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偉雄 郝涵宇
黨的二十大報告明確指出要“加快發展數字經濟,促進數字經濟和實體經濟深度融合,打造具有國際競爭力的數字產業集群”,同時強調要“實施國家文化數字化戰略”,這為推動文化產業數字化轉型指明了方向。面對錯綜復雜的國際環境,如何以數字經濟激發我國文化產業的新動能,推進實施國家文化數字化戰略、重大文化產業項目帶動戰略,健全現代文化產業體系和市場體系,推動中華文化更好走向世界,增強中華文明的傳播力和影響力,是值得深入研究的重要問題。
早在2010年,中國就已經成為世界最大的文化產品出口國。海關總署統計數據顯示,2010~2021年中國文化產品出口總體呈持續上升趨勢,由152.9億美元上升到1392.5億美元,2021年的出口額同比增長43.3%。聯合國貿易數據庫歷年出口數據顯示,我國出口文化產品的類別主要集中于視覺藝術和手工藝類以及音像和交互媒體類,這兩類產品占文化產品出口總量的85%左右。從我國文化產品的貿易伙伴國來看,2021年我國約有2/3的文化產品出口至美國、英國、日本等國家,其他國家的份額較小。可見我國文化產品出口存在著出口結構失衡、目標市場較為集中等問題。
與此同時,隨著新一代信息技術的發展與全球價值鏈的深度融合,數字貿易已經成為拉動世界經濟增長的新引擎。此外,數字經濟與文化產業的融合也在不斷深入,越來越多的企業將人工智能、大數據、3D技術、虛擬現實技術等應用到文化產品領域,催生出更多可供貿易的數字文化產品,開拓了文化產品的邊界,如電子書籍、網絡游戲、影視作品、數字畫作、線上展覽等,甚至“元宇宙中的一些人物IP”也包含在內,數字經濟在極大限度上改變了文化貿易的內容與方式。在此背景下,如何更好地把握數字經濟為文化貿易帶來的新機遇、如何利用數字技術突破文化距離對文化產品出口的限制、如何進一步優化文化產品出口的結構,是本文研究的主要關注點。
數字經濟的概念最早由Tapscott(1996)提出,此后其外延和內涵被不斷豐富與擴展。裴長洪(2018)指出,數字經濟是更高級的經濟形態,提高了各產業資源配置、協同發展等能力,已成為推動各產業轉型升級以及實現經濟可持續發展的強大動力。Sturgeon(2019)通過對數字經濟新舊特征的對比,提出數字經濟的主要驅動力是信息和通信技術以及微電子技術成本性能的提高。在數字技術賦能下,數據共享、平臺引流、產品升級等均對文化產品出口產生了相應影響,國內外學者也逐漸開始關注數字經濟對文化產業、文化貿易帶來的影響。傅曉冬和杜瓊(2022)通過研究數字經濟在經濟、文化、制度距離等不同限制維度下對文化產品出口影響的異質性,指出數字經濟對文化產品出口具有顯著的促進作用,但隨著各維度距離的加大,這種促進作用明顯降低。方慧和張瀟葉(2022)選取30個中國主要文化貿易國進行實證分析,得出數字經濟對我國文化產業出口具有顯著的促進作用。Christian(2019)通過研究數字技術變革對文化產業的影響,指出數字化在大幅降低個人文化參與成本的同時預測人工智能會對文化參與、文化版權、文化工業等方面進行補充乃至取代。韓松和王洺碩(2022)通過研究數字經濟、研發創新與文化產業高質量發展之間的內在邏輯,指出數字經濟對文化產業高質量發展水平的正向促進具有顯著的空間溢出效應。方英(2020)通過研究我國文化貿易數字化的發展,從生產者、消費者、市場等三個角度指出數字技術具有重構文化產業產業鏈、降低交易成本以及信息不對稱性等作用。王冉(2023)認為,數字經濟提升文化產業全球價值鏈分工地位的機制有三個,分別是人力資本效應、研發效應及貿易成本效應。
文化距離作為未被觀察的貿易成本之一,在學術界引起了廣泛的關注(Liu et al.,2021)。宏觀層面,Liu等(2020)研究文化距離與制度距離在中國與“一帶一路”共建國家貿易中的作用機制,發現文化距離抑制了中國與“一帶一路”共建國家的雙邊貿易。王洪濤(2014)基于中國文化產品出口35個國家的面板數據進行研究,指出文化距離與中國文化產品出口之間存在著非線性的關系。顧江和任文龍(2019)通過研究孔子學院、文化距離與中國文化產品出口之間的邏輯關系,提出文化距離對文化產品有著顯著的抑制作用,如果貿易伙伴國當地設有孔子學院則會促進文化產品出口。盧小蘭和張可心(2022)利用面板Tobit模型分析中國文化產品出口三元邊際及其影響因素,指出文化距離對我國文化產品出口有顯著負向作用且對各出口邊際無影響。周芳文和張晉源(2021)指出文化距離對于書籍和報刊類文化產品出口的負面影響并不顯著,但對表演和慶祝活動以及視覺藝術和手工藝出口的影響為負,即出現了文化折扣現象。曲如曉等(2015)研究指出,文化差異對中國文化產品出口的擴展邊際影響顯著為負,而對集約邊際無影響。微觀層面,Dang和Zhao(2020)指出文化距離使企業難以掌握相關的信息,導致了信息不對稱,降低了進出口雙方的信任度(Tadesse &White,2010),有礙企業作出正確的判斷(劉慧和王營,2023),進而影響貿易。張吉鵬等(2020)指出文化距離的增加降低了中國企業對“一帶一路”共建國家的直接投資績效。此外,嚴兵和任思穎(2022)研究發現,中國企業綠地投資傾向于選擇與之文化距離較遠的東道國。
綜上所述,探討數字經濟或文化距離對文化產品出口的研究已取得了一些成果,但綜合考慮三者邏輯關系的研究還較少。基于此,本文選取2010~2021年39個中國文化貿易伙伴國的數據進行研究,并運用主成分分析方法對各貿易伙伴國數字經濟水平進行測算,利用系統廣義矩估計的方法研究數字經濟、文化距離與文化產品出口之間的線性關系,最后以文化距離作為門檻變量研究數字經濟對文化產品出口的非線性關系。
本文的核心解釋變量為貿易伙伴國的數字經濟發展水平(Dig)。關于數字經濟指標體系的構建,本文參考G20峰會發布的數字經濟測算工具箱,并綜合盛斌和吳曉雯(2022)、馮宗憲和段丁允(2022)、姜柯等(2021)的研究,從數字基礎設施、數字創新發展、數字貿易規模和社會數字應用四個維度綜合測算各國數字化程度。四個維度下的各二級指標分別選自國際電信聯盟(International Telecommunication Union,ITU)數據庫、世界發展指標(World Development Indicators,WDI)數據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統計研究所(UNESCO Institute for Statistcs,UIS)以及世界知識產權組織(World Intellectual Property Organization,WIPO)等,各變量具體含義以及數量單位如表1所示。

表1 各國數字經濟發展水平指標評價體系
測算方法參照郭琛和陳軍(2023)的研究,采用主成分分析方法綜合測評2010~2021年中國39個貿易合作伙伴的數字經濟水平。為減小數據缺失所帶來的測算誤差,本文采用移動均值插補法對缺失數據進行填充,同時采取最大值化方法對數據進行無量綱化處理,并利用SPSS軟件進行主成分分析的先行檢驗和對各個主成分表達式的計算。結果顯示KMO和chi-square值分別為0.737和9539.615,且P=0.000,表明適用于主成分分析法,同時根據特征值大于1的提取原則,共提取5個主成分,累計貢獻率為86.530%,基于主成分系數矩陣得出5個主成分表達式,再以5個主成分的貢獻率分別除以累計貢獻率作為權重,將該權重乘以其對應的線性組合系數再進行加總,得到各二級指標的最終權重,最后整理得出各國數字經濟發展水平的綜合表達式:
Digital=0.0631I1+0.0619I2+0.0624I3+0.0410I4+0.0625D1+0.0703D2
+0.0673D3+0.0587D4+0.0442T1-0.0465T2+0.0523T3
+0.0394T4+0.0609S1+0.0636S2+0.0669S3+0.0710S4+0.0680S5
(1)
1.靜態面板模型
傳統的貿易引力模型最早由Tinbergen(1962)和Poyhonen(1963)提出,其形式為:
(2)
其中,i、j分別為中國與貿易伙伴各國,Xij為中國向貿易伙伴國出口文化產品的總額,Yi與Yj為i、j兩國的經濟體量,Dij為兩國間距離。后Anderson和Van Wincoop(2003)引入多種阻力條件提出了擴展的引力模型。此外,本文為減少遺漏變量帶來的影響,將影響文化產品出口的兩個因素(貿易國的經濟自由度以及其實際有效關稅率)引入模型,構建如下擴展引力模型:
lnExportijt=μij+β0+β1lnGDPjt+β2lnDij+β3lnPOPjt+β4lnTFjt+β5lnERjt+εij
(3)
由于本文研究的是數字經濟、文化距離對中國文化產品出口的影響,將數字經濟發展水平以及文化距離引入模型中,分別構建如下靜態面板模型:
lnExportijt=μij+β0+β1lnGDPjt+β2lnDij+β3lnPOPjt+β4lnTFjt+β5lnERjt+β6lnDigjt+εij
(4)
lnExportijt=μij+β0+β1lnGDPjt+β2lnDij+β3lnPOPjt+β4lnTFjt+β5lnERjt+β6lnCDjt+εij
(5)
其中,Exportijt為t時期下中國對各貿易伙伴國的文化產品出口額,GDPjt為t時期下各貿易伙伴國的經濟總量(國內生產總值),Digjt為各貿易伙伴國的數字經濟發展水平,CDjt為中國與各貿易伙伴國之間的文化距離,Dij為中國與各貿易伙伴國之間的地理距離(采取兩國首都之間的距離),POPjt為各貿易伙伴國的人口數,TFjt為各貿易伙伴國的經濟自由度,ERjt為各貿易伙伴國的實際有效關稅率,μij為個體效應,εij為誤差項。
2.動態面板模型
考慮到文化產品出口具有較強的持續性,為了捕捉中國文化產品出口的波動趨勢對其出口額的影響,本文結合楊連星(2016)的研究,采取兩步走的系統動態廣義矩估計(SYS-GMM)分別研究貿易伙伴國數字經濟發展水平與文化距離對中國文化產品出口帶來的影響,構建如下動態模型:
lnExportijt=μij+β0+β1lnExportijt-1+β2lnGDPjt+β3lnDij
+β4lnPOPjt+β5lnTFjt+β6lnERjt+β7lnDigjt+εij
(6)
lnExportijt=μij+β0+β1lnExportijt-1+β2lnGDPjt+β3lnDij
+β4lnPOPjt+β6lnTFjt+β6lnERjt+β8lnCDjt+εij
(7)
3.門檻面板模型
為了驗證文化距離是否影響數字經濟對中國文化產品出口的促進作用以及分析數字經濟與中國文化產品出口間的非線性關系,本文結合Hansen(1999)、姜珂等(2021)的研究,以文化距離作為門檻變量,構建如下門檻面板模型:
lnExportijt=μij+β0+β1lnDigjt×I(lnCDjt≤γ1)+β2lnDigjt×I(lnCDjt≥γ1)+βilnXit+εij
(8)
式(8)為單門檻面板模型,其中I(·)為指示函數,若滿足括號中條件時,其函數值取1;若不滿足條件時,則取0。lnCDjt為門檻變量,γ1為門檻值,Xit為各控制變量,由于本文的地理距離變量是不隨時間變化的變量,會對門檻回歸產生影響,因此本文的門檻面板回歸則不加入控制變量。
受限于指標數據的可獲得性,剔除數據缺失的國家,在中國文化產品出口額前50位的國家中選取39個貿易伙伴國作為研究樣本,樣本國家包含11個亞洲國家(印度尼西亞、印度、日本、韓國、馬來西亞、巴基斯坦、菲律賓、新加坡、泰國、土耳其、越南);18個歐洲國家(奧地利、比利時、瑞士、捷克、德國、丹麥、西班牙、芬蘭、法國、英國、匈牙利、意大利、盧森堡、荷蘭、波蘭、葡萄牙、俄羅斯、瑞典);4個南美洲國家(巴西、智利、哥倫比亞、秘魯);3個北美洲國家(加拿大、墨西哥、美國);2個大洋洲國家(澳大利亞、新西蘭);1個非洲國家(摩洛哥)。
中國文化產品出口總額為本文的被解釋變量,記為lnExportijt,數據選取時期為2010~2021年。同時,目前世界各國并無統一的統計指標來界定文化產品的范圍,但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推出的文化產品統計框架已被學術界普遍應用。基于數據的可獲得性以及統計的便利性,本文參照《2009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文化統計框架》以SITC Rev.44編碼對文化產品出口額進行統計,將其分為文化和自然遺產、表演和慶祝活動、視覺藝術和手工藝、書籍和報刊、音像和交互媒體以及設計和創意服務六類,具體查詢代碼如表2所示。
數字經濟為本文的核心解釋變量之一。本文以數字基礎設施、數字創新發展、數字貿易規模和社會數字應用4個一級指標,固定寬帶訂閱人數、科技期刊數量、ICT產品出口在年貿易總額中的比例等17個二級指標構建相關指標體系,對39個貿易伙伴國的數字經濟發展水平進行測算。其中,數字基礎設施反映的是一國數字化基礎設施的建設效果及便利程度;數字創新發展主要反映的是一國在數字科技研發中的投入比重以及相關資源的多少;數字貿易規模則是評估了一國數字產品以及高科技產品的進出口情況;社會數字應用則是有效地反映了數字技術在社會生活中的具體應用。
文化距離為本文另一核心解釋變量,同時也是門檻變量。根據以往的研究,對文化距離的測度主要依據于Hofstede官網數據庫,其包含6個維度(權力距離、個人主義和集體主義、男性化和女性化、長期與短期、不確定性規避、自我約束與放縱),并利用Kogut和Singh(1988)提出的文化距離維度測算公式(即KSI指數)進行測算。但隨著中國與各貿易伙伴國的交往頻繁,文化距離也會隨之變化,因此不隨時間變化的文化距離就會產生誤差。綜上所述,本文參考劉慧和綦建紅(2019)的研究,在文化距離中引入中國與貿易伙伴國間的建交年限,采用改進的方法進行測算,公式如下:
(9)
其中,CDjt為t年中國與貿易伙伴國j之間的總文化距離;Tju為中國與貿易伙伴國的建交年數,Iij為貿易伙伴國j在第i個文化維度的得分,Iic為中國在第i個文化維度的得分,Vi則表示第i個文化維度得分的方差。各文化維度數據來自Hofstede官網數據庫,建交年數選自中國外交部官網。
貿易伙伴國的經濟規模、人口規模、經濟自由度、實際有效關稅率以及與中國間的地理距離均為本文的控制變量。其中,除地理距離數據來自CEPII數據庫外,其他數據均來自世界銀行WDI數據庫,以上變量的預期符號如表3所示。

表3 各變量含義及描述性統計
實證分析之前應進行單位根與多重共線性檢驗,以防止“回歸失真估計”的出現,本文利用Stata15對面板數據進行LLC、IPS單位根檢驗。如表4所示,各變量的P值均小于0.01,即拒絕了原假設,不存在單位根,意味著數據的時間序列是平穩的。然后采用VIF檢驗模型(3)至模型(7)各變量之間是否存在多重共線性,各模型VIF值均遠小于10,即各模型中各變量之間不存在嚴重的多重共線性,可以進行后續分析。

表4 單位根檢驗與多重共線性檢驗
本文首先分析數字經濟、文化距離對文化產品出口的靜態影響。由于本文探索的核心為影響方向以及影響程度,不側重分析回歸截距項等問題;同時本文也存在著不隨時間變化的控制變量,因此選擇最小二乘法混合回歸模型進行分析,為了削減異方差帶來的影響使回歸結果更穩健,采用穩健標準差進行修正回歸,具體的回歸結果如表5所示。

表5 靜態面板回歸結果
從數字經濟對文化產品出口的回歸結果可以看出,貿易伙伴國的數字經濟水平、經濟總量、人口規模以及經濟自由度均對中國文化產品出口起到了正向促進作用。其中,數字經濟的正向促進作用最為明顯,貿易伙伴國的數字經濟水平每增加1%,中國出口到該國的文化產品就增加0.951%。人口規模、經濟總量以及經濟自由度的影響系數分別為0.488、0.395以及0.293,而地理距離與實際有效關稅率則對中國文化產品出口產生負向影響,影響系數分別為-0.293和-0.297。從文化距離對文化產品出口的靜態回歸結果可以看出,中國與貿易伙伴國之間的文化距離對中國文化產品的出口起到了負向抑制作用,影響系數為-0.554。其他變量的作用方法與影響大小與數字經濟一欄各變量相似。
由于產品的出口額具有高度的動態性與連續性,往往前期的出口額會對當期的出口額產生影響,從而出現內生性問題,廣義矩估計是解決變量之間內生性問題的回歸方法,其分為差分廣義矩估計和系統廣義矩估計,由于系統廣義矩估計相較于差分廣義矩而言在工具變量的有效性上更勝一籌,因此,本文將采取兩步走的系統廣義矩估計進行后續分析。
為避免前后年份貿易出口額黏性所帶來的內生性問題,本文采取動態面板模型研究數字經濟、文化距離對文化產品出口的影響,并利用兩步走的系統廣義矩估計對相關的影響系數進行估計,如表6所示。

表6 動態面板模型回歸結果
其中,OLS回歸與FE回歸是用來檢驗系統廣義矩估計系數的有效性,表6的第(2)、第(3)列與第(5)、第(6)列分別為第(1)列與第(4)列中內生性變量L.lnExportijt上下限系數的臨界范圍的系數檢驗,其余變量的顯著性以及影響方向均不影響回歸結果的穩健性。第(1)、第(4)列分別為數字經濟和文化距離對文化產品出口的影響,其中,文化產品出口滯后一期的系數處在上下限系數范圍內,通過了系數檢驗,同時AR(1)的P值均小于0.1,AR(2)的P值均大于0.1,即存在一階自相關,不存在二階自相關,通過了時間序列檢驗。此外,Hansen檢驗均大于0.1,也就意味著不存在工具變量的過度識別檢驗問題,因此說明設定的動態面板是合理的,后續分析以第(1)、第(4)列的回歸結果為準。
第一,數字經濟對文化產品出口存在著顯著的正向促進效應,在模型中通過了5%置信水平上的顯著性檢驗,且影響系數達2.203,是各指標中正向促進作用最大的一個指標,證實了數字經濟對文化產品出口的促進作用。一方面,這是因為數字經濟的發展降低了我國文化產品出口的相關成本,如匹配成本與搜尋成本,數字經濟以大數據及信息技術為核心,建立相關數字化平臺,提高了數據的共享程度,降低了出口市場中的信息不對稱性,且利用跨境電商的數字化平臺模式精簡節省了傳統貿易的相關手續與審批時間,降低了文化產品出口的相關成本。另一方面,因為數字科技重塑了文化產業的產業鏈,促進不可復制的文化創意與附加價值較高的數字科技深度融合,為文化產業帶來更加豐富的商業模式。例如,國內外各大博物館相繼通過授權、直營等方式加速發展跨境電商,使自己的文創產品“走出去”,甚至一些博物館開設線上VR展覽,將文旅場景與文創產品緊密聯系在一起,讓消費者更加直觀地了解到文化背景,激發消費欲望。
第二,文化距離對文化產品出口存在著顯著的負向抑制效應,并且通過了1%置信水平上的顯著性檢驗,中國與貿易伙伴國之間的文化距離每增加1%,文化產品出口就會減少0.174%,且負向影響程度超過了地理距離,這與郭新茹等(2018)的研究結果一致。這是因為各國文化產品承載著各自國家的民族信仰、風俗習慣、價值理念,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貿易伙伴國對我國文化產品的需求,如我國承載著民俗風韻的文學藝術作品在歐洲地區不是很受歡迎,這是文化認同感的缺失和文化鴻溝所產生的文化折扣。相反,對于文化親近性較高的貿易伙伴國如亞洲地區的國家,會對中國文化產生共鳴乃至產生歸屬感,這在一定程度上會因文化認同增加對我國文化產品的進口。因此,我們要積極推進本國文化的傳播,提升我國文化影響力,讓中華文化“走出去”,設立相關交流項目以及基金支持吸引國外學者對我國文化歷史進行研究,擴展中華文化的傳播渠道,最大限度地減少文化折扣帶來的負面影響。
第三,滯后一期的文化產品出口額對當期文化產品的出口起到正向促進作用,影響系數達0.690,其影響系數僅次于數字經濟,也就意味著文化產品的出口的確具有高度持續性。而貿易伙伴國的經濟規模總量、人口規模以及經濟自由度也均對文化產品的出口起到正向促進作用,其中經濟規模總量每增加1%,會使文化產品出口增加0.101%~0.185%,貿易伙伴的國內生產總值越大,居民的消費能力越強,對文化產品的需求就越大;人口規模的影響系數則是在0.134~0.189之間,人口的基數越大人們的需求也越大,對進口國進口能力的增加具有促進作用;貿易伙伴國的經濟自由度每提升1%,會使文化產品出口增加0.116%~0.131%,貿易伙伴國的經濟自由度越完善就代表著其在經濟、貿易、投資等方面的制度規則越完善,可以極大降低我國文化產品在出口過程中的不確定性,降低成本。貿易伙伴國的實際有效關稅率則代表了一國關稅壁壘的強弱,貿易伙伴國每提升1%的關稅稅率就會使得我國文化產品出口減少0.054%~0.076%,我國應積極加入更多區域經濟一體化組織,降低關稅產生的負面影響。
為了保證數字經濟、文化距離對文化產品出口作用方向和影響程度的可靠性,本文采取變量替換法與縮尾處理法進行驗證,具體結果如表7所示。

表7 穩健性檢驗
1.變量替換法
對于數字經濟發展水平的測算,上文采用的是主成分分析法,但對數據權重和得分測算的方法有很多種,故本文使用熵值法對各貿易伙伴國的數字經濟水平(Dig)進行重新測量,回歸結果如表7所示。結果顯示,數字經濟指標的系數與顯著性均與動態面板回歸模型大體一致,表明具有穩健性。
對于文化距離的替換,本文參照莫敏和覃子岳(2022)的研究,選取男性化與女性化、個人和集體主義、權力距離、不確定性規避四個維度重新對文化距離(CDF)進行測算,并進行回歸。重新測算后的文化距離指標,其系數值與顯著性均未發生很大的波動,意味著結果具有可靠性。此外也通過了時間序列檢驗與工具變量過度識別檢驗,再次印證了模型及工具變量的可靠性。
2.縮尾處理
由于文化產品出口數據年份跨度較大,易出現因變量波動范圍較大或者因疫情影響出現局部異常值而造成回歸結果出現偏差的現象,因此本文對文化產品出口額進行上下1%的數據修剪,分別檢驗數字經濟與文化距離對文化產品出口的影響,其回歸結果如表7所示。從結果可以看出,并未出現較大波動,具有穩健性。
為分析數字經濟發展是否會對不同類別文化產品的出口產生不同的影響,同時探究數字化是否能夠優化文化產品的出口結構,本文將五類文化產品(由于F類產品出口數據缺失較為嚴重,在此不做統計)的出口數據分別統計,并采用與上文一致的回歸方法進行分析,回歸結果如表8所示。

表8 異質性分析回歸結果
通過回歸結果來看,可以發現數字經濟對A類文化產品(文化和自然遺產)、B類文化產品(表演和慶祝活動)、C類文化產品(視覺藝術和手工藝)、D類文化產品(書籍和報刊)、E類文化產品(音像和交互媒體)出口的影響系數分別為1.766、1.814、1.907、1.482、2.119。其中僅有D類文化產品(書籍和報刊)沒有通過顯著性檢驗,也就意味著數字化對書籍與報刊的出口并未起到顯著作用,這與書籍、報刊類文化產品的本身性質有關,即它們的載體是紙質印刷物,在數字經濟時代背景下,傳統的紙質媒體受到較大的沖擊,如何抓住機遇進行轉型升級迫在眉睫。
與之相反,E類文化產品(音像和交互媒體)本身涉及的數字化含量較高,數字經濟對其出口的促進作用最為顯著,影響系數也是各類產品中最高的,意味著數字化對該類產品供給側的成本降低以及需求側的約束放松均起到促進作用,我們要保持并進一步擴展這類產品原有的優勢,開拓更多的出口市場。數字經濟對C類文化產品(視覺藝術和手工藝)的促進作用也通過了1%置信區間的顯著性檢驗,這類文化產品更多滿足消費者視覺上對文化的需求,包括影視作品、線上音樂會、手工藝品等,數字化可以為其帶來更多呈現的方式,擴充了這類產品的相關邊界。
對于A類文化產品(文化和自然遺產)而言,其涉及的產品主要包括古董及相關文化遺產,數字化在其上的應用主要可以歸為產品展示數字化以及銷售渠道數字化,即利用三維掃描、3D打印、VR虛擬展示等將古董進行線上展示,并利用第三方鑒定進行云上商城、古玩直播等數字化平臺進行售賣,買家也可以通過大數據搜尋到自己喜歡的藏品,打造全生態的數字文玩產業鏈。
前文的動態面板分析,驗證了數字經濟、文化距離與文化產品出口之間的線性關系,得知數字經濟對文化產品出口起著顯著的正向作用,文化距離則是起著反向抑制作用,那它們二者誰的影響更大一些呢?是否當中國與貿易伙伴國文化距離過大時,數字經濟對文化產品出口的促進作用就會減弱,甚至消失?基于此,本文參照姜珂等(2021)的研究,以文化距離作為門檻變量,利用門檻面板回歸模型進一步研究數字經濟與文化產品出口的非線性關系。
門檻存在性檢驗如表9所示,可以看出僅有單一門檻通過了相關檢驗,即表明以文化距離作為門檻變量時存在單門檻效應。依據表10的回歸結果可知,當文化距離低于門檻值(小于1.262)時,貿易伙伴國的數字經濟發展水平對文化產品出口是起到正向促進作用的,且通過了1%置信水平上的顯著性檢驗。當文化距離跨越門檻值(大于1.262)時,正向促進作用急劇減弱,并且沒有通過顯著性檢驗,意味著隨著文化距離跨越門檻值,數字經濟對文化產品出口的正向作用就存在了不確定性。

表9 門檻存在性檢驗

表10 門檻回歸結果
其主要原因包括,當文化距離過大時,一方面,國外的消費者會由于文化的差異性,缺乏對我國文化產品的認同與理解從而產生文化鴻溝,即使有消費者在嘗試接受與學會使用我國的文化產品,在這個過程中也會產生極大的“學習與時間成本”,從而抵消數字經濟所帶來的信息搜尋成本降低、市場需求擴大等紅利。另一方面,有些國家的消費者會存在“獵奇心理”,由于文化距離的存在而進一步激發消費者的購買欲與好奇心,那么此時數字經濟帶來的紅利效應就會得到更好的利用,擴大數字經濟對文化產品出口正向作用。
本文選取2010~2021年與中國文化貿易最為頻繁的39個貿易伙伴國,通過主成分分析法測算各貿易伙伴國的數字經濟水平,以數字經濟與文化距離作為核心解釋變量,分別構建靜態面板模型、動態面板模型以及門檻面板模型,實證分析數字經濟、文化距離與我國文化產品出口之間的內在邏輯,得出以下結論。
第一,整體來看,貿易伙伴國數字經濟的發展水平對中國文化產品出口起到了顯著的促進作用,其產生的正向影響超過了滯后一期文化產品出口額、貿易伙伴國經濟總量、經濟自由度、人口總量所帶來的正向影響;而文化距離對中國文化產品的出口則是起到顯著的抑制作用,同時其產生的負向影響超過了地理距離與貿易伙伴國實際有效關稅率所產生的負面影響。
第二,文化產品分類的異質性分析顯示,數字經濟對各類文化產品的影響程度由大到小排序,依次為E類音像和交互媒體類文化產品、C類視覺藝術和手工藝類文化產品、B類表演和慶祝活動類文化產品、A類文化和自然遺產類文化產品、D類書籍和報刊類文化產品,其中數字經濟對D類產品的促進作用是不顯著的,是因為數字經濟會給傳統的紙質媒介帶來沖擊。
第三,當中國與貿易伙伴國之間的文化距離超過1.262這個門檻值以后,貿易伙伴國數字經濟對中國文化產品出口的作用就會變得不顯著。這是因為當貿易伙伴國消費者懷有“獵奇心理”時就會對文化產品出口產生促進作用,相反消費者若有“排外心理”時則會對文化產品出口產生抑制作用。
基于上述結論,為了更好地把握數字經濟為文化貿易帶來的機遇,突破文化距離對文化產品出口的限制,進一步優化我國文化產品出口的結構,本文提出如下政策建議。
第一,抓住數字經濟時代的新機遇,全方位、全鏈條、全角度賦能文化貿易發展。積極推動文化產業和數字技術深度融合,利用好大數據、5G、人工智能、物聯網、區塊鏈等數字技術,充分發揮數字經濟帶來的乘數效應,厚植產業優勢。在文化產品創意設計方面,依托數字技術進行人機交互設計與決策,實現創意設計和內容生產的智慧化與個性化;在文化產品生產制作環節,依托數字技術打造智慧工廠,降低生產過程中的人工成本;在文化消費環節,通過AR、VR、3D建模、大數據等技術助力沉浸式展演、博物館云展覽、數字交互娛樂、智慧旅游、云演播等新業態、新場景的發展。與此同時,政府也應加速推進“一站式”文化貿易服務平臺的建設,以“數智化”賦能文化貿易,為我國文化貿易企業提供各國政策信息、市場動向、法律援助、技術支撐等全方位的服務,助力文化企業走出去,提升我國文化產品的國際競爭力。
第二,利用數字技術突破文化距離限制,加快推進中華文化“走出去”。充分利用數字技術,加速推進中華文化走出去,突破文化距離對文化產品出口的限制。從企業層面來看,文化貿易企業在出口前應充分調研貿易伙伴國的文化背景、風俗習慣,根據不同的文化背景將貿易伙伴國進行細分,做到因地制宜,深入研究不同市場消費者對文化產品的偏好,設立相應的數字研發部門,利用數字技術打破“信息繭房”效應,突破文化距離限制。從國家層面來看,政府應通過數字技術將中華優秀傳統文化進行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講好中國故事,展示中國形象,弘揚中國精神,積極推進中華文化“走出去”,發揮華人華僑、留學生、駐外新聞機構等宣傳作用,制作高質量文化記錄宣傳片,讓消費者更加直觀、親切地了解中華文化,從而降低我國與貿易伙伴國間的文化距離。此外,政府還應積極牽頭國家電網、中國移動、中國聯通等大型通信企業與文化企業基地進行合作,鼓勵各地區挖掘當地具有特色的文化產業,充分調動產業鏈上下游積極性,加速培育和塑造一批具有鮮明中國文化特色的原創IP。
第三,加大數字技術研發投入,提高文化產品附加價值,優化文化產品出口結構。我國文化貿易企業應實施多元化、差異化的出口策略,加大商品研發與品牌建設的投入,從原有的粗放、數量擴張型模式向集約、質量效益型模式轉變,以數字經濟促進文化產業轉型升級。著力發展高附加價值的文化產品,依托數字技術加快低附加價值文化產品的轉型,如將紙質媒介數字化轉變為電子書等,從根本上優化文化產品的商品結構,增強我國文化產品的國際競爭力。與此同時,我國政府應逐步健全相關法律法規以及相關預警機制,實施產品關稅區別對待,對高附加價值的文化產品出口給予更優惠的政策,此外也要打造一批具有國際影響力的數字文化平臺和行業領軍企業,樹立品牌競爭意識,培育國際化品牌,搶占國際市場份額,以帶動國內中小文化貿易企業發展。
第四,完善數字貿易合作機制,提高全球數字貿易規則制定的話語權。隨著數字技術不斷創新,數字經濟的相關規則和制度體系逐漸成形,然而由于數據的獨特性,各國在數字經濟治理與數字貿易規則制定上存在著理念、利益與主張的差異和分歧,全球數字經濟治理話語權的博弈日趨激烈。我國應積極參與相關領域的國際談判,為本國文化企業爭取有利的條件,構建一套公平、合理、有效的數字貿易規則體系,打造優質公平的國內國外營商環境。同時要設置文化產品數字貿易的先進示范點,發揮先行先試作用,為我國文化產業數字化推廣奠定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