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誼、恩義、利益的交織

《鴻門宴》中，項伯作為一個關鍵人物對這場宴會產生了不小的影響，甚至由于這場宴會的結果而間接影響到項羽和劉邦之間楚漢之爭的結局。《史記》全文對項伯此人雖著墨不多，但是寥寥數語中刻畫出了一個極為豐滿的形象，將項伯在取舍情誼、恩義、利益時的情深義重和識時務者為俊杰的形象刻畫得淋漓盡致。

《鴻門宴》這場宴會作為楚漢之爭的一個重要轉折點，其重要性和歷史性不言而喻，這場宴會中除了項羽、劉邦兩位對抗戰營的領袖人物，雙方戰營的謀臣亦起到了歷史性的作用，比如忠心耿耿的張良、智勇雙全的樊噲、深謀遠慮的范增以及這場宴會的決定性人物項伯。《鴻門宴》中有關項伯形象的刻畫，可謂是入木三分。《鴻門宴》中若是沒有項伯，那么劉邦在這場宴會中很有可能已經喪命在項莊的劍下，也就沒有了后來項羽的烏江自刎。正如宋朝詩人徐鈞所說：“霸上孤軍勢莫支，鴻門一劍事尤危。射陽不與留侯舊，楚漢興亡未可知。”但是項伯作為項羽陣營的重臣甚至是親臣，為何又數次“叛變”向劉邦的部下？這正是項伯此人身上值得探究的矛盾之處。《史記》中對項伯的描寫集中在《鴻門宴》這篇文章中，其他地方對項伯的描寫少之又少，僅僅在他人的記傳中偶有提及。世人以及相關學者對項伯褒貶不一，有人說他是叛徒，有人說他有情有義，還有人說他利字當頭。結合《鴻門宴》這篇文章以及相關的史料記載，我們可以看出項伯對項羽是有情義在的，他并未在《鴻門宴》前后背叛項羽，但是在不損害項羽利益的前提下，他與張良之間的恩義又戰勝了與項羽之間的情誼，所以項伯給張良通風報信，后來項伯對劉氏集團的袒護再次顯示出自身利益對叔侄情誼的壓倒性勝利。本文基于《鴻門宴》教材選文、《史記》、《資治通鑒》等史料記載，以及對項伯鴻門宴前后行為的分析，深入探究項伯之形象特征，研究項伯這一情誼、恩義、利益相互交織相互碰撞的人物形象。

一、于項羽有情誼

項伯名纏，字伯。項伯不僅是項羽的親臣，亦是項羽的叔父，項羽對項伯可以說是尊敬有加。項伯與項羽之間是有情誼在的，不會輕易背叛項羽。除項梁之外，項伯可以說是項羽最為親近的叔父，并且項伯在項羽麾下任楚左尹，這一官職多以親貴任之，掌管軍事方面，由此可見項羽對項伯是非常信任且委以重任的。從《鴻門宴》原文中座次的安排上，也明顯能看出項羽對項伯的重視與尊敬。“項王、項伯東向坐，亞父南向坐。”[1]在古代座次上的禮儀是不容忽視的，并且以東為尊，“賓主位，東西面；君臣位，南北面”，項伯可以說是在這場宴會中僅次于項羽的地位，甚至高于亞父范增。在項羽這般尊重下，項伯其實是沒有背叛項羽的動機的。從《鴻門宴》中對項伯的描述來看，有兩點可以證明項伯此時并沒有叛變之心。首先是項伯告密張良時，可以看出項伯的本意是僅僅救張良一個人，項伯勸張良“毋從俱死也”，讓張良不要跟著劉邦送死，他清楚范增已經對劉邦起了殺心，張良如果不盡快逃走，作為劉邦的謀臣一定免不了一死，他的泄密只針對張良，本意沒有救劉邦的意思。并且在告知張良項王有意對劉邦發難時，并未提及敵軍陣營的奸細是誰。項伯雖然此時被心中大義沖昏了頭腦，但還是沒有完全失去理智，將自家軍機完全泄露。若是將對方陣營的奸細告知劉邦，很有可能無法再獲得敵軍的內幕消息，對項氏陣營的利益會有所侵害，所以他并未提及奸細是誰，也是為項羽著想。反而是項羽在宴會上毫不顧忌地說出了曹無傷的行徑，最終曹無傷被劉邦誅殺。雖然曹無傷的行為令人不齒，但是作為敵軍陣營的一雙耳目，對于知悉敵軍的動態是有利無害的，所以項伯為了項氏陣營的利益不曾透露。其次是項伯愿意幫助劉邦的前提是雙方兵力懸殊，項伯清楚劉邦對項羽的威脅小之又小。“當是時，項羽兵四十萬，在新豐鴻門；沛公兵十萬，在霸上。”[1]劉邦十萬兵力與項羽四十萬大軍相比，和項羽對抗簡直是天方夜譚，并且劉邦夜見項伯時向項伯深表忠心：“吾入關，秋毫不敢有所近，籍吏民，封府庫，而待將軍。所以遣將守關者，備他盜之出入與非常也。日夜望將軍至，豈敢反乎！愿伯具言臣之不敢倍德也。”[1]項伯在劉邦的蒙騙下相信了劉邦所言，認為他對項羽沒有威脅，才愿意幫劉邦向項羽表忠心。若是項伯了解劉邦真有稱王的念頭，那項伯可能就不會再幫助劉邦。根據此兩點來看，項伯深夜前往劉邦陣營并不代表此時的他已經偏向劉邦背叛項羽，他本意僅僅是還張良的恩情。間接幫助劉邦也不過是根據自身對戰爭形勢的分析，得出劉邦不成氣候，張良作為劉邦的手下，幫助劉邦才能間接幫助張良。究其根本，為劉邦開脫并不是叛離項羽，項伯此時所做的一切還是以項羽的利益為先。

二、于張良有恩義

“居下邳，為任俠。項伯常殺人，從良匿”[2]，項伯與張良之間是有救命恩義在的，所以當項伯得知項羽有殺劉邦的念頭后，連夜到敵軍陣營告知張良離開劉邦陣營趕快逃命。要知道泄露軍機是大忌，稍有不慎可能就會招來殺身之禍，但項伯還是念著張良曾經的救命之恩趕赴敵營，就為了保張良一命。但張良得知此事后，卻并不獨自逃跑，而是說“臣為韓王送沛公，沛公今事有急，亡去不義，不可不語”[1]。項伯是本著報恩之心來救張良，所以此時也能理解張良的堅持。深夜前往敵軍大營本身就不妥，何況面見敵軍首領，但是在張良的斡旋下，項伯不得不去面見劉邦。劉邦與項伯一見面便放低姿態，一邊奉酒，一邊約為婚姻，一邊又表述自己的忠心。因著劉邦的陳情以及對張良的信任，項伯輕易相信了劉邦的一派說辭，可見項伯此時完全沒有戰爭磨礪下的深沉心機和謀略，他單純把張良當作曾經的救命恩人和俠義之士，卻不曾看出此時的張良再也不是當初無門無派、隨心所欲的張良，現在的張良已經完全與劉氏陣營綁在一起，所作所為都以劉氏陣營的利益為先，個人安危和仁義都要排在陣營利益之后。恰恰相反的是項伯，他單純秉著報恩于張良的心態幫助劉邦傳話給項王，并以“殺功臣不義”為由成功勸說項王不再持有鴻門宴上殺掉劉邦的想法，從這里可以看出項王對“義”是非常看重的，其實項伯亦是如此。項伯與項羽是同一時代的人，所接受的教育也都是從先秦時期發展延續下來的封建倫理道德，對仁義和恩義看得極其重要。“項羽和項伯的價值觀都是義字當頭，是春秋戰國以來士的精神的延續，所以項羽對項伯私下見劉邦并告知軍情之事并不介意。”[3]因此，項伯以此來勸告項王，張良也以此來利用項伯。到了鴻門宴當天，項伯對劉邦也是多加保護。當時范增示意項莊舞劍來刺殺劉邦，這也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的典故來源，在項莊準備刺殺劉邦時，項伯卻“以身翼蔽之”，讓劉邦成功脫身于項莊劍下。刺殺劉邦雖然是范增下的命令，但是項羽既沒有示意殺人，也沒有示意項伯保護劉邦，所以項伯此舉是從自我出發。“項伯于危難中不忘朋友，有恩必報，表現了一種高尚的情操，實在難能可貴。但他忽略了一個問題，那就是此時的劉邦與項羽已成為一對政治上的生死對手。身為楚軍陣營的高級將領，當朋友之誼與政治利害產生沖突時，他應該把‘國家’的利益放在首位。”[4]在這里很多人認為項伯目光短淺，沒有大局意識，這種不理智的做法甚至會導致項氏陣營的覆滅。

三、于自我有利益

《史記》中對項伯的描述與刻畫少之又少，僅僅在他人的記傳中出現過幾次，但從這寥寥數語中我們看到了項伯從情深義重到利字當頭的倒戈，項伯的形象刻畫也最終走向豐滿。項伯在鴻門宴前后，確實由于情與義之間的矛盾沖突而做出一系列令人氣憤的行為，但是這些行為并不能籠統地判定項伯此人是有情有義的好漢還是令人不齒的叛徒，對項伯此人的人物形象的概括還是不夠完善，所以我們還需要結合鴻門宴后的歷史發展來深入解讀項伯此人的人物形象。鴻門宴后項伯與劉邦之間可以說是有了一些交情，不論是劉邦對其許諾的約為婚姻、兄弟相稱，還是對張良的信任，這都使項伯對劉邦有了一個好的印象，這也在無形之中促成了劉邦對項伯的利用或者是交換利益。項伯走向劉邦陣營的過程絕不是因為一個義字就頭腦發昏臨陣倒戈，恰恰是項伯從目光短淺到計劃長遠的轉變，是項伯為自身利益謀劃的過程。漢元年時，沛公在巴蜀為王，賜給張良“金百鎰，珠二斗，良具以獻項伯。漢王亦因令良厚遺項伯，使請漢中地。”[2]項伯接受了張良的好處，此時的項伯再沒有當初急救張良時沖昏的頭腦，而是無比清醒地意識到自己在做什么，他何嘗沒有認識到張良與他是兩個陣營。漢中是富庶之地，劉邦得到了這個地方未來如果發展壯大，對項氏陣營來說一定是大禍患，但項伯還是幫助了劉邦。要說這些幫助還是看在張良的面子上，那他又怎會收取那些錢財寶物？這些幫助不過是在為自己擷取利益而已。這與前期鴻門宴前給張良通風報信時的心態已經是完全不同了，這時項伯的內心天平是真正偏向了沛公，是在劉邦與項羽之間做出了選擇，而不是由于張良的緣故“愛屋及烏”。最終的結果是得償所愿，沛公得到了漢中的地方，這也是項伯為了錢財利益，初步走向劉氏陣營的開始。再到后來，我們可以明顯看出項伯為了自身的利益對項氏陣營的背叛已經是板上釘釘，再也不是隱晦的模棱兩可的搖擺了。當時項羽和劉邦駐軍在廣武，兩軍相持已經數月，楚軍糧草告急，很難再僵持下去。為了速戰速決，項羽便制作了一個大案板，準備烹殺劉邦的父親，按理說兩軍交戰以人質威脅無可厚非，但是此時的項伯已經明顯偏向劉邦的陣營，所以他勸告項羽“天下事未可知，且為天下者不顧家，雖殺之無益，只益禍耳”[2]。正是由于項伯的勸告，最終項羽放棄了烹殺劉邦之父的決定。項伯此舉成功保住了劉邦之父，也為后來投靠漢王埋下了伏筆。此刻的項伯政治謀略出奇的長遠與毒辣，作為項氏陣營的重要人物，他深刻意識到項羽與劉邦之間的差距，所以此時的項伯拋棄了他的情深義重，選擇了識時務者為俊杰，向劉邦表明了自己的政治傾向，所提供的幫助也證明了項伯的重要性。他對劉邦的三次幫助已經使自己在劉邦心中留下了一絲恩情，無論項羽和劉邦最終誰能一統天下，他都能成為有功之臣。項羽勝，顧念親情，項伯必是大功臣；劉邦勝，項伯多次關鍵時刻的出手也足以去向劉邦邀功，這是項伯在為自己的權勢利益謀劃。最終從楚漢之爭的結局我們也可以看出，項伯為自己的謀劃不是一無所用，項羽兵敗，在烏江自刎而死，項氏陣營徹底分崩離析。雖然劉邦未對項氏家族斬草除根，但只有項伯不僅得到了“射陽侯”的封賞，還被劉邦賜以皇姓“劉”，這在項羽余黨中無疑是最好的待遇。項伯雖然在國家大事的謀略上棋差一招，但是在為自己攫取利益時也算是機關算盡。

四、結語

“漢楚興亡事已休，至今堪嘆亦堪羞。鄭君不肯更名籍，項伯胡為賜姓劉。寡助固知親亦叛，孤忠忍以主為讎。人生貴在明大義，勿為身謀為國謀。”項伯從“項”改姓“劉”，雖這一世安穩度日，后代卻終究無法延續光榮與輝煌，這是項伯選擇劉邦換來的榮華，也是項伯需要付出的代價和屈辱。如果項伯沒有在鴻門宴前泄密張良，沒有在鴻門宴上救下劉邦，沒有接受劉邦的賄賂，沒有徹底倒向劉邦的陣營，那么楚漢之爭是否會發生變化，項伯的結局會不會發生變化，這也未可知。總之，項伯作為《史記》中一個不起眼的角色，作為鴻門宴中一個濃墨重彩的人物，他身上的許多形象色彩都值得我們探究。他為現代人所不能理解的矛盾之處正是我們需要深入探討的地方。他與項羽之間深重的叔侄之情，他因張良的救命恩義不惜泄露軍機也要報恩的俠義精神，他從情、義到利益的轉變，從君子到叛徒的轉變，這些構成了項伯在歷史上的一生。我們從《史記》寥寥數語的描寫中看到了一個形象豐滿、有血有肉的項伯，也看到了他叛徒污名下有情有義的一面。《史記》不愧被稱為“史家之絕唱”，在千年之后的現在仍具有不可抵擋的魅力。

作者簡介：孫艷杰（2000 —），女，漢族，河南襄城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學科教學（語文）。

注釋：

〔1〕司馬遷.史記全譯[M].楊燕起，注譯.貴陽：貴州人民出版社，2001.

〔2〕司馬遷.史記（修訂本）[M].北京：中華書局，2013.

〔3〕李海群.以《鴻門宴》為視角試論《史記》史學和文學價值的融匯[J].語文教學通訊（D刊 學術刊），2020（4）： 76-78.

〔4〕畢泗建.項伯——一個不容忽視的關鍵人物[J].語文教學通訊，2008（34）：31-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