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鯨魚的想法

江非

沉寂的夜晚

在最沉寂的夜晚

房舍到茅茨灣河三公里的路上

沒有任何聲音

天亮時

整條河流已被凍實

起得最早的動物

把兩只前蹄

最先觸向冰面

它們小心地

對待這個冰封的世界

就像丈夫在床上

對待孕妻一樣溫柔

關于鯨魚的想法

1

一人發一頭鯨魚，大海里就沒有鯨魚了

那樣，大海就是空的了，沒有波浪了

那些領到鯨魚的人，想必也不會很快吃掉

而是放在家里好好地養著，這樣

你就會看到，那些過著好日子的人家的陽臺上

除了養了一盆茂盛的君子蘭

旁邊還躺著一頭巨大的鯨魚

2

再好的漁夫也有抱不動的魚

比如一頭鯨魚

他要是想把一頭鯨魚弄回去

只能先試著跟它商量

如果它同意了

才能坐在它的背上

一路游回家

3

如果一頭鯨魚來到了廚房里

就把它放在最大的案板上

放在案板上又有什么用呢

胖胖的廚師提著菜刀圍著它

轉了三圈還是滿面愁容

思考了一個下午，最后

還是辭職回家，不干了

4

一頭鯨魚遇到了另一頭鯨魚

僅是意味著它們相互聽到了

各自的叫聲還很遠

它們還要游上很久才能相見

起碼是太平洋到大西洋的距離

這一點和人不一樣

如果說一個人遇到了另一個人

則意味著，她和他已經可以

隔著馬路相互招手

可以大聲地喊對方的名字

可以相愛

然后剩下的時間，全部用來廝磨相伴

5

關于鯨魚的想法

只是一種想法

并不是一頭真正的鯨魚

來到了我們的生活里

我們的生活往往太小了

從來放不下一頭鯨魚

但我們可以在某個地方

偷偷留出一個位置，認為那里

就放著一頭鯨魚

偶爾抬頭向那里望望

聆 聽 寂 靜

每天晚上，在地面上跑動了一天的

那些赤腹松鼠都會爬到樹的枝頭

它們在那里翹著腦袋

一動不動

不知道它們在干什么

我也會這樣

晚上在微明的夜路上回家

會突然不由自主地止步不動

好像是什么在寂靜里拉住了我

讓我回頭

寂靜會在這時發出它細微的聲響

告訴我星空并沒有痛苦

只要土地是永恒的

一年快結束了

還在擔心那些地里的蒜苗不能過冬

于是趕在一場酷寒之前

扛著草苫將它們連夜蓋好

地塊長遠，草苫有限

忙了半夜，還有一大截空著

空著就空著吧，也許它們裸身

也能自衛和抵抗入侵

令人想不到的是，數年中最冷的

一個冬天過去了，第二年

春天一到

那些沒有被蓋到的地方

蒜苗也是一片堅強的新綠

顫悠悠，在整塊地里發亮

站在地頭，目睹生命的韌力

令人感到滿足和欣喜

好像這是一個復雜的關于神的啟示

又一個關于人類起源的寓言

好像只要土地是永恒的

那些依靠著土地生存和生長的

就不會那么容易萎靡

即使經過了一年的酷刑

那些活著的也不會輕易死去

八 月 六 日

坐在夜空下

感到人是悲哀的

你和我

周圍的力

全部來自自然

身靠著時空的交錯

宇宙無限

自有規則

無休無止

呼吸，曠野上

古代的野獸

沉思著形式與星光

跪下

想去嗅到什么

能有什么是不朽的

人，撲動著

被鳥啄去

眼睛

慢吞吞，摸索著

要去做些什么

露臺上的草

露臺上的

一棵草

一只鳥

銜來的種子，或者

是風送來

六片葉子

長出地磚的縫隙，宣示

活著

六月，七月，八月

九月已過，很快

十月

每周暴雨

臺風四次

地面烈日暴曬

燙腳，冒火

令人佩服

始終占據露臺的一角

一間微小的寺廟

令人佩服

從未心懷不滿，修行

綠色的佛陀

草 原 之 心

這一切都是草原之心

成群的牦牛，久久低頭啃著地上的細草

我趴在地上，研究著一坨圓圓的牛糞

越過高原，鷹或者烏鴉

將廢棄的時間盡力向遠處拖動

年輕的僧人，默誦著登上對面的山頂

走完三十里地，變成一個灰點

再慢慢走向另一座濕霧中的黑山

責任編輯李錦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