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冬明 李芳
1867年問世的《資本論》是馬克思主義最厚重、最豐富的著作,被譽為“工人階級的圣經”。在1928年至1938年的10年時間里,在郭大力、王亞南兩位杰出的經濟學家、翻譯家的共同努力下,《資本論》首個中文全譯本于1938年問世,并由中國共產黨領導的讀書生活出版社公開出版發行,成為馬克思主義經濟學說在中國系統傳播的重要里程碑,給中國的革命、建設和改革帶來了深遠的影響。
郭大力(1905-1976年),出生于江西贛州南康縣三江鄉斜角村(今贛州經濟技術開發區),曾任中國科學院哲學社會科學學部委員和中央黨校政治經濟學教研室主任。從1928年至1976年,郭大力筆耕不輟,為馬克思主義著作的翻譯、傳播和研究整整奮斗了48個春秋,為馬克思主義在中國的傳播和發展作出了重要貢獻,被稱為“炮火中的紅色翻譯家”。
把翻譯、研究、傳播《資本論》立為終身志向
1923年郭大力考入廈門大學化學系,1924年轉入大夏大學(華東師范大學前身)攻讀哲學。在大夏大學學習期間,受學校革命氛圍和郭沫若、李石岑等進步教師影響,郭大力開始接觸馬克思主義并嘗試翻譯《資本論》。第一次國內革命戰爭的失敗,更是讓郭大力認識到,只有用馬克思主義的理論武器才能改變中國,這進一步激發了他翻譯《資本論》的決心。
1928年1月,郭大力來到杭州,寄宿在偏僻的大佛寺,巧遇大革命失敗后憤然離開北伐軍的王亞南。兩人志趣相投,一見如故,立下合作翻譯《資本論》的計劃,開始了長達十年的翻譯工作。
為什么翻譯《資本論》?郭大力后來回憶說:“我譯這部書,并不是因為我已經很理解它,也不是因為我已經有了翻譯的能力。1928年,國民黨全面背叛了革命,紅色政權已在江西建立。當時我只覺得一點——有革命的需要。”“我意改造社會,應該從經濟制度著手” 。可見,郭大力之所以決定翻譯《資本論》,并終生致力于追求和傳播馬克思主義真理,是因為他堅信馬克思主義能救中國。
馬克思耗時40年創作《資本論》,在此過程中,研究了1500多種文獻,其中直接引用的文獻達800多種,涉及經濟學、哲學、法學、歷史學等領域。郭大力和王亞南要翻譯這部篇幅浩繁的巨著,其難度可想而知,如果沒有堅定的信念,信仰的支撐,就不會誕生這部《資本論》中文全譯本。
在20世紀30年代戰亂不斷,顛沛流離的背景下,郭大力和王亞南兩人耗盡心力譯出的第一卷書稿,不幸毀于淞滬抗戰的炮火,但這絲毫未動搖他們的決心和信念。此后兩人決定下力氣苦修德語,先從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重要來源——古典政治經濟學的經典著作入手,潛心鉆研和翻譯。隨后短短幾年間,郭大力獨譯或與人合譯并出版了大衛·李嘉圖的《經濟學及賦稅之原理》、亞當·斯密的《國富論》、朗格的《朗格唯物論史》、馬爾薩斯的《人口論》、約翰·穆勒的《穆勒經濟學原理》等一系列著作。其間,為了躲避日軍炮火,郭大力不得不回到贛南老家,完成《資本論》第二卷和第三卷大部分的翻譯工作。
歷盡十年艱辛,克服重重困難,《資本論》第一個中文全譯本于1938年在上海出版。作為“一個典型的學者”,郭大力嚴謹治學、精益求精。由于時間緊迫,1938年出版的《資本論》中文全譯本有不少錯譯和誤排的地方,為此,郭大力又花了一年時間把《資本論》三卷譯文逐字逐句全部校訂了一遍,編成一個33頁的勘誤表。隨后,郭大力又用了數年時間翻譯有“《資本論》第四卷”之稱的《剩余價值學說史》。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身患重病的郭大力為了給國內讀者提供更加通俗易懂的《資本論》譯文,在6年多時間里,完全投入修訂《資本論》全譯本的工作中,1963年第一卷第二次修訂版出版,1964年、1968年其余兩卷第二次修訂版問世。
1966年,郭大力又開始《剩余價值學說史》的重譯工作。當時,正值“文革”,郭大力在患重病的情況下,又遭人誣陷,但他以驚人的毅力,堅持一字一句地翻譯,即使被下放到五七干校期間,也沒有間斷。郭大力的好友,曾任中國科學院古代史研究所所長、廈門大學黨組書記、福建師范學院教務長的熊德基在一次目睹郭大力修改《剩余價值學說史》后,說:“我發現他那些稿子簡直涂抹得像負責的老師批改過的中學生的作文本,一個句子勾來勾去,一個詞改了又改。簡直像校勘古籍一樣。”
郭大力克服種種困難,用了48年時間,完成了包括《剩余價值學說史》在內的《資本論》,總計達到三百余萬字的翻譯,并多次修改、校訂和重譯。其間,郭大力表現出來的非凡的理論勇氣、堅韌不拔的革命意志、崇高的理想信念和嚴謹的治學精神令人敬佩和贊嘆。
將《資本論》帶入中央黨校馬列學院講堂
偉大時代需要偉大理論,偉大理論來源于偉大實踐。馬克思主義是活的,是隨著時代的發展而發展的,《資本論》的理論邏輯,科學內涵也是活的,也是隨著實踐的發展而發展的。在1938年,《資本論》首個中文全譯本的出版契合了時代的需要,指導了中國革命的偉大實踐。
“窮理以致其知,反躬以踐其實”。在長期翻譯和研究馬克思主義經典著作過程中,堅持人民立場已深深內化為郭大力的堅定信仰和實際行動。幾個事例可以看出郭大力的知行合一、學以致用。
抗戰期間,郭大力避居于贛州鄉間,雖然農村的拮據生活、日軍的不斷侵擾,讓郭大力一家陷于困頓,他卻因此獲得直接觀察農村經濟狀況的機會,遂決定運用《資本論》的方法研究中國農村經濟。在《我們的農村生產》這本小冊子里,郭大力深有感觸地說:“由此我們知道了,一個專門研究純理論的人,也不能專在現成的理論上下功夫。純理論必須在實際之前受試驗。”“對于農村情形,一般穩坐在大學講壇上的經濟學者們,可以說是完全無知。”贛南是抗戰的后方,但物價飛漲,郭大力發表了《物價論》,利用先進的馬克思主義經濟學說分析形勢,穩定物價,服務抗戰。
郭大力曾學過化學,當他看到家鄉寨背嶺一帶荒山野嶺,得知黃土酸堿度適合桐子樹生長。他便與父親出面組織鄉親利用冬天開墾荒山,從外地購進優良的桐子樹種,并請專人管理。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寨背嶺成為“聚寶盆”“搖錢樹”,每年能收到上萬斤果仁,榨成桐油,成為制造家具、用具和造船的緊缺物資。同時,斜角村還辦起了魚塘,興修了水利、道路和橋梁等工程,村集體經濟搞得有聲有色。
1949年,《剩余價值學說史》中文全譯本出版。從1928年到1949年21年間,郭大力也從一位哲學系畢業的大學生成長為理論造詣深厚的經濟學家。1950年,郭大力被調到馬列學院,后來改為中共中央直屬高級黨校(現為中共中央黨校)。由此,開啟了郭大力20多年中央黨校生涯。1950年夏,郭大力出任了馬列學院政治經濟學教研室主任,講授資本論、帝國主義論等課程。當時,為適應新的形勢和任務需要,馬列學院政治經濟學的課時占整個課時的60%。郭大力擔任著繁重的教學任務,每次都要講3至4個小時。郭大力腦中裝著一部完整的《資本論》,他的課堂教學充滿了對馬克思主義的熱愛與忠誠,加之對《資本論》的深刻研究和嚴謹的治學態度,郭大力的講課理論聯系實踐,受到學員們的好評。他的講話稿也被印成了教材。
郭大力除了在黨校講課,還經常受邀到工廠、學校等單位講社會發展史和帝國主義論。1955年,郭大力入選中國科學院哲學社會科首批學部委員,繼續為傳播馬克思主義而奮斗。
為馬克思主義奮斗終生
郭大力畢生致力于馬克思主義著作的中譯工作,對于馬克思主義在中國的傳播,作出了獨特的貢獻。在長期的研究和翻譯馬克思主義著作的工作中,他把馬克思主義作為終身信仰,并為之奮斗終生。
郭大力在1938年出版的《資本論》中文全譯本《譯者跋》一文中寫道:“在我國,一方面既有封建勢力的阻礙,另一方面又有帝國主義侵略勢力的摧殘,以致資本主義生產方法不能在中國有正常的發展。所以中國現階段的資產階級性的民權革命,是以反封建反帝國主義為其主要任務。這一任務,從現階段世界革命運動意義上來說,又具有社會革命的性質,因此馬克思主義的思想和運動就在中國有了長足的進步,獲有廣大的擁護者……”
此時的郭大力具有對馬克思主義的堅定信念和對中國革命事業的堅定信心。在那時,《資本論》被國民黨列為“禁書”,郭大力冒著生命危險進行翻譯工作。在上海求學和工作期間,許多中國共產黨地下工作者認為郭大力也是我黨的地下工作者,還暗中為他的翻譯和研究工作給予幫助。“謝謝我理想中的兩位朋友,除了一個你,還有一個我。在這冷酷的世界上,難道我們不能攜手前進嗎?”這是1938年8月,郭大力在完成《資本論》出版后返回贛州途中寫下的詩句。1967年,郭大力對于“兩位朋友”具體指誰時,回答道:“一個是共產黨人,一個是馬克思主義者。”
郭大力始終對黨對人民有一顆赤誠的心。他曾說:“我會開始翻譯馬克思這部著作,是由于黨的事業的鼓舞;我能堅持幾十年,也是由于黨的領導和支持。沒有黨的關懷和支持,就沒有我的一切。”
翻譯完《資本論》后,郭大力先后受邀到廣東文理學院、廈門大學等院校講授政治經濟學。他一邊教學一邊思考如何把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闡釋得通俗易懂。“我在講的時候,曾經有兩方面的企圖:一方面為《資本論》中所包含的重要理論,描出一個大概的輪廓;另一方面是對其中比較難懂的一些章節,進行簡略的解釋”。
1957年,郭大力光榮地加入中國共產黨。郭大力平日生活節儉,艱苦樸素,但他把自己積存下來的工資、稿費等,分三次以黨費的名義交給了黨和人民,前后共上交人民幣12萬元。
在中央黨校從事教學工作中,郭大力運用《資本論》所蘊含的科學方法,向參加輪訓的黨的高級干部研究班學員、大學生、機關干部,以及社會大眾講解和普及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理論。 他還將自己長期教學實踐形成《關于馬克思的<資本論>》一書,為馬克思主義在中國的普及化作出了貢獻。
郭大力對《資本論》的鉆研和教學貫穿一生,對推進馬克思主義的中國化時代化作出重要貢獻。他和王亞南翻譯的這部《資本論》影響了幾代人。
1938年,《資本論》首個中文全譯本出版后,幾經輾轉運抵革命圣地延安,很快送到毛澤東手中。他仔細地閱讀,并細致地做了圈注和筆記,還作了三條批注,“1938”“1867”“在71年之后中國才出版”。前一個日期是《資本論》中文全譯本在上海出版的日期,后一個日期是《資本論》在德國首次出版的日期。1941年,毛澤東在《關于農村調查》中指出:“馬克思的《資本論》就是用這種方法來寫成的,先分析資本主義社會的各部分,然后加以綜合,得出資本主義運動的規律來。”
習近平總書記在下鄉的時候,曾通讀過三遍《資本論》,他說,我讀過幾個譯本的《資本論》,最喜歡的是郭大力、王亞南的譯本。
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真理的力量是無敵的。《資本論》是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精神寶庫,《資本論》中文全譯本翻譯、出版、傳播的歷程,折射出郭大力為馬克思主義奮斗終生的崇高理想,是一筆寶貴的精神財富。如今,位于贛州經開區三江鄉斜角村的郭大力故居已成為重要的紅色基因傳承地,成為黨員領導干部黨性教育的重要基地。
越是處于百年未有之大變局,越是在強國建設民族復興的關鍵時期,越是要傳承紅色基因,賡續紅色血脈,從而彰顯中國共產黨為什么能,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為什么好,歸根結底是馬克思主義行,是中國化時代化的馬克思主義行,這也是郭大力留給我們的歷史啟示。
(作者李冬明、李芳均系江西日報社記者)
責任編輯/陳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