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必勇
摘要:論文從多維視角探討國外檔案數據治理研究的最新進展,旨在把握大數據時代國外檔案數據治理的本質內涵與工具體系。首先,在理念上側重于探討大數據環境下文檔概念和來源原則的適用性,闡釋了檔案數據治理的興起及其表現;其次,注重從技術與戰略的視角分析檔案數據治理實踐特征,尤其關注電子治理、IT治理、信息治理等不同話語下檔案數據治理機制及其適用性;最后,在風險層面集中探討了檔案數據開放與服務活動的信任危機表征及解決策略,而社會大眾數據保存熱潮及催生的數據行動主義研究尤為引人矚目。保持堅守與發展間的動態平衡,始終是國外學者開展檔案數據治理理論與實踐探索的基本準則。
關鍵詞:大數據時代 檔案數據治理 檔案數據范式 檔案數據管理 數據行動主義
Abstract: This article provides a multidimen? sional exploration of the latest development in foreign archival data governance research, with the aim of grasping the essential connotations and tool systems of foreign archival data gover? nance in the era of big data. Firstly, it focuses on the applicability of concept of records and ar? chives and the principle of provenance in the big data environment, elucidating the emergence and manifestation of archival data governance. Secondly, it emphasizes an analysis of the charac? teristics of archival data governance practices from technological and strategic perspectives, particularly focusing on the mechanisms and ap? plicability of archival data governance in various fields under different discourses such as electron? ic governance, IT governance, and information governance. Finally, it centrally discusses the trust crisis representation and resolution strate? gies of archival data openness and service activi? ties at the risk level, while the burgeoning re? search on data activism, propelled by the surge in public interest in data preservation, stands out significantly. The dynamic balance between ad? herence and development has always been the fundamental principle guiding foreign scholars in the exploration of theoretical and practical archi? val data governance.
Keywords: Big data era; Archival data gover? nance; Archives-as-data paradigm; Archival data management; Data activism
國外檔案學界引入“數據”“治理”等術語已經有了較長的時間。“數據”理念早在20世紀60年代就開始被引入機讀檔案管理領域,提升檔案部門的數據存儲能力與處理效率[1]、創建社會科學數據檔案機構[2]等活動的開展,使數據管理理念進入檔案學者的視野。1993年,英國著名檔案學者邁克爾·庫克(Mi? chael Cook)出版了《信息管理與檔案數據》一書[3],為檔案界從信息資源管理視角開展理論研究與檔案數據管理實踐提供了重要指引。相對而言,“治理”一詞則較晚被引介到檔案學界。2002年,美國歷史學家安·勞拉·施托勒(Ann Laura Stoler)撰文指出,檔案中蘊藏著豐富的“治理藝術”。[4]兩年之后,加拿大著名檔案學者特里·庫克(Terry Cook)從宏觀鑒定的視角較早認識到從文件管理到文件治理的轉型趨勢,“治理”一詞開始逐漸為檔案學界所熟悉。[5]但是,這些研究成果主要局限于檔案機構內部的檔案數據資源處理等技術層面,難以在檔案學科層面產生整體性的“質變”。
大數據時代,檔案的數據價值潛力日漸受到重視,檔案數據及其治理研究成為學界的熱點話題。為把握國外檔案數據治理前沿趨勢,筆者于2023年8月20日通過Web of Science和EBSCO、Emerald、Project Muse、Proquest、Springer、Scopus和Tay? lor & Francis等西文數據庫以及《美國檔案工作者》(The American Archivist)、《檔案》(Archivaria)等國際主流檔案學期刊的官網等檢索路徑,以“Archival Data + governance”“Archives/Records + Data Governance”“Archives/Records + Digital Gover? nance”“Archives/Records + Big Data”等檢索詞進行主題和篇名檢索,經過相關性和重復性比對等處理,共計得到相關論文142篇。通過梳理相關文獻,筆者發現,國外在檔案學的視閾內對“檔案數據治理”問題的關注源自國際電子政務建設、大數據戰略、“開放政府數據”與數字政府建設等重大政府信息化戰略而引發的檔案理論與實踐界的震動,并伴隨著各國檔案機構對社交媒體策略和“數字連續性”戰略的深入推進而逐步興起,既有理論反思,又涉及技術實踐及風險治理。
新一代信息技術的大規模應用造就了復雜的數據環境,傳統數字文件的選擇、保存與訪問方法將面臨大數據和大規模存檔(large-scale archiving)的嚴峻挑戰。著名檔案學者、加拿大英屬哥倫比亞大學的露西安娜·杜蘭蒂(Luciana Duranti)等結合電子政務、開放政府數據等實踐,主張將檔案概念嵌入大數據環境中以更好地理解數據管理和數字保存。[6]美國學者夏蘭·B.特雷斯(Ciaran B. Trace)主張檔案學者要熟悉計算機硬件、應用軟件和系統,了解計算機如何協同創建、管理和存儲具有長期保存價值的數字對象,以更好地理解原生數字文件及其管理模式。[7]加拿大學者格雷格·巴克(Greg Bak)認為,機讀檔案時代回應桌面計算(desktop computing)而形成的主要思想、基本方法和核心原則在構建大數據時代檔案理論和價值觀方面依然具有重要參考價值。[8]檔案多元論[9]、數字連續性(digital continuity)等學術思想和數字檔案工作者(digital archivists)、數據檔案工作者(data archivists)等職業概念的涌現,表明全新數據管理環境下檔案學術話語體系亟待重建。[10]
大數據環境下電子政務、數字政府發展迅猛,業務管理系統數據、物聯網數據資源、社交媒體文件、科學數據等數據類型復雜多樣,催生大數據的文檔化管理難題,因此文檔概念、全宗理論、來源原則的可用性及在數據治理框架下的適用性是國外學者普遍關心的話題,從而試圖重構數字時代的檔案數據治理理論體系。英國學者邁克爾·莫斯(Michael Moss)認為將檔案真實性、完整性等核心理念融入業務數據管理系統有助于防范數據風險,[11]而大數據時代檔案將從“待讀取的記錄”轉變為“待挖掘的數據”,這要求檔案工作者積極轉變工作理念,重構適應數字時代的理論體系。[12]瑞典學者安-索菲耶·克拉雷爾德(Ann-So? fie Klareld)和卡塔琳娜·L.伊德隆德(Katarina L. Gid? lund)指出文化和話語影響著我們對數字環境中的檔案的理解,在紙質檔案管理中形成的先入為主的觀念、規范和做法影響并限制了我們對數字檔案的認識,因此建議要摒棄傳統的“紙質思維”(paper minds),將歸檔流程納入電子政務的目標體系,以構建適應數字背景的數字檔案治理模式。[13]加拿大信息管理專家艾米莉·拉爾森(Emily Larson)從檔案理論視角考察了政府大數據的數字保存需求,她建議創建適當的元數據捕獲大數據的身份、技術特征和管理行動,平衡技術和倫理等關鍵問題,以保存真正意義的大數據文件。[14]挪威學者托馬斯·瑟德林(Thomas Sedring)等研究發現,通過文件管理原則來管理政府部門的物聯網數據資源,比大數據和語義網等方法更具優勢。[15]英國學者朱莉·麥克勞德(Julie McLeod)等認為,數字時代“記錄”(record)的概念面臨重構風險,需要檔案工作者與其他合作者通力合作解決數字文件管理及其未來可用性(如證據價值等)的重大問題。[16]美國學者亞歷克斯·H.普爾(Alex H. Poole)以科學數據保存工作為例,認為來源原則、檔案鑒定、真實性、元數據、風險管理等核心檔案原則在數據治理工作中依然發揮著關鍵作用。[17]這些理論成果聚焦數字政府環境下大數據的文檔化管理理念、路徑與風險等重大現實問題,有助于化解社會數字化轉型中檔案學的“失語”“失能”“失范”等學術困境。
由此看出,隨著大數據時代的來臨,擁有豐富歷史數據的檔案館成為重要的數字信息基礎設施,其在支撐國家治理、透明政府建設以及科學研究中的價值日益受到學者的關注,“檔案數據范式”(archives-as-data paradigm)[18]作為一種新興檔案理論范式日益凸顯,國外檔案數據治理的理論研究逐步走向深入。
檔案數據治理既是一個重大的理論創新,又是一個緊迫的現實難題。國外學者主要從技術應用和戰略分析兩個層面解讀檔案數據治理的現實進展及特征。
(一)檔案數據管理的技術及優化策略
云存儲、大數據環境下檔案數據的可信保存與可持續性服務等技術問題是國外學者們重點關注的議題之一。從現有文獻看,國外檔案機構和學者對檔案云存儲、云服務普遍持積極、開放的態度,政府機構、企業和個人開始使用云設施而非自己的數字基礎設施這一歷史性變化將對檔案館產生深遠影響。波蘭學者安娜·索布查克(Anna Sobczak)通過介紹德國巴登-符騰堡州檔案館自主研發的數字存儲軟件,探討了地方檔案館合作開發檔案云存儲服務平臺的可能性。[19]瑞典學者埃里克·A.M.博里隆德(Erik A. M. Borglund)則從檔案工作者視角對云信任解決方案的技術問題及解決方式進行了闡釋。[20]南非學者阿莫斯·希巴姆布(Amos Shibambu)等構建了基于南非公共部門云平臺的數字文件管理框架,提出了檔案數據資源上“云”的路徑與方法。[21]加拿大檔案學者湯姆·內史密斯(Tom Nesmith)認為,以云存儲為代表的支撐數字通信管理的新興基礎設施形態將是社會和檔案館所面臨的全新數字環境的最重要、最持久的特征,檔案部門需要在這一新的公共空間建構公有數字檔案基礎設施以滿足未來社會的檔案需求。[22]
除此之外,自然語言處理技術(NLP)、地理信息檢索技術(GIS)、區塊鏈技術在檔案數據服務與數據信任方面的應用研究也廣受關注。謝菲爾德大學和英國國家檔案館共同探索了將自然語言處理技術和地理信息檢索技術引入歷史檔案數據服務領域的可行性。[23]加拿大學者格倫·丁沃爾(Glenn Dingwall)等探討了利用數據網格技術將基礎地理信息數據保存為長期可信文件的方法與策略。[24]區塊鏈等新興分布式信任技術打破了組織的信任和授權結構以及文件和數據的創建、管理與利用的傳統規則,進而催生了組織、社會和數據轉型,美國、加拿大的多位學者從信息治理視角出發,分析了區塊鏈技術在文件管理和檔案數據管理等方面的應用前景及相關優化措施。[25-27]
近年來,人工智能和機器學習在數字檔案的價值鑒定、開放審核、開發利用、隱私控制等檔案數據管理領域的巨大潛力日益受到學界重視。澳大利亞學者格雷戈里·羅蘭(Gregory Rolan)等[28]、瑞典學者吉格斯·安根恩德(Gijs Aangenendt)[29]關注了人工智能對檔案數據治理實踐和檔案職業的整體影響。德國漢堡大學的安格利卡·祖加納圖(Angeliki Tzougana? tou)[30]和英國學者利斯·吉里安特(Lise Jaillant)[31]等對人工智能、機器學習技術在數字檔案的開放與隱私控制、敏感詞審查等領域的應用情況及效果進行了討論。英國學者詹妮·邦恩(Jenny Bunn)[32]、法國學者瑪麗-安妮·沙班(Marie-Anne Chabin)[33]和加拿大學者杰里米·達維特(Jeremy Davet)等[34]分析了人工智能在文檔數據服務、檔案數據質量治理等領域的應用范圍。美國北卡羅來納大學的特迪·蘭德比(Teddy Randby)等利用美國羅斯福總統圖書館的歷史檔案開展數字保存和機器學習實驗,提出了“機器學習的歷史語境”(historical contextualization of machine learning models)的概念,展示了歷史檔案數據治理對于提升機器學習算法的意義。[35]
不難看出,學者們從實時數據和歷史數據、開放審查與隱私控制、安全存儲與有效利用等多層次、多角度形成了較為豐碩的檔案數據技術治理成果,并討論檔案數據資源在人工智能生成內容(AIGC)、智能檢索等領域的“潛力”。
(二)檔案數據治理實踐及戰略研究
檔案數據治理實踐研究主要圍繞兩個方面展開:一是介紹和分析一個或多個國家或地區的檔案數據治理具體實踐,總結其模式、方法和教訓。愛爾蘭學者珍妮特·安德森(Janet Anderson)等介紹了“歐洲檔案文件和知識保存項目”(European Archival Re? cords and Knowledge Preservation,E-ARK)。[36]法國學者諾拉·埃·卡蒂姆(Nora El Qadim)探討了摩洛哥國家檔案館(Archives duMaroc)的數字化政策,認為摩洛哥國家檔案館的創建與發展與國家提升透明度和“善治”的整體行為有較強的關聯性。[37]英國樸茨茅斯大學博士生法比耶納·沙默洛(Fabienne Chamelot)等基于非洲檔案實踐,從史學視角反思了非洲檔案館數字化轉型過程中存在的知識產權、主權和治理等深層次問題。[38]二是對某一領域或行業的檔案數據實踐進行深入分析,提出值得推廣的體制機制策略,主要涉及科學數據、網頁與社交媒體文件、數字視聽檔案等。美國哈佛大學政治學教授加里·金(Gary King)在《科學》雜志發文指出,有價值的社會科學數據的大量增加,使分析、理解和解決許多重大社會問題成為可能,而支持數據共享、數據管理等多重功能的科學基礎設施也面臨嚴峻挑戰。[39]法國學者帕斯卡爾·迪熱尼(Pascal Dugenie)等以“歐洲數據基礎設施”(European Data,EUDAT)項目的科學數據管理實踐為案例,發現信息技術的興起給計算檔案學(computational archival science)在評估大數據平臺和知識生產生態系統方面提供了研究潛力。[40]奧地利維也納大學傳播學系教授、著名媒體治理專家凱瑟琳·薩利卡克斯(Katharine Sarikakis)等人以數字視聽檔案治理實踐為基礎,探討了如何兼顧版權與文化政策的歐洲數字內容治理的路徑與方式。[41]
隨著世界各國政府信息化和社會數字化轉型的深化,自企業管理、公共管理等領域的IT治理、電子治理、信息治理和數據治理等術語應運而生并對檔案學研究產生不同程度的影響。
20世紀90年代出現的IT治理是一個含義廣泛的術語,其主要任務是保持IT過程與業務目標一致,注重管理IT資源、IT過程及與IT相關的風險。但由于這一概念源自企業管理領域,而國外檔案信息化領域的主要研究對象是公共檔案,因此其影響較為有限。荷蘭國家檔案館戰略咨詢專家雅妮娜·德·吉耶(Jeanine de Gier)在荷蘭市政當局開展兩個實證案例研究之后認為,信息管理的數字化在短時間內改變了檔案部門并對政府組織內的信息流程產生了重大影響,而成熟的IT治理可以對數字文件信息管理產生積極的影響。[42]
2003年電子治理作為一個學術概念被正式提出,它是電子政務發展的延伸、深化和演進的新趨勢,是借助信息通信技術建構運轉有序、信息通暢、各行為主體及社會資源相互影響并共同促進而形成支持科學決策的多層次治理形態。[43]電子治理既產生于公共管理領域,又與電子文件管理具有緊密的聯系,因此受到國外檔案學界的廣泛重視。瑞典呂勒奧理工大學的瑪麗·魯納多特(Mari Runardotter)等認為,電子政務不僅改變了生產力、治理以及政府部門間的協調與合作,也改變了包括檔案工作在內的許多公共部門雇員的日常工作實踐。其在分析檔案工作者的數據管理實踐之后指出,檔案工作者有限的權力和影響力讓他們難以單獨履行電子檔案的“善治”職責,因此需要合理分配電子檔案治理的實際責任、技術責任和戰略責任。[44]澳大利亞學者阿德里安·坎寧安(Adrian Cunningham)等認為,“為電子治理和電子民主提供長期可用的電子格式信息是一項公共產品”,為此制定相關的國家戰略是有必要的,并強調圖書館和檔案館等信息管理機構在支持數字時代的透明和負責任的治理方面應發揮重要作用。[45]德國聯邦檔案館的安格利卡·蒙尼-哈里茨(Angelika Menne-Haritz)則認為,為了提升行政部門間電子通信的效率,需要從檔案學和行政學的雙重視角探討電子文件管理,并以“電子治理”框架來應對電子政務背景下電子文件長期歸檔和可持續訪問等重大挑戰。[46]非洲檔案學者尤斯圖斯·瓦姆科亞(Justus Wamu? koya)[47]、林恩·伍爾弗雷(Lynn Woolfrey)[48]等探討了電子治理視角下非洲地區的電子文件管理狀況對提升政府治理水平、實現“善治”的重要價值及意義。
信息治理是機構治理的一個子集,包括文件和信息管理、信息安全、數據隱私和保護、內容管理、IT管理、風險管理、法規遵從、數字長期保存和分析及信息經濟等關鍵概念。[49]由于文件管理是信息治理的重要內容,因此國外學者多從信息治理視角探討電子文件管理的框架及優化問題。英國學者伊麗莎白·謝潑德(Elizabeth Shepherd)[50]和凱瑟琳·瑪麗·喬利(Kath? erine Mary Chorley)[51]從信息治理視角考察了英國《信息自由法》和英國開放政府數據運動對英國地方政府文件管理服務工作的影響。澳大利亞學者喬安妮·埃文斯(Joanne Evans)等研究了“家庭外護理”(out-of-home Care)部門的文件保管治理需求,構建了具有共享所有權、管理權、互操作和參與式等核心特質的“參與式信息治理”概念框架,以回應算法時代社會、政治和文化對文件保管的要求。[52]
近年來,由于電子政務、電子治理等技術驅動的“電子”理論無法為以“數據流動”為特征的新現象、新工具、新問題提供社會理論支持,因此建立數據驅動的理論視角就成為一種迫切需求。數據治理作為一種新的理論和工具范式,也開始被引入檔案學界來評估檔案機構的數據管理活動。[53]隨著數據跨境流動的活躍而帶來的深層次數據治理問題逐漸凸顯,加拿大多倫多大學信息學院菲奧雷拉·福斯卡里尼(Fiorella Foscarini)等人探討了歐盟《通用數據保護條例》(General Data Protection Regulation)中關鍵檔案術語和概念的本土化翻譯問題,分析了這些誤讀對非英語國家檔案數據治理實踐可能產生的影響。[54]
檔案數據治理實踐不可避免帶來政府信任挑戰、個人隱私泄露風險和職業倫理危機等重要風險問題。
由于數字檔案的流動性本質及其伴隨的動態性、多樣性,以及檔案數據共享及再利用過程中的數據提供者、數據利用者和數據主體等多元利益相關者的復雜關系,[55]數字時代檔案的信任機制重構問題成為研究熱點。早在2012年,露西安娜·杜蘭蒂等就曾指出,當前為數字文件系統提供真實性、準確性和可靠性保障的國際主流解決方案所需經費超出大多數組織機構的承受,越來越多的組織機構在云計算基礎設施中存儲和訪問文件,而這既超出了傳統檔案鑒定的理論框架,又面臨法律和監管體系暫時缺位的風險,[56]此后她又進一步分析了公、私機構采用云服務來存儲文件的數據安全風險,并提出了相關的技術防范措施[57]。英國學者安娜·塞克斯頓(Anna Sexton)等人對英國2014—2017年教育、交通、能源、衛生健康領域的行政數據共享和再利用問題的相關案例深入分析后發現,僅僅通過制度化地劃定合法數據共享的邊界并不足以獲得公眾信任,還必須就數據共享的基本道德達成共識,才能產生更大程度的集體信任。[58]英國學者杰佛里·楊(Geoffrey Yeo)指出,盡管網絡環境下檔案信任機制的建立面臨多重困難,但檔案館和檔案工作者在保障信任方面仍將發揮關鍵作用。[59]美國學者德萬·雷伊·唐納森(Devan Ray Donaldson)通過實證研究發現,用戶對檔案館的信任和對數字檔案內容的信任呈正相關關系。[60]
大數據時代,無處不在的信息設備在隨時隨地收集個人信息的同時已經打破了個人和公共空間的界限,人們通常所認為的私人空間在更大的信息領域已然成了公共空間,[61]因此應對數字時代信任挑戰的要點之一,就是要正確認識和妥善處理檔案數據治理中的個人隱私風險。由于互聯網環境下政府數字文件的保存、管理與公開利用面臨著經濟、技術及政策等多方面的嚴峻挑戰,檔案數據開放的安全風險、開放利用與隱私權的平衡難題等成為學者們關注的焦點。大數據時代的隱私問題折射出技術這把雙刃劍背后工具理性和價值理性的斷裂:為了達到更大限度的共享,人們嘗試將隱私數據匿名化,但是數據匿名化會降低數據價值和數據可利用性。[62]安娜·塞克斯頓等人認為行政數據的共享利用可以促進行政效率的提升,但其與商業化開發的過度結合則極易帶來個人隱私泄露的風險,因此相關機構在開展數據審計過程中一方面要保持適當的監管力度,另一方面要避免過度審計,而建立在公眾合作基礎上的智能問責制則是個人數據隱私風險治理的重要手段。[63]檔案數據開放與利用中的隱私保護問題是一個跨學科研究熱點。針對美國國家檔案館停止接收非電子檔案進館政策帶來公共數字檔案激增及其后續可能的開放、獲取等難題,美國波士頓大學法學院的賈森·R.巴倫(Jason R. Baron)等建議采用社會網絡分析、情感分析、可視化分析等大數據技術來輔助識別與發現數字檔案中的個人身份信息或其他敏感及涉密內容,從而在保護隱私的同時,提高公共數字檔案的開放及利用水平。[64]加拿大學者蒂姆·哈欽森(Tim Hutchinson)則嘗試用“監督式機器學習”來識別人力資源類文件和包含個人信息的文件,并證明這是一種可行的保護隱私的技術方案。[65]
近年來社會大眾的數據保存行為的政治學分析頗受關注,檔案行動主義(archival activism)與數據行動主義(data activism)作為大數據時代“政治行動主義”(political activism)的重要組成部分,引起了學術界的重要關注。前者關注的是檔案作為維護人權和社會正義的斗爭工具的象征意義,后者則重視與技術產業領域相關的生物、氣候、地理、交易等重要數據背后的政治、經濟和文化權力。[66]由此,數據歸檔的政治隱喻及背后的數據行動主義成為近年來數據治理風險研究的熱點話題。愛丁堡大學數據與社會研究專家摩根·E.柯利(Morgan E. Currie)等學者認為,“環境數據治理倡議工作組”(Environmental Data Governance Initiative,EDGI)發起的“數據營救”(Data Rescues)項目充分利用檔案理念來保存數據,且該項目設計的軟件融合了保管鏈、來源原則、多副本等檔案核心理念。[67]事實上,面對劇烈的技術與社會變革,如何在加強檔案職業與其他行業協作的同時保持自身的獨立性,已經成為大數據時代國外檔案學界關注的重大倫理問題。美國學者安東尼·科喬洛(Anthony Cocciolo)注意到檔案工作者與數字資產管理師(Digital Asset Managers)之間的緊張關系,建議兩者要專注于自己的核心使命,在數字世界不斷發展中互相為對方創造成功的機會,從而緩解雙方的緊張關系。[68]英國檔案學者杰佛里·楊認為,在大數據和數據分析重要性日益凸顯的當下,運用文檔理念與方式來修復、固化和管理“原始數據”(raw data)的檔案行業依然不可或缺,但檔案工作者應與信息管理同行們加強合作,構建信息以應對社會數字化轉型帶來的共同挑戰。[69]加拿大學者艾麗莎·哈默(Alyssa Hamer)認為,檔案職業倫理、隱私權、政府責任等問題則需要檔案從業者以更為開放的心態、更為專業的業務指導來應對數字時代的挑戰。[70]
總之,面對大數據時代的全新挑戰,國外檔案學者采用堅守和發展相結合的視角看待檔案大數據現象及其治理問題,堅持將檔案核心原則引入數據資源管理體系,在電子治理、信息治理和數據治理等多元框架下探索文檔數據資源治理的新模式、新路徑,并在積極構建檔案數據范式的過程中提升了檔案學在數智時代的學科版圖和社會影響力。
*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一般項目“國家大數據戰略背景下檔案數據治理體系構建研究”(項目編號:19BTQ097)的研究成果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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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山東大學歷史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