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忘兒時的端午節

最近這幾年來，無論什么節日我都從簡了，端午節也不例外，不再自己包粽子，而是去超市買粽子。買粽子時，商家贈送了一個香囊，香囊上拴著五彩線，十分可愛，帶回家便成了小孫子的玩物。看著他樂呵呵地玩著香囊，不由讓我想起童年時那個香囊，閉上眼睛似乎可以聞見它濃郁的香味兒。

做香囊需要五彩線，可是小時候，村里并沒有小賣部，五彩線要等著貨郎擔來了才能買到。當撥浪鼓在打谷場上響起的時候，大家就知道貨郎來了，端午節的五彩線來了。這一來，整個小山村就熱鬧起來，好像過節一樣。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婦們都急匆匆地從各家院子里往外跑，那時奶奶已經年過半百了，但是也和小媳婦一樣跑得急，她呀，是想買點五彩線給我們做香囊，或是往手腕子、腳脖子上戴。奶奶把她內心的愛，凝結在五彩絲線上，為我們祈福納吉。

印象最深的是五歲那年的端午節。平時母親都是在千里之外的內蒙古上班，很少回來過端午節，只有那年母親帶著弟弟妹妹也趕回故鄉過節，于是奶奶買了五彩線、泥娃娃、紅布頭和水果糖。母親則打算給弟弟做一個五毒肚兜，根據故鄉民間的講究，端午節要給最小的孩子穿“五毒肚兜”，在“五毒肚兜”上面繡五種動物。這五種動物分別是青蛇、蜈蚣、蝎子、壁虎和蟾蜍。按照民間傳說，只有沒出閣的姑娘繡的“五毒肚兜”才能辟邪。紅顏色的布，外面是五色線，還繡上了五種動物的圖案。多么五彩斑斕的物件啊！因為那時候弟弟最小，所以才有這么隆重的祝福。母親還請人為我們三個大一點兒的孩子做了紅色的“小辣椒”和心形的香囊，也是辟邪之物。

那天早晨，太陽還沒有出來的時候，母親和奶奶就拿著五彩線、“小辣椒”和香囊給還在熟睡中的我們悄悄地拴在手腕子上，弟弟的“五毒肚兜”更是要穿上。香囊里裝的是艾蒿葉子，還有香味濃郁的中草藥。相傳，五彩線要拴在孩子們的手脖上、腳脖上，衣服口子上。這些東西一直等到夏天梅雨季節，河里發大水的時候，剪下來，扔到水里，讓大水沖走，意味著這一年內孩子們都不會被毒氣所傷了，霉氣都被大水帶走了。

這一天家家戶戶還要準備雄黃酒，要給小孩子們耳朵眼和屁股眼抹點雄黃酒，以防止螞蟥和蚯蚓鉆進去，奶奶還給弟弟用雄黃酒在額頭上畫了一個“王”字。這一天，三叔和母親還起了大早去采艾蒿和桃樹枝。用五彩線把十二根艾蒿和四根桃枝捆綁起來，掛在大門上，意味著一年四季十二個月全家人平平安安，不受毒邪入侵。

記得那天奶奶炒了幾個小菜給兩個叔叔下酒，母親也喝了一口雄黃酒。三叔叔還講了《白蛇傳》的故事，他說，許仙就是因為動用了雄黃酒才使得白娘子顯出了原形，民間傳說懷孕的婦女也不能喝雄黃酒，那樣會把肚子里的寶寶熏出來。這樣的傳說讓我對雄黃酒充滿了好奇。

粽子是母親和奶奶在前一天的下午就開始準備的，把大黃米淘洗干凈，把蘆葦葉、馬藺葉、紅小豆、紅棗等都準備好，然后就開始包粽子了。奶奶先把蘆葦葉折疊成漏斗狀，放一把大黃米，再放上幾個紅棗，然后用手利索地一扭，就成了一個粽子的模樣，最后用馬藺葉捆綁結實，一個粽子就包好了。

粽子包完后，奶奶把它們一個一個碼放在鍋里，然后加上缸里的井水，母親坐在蒲團上燒火，她往灶膛里加茅草，火焰在灶膛臉前一跳一躍的，好像是小狗吐舌頭一樣，充滿了農家的煙火氣。我說：“娘，我來幫你燒火吧。”母親說：“不用啦，已經差不多了，你去玩吧。”我哪里有心思去玩啊，聞著那煮粽子撲鼻的清香，恨不能趕緊撈起來嘗一嘗。可母親不讓吃，奶奶也不讓吃，一定要等到端午節早上才能吃。那種嘴饞又不能吃的等待簡直是對我的一種考驗！

經過一夜的煎熬，我終于吃到了香甜可口的粽子，母親說：“黏的東西，一次不能吃太多。你不是喜歡糖紙嗎？趕緊收拾糖紙吧。”于是，我把弟弟妹妹吃完糖剩下的糖紙，放到水里洗干凈，貼在玻璃上，等晾干了，夾在書里面。那些糖紙我收集了兩年多，花色品種可全啦，經常拿出來和村里的小朋友顯擺、對比、交換。

端午節的時候，三叔還會忙著用艾蒿編成辮子的形狀，曬干了在夏天熏蚊子；二叔是用蟾蜍毒素做墨汁，等著誰有腳腫了，蚊蟲叮咬了，他就用墨汁在腫痛處寫字，所以當地村民都傳說二叔是神醫。

但是在我的記憶深處，對我的人生有重要影響的是：三叔給我們講愛國詩人屈原的故事，對我的民族精神教育起了很好的啟蒙作用，我清楚記得三叔慷慨激昂地說過：屈原“膺忠貞之質，體清潔之性，直若砥矢，言若丹青；進不隱其謀，退不顧其命。此誠絕世之行，俊彥之英也。”尤其他留下的一首首詩篇，可稱曠世珍品。屈原是中國浪漫主義文學的奠基人、楚辭的創立者和代表人物，蘇軾對他也是感佩之至：“吾文終其身企慕而不能及萬一者，惟屈子一人耳。”多少年來，文人騷客無不以《離騷》為文學高峰，孜孜以學。魯迅如此評價：較之于《詩》，則其言甚長，其思甚幻，其文甚麗，其旨甚明，憑心而言，不遵矩度……其影響于后來之文章，乃甚或在三百篇以上。《離騷》實可謂情思馥郁，氣勢奔放，以鮮明的個性光輝，表達了屈原的理想與痛苦，追尋與熱情，熔鑄了屈原的整個生命。

雖然，我當時還不能理解上面這段話的全部含義，但是多少年過去以后，三叔給我的家國情懷教育一直鼓勵著我。

時光荏苒，最近在故鄉群里和鄉親們聊天，才知道如今故鄉的端午節更重視保健和防病祛災。一些富裕的家庭端午宴講究吃五黃菜：醬黃瓜、黃豆芽、黃醬排骨，黃米粽子、黃花菜，意在護肝養腎，端午節成了一個民間的養生節日，講究的是心靈的健康和肉體的健康。

但是，在我心目中端午節仍是以弘揚屈原的精神為主。臨窗望去，錢塘江面似乎已經成為端午節專屬了，各隊參賽的龍舟已經進入戰斗狀態，陣勢擺開，英姿颯爽，我忽然想到偉大詩人屈原先生的宏大氣魄，正如宋代著名史學家、詞人宋祁所說：“《離騷》為辭賦之祖，后人為之，如至方不能加矩，至圓不能過規。”這就是說，《離騷》不僅開辟了一個廣闊的文學領域，而且是中國詩賦方面不可企及的典范。我想，這樣的評價屈原自然是當之無愧，而這源自民間的盛大慶典，對屈原而言同樣是實至名歸。

今年在這幽幽寂靜的環境中，更能品味到屈原先生在《離騷》中所詠嘆的：“抑志而弭節兮，神高馳之邈邈。奏《九歌》而舞《韶》兮，聊假日以媮樂。陟升皇之赫戲兮，忽臨睨夫舊鄉。仆夫悲余馬懷兮，蜷局顧而不行。”有了這份厚重的家國情懷，有了這份濃濃的鄉愁，端午節依然神圣，依然美好，和兒時一樣充滿詩意。

作者簡介：張鳳英，山東省作協會員，省散文學會會員，出版有《月亮灣小說散文集》《靜夜思》《張鳳英散文集》《飛雪迎春》等書。

（責任編輯 劉冬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