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 斯,王赫德,鄭國華
(1.內蒙古師范大學 設計學院,呼和浩特 010022; 2.中央民族大學 美術學院,北京 100081; 3.內蒙古藝術學院 設計學院,呼和浩特 010010)
科爾沁草原坐落于內蒙古東北部通遼市境內,曾被劃分為科爾沁左、右翼(前、中、后)等六旗?!翱茽柷摺泵晒耪Z為“Khorchin”,有“弓箭手”之意??茽柷呙晒抛迮园郊?也作“奧吉”“烏吉”,意為長坎肩或齊肩長褂)多以花卉刺繡裝飾,在蒙古族諸部中具有較強的識別性?!睹晒抛宸棃D鑒》記載:“(科爾沁)蒙古族女子內穿一件長袍,以邊緣為飾,外套敖吉,隱現著女真人服飾的身姿?!盵1]研究蒙古族服飾近40年的郭雨橋先生曾寫道:“科爾沁的袍子用刺繡在衩口、袖口、前襟進行裝飾,袍服外面套上敖吉,遠看好似一件通體繡花長袍,單穿長袍乍看又像套了敖吉,感覺像是兩件。”[2]以往對于科爾沁蒙古族服飾的專項研究并不多見,多數學者是以刺繡為視角進行研究的。目前學界針對于科爾沁蒙古族服飾的相關探討主要集中于以下三個方面:1)依據田野考察對科爾沁蒙古族服飾刺繡工藝、圖案寓意的探討與分析,如徐英[3]、成格爾[4]。2)對于科爾沁蒙古族服飾保護、傳承與發展的探討,如布圖其其格[5]。3)依據科爾沁刺繡圖案對其進行創新設計與應用,如雒彬鈺等[6]。以上研究雖然為科爾沁蒙古族服飾的保護與發展提供了堅實基礎與理論依據,但疏于從宏觀角度對服飾內在意涵與文化價值進行挖掘。本文在前人研究基礎上,聚焦于當地女性所穿著的敖吉,從款式結構、色彩特征、裝飾形式及美學特征等視角出發,試釋其背后蘊藏的藝術意蘊與文化價值,希冀可以為蒙古族服飾內容進行有益補充。
科爾沁蒙古族女性敖吉多以黑色綢緞制作,以庫錦、織錦緣邊,多為立領或圓領,開衩、前襟下擺、袖窿處常以刺繡裝飾。敖吉不可單穿,穿著時需內搭長袍。長袍顏色大多較為鮮艷,以紅、綠、藍等顏色為主,中年女袍顏色會稍顯暗淡,但與敖吉搭配后依舊盡顯雍容。
本文選取了三個較具代表性的科爾沁女性敖吉作為研究樣本(圖1),其中圖1(a)為科爾沁女性敖吉的典型樣式;而另外兩個樣本既具備科爾沁女性敖吉基本形制,又具有一定特殊性。如圖1(b)所示翻領樣式及鋸齒紋刺繡裝飾在其部族服飾中較為少見;圖1(c)所示開衩處云頭未以刺繡裝飾,而是以庫錦通體緣邊。故本文以服飾形制特色較為突出的樣本Ⅰ為主要研究樣本,另外兩個樣本作為輔助參照。
科爾沁蒙古族女性敖吉具備游牧民族服飾的原生態性,其服飾造型多以契合于游牧生活為考量,以“十”字形為中心視角的“A”字廓形使其具備了以平面塑“立體”的服飾結構特征,這也反映出以牧業為主的生產、生活方式是決定其服飾基本形制特征的重要因素之一。
圖1 科爾沁蒙古族女性敖吉樣式Fig.1 Horqin Mongolian women’s Aoji (long waistcoat) style
依據外觀,科爾沁蒙古族女性敖吉前后面等長,袍服講究整體與細節呼應,開衩較高。從側面看,衩口約在整個敖吉的1/2處,視覺上呈現衩口處似有與袖窿持平之感;從正面看,衩頭側面又似乎與前襟鑲邊平行。敖吉內里底襟遠短于外襟(里襟約為外襟長度的1/3)(圖2),這樣的設計巧思既是“節約”與“惜物”的體現,也是便于游牧生活的智慧思辨。縱馬時需從左(內)側將左腳伸入腳蹬,右腳蹬地并借助左腳彈力,右腿則需伸直跨過馬的臀部,而敖吉右側里襟開衩較短可減少上馬時的阻力,便于騎乘;敖吉系扣后,外襟則會覆蓋短內襟,保持美觀;而內搭長袍多為圓角立領,有氣口,右衽“廠”字弧形大襟可自左向右掩蓋并交疊系紐扣,迎風騎馬與外界空氣呈垂直或斜交叉狀態時,可閉合紐扣,防止冷風灌入[7]。系上腰帶后可形成兜量,以此彌補敖吉沒有口袋的缺陷(圖3)??梢?袍服整體形制可以更好適應當地蒙古族游牧之生活習俗;緣邊以精美的刺繡、庫錦裝飾,又使服飾具備了較強的裝飾屬性。
圖2 敖吉內里形制Fig.2 Inner shape of Horqin Aoji
圖3 內搭長袍Fig.3 Layered robe
科爾沁蒙古族女性敖吉以平面剪裁方式為主,肩部廓形較窄,由腋下逐漸變寬,整體呈“上窄下寬”的“A”字形結構。敖吉內搭袍服袖筒較短,袖口處多以庫錦、織錦、絨布及貼布繡等組合拼接,形成一層疊一層的袖頭(圖4)。在袖頭處以紋樣裝飾,可將衣袖挽起至肘部露出精美紋樣,也可放下當平袖,以此增加袖子長度和裝飾面積。敖吉的“A”字形結構,可使穿著者即使在冬季內搭棉袍時,在袖窿、衣身與內搭袍服的衣袖、肢體之間仍能保留較多松量,以保暖為前提下保證服飾的裝飾性,疊穿后還可營造出層次美感。
圖4 內搭長袍袖口處細節Fig.4 Details at the cuff of the robe
內搭長袍結構看似簡單,但與敖吉疊穿后,則體現出一種“人衣合一”的游牧智慧。敖吉的袖窿相較于袍服衣袖較為寬大(圖5中測量的袖窿圍度深26.2 cm),而敖吉以上窄下寬的“A”字形結構形式來擴大圍度,內搭長袍則以“T”字形結構使衣身、袖子、下擺等處形成一整個面料幅寬。袍服是通袖線(水平)與前后中線(豎直)為軸的“十”字形服飾結構,與敖吉上窄下寬的“A”字形結構形成互補(圖6)。敖吉較寬大的袖窿,使內搭長袍腋下松量適當放寬,加強了穿著時的靈活性與舒適性,起到增加松量與簡化工藝的作用,形成了以服飾包裹全身的立體著裝思辨。這樣的服飾結構特征既是對中華傳統服飾結構的傳承與創新,又是服飾從平面表現為“立體”的深隱式特征,體現出服飾(美觀)及人體(舒適)之間的平衡關系。
圖5 科爾沁敖吉結構線描示意Fig.5 Inner shape of Horqin Aoji
圖6 科爾沁敖吉與長袍疊穿的效果示意Fig.6 Effect picture of the layering of Horqin Aoji and robe
科爾沁蒙古族女性敖吉既具備草原民族服飾粗獷、自然的風格特點,又在域外文化、中原農耕文化的影響下,逐漸形成了以各種花卉刺繡配合庫錦鑲邊來進行裝飾的獨特風格。
科爾沁蒙古族女性敖吉在袖窿、前襟、開衩及下擺處大多都會以刺繡花卉圖案及庫錦等材質進行裝飾(圖7)。一般是用絲線在綢緞或絨布敖吉上直接繡制,或采用貼布繡的方式按比例畫好花卉(紋樣)紙稿,將其拓印到不同材質、不同顏色的面料上,剪裁后放置于敖吉上,再用絲線將貼布固定。
圖7 科爾沁女性敖吉裝飾占比Fig.7 Proportion of Aoji decoration for women in Horqin
相較于其他蒙古族部族,科爾沁蒙古族女性敖吉以花卉紋樣進行局部“滿”繡的形式也較為少見。花卉紋樣會根據服飾局部輪廓變化,在局部輪廓形狀內進行刺繡,并依據裝飾面積和外部框架進行合理布局與分布,以此將花卉紋樣進行有序、合理地添加。通過花朵、葉子與枝蔓的靈活組合,形成一種飽滿的構圖特征。這種“滿”的裝飾形式則與袍服整體以黑色為主的“空”形成呼應,使敖吉整體更具層次感與立體感。
視覺形式上的圖像識別,本質上是將藝術作品對象從一個整體轉化為可供細節分析和追尋的清晰狀態[8]。這種細節的轉換在科爾沁蒙古族女性敖吉中則表現為服飾整體與局部裝飾的和諧統一。就其圖案的象征寓意而言,這種花卉圖案的應用則是一種對于大自然意象化與抽象化的感官描摹,使得敖吉中所用到的花卉種類、寓意及表現形式都極為豐富,如牡丹、杏花、海棠花、荷花、蓮花[9]等都會以刺繡裝飾(表1)。花卉紋樣在當地亦有家庭幸福、子孫美滿,象征團結與凝聚力等吉祥寓意,當地有著“溪流皆有源,草木必有根”的說法,因此刺繡時花卉需有枝葉、枝蔓相伴,鮮有單獨繡制的情況。
表1 科爾沁女性敖吉中常用的花卉樣式Tab.1 Common flower styles in of Horqin women’s Aoji
根據服飾中不同位置,花卉選擇也有不同講究,局部裝飾特征呈現不同的樣式變化。這種局部的圖案細節,折射出科爾沁女性敖吉在保留本民族服飾文化的基礎上,不斷吸收其他民族服飾裝飾之精髓,并逐步形成其部族服飾獨特裝飾特征的過程[10]。本文對敖吉中局部細節的分析,多以樣本Ⅰ為參考,其雖無法涵蓋科爾沁女性敖吉中所使用的全部花卉圖案,但對于花卉局部應用與內涵寓意的考究都較為典型。
3.3.1 前襟裝飾紋樣與細節分析
大襟處的裝飾是敖吉整體工藝最為繁復、裝飾性最為突出的部位。大襟處常以杏花等富有吉祥寓意的花卉進行裝飾,這種富含寓意的裝飾形式是受滿、漢文化影響的具體表現。在當地,杏花被稱為報春花,象征萬物復蘇,杏與“幸”通假,具有幸福之含義。杏花本身枝葉較為繁茂,因此也象征著多福多祿;而繡制的杏花花瓣多為五片,即為“五福”之寓意。當地蒙古族在潛意識里認為杏花是“春天草原上第一個盛開的花卉”,因此,杏花也具有象征美好事物降臨的涵義。通常女子會把杏花繡于胸前大襟處,有著“幸福在前”的美好祈愿。
3.3.2 開衩處裝飾紋樣與細節分析
開衩處刺繡多集中在云頭處,通常會以對稱的蓮花(荷花)進行裝飾,在當地其具有“蓮花并蒂”的寓意。因此,繡制時每一組(左右兩邊)的花瓣數量相加多為雙數,其刺繡局部中的單個圖案也多呈對稱,刺繡時也多是一左一右均勻、等比例繡制,女子將其繡于敖吉上后,具有美美與共、好事成雙的美好祝愿。
3.3.3 下擺處裝飾紋樣與細節分析
敖吉下擺處多以牡丹花進行裝飾,但牡丹并非其部族傳統花卉紋樣,而是作為固倫公主的陪嫁品帶到科爾沁地區,因此當地人又稱之為“陪嫁花”“嫁妝花”[11]。滿族認為牡丹花寓意著富貴榮華、繁榮昌盛,且漢文化中也多將牡丹視為國花,在蒙、滿、漢三族文化在當地的交融共生下,科爾沁蒙古族同樣將牡丹花視為富貴吉祥、華貴雍容的象征,其多在敖吉前襟、袖窿及下擺處進行刺繡,具有“壓住(留住)富貴”的內涵寓意。
當然,科爾沁蒙古族女性敖吉局部所使用的花卉紋樣并不僅限于本文中所列舉的這幾種,但無可否認,這種以花卉為主的圖案設計,既是民族文化交融與互鑒的鮮活見證,也是當地人不斷更新審美情懷濃縮成的生活經驗,并將其上升為民族審美意識在服飾上的具體表現[12]。
除刺繡裝飾外,科爾沁蒙古族女性敖吉還會用錦緞進行緣邊裝飾,當地人稱之為庫錦(庫金)。庫錦是古代蒙古族極為鐘情的一種夾金絲織物——“納石失(織金錦)”,早期在蒙古族袍服中使用量較大,貴族用來裝飾車馬、玉璽、綬帶,氈帳頂棚也多采用這種織金料子[13]。而現在市面上的庫錦多是利用聚酯薄膜鍍膜的工藝仿制品,這種仿制庫錦價格實惠、光澤感強、色彩明艷,也極具裝飾性。通遼市當地有許多專門售賣庫錦的門店,但所售庫錦大多已加工成形,因此當地人也會買沒有加工過的庫錦,用一種以面粉制作的糨糊涂抹里襯,進行刮漿處理,并自行裁剪與塑形,其同樣硬挺、堅固,具有不易脫絲的屬性。庫錦鑲邊是從背面依次遞進與袍服進行縫合,針腳不露在外面,可使整體更加美觀。此外,敖吉中還會大量使用款式多樣、色彩豐富的織錦進行裝飾點綴(圖8)。而織錦在款式、形制、圖案上更加豐富多樣,多用于刺繡處周圍與庫錦鑲邊內緣,可使服飾更具立體感與層次感。
圖8 樣本Ⅲ中以織錦裝飾的局部Fig.8 Parts decorated with brocade in sample Ⅲ
以庫錦、織錦進行緣邊裝飾,不僅具有美化服飾與延長穿著壽命的考量,在裝飾美學中亦有深層意義。由于加工后的庫錦鑲邊與織錦較為硬挺,因此,除裝飾、保護等作用外,還具有為服飾定型、保持服飾挺闊的作用。敖吉衣身整體多為綢緞,雖較為光滑、富有光澤,但極易起皺。以庫錦與織錦進行固定、裝飾后,可以起到為服飾定型,使其保持挺闊,不易起褶。一般情況下,以庫錦(織錦)鑲邊進行加固后,可保證袍服幾年甚至幾十年不變形,這在很大程度上強化了敖吉的審美屬性與實用功能。
色彩美學的形成與一個民族的生存環境、歷史、文化密切相關,科爾沁蒙古族女性敖吉整體以黑色的中性色調為主,其色彩搭配呈現以暖色與冷色的調和搭配,而冷暖色調在不同的服裝部位則呈現既相輔相成又對比強烈的搭配效果。
科爾沁蒙古族敖吉整體以黑色為主,但在黑色的基礎上又以色彩差別較大的庫錦、織錦及刺繡進行裝飾,這種“撞色”的搭配形式并非單一的暖色系或冷色系的集合,而是冷暖色之間的合理分配[14]。如樣本Ⅰ中,在大襟、下擺與開衩處的花卉刺繡,多以粉色、玫紅、淡粉、橘紅等暖色調為主,并以顏色深淺不一的綠色葉子進行搭配,以綠葉的冷色與花卉的暖色形成對比。在整體呈“紅+綠”的經典撞色基礎上,又以織錦鑲邊進行裝飾,織錦鑲邊同樣以紅色為主的暖色系+綠色為輔的冷色系進行裝飾,這樣的色彩搭配互相之間形成了既具對比形式,又具和諧統一的調和關系(表2)。衣身整體雖然以黑色為主,但刺繡中紅、粉、玫紅等暖色系體現出溫暖且熱烈的興奮之感,而整體以不同深淺的綠色(冷色系)進行對比調和,使服飾色調更具層次感與對比度,使科爾沁蒙古族女性敖吉在視覺上呈現一種既莊重典雅,又熱烈沉穩的感受。
表2 科爾沁蒙古族女性敖吉色彩裝飾特征分析Tab.2 Analysis of color decoration characteristics of Horqin Mongolian women’s Aoji
續表2
敖吉的局部多以色彩飽和度較高的絲線進行刺繡,刺繡多集中于袖窿、前襟及開衩處,局部色彩也呈現和諧統一的裝飾特征。刺繡顏色以玫紅、粉色、紅色等為主,并以綠色、白色等為輔助色彩,使刺繡局部與敖吉整體之間形成呼應,呈現主次分明的色彩對比形式。當地人在對色彩進行感官理解后,對局部的色彩不斷嘗試著對比與調和,使敖吉的局部呈現豐富性與獨特性。而袍服四周又以庫錦、織錦強化裝飾效果,使其局部色彩調性呈現更加統一和諧的裝飾效果,在冷色調、暖色調及中性色調的服飾搭配中,營造和諧與統一的氛圍感與層次感(圖9)。
圖9 敖吉開衩處云頭紋樣Fig.9 Cloud head pattern at the slit of Aoji
科爾沁蒙古族女性敖吉以圖案的豐富與靈動最大限度地發揮著人們對情感的闡釋,表達出當地蒙古族服飾的多種文化意涵,以花卉為主的裝飾特征與裝飾風格也成為科爾沁蒙古族女性敖吉形式美感與美學特征中的一大特色。
科爾沁蒙古族女性敖吉以花卉為主的裝飾形式具有一定的局限性,即受限于繡面布幅空間。而在有限的刺繡空間中,看似是將花卉、枝葉與枝蔓“隨意”堆砌,實則是通過將花朵、葉子與枝蔓的纏繞組合進行合理分配,這種“自由”的組合形式讓局部裝飾刺繡圖案變得更為豐富多樣,使敖吉整體與局部呈現充盈飽滿、統一有序的圖案搭配特征。
而在局部刺繡的裝飾過程中,看似是以花卉隨意鋪滿整個畫面,實則是用一種以“滿”為美的裝飾手法進行著局部構圖的描繪,通過“填滿”局部的裝飾方式襯托出敖吉整體的平衡與穩定。此外,庫錦的道數也象征著女子的身份地位。在當地人心目中,敖吉裝飾越華麗,則象征女子家中越富有,家庭越美滿;庫錦道數越多,則敖吉越精美,穿著者的地位越尊貴。這樣的表現手法如今則演化成一種極具藝術特色的裝飾形式,并以此構成了科爾沁蒙古族女性敖吉在裝飾結構上以“滿”為美、以“多”為貴的審美趨同心理。
顯而易見,科爾沁蒙古族女性敖吉中以花卉為主的刺繡紋樣源于自然,這種以花卉進行裝飾的手法既是對自然景觀的局部描摹,也是其服飾文化符號與自然界相連接的顯著標記,其中蘊藏著他們對自然的崇拜及對美好生活的熱愛與憧憬,映射出當地蒙古族對草原文化與族群記憶的熱愛與認同。可以清晰感知到文化的交融與互鑒在這一方土地上從未停止,如樣本Ⅱ中敖吉的翻領與彩色鋸齒狀刺繡紋樣,其并非科爾沁部族原有的裝飾技法,可能是與其他蒙古族部族服飾文化互鑒下的款式改良(圖10),這也使科爾沁蒙古族“相對局限的觀念擴展至更多元的邊界,并對華夏民族的認同感日益強烈”[15]。刺繡圖案與服飾形制不僅體現出本民族的文化特色,這些花卉紋樣也已然成為科爾沁蒙古族在豐富臆想與嫻熟技藝下所衍生出彰顯其部族獨特審美的文化符號,并在表現形式及所蘊含的意義中呈現多民族共享中華民族視覺形象的文化認同[16]。如敖吉前襟中多以杏花刺繡,其花瓣數量與整體花朵數量都有著特殊寓意,花朵、葉子與枝蔓的“隨意”組合看似簡單隨意,實則是當地人運用象征、諧音、比擬等手法與組織形式環環相扣的巧思,并以此寄托吉祥寓意的精神理念。
圖10 科爾沁女性敖吉與烏珠穆沁袍服對比Fig.10 Comparison of Horqin women’s Aoji and Ujimqin robe
如前文所述,科爾沁蒙古族女性敖吉是以“十”字形為中心視角進行制作的,這也使之在裝飾形式上,多按照左右對稱(除前襟外)的形式進行裝飾,表現為裝飾結構上的衣身前后(刺繡、庫錦、織錦)的圖案對稱,左右袖窿的圖案呼應及前后(庫錦、下擺處云頭刺繡)按照服飾中心線為對稱軸的圖案統一(圖11),以此構成科爾沁女性敖吉充滿韻律感的“對稱”裝飾特征與組織形式。
圖11 敖吉中對稱裝飾線描示意Fig.11 Symmetric decorative line tracing in Aoji
就其裝飾形式而言,花卉刺繡要符合繡片布幅大小,其圖案構成形式要以填充式的組織形式進行布局,并將花卉圖案有序組合。如前襟刺繡以一種依照輪廓外形的填充方式,在“廠”字形內進行紋樣繡制(圖12),前襟花卉的紋樣在視覺上將敖吉左右等比劃分,內部所填充的紋樣形態則會依據外輪廓的改變而進行相應的變化與適應,體現出極強的秩序性與裝飾效果,使敖吉的裝飾特征呈現一種既主次有序又相對“對稱”的視覺效果。
圖12 敖吉中的“滿”繡Fig.12 “Man” embroidery in Aoji
科爾沁蒙古族女性敖吉以“十”字形中心為視角,這樣的布局形式則使其服飾視覺中心多聚焦于敖吉前襟,這也是其前襟裝飾較為繁復的原因之一。敖吉前襟處的局部裝飾約以中心點1/2處的中心線處為緣(圖13),這也在視覺上將敖吉左右進行了均等劃分。刺繡、庫錦又與敖吉本身的黑色構成了“明”與“暗”的對比,以此構成了以前襟為視覺中心視角的裝飾布局。其“十”字形中心視角則又以“點”“線”“面”的視覺構成密不可分,由此表現出科爾沁女性敖吉的獨特性。
圖13 敖吉前襟刺繡裝飾位置Fig.13 Decorative position of Aoji’s front sting
“點”:可以理解為“十”字視角的中心點——前襟,這也是科爾沁蒙古族女性敖吉裝飾藝術中最為亮眼的部分。敖吉中以“點”起到強調與突出的作用,使之成為視覺的焦點與中心。其內部以花卉等植物進行刺繡的方式,是一種將圖案“任意化”的結合方式,使“點”的組合形式具備了穩定與規律之感,形成了一種既具自由率真之感,又具秩序韻律的表現形式。
“線”:如文中樣本可見,敖吉中的“線”多體現為紋樣刺繡的枝葉、枝蔓處。“線”的構成也并不是以直線為主,而是多以朝向不同、弧度不一的弧線進行“無秩序”的重復排列,這種以弧線強化“中心”視覺效果的手法,使裝飾構成的“中心點”也呈現獨特性(圖14),形成了線與線之間“粗”與“細”“虛”與“實”“繁”與“簡”的強烈對比,表現出敖吉裝飾形式中“線”既重復又不重合的“隨意”排列特征,以及以弧線所強化出的獨特感性之美與靈動之美。
“面”:科爾沁女性敖吉中“面”的構成多是在強調服飾形態(比例、平衡、對比、調和、統一)的同時,又給人以視覺引導作用。這種“面”的構成形式雖然會受到裝飾布幅外輪廓的限制,但卻展示出裝飾結構的工整嚴謹,以及給人以和諧之感的圖案細節。從刺繡細節來看,每一個局部圖案可以成為獨立的個體,而每一處花卉刺繡的細節也都不盡相同,如枝葉在“生長”方向、根莖長短,花瓣顏色及大小等方面都存在差異,這也使整個敖吉刺繡的紋樣造型變得更為豐富。整體觀之,這種分散的組織結構又呈現統一、平衡與穩定之感。通過“面”的組合,使局部刺繡圖案的量感和體積感在畫面中起到穩定作用,呈現布局合理的裝飾效果[17]。前襟以“十”字形為布局的中心視角;袖窿、開衩及下擺處的對稱紋樣,以及撞色的色彩搭配,在相互作用下共同構成了科爾沁蒙古族女性敖吉獨特的裝飾風格與裝飾形式,并以此傳遞出以“滿”為美、以“多”為貴的審美特征,以及以花卉為裝飾特色的獨特感性之美。
圖14 刺繡所呈現的弧線結構線描示意Fig.14 Arc structure line tracing of embroidery
從橫向裝飾角度來看,科爾沁蒙古族女性敖吉以中華傳統服飾“十”字視角為布局,形成了以前襟為中心視角的裝飾組織特征。以花卉為主的圖案構成展現出其部族獨特的審美意蘊與裝飾風格,傳遞出一種“取象于自然”的感性之美,體現出科爾沁蒙古族獨特的審美與智慧。從縱向的時間與空間緯度來看,明代正是科爾沁蒙古族與滿族、漢族交往較為密切的時期,科爾沁蒙古族女性敖吉中的獨特裝飾形式也正是在文化交流過程中形成的應用形式。在本民族內部及與其他民族交往、交流與互鑒的過程中,強化了服飾裝飾與文化之間的交融共生。以花卉刺繡為主的獨特裝飾形式,既是科爾沁蒙古族與其他民族文化交流中所形成的生活實踐,也是他們在生產生活中,對自然描摹與美好生活中所感悟的真實寫照。希望本研究不僅是對蒙古族服飾文化的一種補充,也可以為中國當代服飾藝術的設計與創新略盡綿薄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