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聯讀中彰顯《燭之武退秦師》的敘事美

摘 要 在新教材、新高考的教學背景下，單篇教學和聯讀教學成為高中教師關注的焦點之一。很多高中教師又回到了單篇教學的模式中，尤其是文言文教學，拒絕聯讀成為一個新傾向。事實上，明確教學目的，選取合適角度，將相同內容不同敘事的文本進行聯讀，有利于引導學生深度思考敘事的藝術美，提升學生的思維能力和語文素養。

關鍵詞 聯讀 敘事內容 敘事目的

單篇文本解讀和文本聯讀，是教師在面對新高考、使用新教材的背景下解讀文本的兩種常見方式。尤其是當失敗的文本聯讀遭到專家和一線教師的詬病后，很多教師也對文本聯讀采取了抵制態度。表現在文言文教學中，教師一邊倒地傾向于單篇教學的方式，從文言之“言”和“文”的角度提出教學目標，設計教學任務和培養策略，以完成語文教學任務。對單篇教學的青睞不應該成為一種固定的模式，因為方法只是方法，方法固然重要，但其實也是為教學目的服務。在否定為聯讀而聯讀的前提下，尋找到有利于比較和聯讀的契機，找到合適的對比角度，同樣有利于對文本的深度解讀，引導學生深入思考，拓展學生的視野，提升學生的思維能力。

以文言文的聯讀為例。在文言文聯讀之前，要思考聯讀的目的是什么，聯讀是否真正地為實現這個目的服務。接下來才是思考聯讀的角度，即實現教學目的的途徑。最后考量教學任務的完成情況和在多大層面上實現了教學目的。

在聯讀前，思考聯讀是否成為可能。以必修下第一單元為例，常見的聯讀方式有從思想內涵的角度，將《子路、曾皙、冉有、公西華侍坐》與《齊桓晉文之事》歸類為儒家思想的代表作，進行思想內涵角度的聯讀；也可將這兩篇和《庖丁解牛》聯讀，比較三篇文章在觀點內涵、觀點的提出方式以及藝術特色方面的異同。從勸說藝術的角度，也可將《齊桓晉文之事》與《燭之武退秦師》進行比較，體會論事說理的技巧和表達風格。還可以從敘事藝術的角度，將《燭之武退秦師》與《鴻門宴》進行比較，體會史傳文章敘事曲折有致、寫人物生動傳神的藝術特點。但是，任何的聯讀和比較都有明確的教學目標，目標決定方法策略。以上的教學目標并不能涵蓋《燭之武退秦師》本身的藝術特色，比如本文的敘事藝術就頗值得研究。從敘事學上講，同樣一件事在不同的敘事者筆下會呈現不同的敘事內容，包括敘事詳略、敘事語言、敘事目的，以及敘事者的價值觀。要挖掘出這些，如果僅僅局限在課本中所選的《左傳》單篇，學生會有“只緣身在此山中”之感。碰巧的是，《史記》中也有燭之武退秦師事件的相關敘事，這為聯讀提供了物質條件。

《史記·秦本紀》中關于“燭之武退秦師”的內容：

其秋，周襄王弟帶以翟伐王，王出居鄭。二十五年，周王使人告難于晉、秦。秦繆公將兵助晉文公入襄王，殺王弟帶。二十八年，晉文公敗楚于城濮。三十年，繆公助晉文公圍鄭。鄭使人言繆公曰：“亡鄭厚晉，于晉而得矣，而秦未有利。晉之強，秦之憂也。”繆公乃罷兵歸。晉亦罷。

《史記》和《左傳》中的“燭之武退秦師”的相關內容，如何聯讀？不難發現，兩文都按照時間順序記錄了退秦師的整個過程，內容上大致相同。但《左傳》敘事較為詳細，有明顯的敘事傾向。這為教師引導學生品讀《左傳》的敘事藝術之美再次提供了有力條件。因此，教師可以引導學生圍繞“退秦師”事件，分為退秦師前、退秦師時和退秦師后三個部分，比較敘事內容，思考敘事中的側重點、敘事中的詳略處理、敘事達到的藝術效果，以及敘事背后的價值觀念，從而獲得對《左傳》敘事與人物形象塑造、敘事與主題、敘事與儒家思想之間關系的答案。

我們先對《史記》中“燭之武退秦師”相關內容作劃分。

退秦師前：三十年，繆公助晉文公圍鄭。

退秦師：鄭使人言繆公曰：“亡鄭厚晉，于晉而得矣，而秦未有利。晉之強，秦之憂也?！笨姽肆T兵歸。

退秦師后：晉亦罷。

再對《左傳》中“燭之武退秦師”的內容進行劃分。

退秦師前：晉侯、秦伯圍鄭，以其無禮于晉，且貳于楚也。晉軍函陵，秦軍氾南。

佚之狐言于鄭伯曰：“國危矣，若使燭之武見秦君，師必退。”公從之。辭曰：“臣之壯也，猶不如人；今老矣，無能為也已?！惫唬骸拔岵荒茉缬米?，今急而求子，是寡人之過也。然鄭亡，子亦有不利焉?！痹S之。

退秦師：夜縋而出，見秦伯，曰：“秦、晉圍鄭，鄭既知亡矣。若亡鄭而有益于君，敢以煩執事。越國以鄙遠，君知其難也，焉用亡鄭以陪鄰？鄰之厚，君之薄也。若舍鄭以為東道主，行李之往來，共其乏困，君亦無所害。且君嘗為晉君賜矣，許君焦、瑕，朝濟而夕設版焉，君之所知也。夫晉，何厭之有？既東封鄭，又欲肆其西封，若不闕秦，將焉取之？闕秦以利晉，唯君圖之。”秦伯說，與鄭人盟。使杞子、逢孫、楊孫戍之，乃還。

退秦師后：子犯請擊之。公曰：“不可。微夫人之力不及此。因人之力而敝之，不仁；失其所與，不知；以亂易整，不武。吾其還也?！币嗳ブ?。

退秦師前的內容中，《史記》只簡略地交代了事件——秦晉圍鄭?！蹲髠鳌分谐私淮@個事件，還交代了秦晉圍鄭的理由，并凸顯了緊張的戰爭局勢。“以其（鄭國）無禮于晉”，表明晉國師出有名，晉文公尊重禮義的形象躍然紙上?！皶x軍函陵，秦軍氾南”，交代了秦軍和晉軍的駐扎地，為后文燭之武夜縋而出和說服秦伯奠定了基礎，前后照應，敘事嚴謹。

在退秦師的歷史背景中，《左傳》詳細敘述了佚之狐如何慧眼識珠，推薦燭之武，以及鄭國國君如何懇請燭之武出山。相比之下，《史記》對此段歷史的敘述則顯得簡略，甚至未提及燭之武的名字，僅以“人”代之，這反映了司馬遷獨特的寫作風格，引人深思。然而，《左傳》通過對這兩個事件的細膩描繪，成功塑造了燭之武的形象，雖力求客觀，但字里行間仍流露出對其深明大義、迎難而上的贊美之情。這為我們理解《左傳》的敘事藝術提供了重要線索。

燭之武的形象之所以鮮活，既非刻意美化，也非刻意掩飾，而是基于其真實的人生經歷。盡管我們對他家中的妻兒情況一無所知，對他擔任養馬小官時的生活也知之甚少，但這些并未影響他作為一個飽學之士的形象。他雖因未被重用而心生怨氣，但并未因此沉淪，而是選擇了舍棄小家為大家，放下小愛為大愛，這正是他偉大之處。

在退秦師的過程中，《左傳》詳細記錄了燭之武如何勸說秦王，以及他見到秦王的艱險經歷，充分展現了其敘事之美。相比之下，《史記·秦本紀》的敘述則較為簡略，僅聚焦于“利”這一核心要素。而《左傳》則通過燭之武對秦繆公的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以及從殘酷現實、未來展望和舊賬清算三個方面的勸說，展現了其高超的勸說藝術。他或陳述或反問，語氣或強烈或舒緩，始終圍繞“利”為秦國著想，邏輯嚴密，分析利弊透徹，最終達到了戲劇化地化敵為友的效果。

此外，《左傳》在敘述過程中還巧妙地增加了“夜縋而出”的情節，與前文對地點的交代相呼應，形成了回環之勢，進一步增強了敘事的連貫性和吸引力。在人物形象塑造上，燭之武的機智善辯、有勇有謀得到了充分凸顯。他的勇和智并非憑空而來，而是基于仁義禮的支撐。如果不是對鄭國安危的責任感和擔當精神，他怎么可能殫精竭慮，只身入敵營，竭盡平生所學，化解鄭國的燃眉之急呢？

退秦師后，《史記》和《左傳》都敘述了晉國退兵的事實，但《左傳》中尤其強調了晉國退兵的三條理由“不仁”“不知”“不武”，而且通過晉文公的語言表達出來，這樣的敘事并非多余。我們來看看“不仁”的理由“微夫人之力不及此”是否真的存在？

關于“微夫人之力不及此”資料：

二十二年，晉公子圉聞晉君病，曰：“梁，我母家也，而秦滅之。我兄弟多，即君百歲后，秦必留我，而晉輕，亦更立他子?！弊余瞿送鰵w晉。二十三年，晉惠公卒，子圉立為君。秦怨圉亡去，乃迎晉公子重耳于楚，而妻以故子圉妻。重耳初謝，后乃受?？姽娑Y厚遇之。二十四年春，秦使人告晉大臣，欲入重耳。晉許之，于是使人送重耳。二月，重耳立為晉君，是為文公。文公使人殺子圉。

再看看古人心中的“武德”，補充宋襄公泓水之戰的資料，如下：

卻說宋兵來至泓水，哨馬報：“鄭人追楚師來救，將至泓水。”襄公令前部排開陣勢，列于泓水左岸，以待楚兵。須臾，楚兵奄至，將濟泓水。子魚曰：“彼眾我寡，其勢甚銳，不如乘楚兵半渡泓水，令前部廖鳴春以鐵騎沖之，楚必敗矣！ ”襄公曰：“君子不困人于厄！吾乃堂堂之師，正欲待楚兵濟岸，然后制勝，以服楚兵，豈可詭計而破敵乎？”言未訖，楚人皆濟泓水，布成陣勢。子魚又曰：“楚兵雖濟，然其他伍參差，銳氣未振，速乘此一鼓而進，無有不克?！毕骞唬骸熬佑帽?，不鼓不成列，不擒二毛，何必行詭計？”

《左傳》詳細敘述了晉文公不愿攻打秦國的原因，突出了晉文公對“仁”“智”“武”的看重。秦繆公曾經有恩于晉文公，輔佐晉文公當上晉國國君，成為諸侯王。儒家講“推恩及人”，秦繆公的恩德已經波及自己身上，如果不感念他的恩德，就是違背了“愛人”為人處世標準。同時把自己處于孤立中是不智慧的舉動?？梢?，對于仁智武德之推崇，正應驗了劉勰在《文心雕龍·論說》中的那句話：“凡說之樞要，必使時利而義貞?！?這樣，堅守儒家之仁義禮智信的晉文公形象豐潤飽滿，在敘事中體現出作者對仁義的推崇。

聯讀《史記》和《左傳》中燭之武退秦師的內容，從敘事內容、敘事詳略、敘事語言的不同中看出《左傳》的敘事美體現在如下方面：（1）敘事一波三折，曲折有致；（2）敘事剪裁得當，能在敘事中凸顯人物群像的不同特征；（3）敘事重點的選擇，表明了作者對禮義的推崇，極好地服務于文章主題。

為什么會呈現出這樣的敘事效果，我們回到作者的層面來揣摩寫作意圖。

不難看出，《史記》中關于燭之武退秦師的內容，司馬遷更多的是從歷史學家角度觀察事件的發生、發展與結局，力求真實記錄歷史本身，不摻雜過多的個人情感，體現其求真的本質。《左傳》中燭之武退秦師的內容，在塑造燭之武這一人物時，作者是有所寄托的，危言以存國之智，殺身以成仁之勇，這樣一位集“仁義禮智信”于一身的士人形象，寄予了作者對儒家義士理想人格的贊美和追求，呈現了其儒家思想立場，對人性復歸“仁義”的呼喚。其次，在那個禮崩樂壞的時代，“禮”是社會價值觀的最高訴求?！蹲髠鳌酚浭分皇鞘侄危ト肆⒀允瞧淠康模琛蹲髠鳌烦浞直磉_作者對儒家理想人格的精神追求。

文言文的聯讀并非沒有可能，同一篇文章，也可以確定不同的教學目標，選擇不同的文本進行聯讀，當然這些都是在落實了文言文詞匯的基礎上實施的教學措施。聯讀之所以被詬病，不是因為聯讀本身，而是我們忘卻了聯讀的目的，以方法取代了目的。當教學目標清晰明了后，教師發揮教學智慧，創造并運用多種多樣的教學方法來引導學生深入解讀文本，提升思維的深度、廣度來達到育人目標，是一線教師的執著追求。

[作者通聯：陜西師范大學附屬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