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十八世紀便對“四書”進行譯介不同,俄羅斯漢學界對宋代新儒學的關注較晚。且在宋代新儒學中,俄羅斯漢學界對周敦頤、朱熹和王陽明及其著作進行翻譯和研究的較多,如:比丘林翻譯的《太極圖說》、馬丁諾夫(A.C.MapTbIHOB)的《朱熹的心靈哲學》、科布澤夫的《王陽明及其(傳習錄)》等,對張載及其作品的關注度明顯不足。據筆者考證,在俄羅斯,本世紀初之前關于《正蒙》均為介紹性的描述,直到近年來才開始出現全譯本和專門性研究。
一、介紹為主
1940年蘇聯科學院出版了論文集《中國:歷史、經濟、文化和爭取民族獨立的英勇斗爭》,該論文集收錄了二十多篇由著名學者撰寫的文章,內容涉及中國歷史、經濟、文化等各個方面。其中,阿·亞·彼得羅夫撰寫的《中國哲學概述》這樣寫道:“宋朝是中國封建舊哲學發展最后且最富有成果的時期。這一時期的宋代儒學抑或新儒學是從《易經》的思想中發展而來,又在道教和佛教的影響下,發展了儒家的形而上學和倫理學?!彪S后彼得羅夫對張載進行了簡要介紹,認為張載是宋代儒學的重要代表人物,《正蒙》一書是張載的重要作品。此外,彼得羅夫還指出“太虛”這一概念的提出明顯借鑒了道家的形而上學,認為道家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張載的思想。
1969年蘇聯科學院社會經濟文化出版社出版了《世界哲學選》,其中第一卷《古代和中世紀哲學》將張載歸于“中國中世紀著名的唯物主義思想家”,認為“氣”體現了陰陽兩種相反力量的相互作用,并明確指出“氣論”是張載自然哲學觀點的精髓。在人性論上,認為張載哲學中的“天地之性”是最高美德的源泉,對于個體而言,“天地之性”比本源之“氣”更為重要。值得注意的是,該卷在闡述張載的哲學思想時,首次摘譯了《正蒙》:(太虛不能無氣,氣不能不聚而為萬物,萬物不能不散而為太虛。循是出入,是皆不得已而然也。)(《正蒙·太和篇第一》)。(凡可狀,皆有也;凡有,皆象也;凡象,皆氣也。)(《正蒙·乾稱篇第十七》)。
此后,俄羅斯于1994年、2002年和2006年分別出版了《中國哲學百科詞典》、《中國新儒學》、《中國精神文化詞典》等著作。其中《哲學百科詞典》和《精神文化詞典》介紹了作為“宋代新儒學創始人之一”的張載,較為系統地闡述了他的哲學思想,認為張載創造出“氣”和“太虛”的概念,尖銳地批判了佛家的“虛無”以及意識是現實世界本源的觀點等。但遺憾的是,對于《正蒙》都僅是將其作為張載的代表作品介紹而一筆帶過。而科布澤夫的《中國新儒學》將重點放在了王陽明的思想上,對宋代新儒學誕生時期的情況只做了簡單的概述。
二、節譯《西銘》
2007年,哲學副博士,俄羅斯科學院東方學研究所研究員阿·鮑·斯塔羅斯京娜翻譯了《乾稱篇第十七》中的《西銘》。有意思的是,斯塔羅斯京娜沒有遵循銘的體裁,而是仿照詩歌體對其進行翻譯。以下節選其譯文的第一節:
三、全譯《正蒙》
為了發掘和研究中國精神文化的寶貴價值,在俄羅斯著名漢學家、科學院院士季塔連科的帶領下,俄羅斯科學院遠東研究所出版了一系列漢學研究著作。其中之一便是雷薩科夫2013年翻譯的《正蒙》,這也是首部俄語的《正蒙》全譯本。在對《正蒙》進行翻譯前,雷薩科夫向讀者介紹了張載的人物生平、關學概況和橫渠先生代表性的著作,此外他還分別從宇宙論、心性論、人類學和教育學角度為俄語讀者做了導讀。通讀譯文,筆者發現雷薩科夫的譯文有以下特點。
(一)注重文化空缺的補償——廣泛使用解釋性翻譯
正如雷薩科夫在譯文的引言中所寫:“在編纂腳注時重點放在了最大限度地識別隱藏的引文及其出處上,這使我們能夠明晰《正蒙》的深層意義,并揭示文本的對話結構”。譯者在《太和篇第一》的腳注中對“乾”和“坤”是這樣解釋的:在新儒家的世界觀中,“乾”的創造力和“坤”的終結力是兩種不同的宇宙生成力量,分別起著“生物”和“成物”的作用。這兩個概念源自《易經》,“乾”和“坤”是其中的前兩個卦名,分別象征著天和地。再如,對《神化篇第四》中“浩然”和“湛然”的解釋:“浩然”來自《孟子》中對氣的表述——“浩然之氣”。“湛然”這個詞出現在南北朝(公元4-6世紀)的散文小說中,如著名的《世說新語》和《搜神記》。
(二)廣闊的學術視野——大量引入古代注疏文
清代《東塾讀書記》有言:“時有古今,猶地之有東西,有南北,相隔遠則言語不通矣。地遠則有翻譯,時遠則有訓詁;有翻譯則能使別國如鄉鄰,有訓詁則能使古今如旦暮,所謂通之也,訓詁之功大矣哉?!庇纱丝梢娪栐b的重要作用。雷薩科夫在翻譯《正蒙》時引用了相關的注疏文,這使得譯者對某些概念的闡釋變得有理有據,也使譯文更具說服力。例如在《太和篇》中對“清”和“濁”進行闡釋時認為,在新儒學中,“清”與“濁”的辯證關系是解釋“性”與“情”之間關系的基礎。并且還引用了《朱子語類》中:“稟氣之清者,為圣為賢,如寶珠在清冷水中;稟氣之濁者,為愚為不肖,如珠在濁水中”的論述。
(三)多元的視角——翻譯與研究相結合
雷薩科夫不僅全譯了《正蒙》,而且還從整體上對《正蒙》進行了初步研究。首先,雷薩科夫認為應該在儒學發展的歷史進程中來把握《正蒙》。雷薩科夫指出,張載生活的時代——宋代正是儒學復興的時期,因此張載的“太虛”不是絕對的“無”,而是沒有形和象的“有”,這是為了從根本上與佛老的“空”“無”相區別。其次,雷薩科夫認為新儒學是中國中世紀融合儒、釋、道三家思想而形成的“綜合文化產物”。正因如此,在張載的研究上他主張:“只有采取全面的方法,考慮到張載學說各個方面的相互作用,才能反映其哲學思想的深度。”在雷薩科夫看來,張載后期將研究中心轉向了禮學,重禮是關學的一大特色。因而“繞開道德完善和禮儀實踐的問題,只單獨研究張載的哲學思想是不可行的”。
從語言和話語的角度來解讀《正蒙》也是雷薩科夫研究的特色。雷氏認為道家典籍在《正蒙》中出現的頻率很低,因此不應夸大道家對張載思想的影響。另外,雷氏還從《周易·蒙卦》的“蒙以養正”出發,強調了《正蒙》的教育意義。隨后,他又認為張載“又如啐盤示兒,百物具在,顧取者如何爾”的表述隱喻了《正蒙》的基本意圖,同時也明確了文本的目標群體,即剛入門的儒生。筆者對此有不同看法:一則,舊俗于嬰兒周歲日,以盤盛紙筆刀箭等物,聽其抓取,以占其將來之志趣,謂之試兒,也叫試啐、抓周。盛物之盤日“啐盤”?!斑P示兒,百物具在,顧取者如何爾”,是說《正蒙》的“多聲部”性,而非隱喻。再則,一般認為,張子之學以《易》為宗,以《中庸》為體,以孔孟為法??梢?,其思想與《中庸》和《易經》有著密切的聯系?!度纸洝酚醒裕骸盀閷W者,必有初。小學終,至四書……孝經通,四書熟。如六經,始可讀?!鼻抑祆湔J為四書中最難的是《中庸》,六經中又以《易經》最難。因而筆者認為,張載《正蒙》中的確蘊含了許多教育思想,但雷氏“目標群體為剛入門儒生”之論不免有“以詞害意”之嫌。
總體來看,俄羅斯作為一個漢學大國,其對張載《正蒙》的關注度不足,在相當長的時期內都僅是對其進行介紹性的大略勾勒。進展緩慢,近年來才開始對其進行全面翻譯與研究。張載是關學的開創者和宋明理學的重要奠基人之一,其思想在中國哲學思想史上影響深遠。《正蒙》一書為張載晚年定論之作,是一部“集大成”的重要作品。俄羅斯有著悠久的漢學傳統,最早可追溯到17世紀的俄國傳教使團來華。關注《正蒙》在俄羅斯的譯介與研究,一方面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把握中華文化對外傳播的脈絡,推動中華文化早日取得從“走出去”到“走進去”的跨越式進展。另一方面,觀照俄羅斯的《正蒙》研究有助于我們打破固有認知,在不同文化的交流中以第三視角對自身文化進行審視,從而更加準確、全面地對關學乃至宋代新儒學進行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