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我不敢去上課了

劉青洺

八年級的小莉成績優秀，老師談到她時，都覺得她品學兼優，考上重點高中應該沒問題。可是最近，小莉卻悄悄跟我說：“老師，我不敢去上課了……”

我一問才知道，近一個月以來，小莉找各種借口請假，已經陸續不上學6天了，第一周只是請假半天，第二周兩個半天，第三周兩天……

“老師，我也想上學，可是我實在不敢去上課。再這樣下去，我會出洋相的。”原來，小莉擔心上課的時候被老師喊起來朗讀課文、回答問題。她擔心自己朗讀得不好、回答問題出錯，害怕自己出錯后同學會看不起自己，老師會鄙視自己，自己會被所有人嫌棄……說著說著，小莉的身體縮成了一團，還微微顫抖著，腦門上嚇出了一層汗。

小莉在小學前5年都是班長，成績也一直很優秀，從六年級后就沒做班長，成績也不再像以前一樣好了，她開始擔心在班里表現不好。現在，她的這種擔心越來越強烈，越來越頻繁。她開始害怕見到同學、老師，甚至想方設法逃避上學。

原因分析

小莉擔心自己出丑、被大家嫌棄的表現，有多種原因。

首先是父母為人處世方式的影響。小莉的爸媽，尤其是媽媽對于他人的看法特別在意。小莉說她的媽媽經常說“人要臉，樹要皮”“唾沫星子能淹死人”，做什么事都不能被別人說不好。但凡他人說一句小莉媽媽哪里做得欠考慮，小莉媽媽都會如臨大敵，很長一段時間總是嘮叨這件事。因此，小莉一直很擔心自己表現不好被人看不起。

其次是父母的教養方式。小莉小時候，父母就要求她各方面都要表現好。小莉六年級時到城區上學，不再做班長了，普通話水平跟城里孩子比也要差一些。父母開始不停嘮叨，讓小莉多長點心，盡快趕上其他同學，不然很可能學習成績越來越落后。小莉開始擔心自己會全面落后于同學，格外關注自己在課堂上的表現。

最后，小莉內心深處有著對于被他人認同的依賴和被別人嫌棄的恐懼。小莉不敢想象，自己如果在課堂上出丑會有什么樣的后果。同學、老師的鄙視，鄰居親戚知道后滿臉的失望，父母無休止的嘮叨……小莉多么渴望回到六年級前！

無論如何，小莉在課堂上的表現都會有不盡如人意的地方。她看到自己表現不好的地方，然后擔心，越擔心越表現不好，然后是越來越多的擔心……就這樣，小莉自己推動了這個惡性循環，感受到的痛苦也越來越多。為了讓自己不再這么痛苦，小莉就不愿意上學，更害怕進課堂。

輔導過程

我主要采用情緒障礙跨診斷治療的統一方案（簡稱“UP治療”）進行心理干預。“UP治療”講究循序漸進，讓來訪者經過咨詢學到一系列技能方法后，成為自己情緒的管理者。引導小莉認識自己情緒困擾的成因、觀察自身的情緒體驗，是咨詢的第一步。

小莉以為自己只要上課，課堂上（幾乎所有的課）就一定會被老師點名讀課文、回答問題，也一定會出錯。經過梳理，小莉發現自己只有在上道德與法治課和語文課的時候會特別擔心自己表現不好。而且，道德與法治課老師基本不會要求她讀課文，雖然語文課上讀課文的次數多一些，但一般一個星期也就一兩次，被點名回答問題也只有一兩次。想清楚這些，小莉大大地松了一口氣，恐懼上課的情緒分值從9分下降到了6分-7分。

小莉擔心自己普通話不好，讀書會出丑。實際情況是怎樣的呢？咨詢室里，小莉一口流利的普通話讓我驚訝不已。原來，在新學校的兩年半時間里，小莉一有時間就跟著電視、電腦練習普通話，因此，她的發音比班里絕大多數同學都要純正。小莉對自己普通話水平的認知一直停留在剛到新學校那一刻。

“UP治療”講究循證，講求以證據為基礎，看到證據、看到現實是怎樣的很重要。小莉看到自己的普通話水平比較高的現實，她想象出來的“普通話不好，讀課文會出丑”的結論就站不住腳。

“UP治療”法認為，人們常常會陷入兩種思維陷阱：高估可能性和災難化。高估可能性，是指高估不好的結果發生的可能性。災難化是指人們認為很可能會出現最壞的結果，而且最壞的結果出現了，自己不能應對。當我們進行認知重評，看到壞結果發生的可能性其實很小，或者即便壞結果發生，自己也可以承受，情緒的強度自然會降低。

小莉談到，每次回答問題她都覺得自己會出錯，出錯后同學老師會嫌棄自己，鄰居親戚會看不起自己，家人會因為自己特別痛苦。我問她：“以前，從小學一年級到小學五年級，你出過錯嗎？”小莉愣了一下，說出過錯，有一次犯的錯還比較大。那次，作為班長，她忘記把同學的作業本搬到辦公室給老師批改，同學們以為是要帶回家做家庭作業，就都拿回家了。

“結果呢？”我問。

“老師說，那就第二天再批改。”

“也就是說，即便出了錯，出的錯還比較大，也可能什么事都沒有。”

小莉說：“那是幸運。”

“如果不幸運，會發生什么？”我接著問。

“我應該會被老師批評吧。”

“最糟的結果就是被老師批評，你能承受嗎？”

“能啊，自己做錯事，自己當然要承受后果。”

說完，小莉整個人一下子踏實起來：“即便出錯了，我也是可以承擔后果的！其實我以前回答問題也會出錯，出錯了最多被老師批評一句，實際上很多時候老師不會批評我的，絕大多數同學也根本不關注我是否出錯。即使同學偶爾關注，甚至笑兩聲，我也是完全可以承受的！”

“UP治療”最棒的地方在于讓來訪者練習運用自己在咨詢中學到的技能，同時培養自己對痛苦的耐受性，這樣，來訪者將會越來越熟練地處理自己的情緒困擾。

接下來的兩次咨詢中，我們專門進行情緒暴露來練習學到的技能。我們一起列出情緒暴露的場景：上課出錯被老師批評；上課出錯被老師批評、同學嘲笑；上課出錯被老師批評、同學嘲笑的事被鄰居、親戚知道；自己在公共場合說話出錯，被鄰居、親戚知道……

這個過程雖然給小莉帶來一些不適感，最終的結果卻讓她驚喜不已！小莉發現，原來所有的害怕和擔心，都有另外的可能性：同學很多時候根本不在意自己是否出錯；即使同學嘲笑自己，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公共場合說錯話了，在大家的眼里竟然是一種常態，還會有人羨慕自己有勇氣站到臺上去！

原來這些都不是問題！

……

當然，引導來訪者在咨詢結束后，在生活中有意識地繼續運用咨詢中習得的技能也很重要。這樣，當問題再一次來臨的時候，當事人不但不會驚慌失措，反而會沉著應對。

小莉的父母也很配合我的工作，在咨詢之外，他們開始看到小莉的努力、用心、體貼。家長說，有這樣一個女兒是他們這輩子的福氣。小莉慢慢看到自己一直都有的亮點：堅持、有韌性、用心、刻苦、感恩、同理心、思維縝密……小莉發現自己的世界一下子變大了，整個人自由起來。（文中學生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