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準在產品質量司法鑒定中的應用

李 峻

江蘇天暉律師事務所，江蘇 南京 210012

近些年來，我國經濟發展方式不斷改革，發展格局也在不斷優化調整，構建形成了以國內大循環為主體、國內國際雙循環相互促進的新發展格局。開放的、相互促進的國內國際雙循環格局，要求我們特別注重高質量發展，而高質量發展離不開高質量產品，高質量產品離不開標準體系的形成與完善，更離不開標準在國民經濟和人民生活方方面面的應用。我國已建成較為完善的標準化體系，標準為我國經濟發展方式、發展格局的轉變提供了有效指引，與國家層面的發展戰略相互依存、相互適應。在我國制定的國家發展報告、經濟發展規劃，特別是黨的二十大報告中，“高質量發展”多次被強調，可見，堅持高質量始終是發展的主旋律。產品質量司法鑒定工作必然要做到與時俱進，只有不斷加強對于標準化要求的學習，提高標準在司法鑒定中的應用水平，才能通過司法手段更好地為社會經濟發展保駕護航。

一、標準和質量的關系

1989 年4 月1 日施行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標準化法》（以下簡稱《標準化法》）是我國第一部標準化法律，2017 年11 月4 日，第十二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第三十次會議深入總結《標準化法》實施近30 年來的經驗，在優化完善標準體系，完善標準化工作機制，加強標準化工作，解決標準存在的各種問題、明確標準制定要求，提高標準質量、發揮標準在提升質量、推動創新、促進發展等方面對《標準化法》進行了較大規模的修訂。

1993 年9 月1 日施行的《中華人民共和國產品質量法》（以下簡稱《產品質量法》）是我國第一部規范產品質量的專門立法。2000 年7 月8 日，第九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第十六次會議就產品質量調整范圍，產品標識與虛假宣傳，產品質量監督檢查，產品質量檢測，認證機構的產品質量責任，生產者、銷售者的產品質量責任等方面對《產品質量法》進行了第一次較大規模的修正。2018 年12 月29 日，第十三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第七次會議就產品質量主管部門對《產品質量法》進行了第三次修正。經過三次修正，我國《產品質量法》目前已比較完備。

從以上兩部法律制定實施的時間先后可以看出，標準是基礎，質量是目標。標準是評價和衡量產品質量的標尺，沒有標準，產品的高質量生產就沒有方向；沒有標準，社會主義現代化的高質量發展就缺少了基石；沒有標準，一切都將受制于人。當然我國在標準方面也是奮起直追，甚至在一些標準方面也成了領軍者，標準受制于人的狀況已大為改觀。

嚴格的標準體系是提高產品質量的保證。產品標準就是對產品的生產作出明確具體的技術參數要求，也就是說，標準是產品生產時必須達到的最低要求。脫離標準規定的技術參數進行產品生產，產品質量就無法得到保障。提高產品質量，首先要講標準，如果是按落后的標準進行產品生產，質量再怎么符合標準也是一件落后的產品。產品質量的競爭本質上就是標準水平的競爭，因此對于標準必須堅持“高起點、嚴要求”，以強化標準對技術創新的推動引領，國家也要不斷通過制定與完善標準，鼓勵企業趕超國際先進水平。

產品質量應當檢驗合格。而合格就是指產品的質量狀況符合標準中規定的具體指標。我國標準共分四種，即國家標準、行業標準、地方標準和經備案的企業標準。某一產品有強制性國家標準、行業標準的，質量必須符合該標準；沒有強制性國家標準、行業標準的，則允許適用其他標準，但必須符合保障人體健康及人身、財產安全的基本要求。禁止生產和銷售不符合強制性國家標準、行業標準的產品，以及不符合保障人體健康和人身、財產安全標準和要求的產品。

通過對標準、質量及它們之間相互關系的解讀，我們發現標準決定質量，有什么樣的標準就有什么樣的質量，只有高標準才有高質量；而高標準必將助力提高技術創新，引領高質量發展。

標準的制定、應用在我國國民經濟發展中十分廣泛，與社會生產、個人生活息息相關，而司法作為最后也是最權威的救濟手段，標準在產品質量司法鑒定過程中的引用與應用就顯得尤為重要。

二、標準在司法鑒定實踐中的應用

接下來就筆者接觸的一個案例（一、二審均非筆者代理）談談標準在司法鑒定中的應用。

2020 年4 月，Q 某向XK 公司購買數臺SJ-90單螺桿擠出機（以下簡稱“單螺桿擠出機”），Q某依照約定向XK 公司支付了全部價款。案涉單螺桿擠出機是XK 公司根據該公司的企業標準（下稱XK 公司的該企業標準）生產，XK 公司的該企業標準將螺桿直徑90mm、主機驅動功率75kW、長徑比30∶1、螺桿轉速0 ～60r/min、物料擠出量10 ～12kg/h 等作為基本參數進行載明，同時XK 公司的該企業標準第5.2 條規定：“總裝技術要求及整機性能按JB/T8061 中第五部分的規定進行檢測”，后案涉單螺桿擠出機運行出現問題，雙方訴至法院。

訴訟過程中雙方對案涉單螺桿擠出機是否存在質量問題存在爭議，故一審法院就案涉單螺桿擠出機的產品質量問題委托某鑒定機構進行鑒定，以確認案涉單螺桿擠出機是否存在質量問題。因案涉單螺桿擠出機是XK 公司根據公司的該企業標準進行生產的，故鑒定機構以XK 公司的該企業標準和國家標準GB254311.1-2010《橡膠塑料擠出機和擠出生產線 第1部分：擠出機的安全要求》、國家標準GB/T5226.1-2019《機械電氣安全 機械電氣設備 第1 部分：通用技術條件》作為鑒定依據。

經過現場勘驗和開機試驗，鑒定機構出具“開機試驗期間運行正常，齒輪箱無滲漏油，噪聲及溫升符合企業標準要求”的鑒定意見。鑒定機構在鑒定意見的技術分析部分將“物料擠出量、螺桿轉速”作為基本參數進行了分析，即“第一，物料擠出量：根據現場測試涉案螺桿擠出機在螺桿轉速33.6r/min時，擠出量為83.78kg/h；在螺桿轉速6.8r/min 時，擠出量為36.24kg/h，通過調節螺桿轉速，能滿足基本參數中（10 ～12）kg/h 的要求。第二，螺桿轉速：根據現場測試，涉案擠出機螺桿的最大轉速，只能達到變頻器頻率為35Hz 時的轉速（因為系統程序已經鎖定了最大轉速），在變頻器頻率為35Hz 時測定的螺桿轉速為38.8r/min，不符合企業標準基本參數中螺桿最大轉速為60r/min 的要求”，一審法院直接引用鑒定意見中的上述分析，并認為“對最大轉速問題，根據鑒定測試涉案單螺桿擠出機在螺桿轉速，不影響擠出機的正常生產”，直接得出案涉單螺桿擠出機質量合格，從而駁回Q 某的訴訟請求；Q 某不服一審判決上訴至當地中級人民法院，因上訴人即Q 某無法指出鑒定意見中存在的根本性問題，中級人民法院直接作出駁回上訴、維持原判的終審判決。

XK 公司制定的《企業標準》第5.2 條中的總裝技術要求及整機性能按 《中華人民共和國機械行業標準JB/T 8061-2011單螺桿塑料擠出機》（以下簡稱《機械行業標準JB/T8061-2011》）中第五部分的規定進行檢測，而根據《機械行業標準JB/T8061-2011》附錄A2 的記載，對于單螺桿塑料擠出機的基本參數中，主要考核合乎質量要求的產量、名義比功率及比流量。也就是說，這三個基本參數是否檢測以及檢測是否達標，直接關系到案涉單螺桿擠出機質量是否合格，接下來我們就針對案涉單螺桿擠出機這三個基本參數作如下分析：

（一）產量

關于產量，XK 公司制定的《企業標準》規定，物料擠出產量為10 ～12kg/h，《機械行業標準JB/T8061-2011》規定物料擠出產量為154kg/h。此案中，鑒定機構雖然對物料擠出量進行了測試，但其鑒定方法、操作規程嚴重違反《機械行業標準JB/T8061-2011》規定的檢測要求、檢測方法（事實上，即使是按照XK 公司的《企業標準》，該標準“第5.2 條：總裝技術要求及整機性能”也載明，需要依據《機械行業標準JB/T8061-2011》中第五部分的規定進行檢測）。

鑒定機構對物料擠出量進行測試情況分別為：其一，在螺桿轉速為6.8r/min 時，第一次測試時間為141.8s 時，物料重量為1.407kg，擠出量為35.72kg/h；第二次測試時間為121.2s 時物料重量為1.238kg，擠出量為36.77kg/h，平均值為36.24kg/h。其二，在螺桿轉速為33.6r/min時，第一次測試時間為121.7s 時，物料重量為2.813kg，擠出量為83.21kg/h；第二次測試時間為122.8s 時，物料重量為2.877kg，擠出量為84.34kg/h，平均值為83.78kg/h。XK 公司的《企業標準》載明的物料擠出量為10 ～12kg/h，鑒定機構實際測出的物料擠出量平均值為XK 公司的《企業標準》載明的最大物料擠出量的7 倍，什么樣的企業能生產出超過自己制定標準規定最大產量7 倍的機器？要么是標準不規范，要么是質量不合格。這樣的情形實實在在地就在眼前，但鑒定機構竟然視而不見，可見他們在產品質量司法鑒定過程中對標準應用的漠視程度。

《機械行業標準JB/T8061-2011》中的第5.3.1條檢測要求載明，“對于不同的物料，螺桿的轉速要求也不同。對于LDPE、LLDPE、HDPE、PP 等物料，按照螺桿最高轉速的60%，測定產量基數”，第5.3.3 條“檢測方法”則對產量檢測方法作了明確規定，主輔機聯動時，在穩定的工藝條件下，對制品在相同的時間段內（60s或更長時間）分別取樣，用衡器分別稱出重量，至少進行三次，取算術平均值，換算為小時產量作為本機的產量。根據《機械行業標準JB/T8061-2011》，案涉單螺桿擠出機的最高轉速應為120r/min，按最高轉速的60%，即應在轉速為72r/min時進行產量檢測，而案涉單螺桿擠出機的最高轉速僅60r/min，也就是說案涉單螺桿擠出機不可能在轉速為72r/min時進行產量檢測，因此鑒定機構檢測得出的“產量”完全沒有遵循《機械行業標準JB/T8061-2011》所定義的產量，其偷換了產量概念，讓人產生案涉單螺桿擠出機產量檢測合格的錯覺。

顯然，鑒定機構在對案涉單螺桿擠出機進行產量檢測時完全違反了《機械行業標準JB/T8061-2011》第5.3.1 條對于單螺桿塑料擠出機檢測要求的規定。作為一家專業鑒定機構，該鑒定機構未按行業標準規定的方法和要求進行鑒定，普通法官雖具備較強的法律專業素養，但對相關生產制造行業的知識相對缺乏，所以一般也難以發現、無法辨別，而作出代理人的律師大多也不具備相關專業知識，也無法對這樣的鑒定意見提出專業的不同意見。

（二）名義比功率

再說名義比功率，XK 公司的《企業標準》中沒有進行規定，《機械行業標準JB/T8061-2011》規定的名義比功率kW/（kg/h）≤0.39）。此案中，XK 公司的《企業標準》載明，案涉單螺桿擠出機電動機功率為75kW，產量為10 ～12kg/h，據此計算出案涉單螺桿擠出機的名義比功率為6.25 ～7.5，是《機械行業標準JB/T8061-2011》規定的最大名義比功率的16 ～19 倍。

（三）比流量

還有比流量方面：XK 公司的《企業標準》中沒有進行規定，《機械行業標準JB/T8061-2011》規定，比流量≥1.426，附錄A.3 規定，成批量生產時，擠出機考核60% 最高轉速時的比流量應不小于規定值。此案中，XK 公司的《企業標準》中有關螺桿轉速和物料擠出產量的參數分別為0 ～60r/min、10 ～12kg/h，據此計算出案涉單螺桿擠出機的比流量為0.277 ～0.333，僅為規定參數的19.4%～23.3%。

可以看出，即便不對案涉機器的轉速和產量進行檢測，鑒定機構只要嚴格按照相關標準對考核案涉單螺桿擠出機合乎質量要求的基本參數進行必要的計算，就可以作出被鑒定產品質量不合格的鑒定意見。但鑒定機構避簡趨繁，經過一系列的檢測，作出與實際結果截然相反的鑒定意見，值得大家深思［1］。

綜觀鑒定機構出具的鑒定意見，僅是對產量（物料擠出量、螺桿轉速）進行了測試，此外對噪聲、傳動箱溫升、振動、運行情況等一般項目進行了測試；而對考核合乎質量要求的名義比功率、比流量未作任何評價，但鑒定機構依然給出質量合格的鑒定意見。這樣的一份鑒定意見顯然是不全面的，也是極不專業、極不負責的。而作為普通法官在審理此類案件過程中又過度依賴鑒定機構的鑒定意見，因此作出的審理結果顯然不盡如人意［2］。

三、結束語

截至2022 年底，我國共制定各類國家標準達4.2 萬多項，備案行業標準7.8 萬多項，地方標準6.2 萬多項，自我聲明公開團體標準4.9 萬多項，企業標準260 多萬項。標準在產品質量司法鑒定中的運用博大精深，遠不止本文中出現的幾類現象，標準范圍也遠不止本文中所提及的標準，愿相關專業機構和從業人員能時刻牢記標準、牢記在執業過程中主動自覺引用與應用相關標準，必將對國家制造業的提升和發展起到積極的推動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