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我與地壇》是中國當代作家史鐵生所創(chuàng)作的哲理抒情散文,文中第七部分對“嗩吶聲”的描寫對應著作者參悟時間與愛、苦難與救贖、生與死的哲學思考,嗩吶聲成為解讀《我與地壇》凝神之處的關鍵。抓住“嗩吶聲”這一意象,從低吟高唱、悲愴歡快到纏綿蒼涼,是追尋、救贖與超越、擁抱生命的過程,可以深入感悟作者對人類生命實相的終極關懷精神。
關鍵詞 嗩吶聲 《我與地壇》 生命 終極關懷
《我與地壇》是中國當代作家史鐵生所創(chuàng)作的哲理抒情散文,全文從自我、母親、他者和地壇四季變化多個角度相互印證,既有個體,也有群體;既有生命,也有物體,對時間與愛、苦難與救贖、生與死的思考構成其解悟之道。文中第七部分描述了亙古不散的“嗩吶聲”,嗩吶聲是帶有宗教意味的符號,它意味著生命的新生、消逝與終結。由愛而始,超越苦難,向上追求,參悟“生死二命”,從而擁抱人生,達至生命的完滿。
一、嗩吶聲是時間與愛的永無止息
史鐵生在《病隙碎筆》中寫道:“愛是軟弱的時刻,是求助于他者的心情,不是求助于他者的施予,是求助于他者的參加。愛,即分割之下的殘缺向他者呼吁完整。”母愛給了史鐵生思考愛的契機,進而懂得愛情的真諦,在時間流轉中所望到的是永恒的愛。
四百多年來,地壇留下時間的痕跡,仿佛具有宿命的意味。“在滿園彌漫的沉靜光芒中,一個人更容易看到時間,并看見自己的身影”,太陽東升西落,滿園靜謐,萬籟俱寂。天上神明,現(xiàn)世人間,天不變道亦不變,一位坐著輪椅的人更能真切地感受到時間的停滯;同樣,從自然萬物中可以看出時間的流動,滿園里不斷生長的草木聲,窸窸窣窣,片刻不停。燦爛的落日光輝平鋪大地,高歌的雨燕將天地叫得蒼涼,雪地里孩子的腳印激發(fā)無窮浮想,古柏生死交替看盡世間生命,“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這樣幽靜蒼涼又不失生命氣息的時空為史鐵生準備了人生的兩件禮物:一為理解親情,二為懂得愛情。歲月更替,愛卻永無止息,愛是信者的路,扶輪問路的方向通向親情與愛情。一是“我”從母親的身上理解親情,母愛是跨越時間的永恒存在。她將一生的愛融入作者的生命中,從家到地壇的路,有著母親對“我”深沉的掛念;重走母親在地壇中尋覓“我”的路,有著“我”對母親刻骨的思念,路上的愛隨著風從樹林中穿過,永不停息。二是“我”從一對中年夫妻的彼此陪伴中懂得愛情,愛情是男女相戀的細水長流。“我”看到一對夫妻逆時針繞著地壇院子走,十五年間風雨無阻,同心攜手;十五年后邁向老年,從始至終,如同鐘表指針,走向了愛的新生。
二、嗩吶聲是超越苦難的救贖之道
人生下來就是贖罪的過程。在絕望中尋到生存希望,在困境中勇敢直面生活,在寫作中勘破欲望,才能在苦難中真正地超越自己,這體現(xiàn)在長跑家與小女孩的生命故事中。
一是從長跑家的生命經(jīng)歷中體現(xiàn)作者在絕望中追尋希望的過程。“人不可以逃避苦難,亦不可以放棄希望。”長跑家將長跑比賽看作人生的希望,他有著“刑天舞干戚”般知其不為而為之的精神與西西弗斯般的反抗意志,希望給予他堅定的生活信念、向上的奮斗動力與平靜的人生心態(tài),這正是救贖自我的價值所在。二是從漂亮卻不幸的小姑娘的故事中透露作者對自身苦難的關照與世界差別、命運無常的理解。上帝同時將漂亮與智力缺陷給了這位小姑娘,他從小姑娘的命運中重新審視自己的境遇,思考人與世界的關系:苦難的差別造就世界,世界的存在離不開辯證法,命運沒有劇本,一切全憑偶然。“就命運而言,休論公道。”直面生活、樹立勇氣、接受命運、面對挑戰(zhàn)、繼續(xù)前行,這樣的生命態(tài)度便是接受苦難。之后史鐵生尋到超越苦難的救贖之道:寫作,發(fā)現(xiàn)自身存在的價值。
個體的價值在于能品味苦難過程中的悲愴與歡快,感受其充實與美麗,接下來作者將有限的個體生命放置于宇宙背景下,在對整個人類生命的宏觀考察中得出生死輪回、生命永恒的真理,終于升華出“包容任何孤獨的個體生命在內(nèi)的更大的生命本相”。
三、嗩吶聲是向死而生的生命絕唱
史鐵生在地壇看盡人間的悲歡離合,從宗教的角度理解“生死二命”,使其帶有神性色彩。作者談道:“基督教的初衷是如何面對生,而佛家智慧的側重是怎樣看待死,生的意義與死的后果,無論生死,都是一條無始無終地追求完美的路。”《我與地壇》從對個人與群體的命運思考上升到對人類生命實相的終極關懷,是作者用盡生命力氣所得出的世間真理。
死亡是一條命定的歸途。汪暉認為:“真正的死亡是人及其這個世界關系的全部失落。”肉體的死亡不是生命的消逝,只因世間的關懷讓靈魂有所歸處,而遺忘才是真正的死亡,意味著生命的終結。史鐵生在地壇目睹到生命的精彩與美好,將其看作自身的靈魂棲息與心靈庇護之所,在此終于明白:“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個必然會降臨的節(jié)日。”既然人遲早回歸終途,生的意義就尤為可貴。作者從四季的更迭中感受到世間生命的周而復始且“與天地萬物融合為一”:“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并在他人的身上看到了向上追求的生命力,熱愛唱歌的小伙子、自得飲酒的老者、捕稀奇之鳥的男人、長跑家與作者的相互鼓舞。人生或多或少存在缺憾,奔赴理想的途中有的人實現(xiàn)目標,有的人自得其樂,有的人一直等待,有的人抱憾終生。在過程中堅持熱愛,在完滿中接受殘缺,在遺憾中擁抱人生,在逆境中堅持生的信仰,“人們要攜手抵抗苦難,以建立愛的天國”,這就是生的意義。
最后,作者站到死中去看生。在整理舊相冊的照片時,看見“那個年輕人坐在輪椅上,背后是一棵老柏樹,再遠處就是那座古祭壇”,輪椅是努力生存的象征,意味著生的價值;古祭壇正是墳墓的化身,意味著死亡的后果,屹立地壇千年的老柏樹是心中的園神,跨越生死,需要永恒的生命毅力作為支撐,這是人類亙古不息的源泉所在。“我一個人跑到這世界來玩真是玩得太久了”,不久便聽到嗩吶聲的響起,“響在過去,響在現(xiàn)在,響在未來,回旋飄轉亙古不散”,它來自生命固有的召喚。人的生命是萬古輪回,死亡的終結亦是新生的開始,作者將天地萬物的生命上升至太陽一般的永恒,夕陽從西邊落下時,正是旭日從東邊升起時,生的光芒布散大地。“宇宙以其不息的欲望將一個歌舞煉為永恒。這欲望有怎樣一個人間的姓名,大可忽略不計”,史鐵生對生命的終極關懷在此體現(xiàn),人類一直在前行的路上,浩浩湯湯地走向精神恒途,“人是宇宙生命之舞的一個瞬間,死與生不再對立,個體生命的苦難與死亡的陰影煉化消融于宇宙欲望中,人得以永生”,此刻真正地擁抱生命,達至生命的完滿。
隨著從祭壇傳出的一陣陣嗩吶聲,悠遠纏綿,哀婉蒼涼,史鐵生真正地參悟“生死二命”,愛消解對死亡的恐懼,地壇他人喚醒對生存的希望,寫作是為實現(xiàn)自身價值,終極關懷指向人類生命實相:向死而生,猶如鳳凰涅槃。
[本文系2023年度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規(guī)劃基金項目“新中國中小學教科書主流意識形態(tài)話語體系嬗變與進階研究”(23YJA880046)的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