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永生,張怡凡,董戰峰
(1.北京師范大學中國市場經濟研究中心,北京 100875;2.北京師范大學經濟與資源管理研究院,北京 100875;3.生態環境部環境規劃院企業綠色治理研究中心,北京 100041)
聯合國全體會員國于2015年一致通過的《2030年可持續發展議程》為世界各國在15年內實現17項可持續發展目標(Sustainable Development Goals,SDGs)指明了方向。作為推動可持續發展的核心主體,企業在環境(Environment)、社會(Society)和治理(Governance)方面(以下簡稱“ESG”)的表現至關重要[1]。ESG 績效作為企業可持續性特別是企業履行社會責任方面的重要衡量標準,吸引了全球投資者、監管機構以及消費者等社會多方的廣泛關注。ESG 理念最早由聯合國環境規劃署于1987年提出,強調企業在追求經濟利潤的同時,要綜合考慮環境、社會、治理三個方面的因素,積極履行社會責任,保護自然環境,促進社會公平,實施高效透明的治理。近年來,ESG 理念逐漸得到了國際社會的普遍認可并被廣泛應用。許多國際組織和各國政府紛紛通過成立機構、制定政策法規、舉辦論壇以及簽署國際協定等形式踐行ESG 理念,從而推動可持續發展[2]。越來越多的投資者和消費者也將ESG 因素納入決策過程中,倒逼企業提高ESG 績效。
與此同時,企業“漂綠”的現象仍然存在,即一些企業在其發布的社會責任報告或對外宣傳中夸大了ESG 績效,信息披露不實。這使得投資者和利益相關者在甄別真正的可持續型企業時面臨挑戰。根據標準普爾(Standard &Poor’s)發布的報告,超過44%的投資者表示他們在進行可持續投資時對那些夸大ESG績效的行為深感憂慮[3]。從這個意義上講,基于全球視角,選用一套適用性較強且認可度相對較高的指標體系去衡量企業ESG績效并研究其背后的驅動因素,無論是對企業自身,還是對企業的投資者或其他利益相關者而言,都非常重要且必要。 目前,國際上雖然還未形成統一的ESG評價體系,但有幾個ESG評級機構因其廣泛的影響力和專業的評估體系而備受關注,其中包括明晟(MSCI)、彭博(Bloomberg)、晨星(Morning Star)、 湯森路透(Thomson Reuters)、
CDP(Carbon Disclosure Project)、ISS(Institutional Shareholder Services)等評價機構[4]。不同ESG評級機構在評估方法、重點、數據來源和指標等方面可能存在差異,但無論是哪個ESG評級機構,它們都關注企業在環境、社會和治理方面的表現,通過收集、分析和評估企業在這些方面的數據和表現來形成綜合評級結果。這些評級機構的共同目標是幫助投資者和利益相關者了解目前企業的ESG 績效,促進目標企業的可持續發展。
本文其余部分的結構如下:第一部分為文獻綜述和研究假設,分別從國家背景、行業屬性和金融實力三個方面對企業ESG績效驅動因素相關文獻進行分析,并在此基礎上提出研究假設。第二部分是研究設計,包括數據描述、變量選擇和計量模型的建立。第三部分是實證檢驗與結果分析,使用多元線性回歸和多層線性模型對本文的研究假設進行實證分析,并進一步探究其作用機制。第四部分是結論與啟示。
企業是社會財富的主要創造者,以生產和提供商品與服務為目標,創造價值和就業機會,承擔社會責任。企業可持續發展被視為一項商業和投資策略,旨在運用最佳商業實踐,以滿足并平衡當下及未來利益相關方的需求[5](聯合國世界環境與發展委員會報告,1987)。鑒于企業組成的多樣性和ESG 績效成因的復雜性,當前學界關于企業ESG績效驅動因素的研究較為零散而且研究結果大多表明企業ESG績效受到多種因素影響。Drempetic 等發現,企業規模與企業ESG績效得分之間存在顯著的正相關關系[6]。Barros 等驗證了并購交易對企業ESG績效得分有積極影響,但存在時間上的滯后性[7]。Fang 等以2012—2020年中國上市公司為研究對象考察了企業數字化對企業ESG績效得分的影響并發現,企業數字化顯著提高了企業ESG績效得分[8]。Garcia 等分析了2010年至2012年間金磚國家365 家上市公司的數據,結果表明,即使在控制公司規模和國家的情況下,敏感行業的公司也表現出優異的環境績效[9]。此外,還有許多學者探討了企業財務績效[10]、審計質量[11]、董事會組成[12]、投資者偏好[13]等因素對企業ESG績效的驅動作用。
綜上可知,國內外已有眾多文獻對企業ESG績效的成因進行了研究,然而這些研究過于分散,難以形成關于企業如何實現更優異ESG 績效的連貫洞見。為了更系統深入地探究企業ESG績效的驅動因素,本文將從外部壓力和內部實力兩個維度著手識別并驗證企業ESG績效的關鍵驅動因素。
Vashchenko 等詳細記錄了一系列外部因素對企業社會責任決策施加的壓力,包括但不限于經濟環境、競爭對手的企業社會責任政策、投資者對企業社會責任的關切、商業教育和科學出版物、國家和地方政府的建議與法規,以及國際企業社會責任指南[14]。同樣地,Ali 等發現影響企業社會責任披露的驅動因素涵蓋了政治、社會和文化等多個層面[15]。然而,這些文獻尚未充分整合ESG 績效結果,因此需要更緊密地將這些因素與ESG 績效結果關聯起來。
首先,國家法律法規和相關政策的作用已被證實能夠推動企業朝可持續發展方向邁進[16]。通常情況下,那些在可持續發展領域表現出較高水平的國家更注重可持續發展目標,進而制定并實施與之相關的更為嚴格的法律法規和相關政策。一項來自瑞典的研究發現,70%持有環境認證的公司認為政府法規是促使他們承擔更大環境責任的原因[17]。類似的結果也在關于英國的研究中得以印證[18]。此外,法國政府還要求所有在法國證券交易所上市的公司必須進行企業可持續發展問題的披露[19]。在日本,企業可持續發展實踐受到政府的政策引導,幫助解決企業利益和公共利益不一致的挑戰[20],同時也離不開社會、企業管理、政府和大學等多方的共同需求[21]。
嚴格的法律法規和相關政策能夠推動企業在生產運營中優先考慮可持續實踐,例如節能、資源回收和環境保護。在這種情況下,不合規企業將面臨更嚴重的處罰和公眾壓力。因此,在環境監管嚴格的國家,企業往往展現出更高的ESG 績效[22]。這一點得到了來自不同國家的證據支持。瑞典作為一個可持續發展水平較高的國家,實施了一系列政策鼓勵企業的可持續實踐,包括使用可再生能源、遵守嚴格的排放法規,以及對不可再生能源征稅,使得該國擁有更高比例的可持續企業[23]。德國也高度重視可持續發展,通過制定節能建筑標準和激勵企業減少碳足跡,實現了高水平的企業可持續發展[24]。然而,一些國家在可持續發展方面的承諾相對滯后,導致這些國家可持續企業的比例較低[25]。因此,本文認為,一個國家的可持續發展水平可近似衡量該國統籌平衡經濟、社會、環境綜合績效的能力,可持續發展水平越高的國家通常會頒布實施更為嚴格的法律法規和相關政策,推動包括企業在內的各行為主體踐行ESG 理念,追求可持續發展。故本文提出第一個理論假設:
H1:國家可持續發展水平對企業ESG績效存在正向影響效應。
近幾十年來,越來越多的企業不斷拓展其可持續管理的范圍,逐步將焦點從一般行業可持續管理擴展至特定行業的可持續管理[26]。特定行業特征對企業可持續性及其社會責任的影響問題一直是該領域研究的重點[26]。由于各行業所處的制度法規環境各異,特定行業屬性通常會對企業的政策和戰略層面產生深遠的影響[27]。既往研究表明,企業可持續性表現會因所屬行業而異[28,29],不同行業之間在對待可持續發展問題的態度特別是在可持續信息披露方面呈現出明顯的差異[30]。根據畢馬威2005年進行的一項研究,公用事業公司中約有61%制作了獨立的企業責任報告,而所有行業的平均水平僅為33%[31]。
不同的行業類型影響企業追求可持續發展的難易程度,并與其ESG 績效密切相關[32]。一般而言,從事可再生能源和環保技術領域的企業更容易擁有更高的ESG 績效,如太陽能、風能、廢水處理以及廢物管理等行業領域,因為這些行業企業的核心目標就在于節約能源、減少環境污染,進而更容易將可持續發展納入業務模式之中[33,34]。然而,在傳統的資源密集型行業,如重工業、化學工業、礦業以及交通運輸業,企業的ESG 績效普遍較低,因為它們通常對環境造成更大的影響,其生產過程更難以達到環境標準[35-37]。處于這些行業中的企業要想提升ESG 績效,需要克服諸多障礙。故本文提出第二個理論假設:
H2:行業綠色發展水平對企業ESG績效存在正向影響效應。
企業踐行ESG 理念,推進可持續管理通常需要投入大量資金[38]。這種投入可能會給企業帶來良好聲譽,提升品牌知名度,進而增加市場效益[39],但這是長期過程,存在很大不確定性。可以確定的是,短期內,企業必須投入大量資金用于環境治理和社會責任履行,進而需要一定的金融實力。有研究表明,企業可持續發展績效很大程度上取決于企業規模、盈利能力和市場價值[40]?,F有文獻中約有70%的研究結果顯示企業可持續發展績效與企業財務績效之間存在顯著正相關關系[41]。而Friede 等以2200 篇關于企業ESG績效與企業財務績效的論文作為研究對象,發現約90%的論文結果證明了兩者之間存在非消極關系[42]。有學者認為企業ESG績效和企業財務績效彼此良性循環,兩者之間存在雙向因果關系[43]。本文著
重探討企業財務績效對企業可持續發展績效的單向影響,更具體地,探討企業金融實力對企業ESG績效的影響[44]。已有研究表明,有出色金融實力的企業會產生額外的閑置資源,從而有能力投資社會責任活動來提高ESG 績效[45]。由此,本文提出第三個理論假設:
H3:企業金融實力對企業ESG績效存在正向影響效應。
經剔除債務證券上市公司及變量缺失值較多的上市公司,本文選取了全球共6139 家股本證券上市公司作為初始研究樣本。企業ESG績效變量數據來源于晨星(Morning star)旗下的Sustainalytics 數據庫。國家可持續發展績效變量數據來源于《2022 全球可持續發展報告》。該報告中,三分之二的數據由官方統計機構(通常為聯合國托管機構)提供,另外三分之一的數據來自非傳統統計源,包括各研究中心、大學和非政府組織。行業環境污染水平變量數據來自世界銀行數據庫。企業金融實力和控制變量數據來自晨星數據庫。最終,本文構建了一個全球企業可持續發展績效數據庫,該數據庫涵蓋了來自全球55 個國家的樣本,共計包括70 多萬條觀察結果,樣本跨度為2022年至2023年。采用這一大數據集深入分析全球企業在可持續發展方面的表現特征。
其中,Sustainalytics 數據庫提供的企業ESG績效衡量方法采用了一個三步框架,以評估企業在可持續發展目標方面的貢獻。第一步:采用基于規則的方法評估公司產品或服務對可持續發展目標的影響。關鍵績效指標(KPI)被用來確定哪些可持續發展目標受到特定產品和服務的影響,而設定的閾值則規定了該影響的強度。以食品公司為例,其KPI 是與營養食品相關的銷售收入占總收入的比例。如果超過特定閾值,可持續發展目標中的2 和3(零饑餓;良好的健康和幸福)便可能出現積極的影響。第二步:確定公司的商業行為對可持續發展目標的貢獻是積極的還是消極的。在這一評估中,因素包括性別平等、環境管理和治理等。第三步:調查該公司是否涉及腐敗、欺詐或環境事故等爭議性事件。如果確實存在這些情況,將調查公司是否采取了措施來補救已經造成的不良影響,并采取預防措施以避免未來發生類似事件。
2.2.1 變量定義
(1)被解釋變量:企業ESG績效(ESG)。本文基于Sustainalytics 提供的企業ESG 風險評級來衡量企業ESG績效水平。該評級體系由定量評分和風險類別兩部分組成[46]。定量評分代表企業未管理的ESG風險單元,分數越低意味著未管理的風險越少。未管理風險以開放式量表來衡量,從零(無風險)開始,而95%的案例中最高得分低于50 分。根據定量得分,企業被分為五個風險類別,分別為可忽略、低、中、高和嚴重。這些風險類別具有絕對性,這意味著“高風險”評估反映了在所涵蓋的所有子行業中未管理的ESG 風險的可比程度。
(2)解釋變量。
解釋變量1:國家可持續發展水平(CLS)。本文采用《2022 全球可持續發展報告》提供的可持續發展目標(SDGs)指標得分,用以衡量各國在實現可持續發展目標方面的進展情況。SDGs 得分是對每個國家在17 個可持續發展目標上的總體表現的評估,每個目標的權重相等,反映了國家在最低得分(0 分)和最高得分(100分)之間的位置。自2015年發布以來,可持續發展目標指數已經通過同行評審[47],并由歐盟委員會進行統計審計[48]。
解釋變量2:行業環境污染水平(SLP)。盡管在現有文獻中存在一些關于行業層面的指標框架構建[49,50],然而,這些指標在微觀層面上難以與企業的績效相銜接。環境影響是評估部門級可持續發展績效的關鍵要素之一[51],其著眼于深入了解該行業的環境足跡,包括資源消耗、能源利用、溫室氣體排放、水資源利用、廢物產生與污染情況等。因此,本文采取世界銀行數據庫提供的不同部門二氧化碳排放量(占總燃料燃燒的百分比),來代表不同國家不同部門的可持續發展水平。顯然,該指標屬于逆指標,即值越低,績效越高。原始數據涵蓋五種行業類型,分別是:電力和熱力生產、制造業和建筑業、運輸部門、住宅建筑和商業及公共服務、其他部門。為進一步深入研究,本研究將這些行業按照全球行業分類標準(GICS)將其細分為11 個部門。
解釋變量3:企業金融實力(CFP)。不同文獻采用不同財務指標來分析和評估企業的金融實力。其中,一些研究者認為CFP 應當通過銷售回報率(ROS)的變動來體現[52]。另一些則認為,衡量CFP的關鍵指標是資產收益率(ROA)、凈資產收益率(ROE)和每股收益(EPS)[53,54]。還有一部分學者使用企業市值這一指標來衡量CFP[55,56],反映企業在股票市場上已發行股票的總價值。本研究主張踐行可持續發展的企業不可避免地需要金融實力的支持,研究重點著眼于企業的金融實力,而非其財務績效。一些財務表現良好的公司未必用有強大的金融實力,特別是一些發展勢頭強勁的新興企業。因此,本文采用企業市值(Market Cap)來作為衡量企業金融實力的指標,用于判斷股票市場上企業的規模和相對價值。通常情況下,企業根據其市值被分為不同的市值組,如大盤股、中型股和小型股。在這里,市值通過將當前每股市場價格乘以公司已發行股票總數計算得出,并進行中心標準化處理。
(3)控制變量。借鑒部分學者的相關研究,在對模型進行回歸估計時確定了三個控制變量:企業規模(Size)[57,58]、企業風險[59](Risk)和企業聲譽(Reputation)[60,61]。企業規模是以員工數量來衡量的??紤]到不同企業的員工數量從幾百人到幾百萬人不等,因此采用六分制來衡量員工數量,其中1 代表“微型企業”(500 人以下),6 代表“超大型企業”(10萬人以上)。企業風險采用五分制不確定性水平來衡量,1 代表“低”,5 代表“極高”。因此,企業風險在這里是一個逆向指標。同樣,企業聲譽也是一個逆指標,通過最高爭議水平指標來衡量。在六分制中,1 代表“無”,6 代表“嚴重”。
2.2.2 模型設定
首先是基礎回歸模型設定。將所有數據歸一為企業層面,本文設定多元回歸模型(1)用于檢驗基礎研究假設,具體回歸模型設定為:
其次是多層線性模型(Hierarchical Linear Models,HLM)設定。本文采用的數據呈現多層次、嵌套式的數據結構,其中,ESG 和CFP 都是企業層面的變量,被解釋變量CLS 跨越企業和國家層面,SLP 跨越企業和行業層面。HLM 模型則能很好地處理具有嵌套結構的非獨立數據。因此,本文采用多層線性模型來進行更深層次的假設檢驗[62]。首先假設每個企業嵌套在不同國家中,同一個國家內的企業之間高度相關,而不同國家的企業之間則相互獨立。根據Clarke[63]等的研究,隨機效應假設通常太強而無法滿足,因此為了獲得一致的系數估計,選擇固定效應模型進行分析[64]。具體回歸模型設定為:
Level 1(企業層面):
Level 2(國家層面):
將層2 模型代入層1 模型,可得組合模型:
其中,i代表第i個層1 個體(企業),j代表層1企業所隸屬的第j個層2 單位(國家)。
同樣地,假設每個企業嵌套在不同行業中,同一個行業內的企業之間高度相關,而不同行業的企業之間則相互獨立。具體回歸模型設定為:
Level 1(企業層面):
Level 2(行業層面):
將層2 模型代入層1 模型,可得組合模型:
其中,i代表第i個層1 個體(企業),k代表層1企業所隸屬的第k個層2 單位(行業)。
表1 列示了樣本企業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可以看出,企業ESG績效變量(ESG)平均數和中位數分別為75.1455 和75.8809,標準差為8.8188,說明樣本企業之間的ESG 績效存在較大的差異,一些企業可能更加注重和致力于可持續發展,因此在ESG 績效上表現更為突出,而其他一些企業對可持續發展問題的關注程度不同,導致ESG 績效差異較大;國家可持續發展水平變量(CLS)平均數和中位數分別為76.1670 和74.6000,標準差為3.7230,說明樣本企業所在國的可持續發展水平存在較大的差異,這可能是由于不同國家在可持續發展問題上的法規、政策和文化存在差異而導致的,一些國家可能對可持續發展有更為嚴格的法規,推動企業更積極地采取措施;行業環境污染水平(SLP)平均數和中位數分別為13.1270和10.0000,標準差為12.8978,說明樣本企業所在行業的可持續發展水平存在較大的差異。不同行業在可持續發展方面的挑戰和機會不同,某些行業可能更容易在環保、社會責任和治理方面取得進展,而其他行業可能面臨更大的挑戰;企業金融實力(CFP)平均數和中位數分別為0.0197 和0.0042,標準差為0.0851,說明樣本企業金融實力存在較大的差異。企業的金融實力可能影響其可持續發展投資的能力。具有更強金融實力的企業可能更容易實施和推動可持續發展計劃,而財務狀況相對較弱的企業可能面臨一些困難;此外,控制變量的標準差均較大,說明樣本企業之間的觀測值也存在較大的差異,進而可能影響到企業的ESG 績效。

表1 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
再進行相關性檢驗,相關系數矩陣如表2所示。采用Perason 相關系數測度發現,主要變量中,國家可持續發展水平(CLS)、企業金融實力(CFP)與企業ESG績效(ESG)顯著正相關,行業環境污染水平(SLP)與企業ESG績效(ESG)顯著負相關,且相關性系數皆低于0.2。低相關性系數可能暗示樣本中國家可持續發展水平(CLS)、企業金融實力(CFP)和行業環境污染水平(SLP)之間的多元共線性相對較弱。這對于多元回歸分析而言是有益的,因為較弱的共線性有助于提高模型的穩定性。再結合各變量方差膨脹因子(VIF)的檢驗結果,發現最大的VIF 遠小于經驗10,故可以認定各變量之間并不存在嚴重的多重共線性,這也有助于保持模型的穩健性和可解釋性。

表2 變量相關性
在相關性分析結果的基礎上,為了檢驗各解釋變量對企業ESG績效的影響效應,本文通過多元線性回歸方法對模型(1)進行了估計,檢驗結果如表3所示。從表3 列(1)的回歸結果可以看出,國家可持續發展水平變量(CLS)的回歸系數在1%的置信水平上顯著為正,表明企業所屬國家的可持續發展水平越高,其ESG 績效越高,假設H1 得到驗證。這表明強有力的制度環境可能鼓勵企業更加注重合規性和社會責任,企業更有可能采取積極的可持續發展措施。從表3 列(2)的回歸結果可以看出,行業環境污染水平變量(SLP)的回歸系數在5%的置信水平上顯著為負,表明企業所屬行業的環境污染越嚴重,其ESG 績效越低,即行業綠色發展水平越高,企業ESG績效越高,假設H2 得到驗證。說明行業內的倡導和標準可能會對企業的ESG 績效產生重要影響,某些行業可能更容易關注環境污染等問題,因此需要更加注重可持續發展。從表3 列(3)的回歸結果可以看出,企業金融實力變量(CFP)的回歸系數在1%的置信水平上顯著為正,表明企業金融實力越強,其ESG 績效越高,假設H3 得到驗證。說明金融實力可以為企業提供實施可持續發展戰略的資金支持,擁有強大的財務實力的企業更有可能在可持續發展方面進行投資和資源配置。這可能包括環保項目、社會責任活動和提高治理水平的舉措,促使企業更積極地推動ESG 績效的提升。總體來看,上述檢驗結果表明國家背景、行業屬性和金融實力三者共同構成了影響企業ESG績效水平的關鍵因素。國家背景為企業可持續發展提供了制度保障,行業屬性為企業可持續發展提供了現實需求,金融實力為企業可持續發展提供了動力機制,共同推動了企業在可持續發展方面取得更好的績效。

表3 國家背景、行業屬性、金融實力對企業ESG績效影響的檢驗結果
3.3.1 零模型
零模型(Null Model)是指在沒有解釋變量(自變量)的情況下,僅考慮隨機效應(隨機截距或斜率)的一個基本模型,未指定特定變量以檢驗層2 殘差截距的顯著性水平。通過雙向混合效應模型獲得的類內相關系數(ICC)為1%,而在不考慮交互效應情況下,類內相關系數(ICC)為3%。這表明,僅有1%的企業金融實力差異可歸因于國家層面的因素。在本研究中,沒有假設國家可持續發展水平是企業金融實力的影響因子,而是假設其是企業ESG績效的驅動因素。因此,零模型相當小的ICC 就意味著,在排除國家層面對企業金融實力影響的前提下,能夠研究國家可持續發展水平對ESG-CFP 的調節作用。
3.3.2 Model 1(加入企業層面控制變量)
在這一步,納入三個企業層面的控制變量,即企業規模(Size)、企業風險(Risk)、企業聲譽(Rept)。結果顯示,三個控制變量均對企業ESG績效有顯著影響。其中企業規模具有顯著正向影響(β=0.254,p<0.001),表明大型企業更容易投入資金和努力來改善環境管理、社會責任和治理實踐,從而提高ESG 績效。企業風險、企業聲譽具有顯著負向影響(β=-1.213,p<0.001;β=-1.651,p<0.001),表明在負責任行為方面享有良好聲譽和風險較低的公司可能會吸引更多具有社會意識的消費者和投資者,從而擁有更高的ESG 績效。
3.3.3 Model 2(加入企業金融實力變量)
在此階段,引入本研究的主要解釋變量——企業金融實力(CFP),研究其對ESG 績效的影響。結果顯示,企業金融實力與ESG 績效呈顯著正相關(β=2.303,p<0.001),再次支持假設3。研究結果進一步強調了企業金融實力在可持續發展實踐中的關鍵角色。金融實力的強弱可能影響企業在ESG 方面的戰略選擇和實施能力。
3.3.4 Model 3(加入國家可持續發展水平變量)
由Model 2 的結果可以看出,截距的隨機方差在0.01 水平下是顯著的。在這一步中,對國家可持續發展水平變量的截距估計進行了回歸,發現與企業ESG績效顯著正相關(β=0.141,p<0.05)。截距項反映了在國家可持續發展水平為零時,企業ESG績效的基礎水平。研究結果表明,引入截距的隨機方差后,國家可持續發展水平對企業ESG績效的影響主要體現在提高企業的基礎水平。這意味著隨著國家可持續發展水平的提高,企業在ESG 方面的基礎水平也隨之增加,反映了國家在可持續發展理念的普及和推動上的引導作用。這一發現凸顯了國家在ESG 可持續發展中的重要作用,尤其是在激勵企業采取更多可持續經營措施的基礎水平上,為企業提供了在ESG 方面取得更好績效的環境。因此,國家的引導作用主要體現在提高企業基礎ESG 水平,而不僅僅是影響其ESG 績效的變化速率。
3.3.5 Model 4(檢驗跨級別交互)
在本研究中,假設企業ESG績效與企業金融實力之間的關系會受到國家層面可持續發展水平的影響。檢驗這種跨層次交互作用的前提是,確保在前一步中企業金融實力存在顯著的隨機方差。如表4所示,企業金融實力在統計上存在顯著的差異(p<0.05),這表明不同國家之間企業層面的CFP-ESG 關系存在顯著差異。基于這一發現,本文進一步檢驗了企業金融實力與國家層面可持續發展水平在影響企業ESG績效方面的跨層次交互效應。研究發現,企業金融實力與國家可持續發展水平之間的交叉水平交互作用與ESG績效呈現顯著的正相關關系(β=0.207,p<0.10)。因此,本研究的第一個假設H1 得到了支持。國家可持續發展水平不僅在為企業提供可持續發展的制度背景上起到直接促進作用,還通過調節CFP-ESG 的關系間接促進企業ESG績效的提升,從而實現了更為綜合的可持續發展效果。這一發現強調了國家在塑造企業ESG績效方面的復雜而重要的作用,涵蓋了直接和間接的影響途徑。表4 總結了國家層面上使用HLM 的假設檢驗過程和結果。

表4 國家層面的HLM回歸結果
重復上述步驟,將國家可持續發展水平替換為行業環境污染水平,檢驗企業金融實力與行業層面環境污染水平在影響企業ESG績效方面的跨層次交互效應。結果如表5所示,企業金融實力與行業環境污染水平之間的交叉水平交互作用與ESG 績效呈現顯著的負相關關系(β=-0.059,p<0.10)。因此,本研究的第二個假設H2 進一步得到支持。行業綠色發展水平不僅直接促進了企業ESG績效的提升,還通過調節CFP-ESG 的關系間接促進企業ESG績效的提升。具體而言,綠色發展水平較高的行業可能為企業提供了更多的可持續發展機會,同時塑造了金融實力對ESG績效的影響方式。這種調節機制反映了行業因素在影響企業ESG績效中的雙重作用,金融實力在這一機制中充當了關鍵的中介角色,高綠色發展水平的行業可能會激勵企業擁有更強大的金融實力,而金融實力則更有可能支持企業在ESG 方面的投資和實踐,從而提升ESG 績效水平。表5 總結了行業層面上使用HLM的假設檢驗過程和結果。

表5 行業層面的HLM回歸結果
企業ESG績效有助于評估企業的整體可持續發展狀況及其在面對環境和社會挑戰時的表現,是國際上衡量企業可持續發展水平和社會責任表現的重要標準。當前,國內外已有眾多學者對ESG 績效成因進行了研究,然而這些研究過于分散,并未得到一致的研究結論,難以形成關于如何實現更優異ESG 績效的連貫洞見?;诖耍疚幕趤碜匀?5 個國家的6139 家上市公司樣本進行實證研究,主要考察了國家背景、行業屬性、金融實力對企業ESG績效的影響效應,以及國家和行業因素在企業金融實力與ESG績效關系中的調節作用。本文主要研究結論為:①國家可持續發展水平對企業ESG績效存在正向影響效應。政府嚴格的可持續發展政策和法規激勵了企業更加關注環境、社會和治理問題,從而提高了其ESG 績效水平。②行業綠色發展水平對企業ESG績效存在正向影響效應。在綠色發展水平較高的行業中,企業更傾向于采取環保和可持續性實踐,從而提高了其ESG績效。③企業金融實力對企業ESG績效存在正向影響效應。金融實力允許企業更好地投資于可持續發展實踐,從而提升其ESG表現。這也表明,雖然實現可持續性需要一定的投入,但這種投入可以帶來ESG 績效的顯著提升。④國家可持續發展水平和行業綠色發展水平對CFP-ESG 之間的關系起正向調節作用,進一步促進了企業ESG績效的提升。這意味著在國家和行業雙重影響下,企業金融實力對ESG 績效的正向影響進一步增強,說明了可持續發展和財務績效之間的協同關系。
本研究的政策啟示在于:
(1)從企業層面而言,投資于可持續發展實踐通常需要企業投入大量資金,而較大規模的企業往往能夠分攤可持續發展投資所帶來的費用。因此,鼓勵資金實力強的企業進行可持續發展實踐,其底層邏輯也符合企業追求利潤最大化的要求。一是資金實力強的企業在進行可持續發展實踐時能夠更好地應對短期投入和長期回報之間的平衡,長期來看能夠帶來穩定和可持續的回報。二是可持續發展實踐有助于降低環境和社會風險。強大的資金實力使企業能夠更好地應對潛在的環境和社會風險,如環境污染引發的法律訴訟、聲譽損害等,從而減少財務損失和法律風險。三是有助于提升公司的聲譽和品牌形象。消費者和投資者越來越關注企業的社會責任表現,選擇與可持續發展實踐相關的企業,從而帶來市場份額和市場信任的增長。這些因素使得鼓勵資金實力強的公司進行可持續發展實踐從經濟學角度更有合理性和可行性。
(2)從國家層面而言,一國對于可持續發展的態度在塑造企業的ESG 績效方面具有顯著的影響。高水平可持續發展國家通常會倡導更為嚴格的環境法規和社會政策,引導企業更有效地應對ESG 挑戰,從而直接促使國內企業的ESG 績效得以提升。同時,這些國家在更高維度上對CFP-ESG 之間的關系發揮著正向調節作用,從而使得本國企業更易成為可持續發展型企業。因此,本文鼓勵可持續發展水平不佳的國家加強環境法制建設,引導消費者和投資者更為關注企業的社會責任和環境表現,激勵企業提升其ESG 績效以滿足市場需求。同時,對于那些具有高水平可持續發展績效的國家,鼓勵其倡導可持續投資,為具備良好ESG 績效的企業提供更優惠的金融條件。在國際舞臺上,這些國家還應積極促進國際合作和標準,以提高可持續發展水平相對較低的國家的表現。通過這些舉措,國家對于可持續發展態度將在全球范圍內塑造企業的ESG 績效,為可持續發展注入更為積極的動力。
(3)從行業層面而言,不同行業類型的特性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企業追求可持續發展的難易程度,但并不全然由行業屬性決定。同一行業在不同國家的可持續性表現也不盡相同。即便是在環境污染水平較高的傳統密集型行業,仍有可能通過采取一定的措施來提升整個行業的綠色發展水平。而行業內的共同價值觀和趨勢也會對企業ESG績效產生雙重推動作用。因此,本文提倡政府要求行業內企業公開披露其環境和社會數據,包括碳排放、能源消耗、廢物處理等,以提升行業內的信息透明度。同時,通過稅收優惠、財政補貼等激勵措施,可以鼓勵行業內企業進行綠色技術創新和可持續性改進,從而促使企業采取更環保的生產方式和商業模式。這些舉措將有助于推動整個行業的可持續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