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魯相韓敕造孔廟禮器碑》聯合式復音詞研究

李夢婷

【摘要】我國古代漢語一大特點是單音節詞占主流，但歷代已有不少學者注意到了古代漢語中復音詞使用的現象，且復音詞早在兩漢時期就已大量應用。漢碑是承載語料的重要形式，也是研究兩漢語言的重要材料，《漢魯相韓敕造孔廟禮器碑》為東漢碑刻的代表作品，以此碑文為例進行復音詞分析，可以了解東漢時期復音詞使用的部分特點。據統計發現，類義語素聯合是《禮器碑》中聯合式復音詞的主要構成方式，聯合詞中兩語素均為名詞性質，聯合后仍舊為名詞性質詞是《禮器碑》中聯合詞最常見的結構方式。

【關鍵詞】《禮器碑》；復音詞；聯合式

【中圖分類號】H131? ?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4）09-0120-04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09.037

《漢魯相韓敕造孔廟禮器碑》①為“孔廟三碑”之一，刻于東漢永壽二年，現存于曲阜漢魏碑刻陳列館。《禮器碑》因其漢隸書法和儒家文化研究價值備受歷代學者關注，但《禮器碑》本身也是豐富的語言學研究材料，其碑文多為整齊的四言句式。以《禮器碑》為代表的東漢碑刻，語言風格一定程度上接近于當時的口語情況②，因此，除了對字形書法方面的研究之外，對碑文的詞匯、語法進行研究，也有重要意義。對《禮器碑》的復音詞進行統計，發現復音詞87個，其中聯合式23個，偏正式41個，動賓式14個，主謂式1個，動補式1個，單純詞6個，附加詞1個。

一、《禮器碑》復音詞使用情況說明

《禮器碑》正文“惟永壽”至“聲垂億載”共460字，碑陰主要記人姓名及其官職，本文暫不討論碑陰的語言運用情況，主要探討碑文正文復音詞使用情況及詞語類型情況，如下表所示：

《禮器碑》整篇碑文中共統計出復音詞87個?，其中屬于聯合式復音詞的有：皇極、冀思、嘆仰、繇發、禮樂、圖書、食糧、造立、修飾、宅廟、玄污、中和、禮儀、風燿、尊琦、表石、三九、制作、逴越、修造、威熹、訢和、神靈，共23個。下文主要從語義構成和結構構成兩個方面對這23個聯合式復音詞進行分析。

二、禮器碑聯合式復音詞的語義構成

一般來說，根據構成復音詞的兩個語素之間意義上的關系，復音詞的語音構成可分為同義語素聯合、類義語素聯合、反義語素聯合三大類。

（一）同義語素聯合

《禮器碑》中同義語素聯合的復音詞相對較少，聯合后性質主要為名詞、動詞、形容詞，其中名詞例2例，動詞例2例，形容詞例2例，共6例。

1.名詞例

【食糧】離敗圣輿食糧，亡于沙丘。

食者，《說文解字》：“一米也。從皀亼聲。或說亼皀也。凡食之屬皆從食。”糧者，《說文解字》：“谷也。從米量聲。”糧形旁為“米”，其義項之一即有食之義。此句中食糧連用即表示食的意義，即聯合后詞與語素“食”意義相同。

【制作】制作之義，以俟知奧。

《漢語大詞典》解制作一詞意為“制造”。制的本義為“裁”，《說文解字》：“裁也。從刀從未。未，物成有滋味，可裁斷。一曰止也。”引申為“作”之義，如“王曰：若昔大猷，制治于未亂，保邦于未危”。作即有制作、實施的意義，《爾雅》：“作、造，為也。”制、作屬于同義語素之間的聯合，制作所表意義與“制”“作”兩語素所表意義均同。

2.動詞例

【修飾】修飾宅廟，更作二輿，朝車威熹。

《說文解字》：“修者，飾也。”修、飾二字為一意。《漢語大詞典》解為“修整裝飾建筑物或各種器物等。”如《漢書·嚴安傳》：“今天下人民用財侈靡，車馬衣裘宮室皆競修飾。”與該句例使用情況相同。

【修造】修造禮樂。

使用情況與上述“修飾”一詞同。

3.形容詞例

【逴越】復圣二族，逴越絕思。

逴者，《說文解字》：“遠也。從辵卓聲。”表遠之義，可引申為超越之意，如《班固·西都賦》：“逴躒諸夏。”越即為跨度、超越義，《說文解字》：“度也。從走戉聲。”逴、越兩字意義相同，屬于同義語素聯合使用。

【訢和】百姓訢和，舉國蒙慶。

訢為和樂之意，先秦時《樂記》記“天地訢合，陰陽相得”即為此義，《說文解字》記“訢者，喜也。”《爾雅》記“大笙謂之巢，小者謂之和”，和之本義與音樂有關，可當和諧之意，先秦時也已使用此義，如《詩經·商頌》：“既和且平，依我磬聲。”訢、和在“百姓訢和，舉國蒙慶”一句中均表示百姓喜悅和樂的狀態，且意義相同，屬于同義語素聯合。

（二）類義語素聯合

類義語素是指構成復音詞的兩個語素處于一個意義大類之中。《禮器碑》中類義語素聯合成的復音詞數量最多，其中名詞例9例，動詞例4例，形容詞例3例，還有1例數詞例，共17例。

1.名詞例

【繇發】復顏氏并官氏邑中繇發，以尊孔心。

毛遠明《漢魏六朝碑刻校注》解繇為工役，發為兵役。二者聯合取消了確指意義，而泛指徭役。

【禮樂】念圣歷世，禮樂陵遲。

禮者，《說文解字》：“履也。所以事神致福也。”樂者，《說文解字》：“五聲八音總名。象鼓鞞。木，虡也。”中國古代有禮樂不分之說，樂為禮的重要組成部分，該句中禮樂聯合使用，指中國古代禮樂制度即統治制度，意義更加凝練。

【禮儀】下合圣制，事得禮儀。

使用情況與上述“禮樂”一詞同。

【圖書】秦項作亂，不尊圖書，倍道畔德。

圖為圖畫意，《易·系辭》中也專指河圖，書為書籍、典籍之意，《易·系辭》中專指尚書。圖、書均為文化文明之載體，聯合使用意義有時凝結為“書”之義，如《韓非子·大體》：“豪杰不著名于圖書，不錄功于盤盂。”有時凝結為“畫冊”義，如《漢紀·成帝紀二》：“觀古之圖書，賢圣之君皆有賢臣在側。”

【表石】乃共立表石，紀傳億載。

使用情況與上述“圖書”一詞同。

【宅廟】修飾宅廟。

宅者，《爾雅·釋言》：“居也。”《疏》謂居處也。廟者，《說文解字》：“尊先祖貌也。”《爾雅·釋宮》：“室有東西廂曰廟。”《釋名》：“先祖形貌所在也。”以此看宅為尚在之人所居之地，廟為先人所在之處，二者意義相近。

【玄污】宣抒玄污，以注水流。

玄者，《說文解字》：“黑而有赤色者為玄。”漢《小爾雅》：“玄，黑也。”污者，《說文解字》：“薉也。一曰小池為污。一曰涂也。”故玄、污兩字在意義上可表示濁義，玄污意為污濁之水。

【風燿】聞君風燿，敬詠其德。

風之本義為一種自然現象，但有“風采”義，且這一意義在漢代時已有使用例，如《漢書卷六·武帝紀第六》：“后嗣得遵洪業，而有三代之風。”《漢書卷九·元帝紀第九》：“有古之風烈”等。燿本以為光、照，《說文解字》：“燿，照也”，《廣韻》中記熠燿之義。風、燿二字均贊美人之高尚品德。

【神靈】神靈祐誠，竭敬之報。

神者，《說文解字》解為“天神，引出萬物者也。”靈者，《說文解字》解為“靈巫，以玉事神”，靈可理解為神的一種。《漢語大詞典》稱“神靈”為神的總稱，即神靈為偏義復詞，意義指向神，如《公羊傳》：“吾賴社稷之神靈，吾國已有君矣。”

2.動詞例

【覬思】自天王以下，至于初學，莫不覬思。

冀為希冀之意，但《說文解字》：“北方州也。”《漢書》及《后漢書》均作“冀州”使用。覬為希望義，《左傳》：“下無覬覦。”故“? ”通“覬”似乎更為準確。思為思索之意，覬、思皆為動詞，聯合后同樣為動詞作句中謂語。

【嘆仰】莫不覬思，嘆仰師鏡。

《漢語大詞典》收錄“嘆仰”一詞，解為“贊嘆、景仰”，二者都表示對某人或某事件的崇敬之意。

【造立】君于是造立禮器。

造者，《說文解字》言：“就也。”《爾雅》：“為也。”造為建造、實施之意。立者，《說文》言：“住也。”《釋名》：“林也，如林木森然，各駐其所也。”即立字本義應為站立，但《漢書》中有作“建立、設立”義使用之例，如“令民除秦社稷，立漢社稷。”（《漢書卷一上·高帝紀第一上》）故造、立二字在意義上有重合，屬于同義語素聯合使用。

【尊琦】尊琦大人之意。

尊的本意為酒器，《說文解字》：“酒器也。從酋，廾以奉之。”可做尊重之意使用，表示地位尊貴，如《周易·大有卦》“彖曰：大有，柔得尊位，大中而上下應之，曰大有。”琦本義為美玉之名，可形容人的品行美好，《玉篇》蒼云：“琦瑋也。”如《宋玉·對楚王問》：“夫圣人瑰意琦行。”故尊、琦二字均可形容一個人的品德地位，聯合使用后作動詞。

3.形容詞例

【皇極】青龍在涒嘆，霜月之靈，皇極之日。

此處皇極之日指初五日，《書·洪范》：“五，皇極，皇建其有極。”孔穎達疏：“皇，大也；極，中也。”皇、極兩字為形容詞連用。

【中和】上合紫臺，稽之中和。

《漢語大詞典》收中和一詞，解為“中正平和。”如《荀子·王制》：“公平者職之衡也，中和者聽之繩也。”該句中“中和”一詞當與此同。

【威熹】修飾宅廟，更作二輿，朝車威熹。

威者，《爾雅》解為“則也”，即尊嚴、權威之義，如“惟辟作威。”（《尚書·洪范》）“威儀棣棣，不可選也。”（《詩經·柏舟》）熹者，《說文解字》解為“炙也”，《玉篇》解為熾也。《廣韻》記“盛也，博也。”威、熹兩字均是形容朝車華麗、雄偉之貌，而二者意義并不完全相同。

4.數詞例

【三九】乾元以來，三九之載。

三、九均為數詞，但兩字聯合并不是兩個數字的簡單排列，而是進行乘法運算之后意為二十七。

（三）反義語素聯合

反義語素聯合詞是指構成復音詞的兩個語素之間的意義關系是相反或相對的，如“父母”“夙夜”等。但《禮器碑》中，并未出現反義語素聯合的詞例。

（四）活躍語素

《禮器碑》中除重復出現的復音詞，如：禮樂、威熹等之外，還有一些語素在碑文中表現得相對活躍，但是這種情況礙于所選研究的材料有限，故呈現得并不十分明顯，如：

禮：禮樂、禮義、禮儀

修：修造、修飾

三、禮器碑聯合式復音詞的內部結構

對《禮器碑》中的聯合式復音詞進行內部結構分析發現，兩名詞性語素合為名詞例9例，兩動詞性語素合為動詞例5例，兩形容詞性語素合成形容詞例5例，還有兩動詞性語素聯合為名詞性、兩形容詞性質語素聯合為名詞性、兩形容詞性質語素聯合為動詞性、兩數詞性質語素聯合為數詞性各1例。

具體情況如下：

1.名詞+名詞→名詞

【食糧】食意為“食之屬皆從食”，即為食物之意，為名詞，糧同理也為名詞。“離敗圣輿食糧”，食糧與圣輿均為名詞，作“敗”之賓語。

【繇發】繇為工役，發為兵役，均為名詞，聯合泛指徭役，“復顏氏并官氏邑中繇發”，繇發仍為名詞，作句中賓語。

【禮樂】禮、樂皆為名詞，聯合后復音詞在“禮樂陵遲”一句中仍為名詞，作主語。

與上述聯合情況相同的復音詞還有：

【禮儀】“事得禮儀”句中，為名詞，作賓語。

【圖書】“不尊圖書”句中，為名詞，作賓語。

【表石】“共立表石”句中，為名詞，作賓語。

【宅廟】“修飾宅廟”句中，為名詞，作賓語。

【神靈】“神靈祐誠”句中，為名詞，作主語。

【風燿】“聞君風燿”句中，為名詞，作賓語。

2.動詞+動詞→動詞

【修飾】《說文解字》言：“修者，飾也”，二者同義，且詞性相同，均為動詞。在“修飾宅廟”一句，聯合為動詞性復音詞作句中謂語。

【修造】修與造的聯合情況與“修飾”一詞同。在句中作謂語。

【覬思】覬為希望，思為思索盼望，二者均為動詞，該詞在“莫不覬思”一句中，仍為動詞，作謂語。

【嘆仰】嘆為贊嘆，仰為景仰，二者均為動詞，聯合后在“嘆仰師鏡”一句中，仍為動詞，作謂語。

【造立】造與立聯合情況與“修飾”一詞同。在句中作謂語。

3.動詞+動詞→名詞

【制作】制與作均為動詞，表“為”之意，在“制作之義”中聯合為名詞性質的復音詞，作句中主語。

4.形容詞+形容詞→形容詞

【逴越】逴越均是形容某人才能超于常人，聯合后表同義，在“逴越絕思”一句中，逴越與絕思都為前句中所提“韓君”的謂語。

【訢和】訢、和在“百姓訢和，舉國蒙慶。”一句中均表示百姓喜悅、和樂的狀態，聯合后仍為形容詞，在句中作百姓的謂語。

與上述情況相同的復音詞還有：

【中和】“上合紫臺，稽之中和”中，為形容詞。

【皇極】“皇極之日”中，為形容詞，作定語。

【威熹】“朝車威熹”中，為形容詞，作狀語。

5.形容詞+形容詞→名詞

【玄污】玄為黑，污為穢，均為形容詞，聯合后在“宣抒玄污”一句中，玄污表示污濁之水，屬于名詞性質，詞性發生了改變，在句中作賓語。

6.形容詞+形容詞→動詞

【尊琦】尊為尊貴，琦為美好，二者均為形容詞，“尊琦大人之意”句中尊琦指十分尊重，成為動詞，作謂語。

7.數詞+數詞→數詞

【三九】三、九均是表示數量多少的數詞，聯合后意為二十七，仍是表示數量多少的數詞。

四、結語

上文統計可得出《禮器碑》聯合式復音詞有以下特點：

從語義關系的角度分析，《禮器碑》中統計出的23例聯合式復音詞中，屬于同義語素聯合情況的有6例，類義語素聯合情況的有17例，未發現反義語素聯合的情況。也就是類義語素聯合是《禮器碑》中聯合式復音詞的主要構成方式。

從復音詞的內部結構分析角度來看，兩語素均為名詞性質，聯合后仍舊為名詞性質的情況最為常見，其次為兩動詞性質語素聯合為動詞，兩形容詞性語素聯合為形容詞的情況。另外，還有少量特例，如兩動詞性質語素聯合后為名詞等情況。

注釋：

①為行文方便，下文均簡稱為《禮器碑》。

②劉志生：《東漢碑刻聯合式復音詞研究》，《古漢語研究》2006年第3期。

③表格內漢字后的括號內數字表示該詞在碑文中出現的頻數。

④原碑文刻為“? ?”，通“覬”。

⑤原碑文刻為“卬”，“卬”為“仰”古字。

⑥原碑文刻為“? ?”，為“舅”之異體。

⑦原碑文刻為“? ?”，為“繇”之異體。

⑧原碑文刻為“? ?”。

⑨原碑文中為“? ?”。

⑩原碑中刻為“? ?”。

?原碑文中為“? ?”，為“流”的俗字。

?原碑文中刻“土”為“士”，兩者區別特征在于上下橫的長度，但這在漢隸中區分不明顯。

?原碑文刻為“? ?”。

?原碑刻為“慇懃”。

?原碑文為“? ?”。

?原碑刻為“? ? ?”。

?地名、官職官位、人物姓名、字號以及書名等內容，不納入復音詞的統計范圍之內。

參考文獻：

[1]毛遠明.漢魏六朝碑刻校注第一冊[M].北京：線狀書局，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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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漢語大詞典委員會.漢語大詞典[M].上海：漢語大詞典出版社，1993.

[5]劉志生.東漢碑刻復音詞研究[D].華東師范大學，

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