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海磊 劉玉松 馮文波
(中國海洋大學新聞中心 山東 青島 266100)
2022年4月初,上海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形勢異常嚴峻,也是外賣員、跑腿小哥最繁忙的時刻。
4月3日,上海虹口區一女子(網名:Joshua)求助昨天給自己送菜的叮咚買菜跑腿小哥余先生給獨居在青浦區且有聽力障礙的父親送一些飯菜過去。余先生欣然同意。18時40分,Joshua給余先生轉了200元作為酬勞,被他婉拒。19時左右,跑腿小哥余先生到達Joshua家取走飯菜。從虹口區前往青浦區,全程27公里左右,預計一個半小時左右便可送達。其后,Joshua又嘗試通過支付寶轉賬給余先生,也未成功。19時09分,Joshua把跑腿小哥余先生的善舉在微博平臺發布。網友紛紛發表評論,既有贊揚余先生的,也有網暴Joshua的。采納網友的建議,Joshua給余先生充了200元話費表示感謝。
根據當時上海疫情防控需要,人員跨區流動需接受檢查并出示核酸檢測報告和通行證,后來電瓶車電量耗盡,跑腿小哥余先生又步行了兩三公里,最終在23時左右將飯菜送達Joshua父親住處。
4月4日凌晨2時左右,跑腿小哥余先生抵達叮咚買菜指定的賓館休息。
4月4日19時16分,微博大V“脊梁in上海SH”從傳遞正能量表揚跑腿小哥余先生愛心助人事跡出發轉發此事,結果引發大量對Joshua的指責謾罵等網暴行為。
4月4日20時左右,跑腿小哥余先生所屬叮咚買菜公司在官微表示將為他頒發“平民英雄獎”及2000元獎金。
4月4日22時左右,面對網暴,Joshua嘗試在網上做出解釋,并私信“脊梁in上海SH”幫忙澄清,網暴言論依然十分猛烈。
4月6日,Joshua不堪網暴,從居住的32樓跳下。
4月7日下午,當地派出所證實,人已不在了。
關于網絡暴力的概念,目前學界對它的內涵和外延尚沒有嚴格清晰的界定。大家普遍認同的是,所謂網絡暴力,是指在網絡世界里,借助文字、圖片和視頻對他人進行攻訐、抹黑、誹謗、侮辱的不道德行為,這一行為具有強烈的暴發性、群體性、互動性和隱匿性,取證追責困難,違法成本較低,但危害性極強[1]。它的表現形態主要有以下四種:
打著伸張正義的旗號,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對他人進行“道德綁架”是網絡施暴者慣用的伎倆。在該事件中,施暴者普遍認為當事人給跑腿小哥的200元報酬太少,并自動忽略了跑腿小哥“其實這事我根本不是為了錢才接單的”初衷,紛紛以“正義使者”的化身對當事人進行口誅筆伐,施以網絡私刑。“200太小家子氣”“打發乞丐”“這不是正能量,這是欺負老實人”……他們給當事人貼上“精明”“不善良”的標簽,一時之間,興師問罪的言語如洪水猛獸在網絡平臺蔓延開來,令人無力辯駁。
心理學家榮格提出了“集體無意識”的觀點,通俗來說即一個人在融入一個群體之后,感情和思想會流轉到相同的朝向,個體獨立的思想、判斷和選擇便會消失,它的非理性狀態會造成巨大的破壞力[2]。在該事件中,許多施暴者沒有深入了解事實情況,只是隨波逐流的人云亦云,甚至是機械地復制粘貼別人的評論,完全迷失在輿論暴力的狂歡之中不能自拔。正如法國社會心理學家古斯塔夫·勒龐在《烏合之眾:大眾心理研究》中所寫:日常生活中,一個人有著自己鮮明的個性化特征,而當這個人融入群體后,獨有的風格便會被群體所淹沒,他的獨立思想也會被群體的意志所代替。在網絡暴力事件中,這些個體組成了一群情緒化、非理性、低智商的烏合之眾。
在網絡世界存在著這樣一群人,他們以批評指責、嘲諷謾罵他人為樂,淺薄的知識觀點和尖酸刻薄、毫無邏輯的語言是他們的特征,在微博、百度貼吧、論壇社區時常有他們的身影,即網絡噴子(internet trolls)。“他們善于在網上挑起事端,激怒他人或干擾討論主題,進而不斷尋找機會求得他人關注,刷存在感”[3]。在該事件中,網絡噴子極盡挖苦嘲諷之能事,用“感動哭了=200”“200塊錢,也好意思拿得出手”等陰陽怪氣、毫無邏輯章法的語言攻擊、指責、貶低當事人,甚至發私信追著罵,無論當事人怎么解釋舉證(噴子也不會去聽解釋或看舉證)都會被懟。
網絡是有“記憶”的,也是可以留痕的。人們使用網絡工具和訪問網絡平臺的記錄,以及在網上發布的各類信息都會被保存下來,有的是可以公布于眾進行公開傳播的,有的是涉及個人隱私的信息。網絡施暴者往往會通過“人肉搜索”對當事人的隱私信息進行挖掘,大肆傳播,干擾當事人正常的生活,甚至讓其“社會性死亡”。在該事件中,施暴者在微博上扒出了當事人的網購截圖、參與網絡游戲抽獎記錄,就攻擊說:“雙十一快遞買了100多個,結果給人家200”“有錢抽王者水晶,這會兒就沒錢了?真的挺摳的”,更有甚者造謠說:“首付多,家底厚,說不定兜里大串鑰匙呢!”
網民的文化水平、年齡結構乃至收入結構在一定程度上會影響網民的網絡素養與網絡道德水準。2021年2月,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CNNIC)發布的第47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顯示,截至2020年12月,我國網民數量達到9.89億人。從受教育程度來看,初中學歷程度、高中/中專/技校學歷程度的網民分別占40.3%、20.6%,小學及以下學歷網民群體占比達19.3%,由此可見,我國網民的學歷層次和受教育程度還有進一步提升的空間。從年齡結構看,30歲以下的網民大約占34.4%,即有三分之一左右的網民年齡較低,心智尚未完全成熟,思想和行為還處在不穩定、易沖動的人生階段。此外,從收入結構上看,月收入在2001~5000元的網民群體占比為32.7%,月收入在1000元及以下的網民群體占比為15.3%,無收入網民群體占比為10.8%,我國大部分網民的收入水平不高。從三組數據看,我國網絡的準入門檻并不高,進而在一定程度上導致我國網民的網絡素養、網絡文明程度也有待提升。
網絡空間的低準入性、虛擬性、匿名性和無權威性為網民的言論自由提供了天然屏障。正如網絡心理學教授約翰·舒爾在“網言無忌效應”(the online disinhibition effect)中所言,人們在網絡空間的自我展現與言辭表達往往比現實生活中更頻繁和激烈。由此產生的結果可能是良性的,也可能是惡性的[4]。網絡噴子們抱持“法不責眾”的心理,在網絡上肆無忌憚地發表攻擊性低俗言論,對當事人進行指責和辱罵。在施暴者制造的強大輿論暴力場域里,順應者生,反駁者被群起而攻之,如此一來便形成了非理性暴力語言持續攀升,理智網民的觀點逐漸被淹沒的“沉默的螺旋”(The Spiral Of Silence)。
在互聯網產業迅猛發展的當下,“流量變現”“粉絲紅利”的觀念深入人心,與商業利益掛鉤的粉絲數、閱讀量、點贊率受到追捧。受商業利益驅使,甚至形成了由網絡水軍、“黑公關”、“惡評黨”和“黑粉”等組成的網絡黑色產業鏈條。他們精心挑選對象、設計話題、制造沖突、帶動節奏,“短時間炒作同一話題,發布同質化言論”[5],在操控輿論中制造網絡暴力事件,給當事人的合法權益造成極大損害,自己卻賺得盆滿缽滿。在網暴事件中,本應扛起主體責任的網絡平臺由于對“網暴”與“非網暴”沒有明確的衡量標準,每天需審核的信息量巨大,人員緊缺,尤其是面對短期急劇攀升的網暴言論,在“快速”與“精準”方面往往很難兼顧,錯審、漏審現象時有發生[6]。此外,為擴大影響力,吸引人氣,提升廣告投放量,獲取更多利潤,不排除網絡平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避重就輕,故意放水,默許縱容網暴事件發生。
現實生活中,要想追究網暴者的責任可謂困難重重。一是認定難。網絡上的言論,哪些是暴力性的,哪些是非暴力性的,很難劃一個清晰的邊界。在該事件中,有網友留言“200元太少了”,在旁觀者看來,是一句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表達,可是如果有成千上萬句這樣的留言,當事人的心理壓力就會陡增。所以,具體哪些言論算是網絡暴力,可能只有當事人的主觀感受更清楚。另外,兩者之間的因果關系也很難確定,如何證明女子跳樓是由網上的某一句評論導致的。二是取證難。網暴者多為匿名發帖評論,有的甚至發言后立即銷號,還有未實名注冊的“黑公關”、僵尸賬號等,數量過于龐大,一個一個取證難度太大。三是維權難。目前,我國還沒有出臺專門針對網絡暴力的法律,而是散見于民法典、個人信息保護法、網絡安全法、數據安全法等法律規范之中,既比較分散,又適用性、銜接性不高。這也導致了網絡暴力受害者取證困難、求助無門、執法難等困境以及網絡平臺主體責任缺位等系列難題[7]。
對于如何保持對網絡暴力“人人喊打”的高壓態勢,綜合施治,防治結合,不妨從以下三個方面發力。
充分結合當前我國網民的學歷水平、道德水平和法律意識的現實水準,一是在各大網絡平臺或公共場合及媒體開設網絡文明知識宣傳專區,用大家喜聞樂見的形式宣傳文明上網知識,引導大家文明用語,規范發言,提升道德認知、道德責任擔當等網絡素養,積極傳播正能量,為建設風清氣正的網絡文化貢獻力量。二是要向廣大網民普及與網絡暴力有關的法律法規,以案說法,增強法律意識,提升法律素養,引導大家不要觸碰法律紅線,不參與網絡暴力行為。當自己遭受網絡暴力時,也要勇敢地拿起法律武器維護自己的合法權益。
網絡平臺是各類信息管理的第一責任主體,必須強化“把關人”意識擔當,筑牢“防火墻”。目前,網絡平臺大都嚴格執行網絡實名制并已上線公示賬號IP地址歸屬地、網絡賬號所屬MCN機構信息等功能,下一步可以嘗試對注冊者電話、住址等信息進行詳細登記,既可以遏制小號、私密賬號滿天飛的情況,也便于在發生網絡暴力事件時可以盡快找到責任人。在技術層面,微博等平臺增設了“一鍵防護”、隱私防護、評論防火墻等功能,優化了舉報投訴入口,下一步不妨利用大數據、算法等手段,把防控閘門前移,對苗頭性、正在發酵的事件進行數據分析預警,一旦發現網暴傾向就及時干預,防微杜漸。
從長遠看,治理網絡暴力,要走依法治網之路。一是要做到有法可依。目前我們國家尚未出臺專門針對網絡行為的法律,立法部門應當加快研究制定明確網民行為責任的法律規范,明確網絡暴力的內涵和外延,給予其法律意義上的定義,讓公眾在遭遇網絡暴力時,真正能拿起恰當的法律武器維護自己的正當權益,而不是陷入無所適從、無法可依的尷尬與無助境地。二是要嚴格執法,嚴懲網暴者。公檢法執法機關和中央網信辦、國家網信辦等網絡管理機構,要形成聯動機制,主動出擊,對于網絡暴力事件一查到底,對責任人絕不姑息,嚴懲嚴辦,形成一批典型案例,讓社會公眾特別是廣大網民知曉,充分發揮以案為鑒、以案警醒的震懾效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