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照,字明遠,東海(今江蘇漣水縣北)人。鮑照因才學而聞名當世,貢詩言志,步人仕途。曾先后依附宗室三王。但因其出身寒門,一直郁郁不得志,無法施展才能,因此其作品多表現出對于世族門閥制度的不滿。大明八年孝武帝死,皇室內部骨肉相殘,鮑照為亂兵所殺。鮑照詩文皆能,現存文章30多篇,與謝靈運、顏延之并稱“元嘉三大家”。《南史·鮑照傳》稱其“文甚遒麗”,可知其作文風格主張。明張溥《漢魏六朝百三名家集·鮑參軍集》題辭稱:“鮑文最有名者,《蕪城賦》《河清頌》及《登大雷書》。”此三篇可稱鮑照之代表作,其中《河清頌》一文歷來因其文辭得到稱贊,因其內容為歌功頌德而遭到批評。但其文本不應被簡單忽視,透過其夸飾奉承的表象,挖掘更深層級的內涵是十分有必要的。
近年來學界對于鮑照的研究主要集中于家世、思想、詩歌、辭賦及接受史,而對于《河清頌》單篇的研究多在對于鮑照文章創作的整體情況略有涉及。鐘優民論及《河清頌》,認為其反映了鮑照的天道觀,繼承了漢代董仲舒“天人感應”的思想,明君當政則伴有祥瑞。同時描繪了一幅理想的圖景,在贊美德政之時表達了人民的愿望,體現了歷史的發展方向,具有一定的社會意義。蘇瑞隆的《鮑照詩文研究》中對《河清頌》一文做了詳細的剖析,指出了創作背景和時間,并進行了段落式細化解析,從詞匯來源、文本內容方面來探討其政治文化意義,并從形式、風格方面給予述評。他認為本文不僅是簡單的頌贊文,更表達了鮑照不甘沉埋的雄心。丁福林在《鮑照研究》一書的《鮑照的散文》一節結合史料記載,連引《宋書·文帝紀論》《宋書·孔季恭傳論》中關于“元嘉之治”升平景象的記載,認為鮑照的《河清頌》所描繪的盛世景象并非虛構,也不能簡單視為阿諛之作。劉濤在《試論南朝頌贊文》一文中略論了《河清頌》的內容和風格,認為此篇“典麗樸雅,凝重肅穆”,為南朝頌贊文中的特出之作。
本文擬選取鮑照《河清頌》為對象進行個案研究,從創作背景、文本內容、文化等角度對其進行細致全面的剖析,嘗試對《河清頌》重新作出評價,以挖掘其文化內涵。
一、《河清頌》的創作背景
龔世學在《先唐頌體“用瑞”考》一文中,以嚴可均《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為依據,對先唐時期的頌體文作以統計,計有197篇之多,其中以祥瑞為題的頌體文為36篇,占近四分之一,可見其影響與關注度。由此,頌體文和祥瑞文化的結合在先唐時期已甚為普遍。
“河清”是指黃河水變清的自然現象,自古以來,黃河水渾濁為共識,黃河水變清,與降水、植被、土壤等自然條件的改變關系密切。限于古人認知水平的不足,對此一現象不能作出合理的解釋,受到天命思想的影響,“河清”被賦予特殊的祥瑞文化意義。《宋書·符瑞志》中記載公元447年這一年出現的祥瑞事物,尚有白燕、甘露、白兔、白鳩、嘉禾等。除去鮑照外另有張暢的同題《河清頌》,惜僅存殘句。同時期其他祥瑞頌文五篇:何承天有《白鳩頌并上表》、沈演之有《嘉禾頌》及《白鳩頌并上表》、劉義恭有《嘉禾甘露頌并上表》。而正是在這樣的創作大環境下,鮑照創作了這篇《河清頌》。
《河清頌》作于元嘉二十四年(447)。據《宋書》卷二九《符瑞志下》記載:“宋文帝元嘉二十四年二月戊戌,河、濟俱清,龍驤將軍、青冀二州刺史杜坦以聞。”鮑照即以此“河清”祥瑞為題,撰作頌文贊美朝廷。據錢仲聯《鮑照年表》,元嘉十六年,臨川王劉義隆為衛軍將軍江州刺史。這一年鮑照二十六歲,獻詩臨川王,受到賞識,被擢升為國侍郎,奔赴江州步入仕途。按上文所考,《河清頌》作于元嘉二十四年,這一年鮑照當是三十四歲,從任官以來已經歷經十年宦海沉浮,但因其出身寒門,而一直未能得到重用一展抱負。此時正值元嘉之治,政治清明,人民生活較為安定,因此鮑照作《河清頌》的首要意圖當是希望借文才得到宋文帝的賞識,希望更好的立身處世,獲得仕途進取的機會。而在上表《河清頌》的同年,鮑照便就任了國侍郎。
二、《河清頌》的文本內容
《河清頌》由序文和頌辭兩部分組成。序文指出自古以來對于瑞應禎祥的重視,祥瑞雖小必有歌頌,交待了創作緣起,并描繪了一幅與陶淵明的“世外桃源”相似的理想王國圖景。這不僅是對劉宋朝廷的歌頌,更是自身政治理想的表現。
頌文內容首先敘述黃河水清的祥瑞,接著敘述劉宋高祖劉裕開國功業及歷代皇帝,最后集中描寫當朝文帝的功業,稱贊劉宋王朝政治清明,為儒家理想國度。堆砌夸美之詞,泛采貞祥事典,極力歌功頌德,認為劉宋“大人在上,區宇文明”,國運將是“世匹周室,基永漢家”。全篇內容主要是贊美“元嘉之治”的清平和晏。
雖然憑借現有的材料無法對《河清頌》作出是否為虛構的判斷,但是對我們研究文章本身不會有太大的影響。無論《河清頌》是否為虛構作品.所要表達的也是借祥瑞事物歌頌政治升平,抒發對美好生活的向往,而不能只是看到其政治功利性。對照相關史書記載,《清河頌》雖多溢美之辭,但也大致符合當時社會政治清明的現實情況,對于“元嘉之治”太平盛世的記載也具有佐證史料的意義。
三、《河清頌》的文化內涵
歷代評論家對于鮑照《河清頌》一文的評價多集中于文字語言風格上,如劉世林評價言:“應該提及的是他(鮑照)洋洋千余言的《河清頌》并序,為統治者歌功頌德的思想內容雖不可取,而其引據文物典故,上有天文星象,下有人文地理,辭采壯麗,氣體恢宏,六朝人罕有其匹。”鮑照《河清頌》用語瑰麗,敘事恢宏,得到了諸家的認可與稱頌。而從內容上來講,忽略了更深層次的意義。
《河清頌》除了是歌功頌德之作以外,還體現了中國的祥瑞文化傳統。《禮記·中庸》載:“國家將興,必有禎祥;國家將亡,必有妖孽。”而后隨著陰陽五行學說、五德終始學說的興起,祥瑞文化得到發展,自漢代董仲舒確立“天人感應”的思想以來,祥瑞文化思想更加廣泛流傳,祥瑞頌也被大量創作。
“河清”被視作德政的象征。六朝小說《拾遺記》記載:“黃河千年一清,至圣之君,以為大瑞。”代表上天昭示了當朝皇帝的圣明。鮑照在《河清頌》序言中即說到:“臣聞善談天者,征像于人;工言古者,先考績于今。”將人事與天象相聯系,認為政治清明之時,天象皆有祥瑞。同樣,此次的“河濟俱清”更是“昭啟皇明者也”,借歌頌“河清”這一具有祥瑞的自然現象,對宋文帝大加贊頌。
另一方面,正如鐘優民所指出的這一事實,鮑照極言天命在宋,既是迎合統治者鞏固王權的需要,客觀上也有利于當時準備北伐、收復中原的軍事斗爭。自然異象被賦予不同的意義,并具有一種固定性,得到歷代傳承與信仰,是“君權神授”的一種表現,是政治清明,上天有所昭示的嘉獎,使得統治者得到民眾的擁護而更有利于維護統治。可以說,祥瑞文化的盛行具有鮮明的政治意圖,是為了維護政權的合法性與權威性而作。
結語
綜上所述,我們可以看到,《河清頌》除了文學形式,還有不可忽視的歷史文化內涵。在文本閱讀的過程中,應當做到多元多方位的關注和思考。在歷朝的記載之中,“河清”代表著政治清明,為太平之興的征應,受到朝廷的重視。不僅記人史冊,在隨筆雜記、志怪小說中也有相關記載,每當有“河清”出現,無不欣喜慶賀,修廟、建祠、立碑,作樂、作詩賦、文章以稱贊,認為這是對帝王施政的肯定與褒獎,更可因此蒙恩加官進爵。“河清”之類祥瑞的宣揚是政治手段,對維護帝王統治有著重要的作用,同樣也符合廣大民眾的期許,由此“河清海晏、物阜民豐”便成為盛世的代名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