,配合以陣地戰,輔之以游擊戰”。王明的上述觀點集中反映了他關于統一戰線領導權的退讓和對國民黨遷就的右傾立場,以及關于戰爭方面的經驗不足。王明的觀點使黨內部分同志感到困惑,十二月會議上他發言之后,彭德懷、劉少奇等人就自己的“錯誤認識”做了辯白和檢討,可見王明的意見在黨內產生了一定的影響。

參加十二月會議的彭德懷在他后來的自述中曾寫道:“當時,我沒有真正地認識到毛澤東同志路線的正確性,而是受了王明路線的影響,在這些原則問題上模糊不清。”[3]一方面,如果任由王明這些觀點和口號宣傳,不久黨內就會出現思想上的混亂,不利于黨的集中統一和領導抗日戰爭;另一方面,由于王明持有的與黨的現行政策相左的觀點大多來自共產國際,因此若調和不好王明與其他同志尤其是毛澤東意見的分歧,可能會影響中共與共產國際之間的關系。所以中共中央要講明事實、爭取共產國際的理解和支持,派一位黨內負責同志赴蘇工作就成為必要的了,這位黨內負責同志正是任弼時。

二、任弼時向共產國際執委會作的兩個報告

到達莫斯科之后,任弼時于1938年4月14日向共產國際執委會主席團送交了《中國抗日戰爭的形勢與中國共產黨的工作和任務》的書面報告,該報告約15 000字。5月17日,任弼時又向執委會主席團作了口頭報告和簡明扼要的解釋。兩份報告總體上涉及以下幾個方面的問題。

(一)十二月會議

任弼時向共產國際作的兩個報告,都從正面對十二月會議作了表述。報告指出,中央政治局十二月會議聽取了共產國際的指示,對抗日戰爭與統一戰線做了更為深入、切實的討論。十二月會議指出,過去一段時間中共中央對國民黨在抗戰爆發后的政策轉變估計不夠,過分強調了爭取民主和改善民生。因此,面對新形勢,我們認為“抗日高于一切”“一切服從抗日”“民主、民生均在其次”。任弼時進而指出各黨派要在統一戰線綱領之下團結一致,共同負責、共同領導。盡管國共合作尚存阻礙,但是“中共還是竭力說服國民黨及其領袖拋棄想要‘吞并’共產黨的企圖并建立共產黨、國民黨和其他政黨的緊密合作”[1]64。值得注意的是,任弼時在報告中沒有提及中共中央內部的分歧,這是由于他出于組織原則不能推翻十二月會議上中央的相關表述,同時也是其爭取共產國際理解與支持的巧妙策略。由于任弼時親身參與了前線工作,所以他對中國共產黨內部思想認識的演變把握較為準確,通過他的匯報和解釋,共產國際對我黨能夠擔負起抗日救亡任務的信心得以增強。

(二)軍事問題與八路軍的作用

兩個報告對運動戰與游擊戰的戰略戰術都有論述,并且更多強調了在中國廣袤國土上開展機動靈活游擊戰爭的重要性。任弼時指出:“游擊戰在抗日事業中可能起極重要的作用。”“晉察冀邊區的經驗,不僅證明在敵人深遠后方可以發動游擊戰爭,而且可以創造持久斗爭的根據地,使敵人占領區域無法鞏固。”[4]從戰爭中成長鍛煉起來的八路軍,有極豐富的游擊戰與運動戰的經驗。報告中對游擊戰的正面闡述,深刻分析了敵我力量的強弱變化,采用靈活游擊戰的戰略戰術對于共產黨領導的武裝方面,能夠創造并且鞏固深遠后方,逐漸成為革命的戰略基礎。任弼時關于對日戰略戰術的正面闡述,與毛澤東的觀點高度契合,任弼時在自身思考的基礎上,加上了很多形象化的表述,這說明毛澤東與以任弼時為代表的黨內多數同志形成了一致意見。報告指出,盧溝橋事變之后,八路軍迅速開赴山西抗日前線,英勇阻擊敵人并且取得了平型關戰役的重要勝利;同時指出,游擊戰在中國抗戰中具有極重要的地位,八路軍是游擊戰的主要承擔者。在對日交鋒后我們迅速確立并貫徹了從敵人側后進攻以及開辟敵后戰場的策略,將敵人有生力量消滅,與國民黨友軍配合作戰,以期最終實現抗日戰爭的完全勝利。“中國黨正以極大努力,在敵人占領區域內開展人民游擊戰爭,并使中國黨在游擊戰中起主要的領導作用。”[5]199至于八路軍在抗戰中的統一指揮和領導問題,報告指出,八路軍在抗戰的大方針上接受南京國民政府的領導,但是紅軍改編后保留了很多行之有效的政策、規定,中國共產黨對八路軍擁有絕對領導權。講到中國抗戰環境和條件,任弼時強調八路軍物質上還很困難,“作戰主要是依靠戰士的政治覺悟與熱情,指揮人員在戰術上的靈活機動,指戰員的堅決勇敢,以戰勝敵人。”[5]188總之,雖然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八路軍在物質上遜于敵軍,但是戰略戰術上的靈活應對、堅持戰爭的必勝決心是敵人不可比擬的。這就向共產國際闡明了中國共產黨與中國同志抗戰到底的信心,對中國革命具有極大促進意義。

(三)抗日戰爭中的國共關系

任弼時的報告對抗日戰爭期間的國共關系懷有謹慎的樂觀。他指出國民黨在抗戰期間會進步,會在統一戰線中發揮作用,但是其進步很慢。其根源就是國民黨始終不會以平等的眼光看待共產黨,它的政策只會是逐漸削弱、消融、取消共產黨,將共產黨多年以來發展的政治影響力打壓下去,從而維持國民黨一黨專政,選擇積極抗日只是國民黨面臨民族危機權衡再三后選擇的一條道路,將抗日戰爭進行到底、團結友黨友軍的觀念在國民黨內并沒有形成一貫政策,也沒有深入人心。這也就能夠解釋為什么抗戰后期國民黨消極抗日、積極反共。即便如此,維護、發展抗日民族統一戰線,一直是中國共產黨在全面抗戰期間的核心任務。報告強調,發展統一戰線過程中,各種矛盾是不可避免的,沒有辦法完全消滅,但是我們應該在實際工作中盡可能防止它的發生。任弼時提出,參加抗戰的各個黨派,無論之前的政治立場,都在合作中保持自身的獨立性,享有批評的自由權利。報告在科學分析國共關系的基礎上,對以后的統一戰線工作還做了展望,指出當前要鞏固與發展統一戰線,必須壯大各方的力量,將廣大人民組織到統一戰線的群眾組織中去,建立起下層堅實的、廣泛的基礎。

(四)黨的建設的任務

任弼時在報告中講到,中國共產黨在挽救民族危亡的極重要的情勢下具有舉足輕重的作用。中國共產黨在抗日戰爭過程中,“將要取得更加重大的領導和推動作用,依靠于中國共產黨的政策之是否正確,來決定中國是否能夠堅持抗戰直到最后勝利。”[5]206為實現這個勝利,必須加強中國共產黨的組織力量。一方面,只有我們的組織更完善、更堅強才能更好組織廣大群眾投入抗戰,鞏固與發展抗日民族統一戰線;另一方面,加強從中央到地方的組織建設,是我們黨永葆先進性、將黨鍛造得更為強大的必要條件。與此同時,報告還強調,當前要抓緊時間在黨內開展馬克思列寧主義理論的教育,加強統一戰線政策的教育,全黨要保持高度統一,充分發揮黨員的作用,更好地領導統一戰線工作,將群眾組織起來形成抗戰堅強的依靠力量。報告還提出要加強地方組織領導機關的工作,培養一大批有能力的基層干部,使我們黨在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都能夠應對自如,推動黨的工作在全國范圍不斷進步。

三、共產國際肯定中國共產黨政治路線的轉變

由于任弼時對黨的路線方針政策理解全面深入,有著在抗戰前線工作的經歷,所以他的兩個報告深入淺出,從政治、經濟、軍事、黨的建設等方面闡發了中國共產黨的抗日政策,幫助共產國際了解到中國抗戰珍貴的一手資料。共產國際執委會主席團表決通過了《共產國際執委會主席團關于中共代表報告的決議案》(以下簡稱《決議案》),同時向中國共產黨公布了《共產國際執委會主席團的決定》(以下簡稱《決定》)。《決議案》指出:“中國共產黨的政治路線是正確的,中國共產黨在復雜和困難的條件之下,靈活地轉到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政策之結果,已建立起國共兩黨的新的合作,團結起民族的力量,去反對日本的侵略。”[6]這項意見具有很重的分量,它充分肯定了中共中央堅決執行抗日統一戰線的政策,開辟了兩黨團結抗戰的新局面,亦支持與肯定了抗戰爆發以來主張全民族抗戰的毛澤東等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人。除此之外,《決議案》亦提出共產國際對中國共產黨的期望和政策安排的12項意見。《決定》提出三項聲明:(1)共產國際同意中共的政治路線;(2)批準開除張國燾的黨籍;(3)號召國際無產階級和共產國際各支部“用一切方法加緊國際援華運動”[7]。《決議案》和《決定》分別從具體工作上的指導與國際聲明兩個方面對中國抗日戰爭給予了大力支持。共產國際了解中國抗戰實際,主要就是經過任弼時在會上的報告,可以說,任弼時所作報告對會議決議產生了重要的、良性的影響,直接促成了共產國際對華抗戰信心的增強和對華政策的支持。

任弼時在完成了報告后繼續留在莫斯科工作,接替即將回國的王稼祥擔任中共駐共產國際代表。1938年7月,王稼祥回國前夕,共產國際負責人季米特洛夫對任弼時和王稼祥清楚表示:應該支持毛澤東為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人。關于季米特洛夫在這時支持毛澤東成為領導人的原因,有學者指出,從一個側面看,1931年支持王明成為中國共產黨領導人的共產國際原重要成員米夫后來因事被查辦,所以就引起共產國際內部對米夫提拔使用過的干部的不信任,因而牽涉王明。季米特洛夫對毛澤東的支持和信任,可以說就是在任弼時的報告和相關說明后建立、鞏固的。任弼時在報告尤其是口頭報告中著重闡明持久抗戰的有利條件,如果我們把他的報告內容與毛澤東后來發表的《論持久戰》中的觀點相比較,就不難發現二者高度一致。出訪期間,任弼時經常向各國共產黨代表“介紹毛澤東的革命理論”[8]和毛澤東對中國革命的貢獻,編譯中共領導人的講話、文章,如《論持久戰》《新民主主義論》。因此,毛澤東在黨內核心地位的確立與鞏固,與任弼時出使共產國際有直接關系。

四、結語

任弼時在全面抗戰爆發后、赴蘇以前就忠實地執行洛川會議以來中央確定的抗日民族統一戰線政策。1938年3月政治局會議后赴蘇工作,他向共產國際準確、全面、生動地闡述中國共產黨的政策、策略,取得了重大成果。這不僅是任弼時個人報告的成功,更是中國共產黨的成功。共產國際對中共代表報告的決議一經通過,就產生了極重要的影響,為隨后黨的六屆六中全會的勝利召開做了重要的鋪墊,為黨的政治路線的轉變提供了有力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