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遷碑》的三個清朝拓本

中國歷史研究院圖書檔案館藏《張遷碑》拓本三種，分別為清初和清末拓本。《張遷碑》，又名《張遷表頌》，全稱《漢故谷城長蕩陰令張君表頌》。東漢隸書名碑，佚名書丹，孫興刻石。額題“漢故谷城長蕩陰令張君表頌”篆書12字，碑陽正文15行，行42字。該碑于東漢中平三年（186）刻立，明代初年出土?，F收藏于山東泰山岱廟碑廊。

一、文獻著錄

《張遷碑》自東漢刻立，至宋代時已不知所蹤，不見于歐陽修、趙明誠、洪適等金石學家著作。直到明代初年才被掘地發現，最早著錄見于明代都穆《金薤琳瑯》卷六“漢蕩陰令張君碑”條云：“右漢蕩陰令張君碑……中平三年二月，故吏韋萌等刊石立表?！保ǘ寄拢骸督疝宅槨罚队坝∥臏Y閣四庫全書》第683冊，臺灣商務印書館，2008年，第264頁）后又見于趙均的著作，其《金石林時地考》卷上“漢谷城令張遷碑”條云：“東平縣學”（趙均：《金石林時地考》，《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683冊，第427頁）。

清代，《張遷碑》多有被著錄。清顧炎武《金石文字記》卷一“蕩陰令張遷碑”條云：“八分書，中平三年二月，今在東平州儒學?！保櫻孜洌骸督鹗淖钟洝罚队坝∥臏Y閣四庫全書》第683冊，第724頁）清林侗《來齋金石考略》卷上“蕩陰令張遷碑”條記：“中平三年，此碑在東平州。”（林侗：《來齋金石考略》，《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684冊，第15頁）清朱彝尊《曝書亭集》卷四十七“漢蕩陰令張遷碑跋”云：“蕩陰《張遷碑》不著于歐陽氏、趙氏、洪氏之錄，殆后時而出者。”（朱彝尊：《曝書亭集》，《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318冊，第188頁）清王昶《金石萃編》卷十八“蕩陰令張遷表”云：“碑高九尺五寸，廣三尺二寸，十六行，行四十二字，第十四行空末有一字。額題‘漢故谷城長蕩陰令張君表頌’十二字，篆書，今在東平州學。”（王昶：《金石萃編》，《續修四庫全書》第887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141頁）清畢沅《山左金石志》卷八“蕩陰令張遷碑”條云：“中平三年二月立，并陰俱八分書，篆額，碑高七尺五寸，廣二尺五寸，首圓無穿，在東平州學明倫堂下?！保ó呫洌骸渡阶蠼鹗尽?，《續修四庫全書》第909冊，第487頁）清孫星衍《寰宇訪碑錄》卷一“蕩陰令張遷碑”條云：“八分書，中平三年二月，山東東平?！保▽O星衍：《寰宇訪碑錄》，上海古籍出版社，2020年，第5頁）清洪頤煊《平津讀碑記》卷一“周秦漢”云：“蕩陰令張遷碑并陰，中平三年二月。右蕩陰令張遷碑，在東平州學官，明時始出?！保ê轭U煊：《平津讀碑記》，《續修四庫全書》第905冊，第12頁）

各家記載均認為《張遷碑》在山東東平，刻立時間為東漢中平三年，即公元186年，碑刻書體為八分書，這些基本事實當無疑義。還有的著錄點名了碑刻的尺寸、行款，以及碑額情況，何時重新出土等。

二、歷代評價

《張遷碑》被譽為“隸書之妙品”，自刻立以來，為歷代金石、書法家所推崇。

該碑以典雅、方整、端直、樸茂、端整取勝，各家對其書法多有贊譽。

明王世貞《弁州四部稿》卷一百三十四文部“跋漢隸張蕩陰碑”云：“其書法不能工，而典雅饒古意，終非永嘉以后所可及也?！保ㄍ跏镭懀骸钝椭菟牟扛濉罚队坝∥臏Y閣四庫全書》第1281冊，第218頁）清孫承澤《庚子消夏記》卷五“漢蕩陰令張遷碑”條評價：“書法方整爾雅，漢石中不多見者?！保▽O承澤：《庚子消夏記》，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第99頁）清朱彝尊《曝書亭序跋》卷十三“漢蕩陰令張遷碑跋”條云：“碑額字體在篆隸之間，極其飛動?！保ㄖ煲妥穑骸镀貢ば虬稀?，上海古籍出版社，2018年，第207頁）清王昶《金石萃編》卷十八引《金石圖》云：“予觀《張遷碑》之端直樸茂，與《衡方碑》大相類，其為先漢法物無可疑者。”（王昶：《金石萃編》，《續修四庫全書》第887冊，第45頁）清郭尚先《芳堅館題跋》卷一“漢張遷碑”條云：“漢碑嚴重平硬，是碣為冠?！保ü邢龋骸斗紙责^題跋》，浙江人民美術出版社，2018年，第5頁）清楊守敬《激素飛清閣評碑記》卷一“蕩陰令張遷碑”條云：“顧亭林疑后人重刻，而此碑端整雅練，剝落之痕亦復天然，的是原石……而其用筆已開魏晉風氣。此源始于《西狹頌》，流為黃初三碑之折刀頭，再變為北魏真書之《始平公》等碑?！保钍鼐矗骸都に仫w清閣評碑記》，浙江人民美術出版社，2019年，第68頁）

三、中國歷史研究院藏《張遷碑》基本情況

中國歷史研究院藏《張遷碑》三種，剪裱本，冊頁裝，均系我國著名歷史學家謝國楨先生舊藏。后捐贈給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圖書館，現藏于中國歷史研究院圖書檔案館。

第一種，前后夾板裝。前夾板上有陰刻題名：漢蕩陰令張公方碑。首開有內簽一條：“張遷碑明拓善本乙巳夏五西蟊。正文38開。”末有清唯自勉齋主人唐翰題題跋、謝國楨題跋，以及民國秦毓琦觀款。

該本鈐印累累，有朱文方?。盒ＪS鑒藏、謝剛主收藏金石文字、剛主、逐庵珍賞。朱文豎長方印：蒯壽樞家珍藏、禮卿府君遺物、稚樵過眼、能靜經眼。白文方?。何淖种！⑻坪差}、樨樵、螭蟠布衣。其中，生平可考者有唐翰題、趙烈文、蒯壽樞、秦毓琦等。

唐翰題（1816-？），字子冰，一字鷦安，號蕉庵，又號文伯，晚號唯自勉齋主人，浙江嘉興人。貢生，官江蘇吳縣知縣。精鑒藏金石書畫，兼擅繪事、鐵筆。著有《說文臆說》《荀子校注》和《唯自勉齋存稿》等。用印“唐翰題”。

趙烈文（1832-1893），字惠甫，號能靜，江蘇陽湖人。學問淵博，家富收藏。家筑天放樓，收藏古籍碑版甚富。后曾人曾國藩幕府，與曾氏亦師亦友。著有《能靜居日記》，是研究太平天國起義的重要史料。用印“能靜經眼”。

蒯壽樞，字若木，佛號圓頓，安徽合肥人。晚清清流派重要人物蒯光典的次兄光藻之子。早年留學日本，并于20世紀20年代中期短暫擔任過國民政府駐日留學事務總裁。師從楊文會習佛學，從沈曾植習詩文，精書畫，富收藏。熱心社會事業，曾擔任清末資產階級教育團體“中國教育會”的干事，又是民國時期最早成立的佛教團體“中華佛教會”的發起人之一。他對刻書也頗有興趣，曾于民國十八年（1929）刻《蒯氏家集》一書，又是金陵刻經處的負責人之一。用印“蒯壽樞家珍藏”。

秦毓琦，民國時人，曾于民國三年（1914）被北洋政府任命為直隸省政務廳長，民國四年（1915）被授為“中大夫”官職，用印“稚樵過眼”“樨樵”。

該拓本系清初拓本。仲威《中國碑拓鑒別圖典》云清初拓本：“八行‘東里潤色’之‘東’字泐去左下大半，‘里’字泐盡，‘潤’字泐去左上角，只‘色’字還在?！保ㄖ偻骸吨袊罔b別圖典》，文物出版社，2010年，第124頁）清王壯弘《增補校碑隨筆》云：“至國初拓本則只色字完好，下君字左未損，第九行隨送如云之如字口右上角亦未損。”（王壯弘：《增補校碑隨筆》，上海書店出版社，2008年，第83頁）馬子云、施安昌《碑帖鑒定》云：“清初拓本，‘諱’字右之二垂筆可辨，‘煥’字右下角損，‘色’字尚存，‘君’字、‘如云’之‘如’字尚完好，然‘帝游’之‘游’字左旁，‘議’字左上角，‘可’字中，‘五’字末筆均損。惟‘璉纘’二字未損連?！荨治磽p?！保R子云、施安昌：《碑帖鑒定》，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1993年，第70頁）審歷史院拓本，均符合上述清初拓本的考據依據。

第二種，前后夾板裝。前夾板上有萬川山人題簽：漢蕩陰令張遷碑光緒乙巳萬川山人書。題簽上有朱文方印一方：蕭白；白文方印一方：典誥。光緒乙巳年系清光緒三十一年（1905）。內頁首開上有“特藝公司前門經營管理處”售貨簽，包括貨號、年代、品名、定價和備注各項。由售貨簽可知，該拓系以4.00的時價購自特藝公司。正文計32開，后無鈐印，無題跋。

該拓本系清末拓本。仲威《中國碑拓鑒別圖典》云清末拓本：“首行‘諱’字‘韋’旁下垂二筆已漫滅。四行‘北震五狄’之‘五’字泐右下半。七行‘休囚歸賀’之‘囚’字底橫與石花完全相連。又‘犁種宿野’之‘犁’字下二畫右端泐去，‘宿’字右上鉤筆亦泐。十一行‘銘勒萬載’之‘勒’字‘力’旁上半泐?！保ㄖ偻骸吨袊罔b別圖典》，文物出版社，2010年，第124頁）審歷史院拓本，均符合上述清末拓本的考據依據。

第三種，前后夾板裝。前夾板上有佚名題簽：“漢張遷碑?！闭挠?2開，正文后有佚名碑陽釋文。全拓無鈐印，無題跋。審歷史院拓本考據字情況，該本也是清末拓本。

四、題跋及觀款考釋

中國歷史研究院藏《張遷碑》拓本三種，題跋都集中在第一種清初拓本上，計有唐翰題、謝國楨題跋，以及秦毓琦觀款。

（一）唐翰題題跋

是碑明中葉時始見于世，都南濠著《金薤琳瑯》，釋文多舛互，王侍郎《粹編》據錢、翁兩家考正文字摹入，冊亦間有未確。癸酉十月既得是本，舉而正之，惜無碑陰，當求善求是之。

按：該兩段題跋系清金石書畫名家唐翰題所作。唐翰題生平，前已有介紹?！稄堖w碑》至宋代時已不知所蹤，不見于歐陽修、趙明誠、洪適等金石學家著作。直到明代才被掘地發現，故云“是碑明中葉時始見于世”。都南濠，即明代金石學家都穆。都穆（1458-1525），字符敬，號南濠先生，此處以號呼之。王侍郎，即清代金石學家王昶。王昶（1725-1806），字德甫，號述庵，又號蘭泉。官終刑部右侍郎，故云王侍郎。錢、翁兩家，指錢大昕和翁方綱，二人均系清代金石名家。錢大昕著有《潛研堂金石文跋尾》，翁方綱著有《兩漢金石記》，王昶《金石萃編》“蕩陰令張遷表”內容均借鑒了錢、翁兩家的相關內容，故云“王侍郎粹編據錢翁兩家考正文字摹人”。

癸酉，查干支記年和唐翰題生平，與唐氏生卒年較接近的三個年份分別是1813年、1873年和1933年。唐氏生于1816年，1813年尚未出生，而1933年唐氏117歲，均不確。故此處癸酉當是1873年，此年唐翰題57歲，讀罷拓本，欣然題記。

（二）秦毓琦觀款

光緒廿五年二月十九日會稽秦毓琦觀于成都節署。

按：秦毓琦生平，上已有介紹。光緒廿五年，即公元1899年。秦氏籍貫浙江會稽，故云會稽秦毓琦。節署，即官署、官衙，成都節署，即設在成都的官署。

（三）謝國楨題跋

清光緒乙亥．余生之前二年也。余學隸書既習是碑，苦無善本。解放初期，余自滬瀆重返首都，帖友張彥生君為余得之，紙墨精良，神采奕奕，藏之行篋已近廿年。每一臨摹，至為可喜，亦翰墨之因緣也。國楨被酒書。

按：該跋系謝國楨先生酒后觀拓所作。清光緒乙亥，即清光緒二十五年（1899），謝國楨先生生于1901年，即謝先生生前二年也。謝先生自幼勤奮，愛好讀書寫字，故云“學隸書既習是碑”。張彥生，是我國著名的碑帖收藏鑒定專家。張彥生（1901-1982），直隸（今河北）吳橋人。早年在北京琉璃廠隸古齋碑貼文玩店當學徒，后獨立經營碑貼文物業務。建國后，歷任北京市文物商店碑貼硯墨門市部業務主任和采購主任，北京市文物商店主任，中國歷史博物館顧問，國家文物局咨議委員等。他長期從事碑貼鑒定和研究工作，一生經手碑帖無數，具有豐富的實踐和理論經驗，其所著《善本碑貼錄》極為后人所重。有關張彥生先生的生平，其子張元善在《我與二百年老店》中“我的父親張彥生”一文中有詳細介紹（參見張元善：《我與二百年老店》，中國商業出版社，2011年，第2-6頁）。謝國楨先生和張彥生先生因共同的愛好成為好友，謝先生的不少碑拓都得自張彥生先生。除該本外，尚有清嘉道拓本《鄭固碑》等。謝先生得此拓本，非常高興，對其極盡贊美，認為“紙墨精良，神采奕奕”，所以“藏之行篋”二十余年。每每臨摹，“至為可喜”。謝先生對碑帖拓本的熱愛之情，實在令人肅然起敬。

五、結語

作為“隸書之妙品”的《張遷碑》，自明朝出土以來多有著錄，并受到金石和書法名家的廣泛贊譽。中國歷史研究院所藏漢《張遷碑》拓本三種，一為清初拓本，另兩種為清末拓本。上有清代金石書法名家唐翰題和著名歷史學家謝國楨先生的題跋，以及秦毓琦先生的觀款。品鑒拓本優劣、追述拓本淵源，三本尚可對勘共賞，對了解《張遷碑》拓本的流傳、遞藏具有重要參考價值，足資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