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翔
【摘要】情感主義與質料倫理學認為道德動機與感性情感的關系實為密切,其根據在于情感在道德過程中可以同理性達到內在和諧的狀態。而康德在道德情感方面提出“敬重”這一特殊情感卻不可避免地在質料與形式之間發生關聯,為道德根據與動機爭論留下繼續辯駁的余地。從休謨獨斷論迷夢中驚醒的康德,卻在對“敬重”這一道德情感的理解中陷入了另一種獨斷。
【關鍵詞】情感;敬重;質料;形式;結構
【中圖分類號】B82?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標號】2096-8264(2024)08-0054-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08.016
這種獨斷一方面被學者指認為康德對理性與意志結盟的偏愛,導致了對情感作用在道德行為中的忽視。另一方面則是“敬重”的情感要素并非完全由感性情感所構成,“敬重”之中同樣蘊含著意志與理性。康德在對“敬重”的解釋里模糊了敬重的界限,倘若敬重全然是一種理性與意志的產物,就不需要披著特殊情感的外衣中介道德的過程,如若“敬重”本質上還是一種情感,那么“敬重”的特殊則側面則反映出情感與道德動機的關聯,體現出康德對“敬重”構建的不足。
一、“敬重”在情感中獨斷與錯位的緣起
亞里士多德的“德性”概念與休謨的“同情”概念都蘊含著對情感的認同。亞里士多德的“德性”概念指示出在一種幸福的生活狀態下,理性與情感是統一的。二者一來不是一種對立狀態,二來倘若出現對立,那么從根本上說這種狀態就必然不是幸福狀態。而休謨的“同情”概念更是把情感的位置直接放置在道德行為的根本動機之上,在主次關系上把道德行為之所以能夠實現建立在對情感認同的基礎之上,以“同情”為主,而理性則是次要的提供方式與原則。概言之,亞里士多德和休謨對情感的認同構成了后來情感主義者批判康德倫理學的主要批判來源之一,也直接或間接地影響了康德建構自己學說所要執行的任務。由此,康德處理道德情感的方式上引發了人們的質疑。一是關于情感是否有必要進行如此復雜的學術建構,去貼合道德義務的中心,激起中國哲學的某些看法,即認為在突發狀況下還能否依據康德所謂的法則實施道德行為。
作為最早提出并支持“道德情感”這一問題的夏夫茲博里從美學視角將情感的特殊中介作用表達出來,他認為最高的善并不是某種武斷的甚至是感受懲罰所必須遵循的命令,而是一種發自內在的本性,一種真正的善能夠被“內感官”所感知,情感能夠成為衡量道德的標準,并且能夠把對道德的約束感轉變為擴張欲。他的學生哈奇生更是進一步把關于“道德情感”的理論系統深化,并成功獲得休謨、弗格森、斯密等人的關注。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康德像蓄水池一樣開始了對“道德情感”的曖昧與批判。
這種曖昧一方面表現在康德對哈奇生“道德情感”概念內涵的認同,承認道德情感在道德實踐的特殊作用,但對于形式原則的重視卻并不遜色于道德情感的肯定,也就是在《關于自然神學與道德的原則之明晰性的研究》過程中,康德表現出一種在道德情感與形式原則的困惑,康德認為“表象真東西的能力就是認識,但感受善的能力卻是情感”[1],至此,康德展現出對道德情感與形式原則的雙重肯定,但卻不能進一步表達二者的關系以及他本人的主張。因此,這是康德對“道德情感”曖昧的一重表現。
另一方面,康德對“道德情感”的曖昧則表現在對情感的批判以及在理論解釋上的牽連。如果說在康德在“道德情感”研究初期存在一種不確定以及謹慎,那么在《純粹理性批判》的沉淀后,康德帶來的是對“道德情感”明確的批判立場,康德批判“道德情感”的目的十分明顯,他已經有意識的認識到本體與現象的巨大鴻溝,訴諸感性并不能為形而上學進行沉穩的奠基,而是必須從理性中尋找,并且把理性從過去的形而上學的錯誤努力中清掃出來,以哥白尼革命的顛覆性認識重新開啟形而上學的構建。正是在十年沉寂的深刻思考過后,康德最終以否定性的立場觀點駁斥對“道德情感”的重視,也正如此,康德已然走上一條不同于過去亞里士多德等古希臘學者對道德情感認同的新道路,那種在感覺與經驗間尋找形而上學原則的方式被康德排除了。
總結來說,康德對情感的區分過于粗暴,不利于情感因素的科學解析。通常情感被視為非理性因素,但道德情感卻與情感難舍難分。功利主義者與經驗主義者把情感的自然傾向當作道德的起源,但康德卻并不這樣認為,如果道德行為出自偶然的感性催動,那并不具有普遍必然性,那么道德價值與人的自由就往往具有不確定性。由此,道德行為的根據不能是視情況而定的個人準則,于是康德《實踐理性批判》的任務之一就是繼續清掃和排除偶性的因素,建立純然形式的法則,因為只有形式才能保證普遍必然性的確立,但是康德忽視了質料的存在也可以是不證自明的,質料在某種意義上具有與形式一般的“真”。
二、“敬重”在情感中獨斷與錯位的表現
“敬重”的特殊性在于它作為一種對道德法則的情感,能夠成為溝通現象自我與本體自我的樞紐,同時康德也表示“敬重”也是一種適中的情感,它是介于“愛”與“畏”之間的尊重,它不同于自愛的狂熱,也不同于自矜的狂妄。從某種意義而言,它是以被動的機制面對道德法則,使人意識到一種“精神分裂”,盡管遏制感性欲望只是通往聆聽上帝呼聲的其中一途,但康德卻不得不忽視這種內在的情感傾向,哪怕他曾贊成道德情感能夠在道德實踐中發揮重要作用。為了維護理性存在者的崇高,進而使人反思到人性還存在得以完善的可能,普通人必須在達到道德目的的同時,經歷痛苦的精神嬗變。
而在這方面,康德對道德情感的忽視在于,他并沒有把道德情感當作一種可以培養并引導的重要因素。康德所重視的必然性很大程度上可以被歪曲為消極的必然性。道德情感的重要作用不斷被其他具體科學所揭示意味著關于情感在道德行為與動機的現代性闡釋中不斷有新的內涵被賦予,關于倫理學的建構沒有理由忽視新的發展成果,同樣康德遺留下的歷史難題,還要經歷新的闡釋與檢驗,可以說康德把形式在各領域高揚的同時,感性的欲望以及善變的情感也正在經歷新的產出。
在人類擁有自由意志的前提下,康德給出了感性沖動的兩層規定。一是在現象界中作為有限的有理性的存在者的人會產生各種各樣的情感,二是純然形式的道德法則所要排除各種偏好,在這期間會誕生出不同感性情感的“敬重”,它是更為高尚的,對道德法則尊重的情感。由此,概括康德“敬重”的生成有這樣的特征,即道德情感并不一定通過一種內感官生成,通過理性自身得出的就是“敬重”。
更進一步說,康德是通過絕對命令拒斥感性情感的。其一,通過普遍的立法形式拒斥感性情感。由于情感不可通約,通過一種對道德法則的符合確立對所有有理性的存在者都適用的普遍法則,以形式反對質料(經驗、情感)。其二,通過重視人是目的而實現拒斥主觀偏好。康德重視人的目的性而非手段性,指示不能純粹地把他人作為一種上升的手段,實際上也就是重新揭示出一種平等的觀念,避免了一種“欲上人之心”的產生,將人從現象界提升到道德本體的高度,把人的價值再次高揚出來。其三,通過意志自律實現意志與理性結盟,對抗感性情感。作為雙重存在的人,自身就可以成為打破因果性法則的例外,因而積極的來講,每個有理性的存在者都可以成為道德法則立法的主體,他的意志與理性在某種程度上可以達到統一,把對道德法則的“敬重”嬗變為一種主動遵循,克服被動服從的可能。“但是,上述三種表現道德法則的方式在根本上只不過是同一個法則的三個公式,它們中的每一個都在自身中自行把另外兩個結合起來。不過它們中間畢竟是有差異的,這種差異與其說是客觀實踐的,倒不如說是主觀的,也就是說,是為了(根據某種變化)使理性的一個理念更接近直觀,并由此更接近情感。”[2]
在康德的哲學體系中,實踐理性高于理論理性。在現象界中,人無法擺脫感性、欲望、沖動的糾纏,理性與感性的沖突使人顯現出一種矛盾,大家可以想象兩大類別與四種情形,盡管康德沒有明確的劃分,但是根據康德的哲學理論,可以根據基本的二元劃分得出:遵循理性與遵循感性兩大類別的人,他們可以進一步劃分為遵循理性感召卻受情感糾葛的人與遵循感性感召而受理性呼喚的人,以及完全受感性支配與不受感性糾纏的人。實際生活中,更多的是介于理性與感性搖擺的常人,這樣劃分有諸多問題,用現象界的雜多對應本體界的“自在之物”本身就是一個問題,對應康德理論的問題,承認存在本體界比承認人是多重存在難,一是雙重存在的人到底是一個人還是多個人?二是理性與感性的沖突何種意義上能夠突顯出前者誰更為重要?這些問題還有待詳細闡述,總結來看,這不僅是康德“敬重”概念造成的二元分裂,也可以視為康德對情感獨斷與錯誤安置的表現。
三、“敬重”在情感中獨斷與錯位的根據
首先,康德對形式先天性的賦予忽視了質料先天性的可能,窄化了對先天的認識。這樣就揭示出康德的“敬重”作為一種特殊情感不僅排斥了低級的原始欲望,也同樣把更為復雜的情感統歸到“敬重”之中,“敬重”排斥主觀隨意性的同時也把其他情感的特征與層次排除在外。道德情感本可以在倫常行為中進行更深的建構。從復雜程度上看,康德視之為無意義的建構有可能成為解構康德體系的關鍵。為了避免淪為空洞的形式主義,“敬重”不得不誕生以溝通現象界與本體界,但這種特殊的情感實質仍是一種情感的普遍性證明,這是康德對道德情感認識上的獨斷,也是作為側重形式與理性一方不得不面臨的理論挑戰。由此,被康德排除在外的質料就成為突破康德學說的重要缺口,并引發了一系列關于道德情感安置的錯位效應。
其次,康德對道德情感的認識忽略了情感的自主外探與客觀需要。康德注意到人的二重屬性使得人依靠彼岸的支撐能夠繼續此岸的追求,但是康德忽略了即便是不具有普遍性的相對情感,也一定程度上表現出一種普遍需要,李澤厚將情感視為中國倫理道德觀念的根源,“道始于情”“理出于情”都說明情感作為呈現本體性道德不可或缺的一個維度,情感的特殊存在展示了人性的不同,特殊的情感往往和普遍的理性勾連在一起。一方面,康德排斥欲望,但另一方面,康德把情感完全等同于欲望。盡管情感與欲望、偏好、私立錯綜復雜的勾連在一起,但康德排斥違背法則的欲望不應牽連積極的情感因子。李澤厚提出的情理結構進一步深化了中國儒學傳統那種生生不息的韻味,他強調情理結構合乎一種比例,相互滲透,強調道德秩序介于動物(欲)與神性(理)二者之間,不能隨意指認情感僅是輔助理性實現自由意志的手段。人類高級的情感追求同樣值得肯定,經驗與物質要恰如其分的填充情理結構,這樣的討論就把康德“敬重”的獨斷與錯位重新復歸到一個更適合討論的高度。
最后,道德形而上學建構應建立在實踐之上,純然形式的法則對比道德情感同常人的人格生成、主體間性的發生發展以及道德生活中,誰更具解釋力還值得推敲。正如李澤厚所說:“人們對戰斗英雄、革命烈士的敬重,主要不在于他們的人性情感(熱愛人民或仇恨敵人),而是他們把人性情感實現在寧死不屈、奮不顧身的堅毅意志即人性能力中”[3]。也就是說,即便不經歷痛苦的精神蛻變,人也依舊可以產生出敬重的情感,這對康德式的敬重概念產生邏輯是一種正面沖擊。回想生活中具體的道德問題,不難發現形式倫理學一樣有所局限,諸如社會公德、職業道德、家庭美德、個人品德等不同層次的分類往往揭示出道德的不同層次要求,道德要想不涉及經驗、質料往往是不現實的。
這般意義上,康德的論證似乎出現了截然相反的結論,人們視之為現象的世界以某種方式影響甚至決定著這個不可透視的本體世界。也正如此,古往今來的道德主題備受爭論,其方式規范常常因地制宜,日常的道德行為不僅是個體自身感性與理性的認識,也是社會進步的表現,不為物役的道德是一種追求,但如何恰如其分的用方法表示也往往將道德行為的特殊性展現得淋漓盡致。從時間維度上看,過去道德的矛盾有所延續,并以更深的姿態重新展示,而當前處在道德沖突下的我們,應盡的義務是在未來使得道德更規范,更好地維護各方利益,保障其不受侵害,形式上這符合康德義務論的說法,內容上這是繼續現實此岸耕耘的人的努力。
四、結語
復雜剖析道德結構就會發現,道德行為背后的動態過程絕不是忽視發生發展過程就可以斷言的,倘若一切事物都能夠擁有一種普遍必然性,那么人們也許可以收獲一種輕松,但倘若大家還在時間的大河中流淌,那么一切根據的來源或動機就都將成為懸在頭頂的未決利劍。從學術的嚴謹程度上看,單從《純粹理性批判》的建構,就能發現康德學說的與眾不同與思考之深,那么回到《實踐理性批判》中,康德在處理實踐理性的過程中,如何看待情感與理性同意志的關系就不可避免的使人產生疑問,康德何以會犯“貶低”情感的低級“錯誤”,并由此提出“敬重”概念,這本身還具有思考價值,不僅可以使后人少走一些學術上的彎路,指導生活里的實踐,同時也是學習研究的樂趣,即如何更為貼近作者本身想表達的思想,透視所處一定時代之中人的思維的局限,以及站在前人成果的基礎上登高望遠,把學術推進到新的高度仍是當前時代不可或缺的學術主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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