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自譯的譯者行為批評分析

［摘 要］ 基于譯者行為批評視角通過案例分析方式剖析張愛玲自譯譯者行為及《桂花蒸·阿小悲秋》的自譯效果。結果表明，在“求真—務實”連續統評價模式下，張愛玲自譯偏“務實”，與“求真為本，務實為用”的譯者普遍行為規律一致，具有較高的合理性。

［關鍵詞］ 張愛玲； 《桂花蒸·阿小悲秋》； 自譯； 譯者行為批評

［中圖分類號］ H315"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3-4684（2024）06-0079-06

1 關于《桂花蒸·阿小悲秋》

張愛玲于1920年出生于上海。1942年至1952年間，她以上海為背景創作了多篇頗具影響力的小說，并躋身于中國重要的女作家行列。其許多成名作以及本文要討論的短篇小說《桂花蒸·阿小悲秋》都創作于這個階段。《桂花蒸·阿小悲秋》以張愛玲自小生活的上海為背景，以在洋人哥兒達家里做幫傭的蘇州婆姨阿小一天的生活為故事主線，通過對當時社會日常生活的描述，折射了作者對當時中國社會形勢的反諷和擔憂。

張愛玲是中國現代文學史上一位具有代表意義的女性作家，其自成一派的寫作風格在文壇上備受矚目。然而，她雙語作家和譯者身份卻被長期忽視。事實上，張愛玲是少數能用漢英雙語寫作并受到兩種文化歡迎的作家之一。近年來，張愛玲在文學翻譯上的才華與建樹得到翻譯學界重視。不同于其他譯者，張愛玲不僅翻譯了《老人與海》等美國文學著作，還親自翻譯了自身創作的十來篇作品，Shame， Amah！（《桂花蒸·阿小悲秋》）便是其代表性自譯作品。

張愛玲的中英自譯成為張愛玲研究的重要組成部分。截止到 2022 年底，以“張愛玲自譯”為關鍵詞，在中國知網只能檢索到82篇相關期刊論文。主要研究角度包括功能主義理論^[1]、女性主義翻譯理論^[2]、譯者主體性^[3]等。文獻表明有關《桂花蒸·阿小悲秋》的研究頗多，但其英譯研究尚少，已有的翻譯研究主要涉及譯者主體性^[4]、變譯現象^[5]等主題，尚未發現有關譯者行為批評角度分析張愛玲《桂花蒸·阿小悲秋》自譯文（Shame， Amah！）的研究。本文嘗試從周領順提出的譯者行為批評理論出發，分析張愛玲自譯此小說的譯者行為合理度及翻譯效果。

2 自譯的獨特性

自譯是翻譯中尤為特殊的一種。自譯者具有的原作者、闡釋者及再創造者（即譯者）三重疊加身份賦予他們相較于其他譯者天然的優勢：作為原作的作者，他們在文字功底、表達能力以及滿足讀者公共期待等方面相較于只進行翻譯工作的譯者來說更具優勢；作為原作作者兼闡釋者，他們最為了解作品的創作背景與目的，無需像其他譯者一樣揣摩原文含義或原文作者想傳達的主旨意境，避免了對原文理解上的障礙或偏差；作為原作作者兼譯者，他們擁有根據需求自由改動自己作品內容的自主權，可以通過刪減原作中某些自己如今不滿意的表達或內容來優化譯作的故事情節，或改譯原作主題思想或意識形態以迎合譯作目標讀者的閱讀興趣與文學審美情趣。因此，作為自始至終的文本掌控者，自譯者的翻譯行為具有明顯的主體能動性。

3 譯者行為批評理論的適用性

自譯也是譯者二次創作的過程，可能會導致自譯文本與原文文本存在出入，此過程既包含翻譯成分也包含創作成分。這種對原文“大動手腳”的現象是導致目前翻譯學界爭論自譯是否為翻譯的主要原因。有學者提出自譯不是真正翻譯的觀點。“譯者行為批評理論”中有關“翻譯行為”和“譯者行為”的區分為解決上述爭議提供了可行路徑。周領順認為譯者具有“語言人”和“社會人”的雙重屬性。“翻譯行為”是譯者作為“語言人”所進行的語言層面的文字轉換活動；而“譯者行為”還包括了譯者作為“社會人”這一身份和角色進行翻譯的行為^[11]。從稱謂看，廣義“譯者行為”由翻譯行為和非譯者行為共同構成，前者即狹義譯者行為，后者也就是社會性非翻譯行為（圖1）。“譯者行為理論”中的“譯者行為”指的就是廣義上的“譯者行為”^[6]。綜上，譯者行為批評理論應用于自譯現象的分析是合理的。

20世紀中后期，翻譯批評研究不再局限于語言層面。翻譯研究者們也將視野擴展到社會視域之中。譯者行為批評就是“以譯者行為為入口，以譯文質量的評價為出口，以社會視域為評價視域，是在社會視域下對譯者行為所作的批評性研究”^[6]。為了更好地評價譯者的行為以及譯文的質量，周領順提出了“求真—務實”譯者行為連續統評價模式（圖2）。“求真”和“務實”處于一個漸變的連續統上，二者既相互區別又融為一體^[7]。具體來說，譯者的“求真”體現在對原文意義的準確理解和正確表達，屬于“譯內”；而“務實”是綜合考慮譯文所處社會的多種因素影響，如關注讀者、出版社需求等，屬于“譯外”。

此理論為翻譯研究打開了一條全新思路，譯者也被賦予了前所未有的重要性。用此理論研究自譯現象的相關文獻仍屈指可數，將此理論用于自譯研究仍有待推進。本文以張愛玲《桂花蒸·阿小悲秋》及自譯文（Shame， Amah！）為研究對象，在“求真—務實”連續統評價指導下，結合文本研究、譯者研究和譯文效果三個方面評析張愛玲自譯Shame， Amah！在譯內行為各個層面上的求真性和務實性、其譯內行為的合理度、影響其譯外行為的社會因素及其自譯行為總體合理度。

4 《桂花蒸·阿小悲秋》的譯者行為批評分析

考慮到翻譯活動的目的性，實際翻譯過程中，譯者常常以讓譯文在目標語言社會市場流通為目標，在“求真”準則基礎上更多地考慮到譯文的“務實”情況。因此，“求真為本，務實為上”通常成為譯者在翻譯活動中遵循的行為準則。研究者只能基于譯者目的，通過譯文求真度（譯文對原文）、務實度（譯文對社會）以及“求真—務實”平衡度來判斷譯者行為的合理度。張愛玲自譯此小說的目的在于讓自己的譯本為外國讀者所接受，同時向外國讀者展示當時的中國面貌。

4.1 譯內行為分析

譯內行為著眼于譯者的語言文字轉換和對原文意義的準確再現。在譯本最終呈現前，譯者定對譯文進行了系列推敲。為了最大程度地還原原文內容和風格，譯者需要在目的語中選用符合原文意思的字、詞、句，并采用恰當的翻譯策略來展現原文意思。此過程涉及譯者的主觀意識與行為。作為作者的張愛玲對中國當時的社會環境以及封建思想心存不滿，而作為譯者的她在中國長大， 深受中華傳統文化影響，骨子里依然信仰華夏傳統文化。這為其翻譯《桂花蒸·阿小悲秋》這部有關上世紀40年代上海的作品提供了文化背景。面對目的語讀者， 張愛玲在將原文轉化為英譯文時，不可避免地會對原文信息進行一定取舍，并力求在詞匯、句子、篇章層面展現較高的合理度。

4.1.1 詞匯層面 在詞匯層面，對于一些具有中國特色的詞語，張愛玲選擇“異化”的翻譯策略以保留原文中中國文化特有意象，方便外國讀者適當了解中國文化。此外，為了讓目的語讀者深刻理解原文含義，提高譯本的可讀性，張愛玲對原文里一些帶有地域性色彩的方言進行“歸化”處理。對不同詞匯翻譯的精確把握和考量既對原文保持了相當高的求真度，又兼顧務實性，合理性較高，具體見下例：

例1：她去敲敲門：“主人，電話！”。^[8]

She went and knocked on the door.“Master，telephone.”^[9]

例2：連天也背過臉去了。^[8]

Even Heaven had turned its face away.^[9]

例3：“……這么大的姑娘，一定是在上海出了花頭。”^[8]

“....a big girl all by herself in Shanghai， must have gone to the bad.”^[9]

英語中“sir”是對男士的一種尊稱，階級色彩不強。“master”則帶有強烈階級色彩，指有權支配、使喚別人的人。如例1所示，張愛玲在文中將“主人”都譯為“master”，彰顯阿小作為女傭的卑微地位，并突顯了她與主人哥兒達間的等級差距，體現了張愛玲對原文意義的關注。例2中，“天”就是中國人心目中的“天老爺”，其作用與功能相當于英文中的“god”，但譯文中張愛玲通過選用“heaven”（天堂）保留原文中的中國文化色彩。這種翻譯處理正是譯者主動向原文/作者靠攏，彰顯其作為意志體譯者的“語言性”，使譯文在詞匯層面呈現出較高的求真度。同時，類似的“異化”翻譯并不會給讀者帶來理解上的障礙，務實性也較高。例3中，“花頭”是江浙一帶的方言，意思是“手段、本領”，多為貶義。“出了花頭”即“變壞了，變得更有手段了（貶義）”。對于“出了花頭”此類帶有地方性特色的方言，張愛玲采用“歸化”策略，將其翻譯為“have gone to the bad”即“變壞”，準確地再現了原文的意思。

4.1.2 句法層面 在句法層面，張愛玲翻譯句子時大多遵照原文順序。一般情況下，譯者多通過重塑句子結構克服中英文句法差異，但張愛玲的翻譯對原文句法保持了超乎尋常的忠實。這在很大程度上保留了漢語句法特色并給譯文讀者帶來一定的視覺和文化沖擊。

例4：去是要去的，去一去我就來……姆媽這兩天起勁得很在那里買這樣買那樣，鬧死了說貴。^[8]

Go I must. But I’ll be right back...Mother is so excited these few days buying this and that， saying how expensive everything is. ^[9]

例5：百順道：“姆媽，對過他們今天吃干菜燒肉。”……“對過吃的好，你到對過吃去！”^[8]

“Ma-ma， next door they’re eating stewed pork today，” Shin Fa said…“They eat well next door， so go and eat next door.”^[9]

如例4、例5所示，張愛玲直譯了原文句子，對語句順序未做太大變動，遵循了源語的語言規范，保留了源語的風格。在自譯過程中，除刪除原文某些句子外，其余句子的翻譯大多如例句所示般忠實。張愛玲自譯時以直譯為主，準確傳達原文含義，保留原作韻味^[10]。由此可見，其自譯在句法層面呈現出較高的求真度。與此同時，為保留源語風格而采取偏直譯的翻譯方法也不會給外國讀者帶來閱讀與理解的障礙，反而會提升英語讀者對此異域風味較濃文本的閱讀興趣，務實性也較高。

4.1.3 篇章層面 從篇章層面看，《桂花蒸·阿小悲秋》譯文脈絡清楚，結構清晰。對比原文可知，譯文在突出了原作想要傳達的主體信息的前提下刪減了原文近三分之一的內容，主要是為方便目的語讀者理解小說主要人物和事件，提高譯文可讀性。對比原文，譯文主要刪減內容有：部分關于人物動作或心理活動的細節描寫；部分容易引起讀者反感和一些與故事情節相關性較弱的環境描寫；部分關于阿小的正面描寫及洋人哥兒達的負面描寫；部分對于次要角色如樓上新婚夫婦的描寫等。對于原文大幅度的刪減使得譯文篇章層面求真性較低，但對篇章的把控也體現了張愛玲在該層面對原文主旨的關注，譯文充分再現了原文的核心內容，實現了篇章層面較高的務實性。

4.1.4 合理度分析 根據譯者行為批評分析體系，譯文評價標準建立在“對求真度、務實度及兩者平衡程度的把握上”^[11]。在無法兼顧“求真”與“務實”的情況下，作為意志體的譯者定然會根據翻譯的需要而調整譯文，在“求真—務實連續統”中左右滑動，尋求合理度最佳的譯文。通過對比原文和譯文并結合上述具體案例分析可知，張愛玲自譯《桂花蒸·阿小悲秋》時，通過詞匯句法層面的“求真”保證了譯文的可讀性，又在“求真”基礎上達成了譯文的“務實”效果，譯作受到英語讀者群體的青睞，實現了文化傳播的目的，可謂在“求真”與“務實”中達到了較好平衡。相比之下，譯者出于對讀者和社會等各個因素的綜合考慮對原文內容進行了部分刪減改動，使其篇章層面求真性較低，偏于務實一端，但整體符合“求真為本、求真兼顧務實；務實為用 （上） 、務實兼顧求真^[11]”的譯者行為準則，合理度較高。根據譯者行為批評理論，現將張愛玲自譯《桂花蒸·阿小悲秋》的具體譯內行為規律標示如表1所示。

4.2 譯外行為致因分析

譯者的譯外行為研究主要側重譯者“務實”于社會的程度。在翻譯的過程中，譯者首先需要將原文語言所負載的意義用目的語語言準確表達出來，同時也需要考慮譯文的“務實性”，譯者的“務實”行為即“社會性”行為受多種外界因素影響。相較于原文，Shame， Amah！中存在情節刪減甚至情節改動等“不忠實”的譯者行為。這一系列譯外行為與一些外部因素，包括張愛玲的成長背景、生活閱歷及譯文讀者需求等密切相關。

4.2.1 譯者因素 從家庭及成長經歷方面來說，張愛玲的父親是一名飽讀傳統詩書的學者，母親曾留學英國并深受西方文化影響。成長在這樣的環境中，張愛玲從小受中國傳統文學的熏陶并在中文寫作方面小有成就，與此同時，她對西方文化有一定的了解。在香港讀大學及赴美居住期間，張愛玲進一步提高了英語水平，成為一個能用漢英雙語創作并進行互譯的作家兼譯者。事實上，除了出色的英語水平，她自譯的優點更多來源于她原作者的身份。作為作者兼譯者，張愛玲更為熟悉并了解作品里的細節、主題及內涵意義等。同時，自譯者對原文有著更大的自主權，可以通過改動原文內容提高譯文接受度。

就個人追求方面而言，移居美國后張愛玲專注于英語創作，并把自己的中文作品《秧歌》、《金鎖記》、《桂花蒸·阿小悲秋》等翻譯成英語，期望能像林語堂一樣在英語文學界享有一席之地。所以張愛玲在自譯的過程中會不可避免地迎合西方人的期待，將筆下的中國描繪成西方人期待看到的中國。原文本標題《桂花蒸·阿小悲秋》中的“桂花蒸”和“悲秋”是中國文學尤其是古典詩詞中的典型意象，中文標題就能讓讀者感受到小說壓抑、悲苦的氛圍。自譯本標題“Shame， Amah！（難為情啊，阿媽）”源自小說中高高在上的洋人哥兒達嘲笑他的中國女傭阿小記錯電話號碼時所說的嘲諷話語，與原文題目所含意味大相徑庭。由于譯文標題符合西方主流意識對中國女性的刻板印象，符合西方世界的閱讀期待并能調動其閱讀興趣，因此張愛玲選擇這樣處理以提高譯文的接受程度。

《桂花蒸·阿小悲秋》發表于1944年12月，小說的創作受張愛玲的情感經歷的影響頗深。1942年初，張愛玲與胡蘭成相愛并在只有一紙婚書為憑的情況下“結婚”，同年11月兩人開始了長期分離的生活。原文中阿小的婚姻狀況與當時張愛玲的感情狀況頗為相似。主人公阿小與丈夫也沒有正式的婚禮，平日難得見丈夫一面，成為無人可依、需自食其力并養家糊口的女傭。阿小對正式婚禮的渴望以及對自己因一時快活而釀成后續局面的悔恨，正是張愛玲自身情感和生活的折射。僅三年時間不到，胡蘭成移情別戀，張愛玲與其徹底了斷。1962年張愛玲自譯小說時的心境與小說創作之時完全不同，心境對翻譯行為的影響在標題“Shame，Amah！”上得到體現，其中也包含了她對早年情感的悔恨和失望。

4.2.2 讀者因素 張愛玲的寫作和翻譯都很注重讀者這一因素。張愛玲所創作的原文和相對應的自譯文并不能在語句和內容上一一對應，這是她針對不同讀者群體斟酌后的結果。在張愛玲看來，迎合讀者就是要“說人家要說的、說人家所要聽的”^[12]。小說中文版和英文版的閱讀群體截然不同，讀者的閱讀需求也天差地別。對此，張愛玲在自譯過程中對原文本進行刪減、增添或情節改動，Shame，Amah！也不例外。張愛玲的主要刪減、增添或情節變更可歸納劃分為三方面，即：異化阿小形象、美化洋人形象和刪減次要信息。

1）異化阿小形象

例6：她男人早躲到陽臺上去了，負手看風景。^[8]

Her husband had already walked out onto the veranda， hands locked behind his back， looking at the view. Schacht pretended he did not see him...her husband who was working in Australia...Then there was this tailor， said to be her husband. It was not uncommon， from what he heard.^[9]

張愛玲處理譯文內容時大多是刪減原文一些信息，而此處是她自譯此小說為數極少的信息增添部分。在原文中，作者前面交代過阿小和他的丈夫難得見面但極其恩愛。但原文卻借哥兒達之口，將阿小的感情生活描寫得模棱兩可。通過哥兒達的敘述，英語讀者看到的是阿小與不同男人糾葛不清，與原文中阿小“悲秋”的形象大相徑庭。最后一句“It was not uncommon， from what he heard.”暗示阿小的形象并非特例，哥兒達聽說過的其他中國女人也是如此。這契合了西方讀者對于中國女人普遍形象的認知，也實踐了張愛玲所說的“說人家要說的”^[12]。

例7：只說：“阿媽，今天晚上預備兩個人的飯。買一磅牛肉。”阿小說：“先煨湯，再把它炸一炸？”主人點點頭。阿小說：“還要點什么呢？”^[8]

“Amah”，he said，“dinner for two tonight. Buy a pound of beef.” “Yes，Master.”^[9]

例7譯文刪除了阿小回應主人的內容，這樣展現在讀者面前的阿小缺乏邏輯推理能力，順從而沉默，只會無條件服從主人的施令。這正是西方讀者希望看到的或腦海中固有的中國女性的形象：低聲下氣、沒有膽量和學識去表達想法、缺乏思考能力，依附于男人。因此，上述兩例子中無論是敘事視角的轉換還是相關內容的刪除都服務于“說人家所要聽的^[12]”這一自譯目標，并成功塑造符合譯文讀者期待的東方女性形象。

2）美化洋人形象

例8：主人臉上的肉像是沒燒熟，紅拉拉的帶著血絲子……而且體態風流。^[8]

He was tall and handsome with a little mustache.^[9]

如例8所示，為了照顧西方人的民族優越感，張愛玲在原文中大量刪減并美化了原文中關于哥兒達的外貌和人品方面的負面描寫，避免傷害西方人的民族自尊心，降低西方讀者排斥譯作的可能性。因此，為了盡量讓西方讀者接受自己的譯作，張愛玲必然選擇刪減不符合讀者閱讀心理的內容，譯文體現了較高的務實性。

3）刪減次要信息

《桂花蒸·阿小悲秋》篇幅較短，也沒有完整的故事線或聚焦的敘事情節，但涉及的人物卻有12人之多，這些人物多穿插在主人公阿小繁忙而又平淡的一天中。為了避免給英文讀者帶來閱讀困難，張愛玲在譯文中刪除了原作中與主題關系不大的內容。如為了更突出小說故事主線，譯作刪除了有關樓上新婚夫婦吵架的描寫，目的在于讓讀者聚集故事主體脈絡，增強閱讀愉悅感。另外，譯文中也刪除了小說開頭有關難聞氣味的描寫，避免給譯文讀者在開始閱讀小說之時帶來不愉悅感。

4.2.3 時代因素 不同時代背景下流行的文本和話語都與當時的意識形態和政治環境息息相關。寫作和翻譯都需要考慮時代主題和政治背景。比如，作者和譯者的選題、撰寫及出版等過程都會受到時代的制約和影響。對于譯者來說，源語文本和目的語文本還存在流通環境不同、意識形態差異等問題，這些時代因素都影響著譯者的翻譯選擇。

例9：窗臺上，醬油瓶底下壓著他做的一個小國旗，細竹簽上挑出了青天白日滿地紅。^[8]

She tilted her head and glanced sideways at the little national flag he had made， hanging from the window sill， the flagpole of split bamboo pressed under the soy bottle.^[9]

上世紀 60 年代，為了避免可能造成的麻煩，張愛玲在翻譯過程中性化或淡化處理了有關政治意識形態的意象。例9中，“青天白日滿地紅”被省譯為“the little national flag”，考慮到不同語言所服務的意識形態不同，譯者將原文中包含政治傾向的話語中性化處理，避免相關糾葛。

例10：他要是不在上海，外國的外國人都要打仗去的，早打死了！^[8]

If he’s not in Shanghai， the Germans in Germany have to go to war， he’d be dead long ago. ^[9]

例10原文中的“外國人”被譯為“Germans”（德國人），張愛玲為“他”所指代的洋人哥兒達取了個德語名字“Schacht”。該譯文發表時二戰剛結束不久，英語讀者對德國人依舊有些耿耿于懷。中國民眾厭惡的是德國人，而不是包括英語讀者在內的所有外國人，這并不會激起目的語讀者的抵制心理。對人名等翻譯細節的處理也體現了譯文的“務實性”。

5 結束語

近些年，譯者行為批評研究開展得如火如荼。此理論為文學翻譯作品中的譯者行為研究提供了較為完善的框架，對文學翻譯研究起著指導性作用。自譯作為翻譯中較為特殊的一種，有著獨特的研究價值。譯者行為批評體系也完全適用于自譯這一獨特的翻譯類型。本文以譯者行為批評理論為指導，分析了張愛玲自譯《桂花蒸·阿小悲秋》中的譯內行為與譯外行為，剖析其譯內行為的合理度及影響其譯外行為的主要因素。研究表明，張愛玲自譯時在譯文細節處理上偏“務實”，重視讀者的閱讀感受及譯文的可讀性。總的來說，張愛玲在實踐“求真”與“務實”之間取得了恰當的平衡，譯者行為合理度較高。本論文是有關自譯者譯者行為的初步探討，其結果能為張愛玲自譯研究提供某些借鑒與參考，期待更多研究者開展譯者行為批評理論探討，促進其科學性與理論性方面的進一步完善。

［ 參 考 文 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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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ranslator Behavior Criticism Analysis About theSelf-translation by Eling Chang

LIU Yue， CHEN Yu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Hubei Univ. of Tech.， Wuhan 430068， China）

Abstract： Shame， Amah！ is a self-translated novel by Eileen Chang. There are only a small number of articles about Eileen Chang’s self-translation home and abroad. This article will try to analyze" Shame， Amah！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ranslator behavior criticism through case studies. It is found that in the “Truth-seeking amp; Utility-attaining evaluative model of continuum， the translator behavior of Eileen Chang on her self-translated work Shame， Amah！" conforms to the general law of“truth-seeking being the base with utility-attaining as the aim”and achieves a comparatively high degree of rationality.

Keywords： Eileen Chang， Shame， Amah！， self-translation， translator behavior criticism

［責任編校： 閆 品］

［基金項目］ 湖北省教育廳哲學社會科學研究項目（一般項目）（23Y018）

［第一作者］ 劉 越（2002-）， 女， 湖南衡陽人， 湖北工業大學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文學翻譯。

［通信作者］ 陳 彧（1972-）， 女， 湖北黃岡人， 湖北工業大學教授， 研究方向為功能語言學、話語研究、文學翻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