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中性詞“味兒”的語義偏移

中性詞語義偏移一直是語言學關注的熱點。本文在中性詞語義偏移理論的基礎上，從語言學中的語法、語義和語用三個重要方面分析“味兒”一詞的語義偏移現象，總結“味兒”在特定構式中語義偏移的特征。

一、中性詞語義偏移概述

詞匯具有概念義和色彩義，詞匯就色彩義中的感情色彩可以分為褒義詞、中性詞和貶義詞。傳統語言學依據詞的感情色彩的特點，把漢語中的實詞劃分為褒義詞、貶義詞和中性詞。其中有贊揚、喜愛、尊敬等感情色彩的詞叫作褒義詞，帶有貶斥、輕蔑、厭惡等否定感情色彩的詞語叫貶義詞。中性詞介于褒義詞與貶義詞之間，沒有褒貶感情色彩，可用于褒貶不同語境。中性詞本身不具有感情色彩，但在受到特定句子格式或語境影響時，缺少修飾詞的中性詞語義就會發生變化，由于經常和某些特定詞語、固定格式搭配，一旦進入這種格式，其語義就會發生偏移，會偏向正極（積極/褒義）或負極（消極/貶義）的一端，從而使得原來的中性詞語義發生一定程度的變化，如：

（1）童霜威同她談話，感到這女孩不僅長得好，而且確是大家風度，極有教養，說話有分寸，禮貌很周到，談吐表露出淵博而有才華。（《戰爭和人》王火）

（2）整條街道完全被餐桌擠滿，水泄不通，無論是不是司機，誰都會因為交通不方便而有意見。（《生活秀》池莉）

例句（1）和（2）中的“分寸”和“意見”兩個詞匯單獨看都是沒有感情色彩的中性詞語，然而一旦進入“有+N中”的格式中，一個表現出了褒義“說話恰到好處”，另一個表現出貶義“有不好的情緒和想法”。這種情況既不屬于詞義的固有成分，也不同于臨時色彩義，它們在進入特殊的語境后，與固定的詞語和格式搭配表現出相對的穩定性。也就是說，一旦進入某種詞語搭配格式當中，該詞總是呈現出或積極或消極的意義。因為這些詞在沒有進入某一詞匯和格式構成的語境時，大多表現為中性狀態，因此我們將此現象稱為中性詞的語義偏移。

二、“味兒”語義偏移分析

“味兒”是沒有感情色彩的中性詞，《現代漢語詞典》第七版（以下簡稱《現漢》）對名詞“味兒”三個義項的解釋如下：①物質所具有的能使舌頭得到某種味覺的特性；②物質所具有的能使鼻子得到某種嗅覺的特性；③指意味，趣味。“味兒”單獨使用呈中性狀態，例如：

（1）一個人要沒嘗這個味兒，就是打過一百回勝仗也是瞎掰！（《趕集》老舍）

（2）你聞聞，是什么味兒，像是什么東西被燒著了……（《江南三部曲》格非）

（3）誰說過這句話呢，我這時才辨到它的味兒。

（《腐蝕》茅盾）

例句（1）（2）（3）中的“味兒”分別對應①②③三個義項，不帶感情色彩，沒有發生語義偏移，也是最常見的形態。

雖然詞匯本身沒有感情色彩，但是處在一定格式中構成語境會發生語義偏移。通過北京大學中國語言學研究中心CCL現代漢語語料庫搜集語料，“味兒”通常在以下格式中發生語義偏移：第一，有/沒有+味兒（460個）；第二，夠/不夠+味兒（204個）；第三，是/不是+味兒（160個）。整體標記為“V+味兒”結構。中性名詞在發生語義偏移時一般情況下只向正極或負極一方單向偏移，然而，“味兒”在不同固定格式中語義會向正負兩極偏移。

首先，當“味兒” 取義項③，表達一種主觀上的抽象意義的味道時，往往會偏向正極。例如：

（4）柳上惠道：“怪道呢，我昨天聽你唱了許多新腔，很有味兒，原來你是啞了嗓子。這一啞啞得實在好，把你用腔的那股巧勁兒，都使出來了，真是想不到的事。”（《春明外史》張恨水）

（5）“衣香鬢影”，這里才真夠味兒。（《歐游雜記》朱自清）

另外，（6）（7）例句中 “味兒” 通常與 “津津” 搭配，《現漢》中釋義③指意味，趣味，這既能體現具體事物味道好，也能體現精神狀態佳。

（6）不論是三家巷里何應元家的大房、小房爭吵，是陳萬利家的奇聞怪事，或是青云鞋鋪少東家林開泰的荒唐無恥，還是濟群生草藥鋪的伙計郭標的陰險毒辣，他們都聽得津津有味兒。（《三家巷》歐陽山）

（7）一談就談到三更半夜，津津有味兒。（《三家巷》歐陽山）

其次，取義項①②的具體意義，則會偏向兩極，例如例（8）表褒義，例（9）表貶義。

（8）沖一小碗藕粉吧！嘴里老白唧唧的沒有味兒！（《四世同堂》老舍）

（9）這種冷淡是不公平的，因為這個禿頭不是說說而已，假如他的鄰居再嫌他有味兒，他真的準備把自己給閹掉。（《黑鐵時代》王小波）

通過研究發現，“味兒”用于抽象意義進入固定結構和語境中偏向正極，用于具體意義時則能偏向兩極。

三、“味兒”發生語義偏移的特征

（一）語法上的特征

“味兒”這個詞既可以是具體名詞，也可以是抽象名詞，其性質取決于所在的語境和用法。在描述物質的味道或氣味時，是具體名詞；而在描述抽象的情感體驗或意味時，則是抽象名詞。通常與主觀性肯定評價的動詞“有、是、夠”組成“V+N中”的結構，整體在句中可以作謂語、定語、賓語、補語等。

作謂語：

（1）秀蓮心里很不是味兒。（《鼓書藝人》老舍）

（2）事實很有味兒，就是人始終沒活著。（《神的游戲》老舍）

（3）你們城池縣里飯食細做，俺娘做的水飯，薺菜根本不用刀切，筷子一挑就是一串，那更有味兒。

（《白鹿原》陳忠實）

“V+味兒”結構在句子中常作謂語，用于描述主語所具備或發出的某種味道或感官體驗。

作定語：該結構作為定語修飾名詞，突出名詞所具備的味道或特征。

（4）韻梅從老二的敘述中聽出點不大是味兒的地方來。（《四世同堂》老舍）

（5）沒多久，頂有靈性的老舍，就能唱出不少又成段兒又夠味兒的京戲了，他三分自豪、七分解嘲地宣布：“趕到酒酣耳熱的時節，我也能喊兩嗓子；好歹不管，喊喊總是痛快的。”（《百家講壇——旗人作家老舍》關紀新）

作賓語：很少情況下作為賓語出現。

（6）及至自己也想去看去的時候，雖然自信自己的批評能力是超乎一般人的，可是究竟覺得有點不大是味兒，這使他非常的苦惱。（《新韓穆烈德》老舍）

（7）野蘆蕩里的兔子，真夠肥，咱們邊喝邊看賽會，才叫夠味兒不是？！（《狂風沙》司馬中原）

作補語：

（8）他自知在河北那邊待得沒味兒了，就挪窩到估衣街上來。（《神鞭》馮驥才）

（9）例如，雖然他也能夠流利地說維語了，然而他遠不能像老王那樣說得夠味兒，他的敘述、推理以至修辭的方式，仍然是漢語式的。（《這邊風景》王蒙）

綜上所述，“V+味兒”結構在句中主要作謂語和補語，用來描述主語的狀態或特征。同時，它也可以作定語修飾主語，在某些情況下作為賓語的一部分或其他句子成分出現，但這些都是在特定的語境和句子結構中的用法。因此，在大多數情況下，我們可以將其視為一個描述性的謂語成分。隨著語言的發展和使用，“V+味兒”結構組合逐漸形成了固定搭配。這些固定搭配在語義上更加穩定，且在日常語言中使用頻率較高，部分“V+味兒”結構在使用過程中逐漸習語化，形成了具有特定含義和用法的短語。這些習語化短語在表達上更加簡潔明了，且具有一定的文化內涵和地域特色。

（二）語義上的特征

在語義方面，對“V+味兒”結構中的動詞的特征進行分析。與“味兒”搭配的動詞多為“有”“夠”“是”，在《現漢》中查詢這三個動詞的解釋，發現它們有語義上的共同點，深層意義上具有互通性，屬于相同類別主觀性肯定評價的動詞。

“有”表示達到一定的數量或某種程度：水有三米多深；他有他哥哥那么高了。

“夠”表示達到某一標準或某種程度：夠格；夠條件；繩子不夠長？

“是”用在名詞前面，含有“適合”的意思：這場雨下得是時候；東西放得不是地方。

“味兒”在現代漢語中屬于抽象名詞或具體名詞，這取決于其具體的語境和用法。一方面，“味兒”可以表示物質所具有的能使舌頭或鼻子得到某種味覺或嗅覺的特性，如“這個菜味兒好”中的“味兒”就指的是食物刺激味蕾后產生的感覺，此時“味兒”是具體名詞；如“他身上有股難聞的味兒”中的“味兒”就指的是通過嗅覺感知到的氣味，此時“味兒”更偏向于具體名詞，因為它對應的是物質可以實際感知到的特性。另一方面，“味兒”在某些語境下還可以表示意味、趣味等抽象含義，如“文筆艱澀無味兒”中的“味兒”就指的是文章的趣味或韻味，此時“味兒”是抽象名詞。

從上文對“V+味兒”中動詞的語義特征的分析可以看出，“有、是、夠”都具有“達到、適合”的含義，與“味兒”相結合，提高了具體意義和抽象意義的程度。組合結構實際是語義之間的組合，表現出說話人對事物對象某個屬性進行的主觀評價，這種體驗大部分時候是令人滿意的、有滋有味的，在含有具體意義的義項時會出現偏向負極的現象。

（三）語用上的特征

中性名詞在語用上的表現主要體現在語用功能和語用價值兩個方面。語用功能主要體現在突出焦點。焦點在語言學中是一個核心概念，它指的是句子或話語中信息強度最高的部分，是說話者希望聽話者特別注意的內容。其中常規焦點指的是在沒有特殊因素影響的情況下，句子中信息強度最高的部分，通常位于陳述句的末尾。這種位置安排符合信息結構的尾焦原則、尾重原則或舊先新后原則。“V+味兒”結構經常出現在句末，結合語境和語序該結構自然成為所在小句中想要強調的新內容，成為焦點。當“V+味兒”結構是語句中的焦點時，它通常也是語流中的重音所在。說話人通過重音這一方式，可以將焦點內容凸顯出來，使聽話人更明確地感知到焦點信息。例如：

（1）這后一種誦讀，機械性卻很大，不像說話那樣可以含胡幾個字甚至吞咽幾個字而反有姿態，有味兒。（《標準與尺度》朱自清）

（2）老梁拍著小文的肩膀，大聲地夸獎說，“你真是了不起，認得這么多字，念得還真夠味兒！”（《冰心全集第七卷》冰心）

（3）他知道娶來一位母夜叉，可是這個夜叉會做飯，會收拾屋子，會罵他也會幫助他，教他怎樣也不是味兒！（《駱駝祥子》老舍）

語用價值主要體現在增強語言表達的靈活性和促進語境理解與提升交流效果等方面。

由于“V+味兒”結構具有語義偏移的特性，它能夠補足表達空缺，豐富語句表達形式，適用復雜的語境，在不同的語境中靈活表達不同的意思。這種靈活性使得“V+味兒”結構成為一種富有形容詞性表現力的結構，能夠增強語言表達的生動性和形象性。在文學作品中，作家可以通過使用“V+味兒”結構來描繪人物、場景或事物的獨特韻味和風味，從而增強作品的藝術感染力；在日常交流中，人們可以通過使用“V+味兒”結構來委婉地表達自己對某人、某事或某物的看法和感受，從而避免直接沖突和尷尬。“V+味兒”結構的語義偏移現象也促進了人們對語境的理解并提升了交流的效果；在不同的語境中，人們可以通過對“V+味兒”結構的解讀來把握說話者的真實意圖和情感色彩，從而更加準確地理解對方的意思。在特定語境中，如“他不愧是高級廚師，做出菜來就是有味兒，誰都愛吃”。這里的“有味兒”雖然指的是具體的食物味道，但結合語境可以解讀出說話者對廚師技藝的贊賞和肯定。在跨文化交流中，對于不同文化背景的人來說，“V+味兒”結構可能具有不同的解讀方式。但通過結合具體的語境和文化背景進行解讀，人們仍然可以建立起有效的溝通渠道，實現跨文化的理解和交流。

綜上所述，“V+味兒”結構的語義偏移現象在語用價值上具有重要意義。它不僅豐富了語言表達的多樣性和靈活性，還促進了人們對語境的理解和交流的效果。因此，在語言學研究和語言教學中，我們應該充分重視這一現象并深入挖掘其語用價值。

四、結語

本文對中性詞“味兒”發生語義偏移進行了三方面的分析。首先對中性詞語義偏移進行簡單的概述；其次分析“味兒”這個詞的語義偏移形式，在“V+味兒”的結構中會發生兩極偏移，大多數語境下呈現積極意義，只有表示具體味道或氣味時會產生貶義色彩。最后，結合“V+味兒”結構體現的語義偏移特征，進一步分析此結構在現代漢語中語法、語義、語用上的特點。隨著語言的發展和使用，“V+味兒”結構中的一些組合逐漸形成了固定搭配，在句中充當句法成分；組合結構實際是語義之間的組合，表現出說話人對事物對象某個屬性的主觀評價；“V+味兒”結構在增強語言表現力、豐富情感色彩以及提高交際效率等方面具有重要作用。這些優點使得現代漢語在表達思想、傳遞情感以及進行交際時更加靈活、多樣和高效。

作者簡介：金鹿兒（1998—），女，漢族，江蘇南通人，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為語言學及應用語言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