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念背后是被拯救的靈魂

林竹蕭蕭

海姆立克醫生

學醫的時候，我最討厭的一件事就是背人名。有無數人名需要記憶，當時的我實在不理解為什么要用人名來命名這些技術、方法，而且不僅上課的時候老師這么教，考試的時候也這么考，有時選擇題的4個選項就是4個外國人名，簡直有種考西洋百家姓的錯覺。更奇怪的是，臨床上也這么用：手術臺上大夫們叫著用某某鉗、某某夾，下了手術又要做某某評分……為什么？

海姆立克無疑就是這樣一個人名。他在20世紀70年代首先創立并描述了一種能夠有效地處理氣管異物梗阻的急救方法。為了表彰他在這方面工作的卓越貢獻，《美國醫學會雜志》的主編告訴他，他們將以海姆立克的名字命名這種急救方法。于是海姆立克急救法就成了無數醫學教材上標準的急救方法之一，他的名字被印在教材上、考卷上、報紙上，被無數人提及。

對我而言，除了多年前在醫學教材上學會了海姆立克急救法，跟這個人名有關并印象深刻的事有3件。第一件事是在我的荷蘭教授家中，教授告訴我：“海姆立克用他自己創立的急救方法救了一個人！你說這事兒巧不巧！”當時，我很難想象這位90多歲的傳奇人物居然還在續寫自己的傳奇故事。第二件事是我們急診科大夫現場給大家演示了海姆立克急救法，而我就客串了那個“被救者”。實在沒有想到，第三件事卻是聽聞這位傳奇人物離世的消息——他死于心臟病并發癥，他的人物百科詞條描述中的時態也從現在時變成了過去時。

在海姆立克急救法“風靡”全球之后，很多媒體自然而然把海姆立克供上了“神龕”。有人說海姆立克的地位被抬得太高了，因為這個方法非常容易，誰都學得會，算不上什么重大的醫學發明發現。可是，醫學的目的從來不是比拼誰更高深莫測，通過讓別人都學不會來炫耀智商。很多時候，帶來巨大改變的都是平淡無奇的小突破。就是那么微不足道、短短幾秒鐘的動作，卻能夠改變無數人的命運。

與海姆立克急救法類似的，還有美國外科大夫阿圖·葛文德向全世界推薦的手術核對制度。他僅僅通過在手術前對患者的姓名、性別、手術部位與方式，以及預計出血量等看起來非常簡單的事項進行二次甚至三次核對，就能夠有效避免由于疏忽導致的不良事件的發生。

盡管海姆立克被全世界銘記是因為他的急救法，但這個響亮的名字所撰寫的傳奇故事卻絕不僅限于此。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海姆立克志愿前往支援中國，和他的戰友們一起來到戈壁灘上，作為戰地醫生治療中國傷員。他回憶起他在中國給一個胸部受傷的戰士做手術，盡管手術順利完成，但第二天這名戰士還是因傷勢過重去世了。他希望能做更多的事，在那時卻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病人逝去。17年后，他發明了海姆立克胸腔引流閥。這項發明極大地增強了胸腔引流的效果，成為搶救胸腔外傷患者的利器，拯救了更多的生命。

海姆立克無疑是一個英雄，但在科學的世界里，沒有“神龕”這樣的位置，每個人都可能犯錯。海姆立克急救法對治療普通氣道異物梗阻的效果是毋庸置疑的，但它也曾因為一些不準確的數據被推廣到針對溺水患者的急救中，但很快被“辟謠”。此外，在海姆立克的職業生涯后期，他曾一度推崇所謂“瘧疾療法”并聲稱這種方法可以治療癌癥、艾滋病等絕癥，甚至開展了相關人群的試驗，希望能夠攻克這些不治之癥。如果這一切成真，那他無疑是人類歷史上最偉大的醫生之一。但是，該方法被證明無效，他也因此在醫學界為人詬病。

被海姆立克急救法拯救的人不計其數。據報道，海姆立克急救法在美國可能已經拯救了超過10萬人，其中既包括美國前總統里根、影星伊麗莎白·泰勒等著名人物，也有眾多我們并不熟悉卻同樣擁有家庭、親人和愛的鮮活生命。

在荷蘭的時候我和教授促膝長談，說起對于一名醫生、醫學科學家最大的榮譽是什么，他告訴我是在醫學史中留下自己的名字——用自己的名字來命名一種技術、方法、器械，或是疾病。我當時不解，回憶起考試時的痛苦，心里不由得嘀咕起來。這時教授微笑著說道：“每一個紀念背后都有無數被拯救的靈魂。”

（楊子江摘自微信公眾號“果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