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回鄉下,我都會跟著母親去自留地里轉上一圈。挎著籃子或提著水桶,腳步匆匆地跟在母親后面,童心瞬起,快樂得像個孩子。在田埂間繞來繞去,走了好多路,母親說快要到了。我放眼望去,一大片的田地,哪塊是我家的地呢?在我眼里,這些地都是一模一樣的,都種著各種各樣的蔬菜,怎么分得清誰是誰家的呢?可是,鄉下的大伯大嬸們都能分得清清楚楚,這一分是李家的,那一塊是王家的,自家的更不用說,連塊泥土都認得似的。我曾提議叫母親作個標識,比如插根桿子,母親說,這地就跟自家孩子似的,哪會不認得。
終于到了自家的自留地,還沒站穩,母親便說,我澆水,你來除草吧。一聲令下,她就行動起來,往水溝里提水去了。母親向來急性子,做事雷厲風行,我也不敢偷懶,挽起袖子就拔起草來。
拔了一會兒,我便坐在田埂上看風景,東看看西望望,這片菜地種得多好啊,正如母親說的,大家都把地當自家孩子了,精心照顧著。突然,我看到不遠處有一小塊空地,上面雜草不多,但一看就知道被荒廢了,在這片生機勃勃的蔬菜地里顯得頹廢而獨特。我問母親,那是誰家的地?怎么荒著?母親說是陸伯家的。我說,陸伯一定很懶吧?母親說,瞎說,陸伯要懶,這村上就沒有勤快人了。我奇怪了,問,那他為啥不種菜?
正說著,陸伯提著水桶也來澆水了,原來他就空著這一塊地,其他地還是種得滿滿的,菜長得又大又綠,一看就知道是出自種菜能手。我跑上前去,跟陸伯閑話。我指著那塊荒地,小心翼翼地問,您怎么讓它荒著?見我問得小心,陸伯倒笑了,說,我留著等孫子回來處理它呢。啊?我糊涂了。
我知道陸伯的兒子開著一個大公司,他的孫子也算是富二代了,怎么還會回來種地?陸伯看出了我的不解,笑著說,正因為吃穿不愁,我才要讓他受一點累呀,而且他自己吃力種出的東西才會珍惜呢。我說,孫子肯聽您的話嗎?陸伯驕傲地說,肯定聽的,他今年讀大一了,等暑假他回來了,隨他怎么折騰,若要這么荒著也隨他。
我把這件事告訴了母親,母親并沒有感到太驚訝,只說,到底是教過書的先生,想法都跟別人不一樣。
不久,我參加了一個會議。會上,一位領導談到建設,他說,不能做得太多,要留白,要讓子孫也有折騰的地方……這是我第一次聽到“留白”一詞用在這里。
留白,多好的說法,給人以無限的想象。也許,凡事我們都不能做得太滿,要留點余地。我一下子想起了鄉下的陸伯,想起了那一小塊荒蕪的自留地,這何嘗不是一種“留白”呢?只是,不知陸伯的孫子有沒有讓他失望。
后來,跟母親通話時,我特地問起了陸伯家的那塊荒地。母親告訴我,那地不荒了,種了許多向日葵,開出的花又大又艷,在那片蔬菜地里特別耀眼。陸伯生怕別人看不到,逢人就說那是他孫子種的。我聽后哈哈笑了,是真心為陸伯驕傲,更為陸伯的“留白”點贊。
陸伯的孫子我從未謀面,但,我想我已經知道他是怎樣一個人了。
張雪芳:江蘇省作家協會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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