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造干部：新中國成立初期的基層干部訓練

[摘" 要]""干部作為國家政權與基層社會互動的紐帶，其素質優劣是影響國家意志貫徹是否徹底的關鍵因素。新中國成立初期，干部匱乏成為中共在新解放區開展基層政權建設時所面臨的主要問題。為此中共設立基層干部訓練班，以培養基層政權建設所需的干部人才。以上海郊區為例，中共通過設立郊區基層干部訓練班的方式，集中訓練郊區大量基層干部，為基層政權建設與社會穩定奠定了組織基礎。在此過程中，中共對基層干部的日常訓練與思想塑造，反映了其基層政權建設過程中干部教育策略的轉換，亦呈現出中共干部教育與政權建設之間的復雜面相。

[關鍵詞]""新中國成立初期；上海郊區；干部訓練；思想塑造；政權建設

毛澤東表示：“政治路線確定后，干部就是決定的因素。”1949年新中國成立后，中共通過訓練和培養大批基層干部，加之配合一系列的政治運動，最終實現了國家政權建設與基層社會的整合。學界關于這一論斷的相關研究雖已有一定基礎，但是囿于材料的限制，目前對新中國成立初期郊區基層干部訓練的研究仍尚顯薄弱。有鑒于此，本文擬利用新中國成立初期上海郊區基層干部訓練相關檔案及文獻史料，對該時期上海郊區基層干部訓練的運作實態和具體舉措作一歷史考察。之所以選擇上海郊區基層干部訓練為本文的考察對象，因其具有一定的典型性。早在1949年8月中共上海市委即指出：“上海市郊各區是整個上海市區的組成部分，在生產與生活方式上是與上海市區密切聯系的，但廣大地區仍是分散的農村，而匪特又利用這些地區作為活動據點，這些地區工作急需深入展開。”因此，“為加強市郊農村工作的領導”，中共上海市委決定建立市郊工委會，“作為市委的派出機關，代表市委領導市郊十個區委的工作。”應該說，改造市郊基層政權是中共建設新上海的重要任務之一。此外，本文希冀通過對新中國成立初期上海郊區基層干部訓練的考察，以此呈現出中共干部教育與基層政權建設過程中干部訓練的互動關系，進而豐富中共基層政權建設的相關研究。

一、改造基層：郊區基層干部訓練班的設立

如何改造和鞏固基層政權是中共建政初期所面臨的主要問題。為此，中共在新解放區開展土地改革運動，并將其作為改造基層政權的重要方式。1949年初，中共中央指出“鄉村土地改革辦法，絕不能施行于大城市附近”，同時“在大城市的工作作風，絕不能搬用在鄉村工作的作風”。1950年1月，毛澤東對華東區土改工作作出指示，“土改準備工作中改造區鄉政權極為重要，并須如期完成，否則不可能進行土改。”改造區鄉政權，成為新解放區土改運動的先決條件。之后，政務院頒布《城市郊區土地改革條例》，其中對郊區土改具體事宜作了較為詳細的規定。依據上述文件指示，各地方黨委逐步開展基層政權改造與土改工作。

1950年5月10日，中共上海市郊區工作委員會制定《中共上海郊區土地改革準備工作的意見（草案）》，并要求在正式開展土改前應完成以下工作：一是調查研究郊區情況，依據中央土地政策及上海郊區特點，制定土改具體計劃；二是發展和健全農會并改造鄉村政權；三是進行土改實驗與訓練干部。值得注意的是，在上海郊區土改準備工作中干部教育尤為關鍵。上海市郊工委認為，“教育與改造的基層干部，應視情況予以區別訓練。”同時，為確保土改工作的順利開展，上海市郊各區依照市郊工委對郊區土改中干部培養工作的指示，以采取“分批集中區鄉在職干部與參加土改的工作隊進行土改教育；分批集中村干部及不脫產的鄉區農會委員，普遍進行土改訓練”為主要方式。可見，集中訓練干部是上海市郊工委基于郊區土改的現實考量。

另一方面，上海郊區基層各區（鄉）黨委、機關單位行政干部嚴重緊缺。依據上海市郊工委對各區干部配備問題及缺額情形的調查結果顯示，僅1950年上海市郊及各區黨、政、群系統缺額干部共計827人，且所缺職別均與郊區基層建設工作關系密切。以高橋區為例，1950年中共上海市高橋區缺額干部共計48人，且缺額干部涉及區委、組織部、宣傳部等多個職能部門。實際上，其他各區干部缺額情況大同小異，如洋涇區缺額56名（其中洋涇區人民政府干部缺額29名）、楊思區缺額49名、吳淞區缺額10名、江灣區缺額36名、新市區缺額62名（其中包括新市區稅務分局缺額23名）、大場區缺額58名、真如區缺額27名。可以發現，其時上海郊區缺額干部均為各區黨委、機關單位急缺職位。

為此，上海市郊工委要求各區要集中研究如何解決干部缺額問題。為應對基層干部的匱乏，上海市郊工委決定在土改過程中設立土改干部訓練班，對各類干部進行訓練，以造就郊區土改所需的干部人才。1951年6月，上海市郊土改訓練班設立，同時對訓練時間、招收對象、人數等做出嚴格要求。以第三期訓練土改訓練班為例，其訓練時間為6月24日至7月24日；招收對象“主要是在抗美援朝、鎮壓反革命運動中所涌現出的，為群眾所擁護及平時工作積極的，立場堅定的貧佃農成份的鄉村干部和積極分子”，本期共計劃招收學員244人。此后，隨著土改運動的結束，上海郊區的干部訓練已不限于培養土改所需干部，而是轉為大量訓練基層干部，即“在土改結束后的區及小鄉，建設基層組織，有計劃的培養基層組織領導骨干，并輪流加以訓練”。

1951年8月，上海郊區第一期基層干部訓練班正式設立，其以“提高基層干部政治覺悟與工作能力”，進而“為基層培養領導骨干”為宗旨。就基層訓練班干部招收情況而言，第一期郊區基層干部訓練班計劃招收學員共計100人，其中吳淞區12人，新涇區20人，江灣區10人，真如區4人，新市區6人，龍華區10人，大場區4人，楊思區15人，洋涇區4人，高橋區15人。與此同時，上海市郊工委對學員招收標準亦有嚴格要求。首先，要求擬被抽調的學員為“已配備或準備做鄉里領導組織中的主要干部”；其次，其階級覺悟較高，工作積極熱情，作風較民主，有良好的群眾基礎；最后，若其“很有培養前途”，可選送“一至兩人來教育改造”。

上海基層干部訓練班分為六級組織管理體系，由“中共華東局華東軍政委員會為最高領導機構，在中共上海市委上海市人民政府下設中共上海市郊區工委上海市土地改革委員會作為直接領導機構”，“基層干部訓練班隸屬于上海各區區委各區土改委員會，下設組織科、教育科、行政科”管理培訓班日常事務，六級組織體系的設置體現了“黨領導一切”的原則。實際上，這既體現了中共對基層干部教育與政權建設的重視，同時亦反映出上海郊區基層干部人才的缺乏與政權建設的迫切性。誠如上海市郊工委所言，“郊區原有干部數量情況，尚不能適應今后的基層建設任務”。因此，決定“將新培養的積極分子，以及農村各小鄉基層干部集中輪訓，并計劃逐步在郊區提拔一千名新干部”，從而實現“干部調整必須與培養提拔地方干部加強基層干部地方化的原則相結合”的目標。盡管上海郊區基層干部的訓練經歷了由“土改訓練班”到“基層干部訓練班”的轉換，但其訓練目的仍是為土改及土改后各區鄉培養領導骨干，進而健全與鞏固基層黨組織。加之，中共認為要順利地完成接管上海的任務，“就必須認真的來準備黨內外各種干部，了解干部，掌握干部，培養群眾領袖和各種新民主建設人才。”因此，郊區基層干部訓練班的開辦，其目的不單是為了培養干部，更是改造基層社會與鞏固基層政權的現實需要。

二、思想訓練：郊區基層干部的理論學習

1951年3月，中共中央召開第一次全國組織工作會議，會議發出《中國共產黨第一次全國組織工作會議關于整頓黨的基層組織的決議》及《中國共產黨第一次全國組織工作會議關于發展新黨員的決議》。根據中共中央的指示，各地基層黨組織開展整黨與建黨工作。為此，中共中央要求各級黨委進一步加強對基層干部的政治理論教育，并“挑選一批經過考驗、對黨完全忠實、作風正派，又有整黨與建黨知識和工作能力的干部，加以訓練，使他們完全懂得中央關于整黨的方針和精神，及整黨的具體方法和步驟，然后派到黨的基層組織去進行整黨”。鑒于此，在基層干部訓練中，黨組織更注重通過學習黨的理論來加強對干部的思想訓練。

此外，中共中央指出，各地在基層建黨過程中要“對黨員普遍進行一次關于怎樣做一個共產黨員的教育，使所有的黨員都明白做一個共產黨員的標準”。基于此，“如何做一名共產黨員”成為干部教育的重要內容。1951年，上海市郊工委將“時事報告”“革命前途”“黨的性質”“怎樣做一個共產黨員”“群眾路線與領導方法”等內容作為郊區基層干部理論學習的內容。同時，上海市郊工委指出：“基層干部訓練要以思想訓練來鍛造忠實于黨的基層領導骨干，要培養建設基層的黨政干部。”

1951年10月，上海市郊工委指出，開展“時事及革命前途教育，使受訓干部劃清敵我界限，明確斗爭方向，提高階級覺悟及認識水平”，同時使其樹立斗爭意識，堅定政治立場，“樹立當家作主的思想，提高堅定革命勝利的信心與決心”。而學習“黨的性質”及“怎樣做一個共產黨員”等內容，其目的是為“教育干部并使得干部對黨的宗旨有深刻認識”，進而使得廣大基層干部“擁護黨，能在今后基層工作中爭取入黨”。此外，受訓干部通過學習如何運用“群眾路線領導方法”，使其在實際工作中能樹立實事求是的工作作風，提升工作水平，并幫助其“順利地貫徹并完成黨的各種任務”。

為實現上述訓練目標，上海市郊工委組織編寫郊區基層干部學習材料，以此作為訓練班課程講義，同時通過分批講授、報告、自學等形式，進而實現對郊區基層受訓干部的思想統合。學習材料亦圍繞“政治時事”“我們的革命前途”“群眾路線領導方法”“中國共產黨問題”等內容為主要議題編寫。

就郊區基層干部學習教材的內容而言，“政治時事報告”包括：“第二次世界大戰后的基本形勢”“目前國內外時局中的幾個問題”等。依照郊區基層干部訓練班的要求，受訓學員在學習中應明確學習政治時事的意義，即學習時事不但能提高干部自身的政治水平，增加其知識，而且使干部日常工作能緊跟形勢的變化要求，有利于廣大基層干部投身于新中國的建設事業，也可以避免其在工作中犯錯誤。而“我們革命的前途”這一課程，主要分為“我們為什么要革命”“我們中國革命是分兩步走的”“我們革命的最高理想是實現共產主義”三部分內容來講授。其目的是讓受訓干部認識到，中國共產黨的“革命是為了發展社會生產力，推動社會的發展，是為了改變人民被壓迫、被剝削的地位”，以及實現共產主義的理想前途，并幫助其樹立革命事業的信心。相較之下，“群眾路線與領導方法”課程的講授，則更具有現實意義。首先，課程要求基層干部要認識到自身工作中存在的問題；其次，基層干部要發揮組織作用，組織農代會與人代會，并在會上要開展批評與自我批評，同時要重點宣傳黨的群眾路線政策，并樹立宣傳典型；再次，基層干部要團結與組織積極分子成為群眾中的領導核心。

值得關注的是，在理論學習中如何讓學員理解黨的性質與宗旨，是基層干部訓練班課程講授的關鍵內容。1951年11月，基層干部訓練班以“中國共產黨問題”為講課內容，并將其分為兩個課程講授。第一課是“中國共產黨是領導中國人民走向社會主義共產主義的領導者”，該課程要求學員要認識到中國共產黨是工人階級的黨，“代表中國工人階級的利益，為工人階級的徹底解放而斗爭”。此外，第二課旨在向學員闡釋，“中國共產黨成立以后如何領導中國人民進行偉大革命斗爭的，以及共產黨的最終目的是在中國實現共產主義制度這一歷史使命。”應該說，學習上述內容是為端正基層干部對黨的基本認識，以及使其明確怎樣才能做一名合格的共產黨員。

基層黨員干部怎樣做一名合格的共產黨員？對于這一問題，上海市郊工委基層干部訓練班在開展學員思想訓練時已有明確規定。其認為，共產黨員所具備的基本條件以及一個人參加共產黨要從以下幾個方面去考察。首先，要考察其階級成份是否純潔；第二，要考察其歷史是否清楚；第三，考察其覺悟程度，即能否在工作和斗爭中經得住考驗，其基本的階級覺悟和革命的積極性；第四，要考察其對黨的綱領的認識，以及對黨章的要求能否完全遵守。此外，對于已經是黨員的干部應該了解中國共產黨的歷史，做到為社會主義建設而奮斗，個人利益應該服從集體利益，在工作中要樹立為人民服務的意識。需要指出的是，雖然在訓練班中講授“如何做一合格黨員”是針對已招收的學員而開設的課程，事實上，早在基層干部訓練班招收學員時，訓練班已對學員個人情況做了詳細的統計。以第二期郊區基層訓練班學員信息統計為例，其中包括學員姓名、年齡、成份、主要職別、黨（團）員、文化程度、是否脫黨等情況。可見，中共對郊區基層黨員干部管理不只限于日常教育，其在吸納普通群眾成為黨員時就已經注意到其思想政治的純潔性。

需要提及的是，上海郊區基層干部訓練的內容隨著中共各項政策的變化而不斷調整。以《1954年上海郊區基層干部訓練計劃》為例，其時為深入開展農村互助合作運動，上海市郊工委指出：農村基層干部應做好“在思想上、組織上的準備”，因此計劃于1954年10月“將基層干部進行一次普遍訓練”。而鑒于農村基層干部其自身政治思想覺悟不高，政策理論知識薄弱，因此努力“提高干部在互助合作運動中的政策思想水平”是其開展訓練的重要意圖。各區訓練人數分配為：高橋區50人、江灣區44人、新涇區50人、大場區40人、楊思區44人、吳淞區18人、龍華區54人、真如區52人、洋涇區48人。

在1954年上海市郊農村基層干部訓練的計劃中，訓練班要“掌握基層干部的思想情況，進行深入地總路線宣傳教育”，使其明確在“農業社會主義改造中的重要責任”。然而，要充分掌握受訓干部的思想情況并非易事，為此上海市郊工委以區為單位設立訓練班（或大隊），并“設班主任和輔導員若干人”，受訓干部則編入小組，20人為一組。將受訓干部分類編組，一方面有助于開展教學工作；另一方面便于黨組織通過受訓干部的日常表現來完成考核。如采取個人報告、典型發言、討論等教學方式，以了解每個干部受訓時的思想變化。此外，對于訓練班組織者而言，以區為單位進行編組，亦能“總結一個重點支部或一個社的具體經驗，其中包括政治思想教育和干部存在的思想狀況”，使其“明白訓練的目的、要求及訓練干部的重要性”，以完成對受訓干部的考核。顯然，上海郊區基層干部的訓練更注重對干部思想的教化與規訓。

三、爭取入黨：掌握基層干部的思想動態

如前節所述，組織干部理論學習是中共對干部進行思想訓練的主要方式，而對于上海郊區基層訓練班的學員而言，要成為合格黨員，不僅要參加日常學習，還要撰寫“爭取入黨”材料。黨組織要通過學員個人入黨材料所反映的內容，及時掌握申請入黨學員的思想動態，以認定其是否具備一個共產黨員的條件，而最終能否加入黨組織則需要通過更為嚴格的入黨程序。

依據上海郊區基層干部訓練班的要求，對即將入黨的學員要進行認真、嚴格地考察，并要求學員撰寫“爭取入黨”材料來掌握其思想動態。同時“爭取入黨”材料成為評判學員訓練后能否入黨的重要依據。1951年中共上海市郊工委統一收集了各區基層干部訓練班受訓學員“爭取入黨”的有關材料。依據材料內容顯示，其時中共上海市郊工委依據學員“爭取入黨”材料將“能否入黨”分為五類情形。第一類是“有信心有條件”；第二類是“有信心條件不足”；第三類是“有條件有顧慮”；第四類是“無條件無信心”；第五類是“無條件無信心帶起來”。具言之，“有信心有條件”是指學員不僅入黨態度積極，而且入黨條件已具備；而“有信心條件不足”指入黨態度端正，但入黨條件不足；第三種“有條件有顧慮”則是具備入黨條件，但態度較猶豫者；其四“無條件無信心”是指不具備入黨條件且情緒不積極者；第五類“無條件無信心帶起來”是指不具備入黨條件且情緒不積極者，同時其入黨動機是盲目跟風。

問題在于，上述情形是依據何種具體情況而劃分的呢？其實通過相關案例便可窺見其劃分依據。以“有信心有條件”入黨這一類別為例，其時學員季的“爭取入黨”材料被上海郊區工委歸為“有信心有條件”這一類別，理由為：“該同志的家庭出身是貧農，其經濟上受剝削，在政治上受壓迫，在過去舊社會里沒人看得起，由于受苦較深，自解放對我黨認識教正確，特別經過三大運動的考驗，對敵斗爭表現堅決積極，歷史清白。現在已參加革命工作是鄉長，在鄉里的時候曾幾次提出要求參加黨的組織，這次來學習他非常的高興和愉快，所以他在學習過程中表現積極，他對要求入黨表示了態度。”

此外，與之相似的是學員金被歸為“有信心有條件”入黨這一類別。上海市郊工委認為：“該同志中農成分，其在土改中得地八畝。工作積極，一般的會議也不缺席，在會后回去傳達推動土改任務，階級覺悟高，經過三大運動的考驗”，同時，該學員“發動群眾管制地主、反革命份子”，個人“歷史清白，對黨有認識，認為參加黨實在是光榮偉大，對新事物接受比較快，能大膽暴露思想。”

從上述材料中可以發現，具備第一類入黨類型的受訓干部，其階級成分為貧農或中農，且在以往的歷史中無“反革命”情形，同時要能對黨有基本認識，工作積極，入黨態度端正。雖然，該評價較為模式化，其實質內容大同小異，但是評價結果則直接影響到學員能否入黨。與之情形相反的是，其他幾種評價對想要入黨的學員而言較為不利。如有學員被歸為“有信心條件不足”一類中，則入黨便會受到限制。

以學員吳為例，組織對其認定為：“貧農出身、職員成分，歷史不夠清楚，從小很苦受壓迫也受剝削，解放后接受新事物較快，原來作風不夠正派，思想意識并不健康，經過土改大有轉變，被提拔為脫離生產工作，但暴露思想不夠”，此外，該學員在“開展抗日時參加過國民黨游擊隊”，在組織學習《共產黨問題》時，其決心要參加共產黨，同時“在此問題上表示態度堅決并要求參加黨的組織克服缺點。”鑒于上述情形，黨組織認為學員吳氏需經過組織考察后再決定其能否入黨。

但是對于“無條件無信心”這一類學員而言，其入黨幾無可能。按照上海郊區工委對該類學員的評價，多數學員在“歷史是否清白”這一條件中不能過關。如學員李，基層黨委認為：“該同志現在已參加革命工作，他這次來學習無所謂的態度，自己有點理論智（知）識，文化水平較高，但對入黨的要求沒有。他說你們有條件爭取，我是不行的。因參加過國民黨營造廠（造地堡），他的認識上也相當模糊。”

再如“無條件無信心帶起來”這一類當中，多數學員對黨的認識很是模糊，且個人歷史交待不清楚，因之被黨組織排除在外。例如學員周，經組織認定該同志成分為貧農，其對本次訓練班的學習態度是“認為在家沒事去學習也好，因此，抱著無所謂的態度，在討論共產黨時認為敵人也可以參加黨。看到人家在表示態度也跟著說我也要爭取入黨”。再如學員李，經黨組織考核后，認定李氏為“中農成份階級覺悟不高，工作拖拉不負責任，經常陽奉陰違，作風不正派，學習不安心，對入黨認為條件難我做不到，沒信心。看見同志們要求入黨自己不好意思也隨著表示態度”。

分析上述學員入黨情形，亦可以發現黨組織依照入黨類別將受訓學員劃分不同類型，以嚴格的形式規范入黨程序，其目的是通過黨組織的考察進一步掌握受訓學員的思想動態。而與之相關的是，對基層干部思想的改造與中共在建政初期開展“整黨”有很大的關系。而在整黨內容中則要求各黨委在全國開展“怎樣作一個共產黨員的教育活動”。同時中共中央將這次整黨視為“全體黨員自我思想改造運動”。鑒于部分郊區和農村地區尚未建立黨的組織，因此中共中央指出各地應迅速建立黨的組織。如華東局指出：“應有計劃地訓練區、鄉干部和土地改革中所涌現出來的廣大農民積極分子，有計劃地培養和團結農村基層領導骨干。對農民積極分子應廣泛開展共產主義與共產黨的教育，然后通過系統考察，建立新區農村黨的支部。在已有黨的支部的地區，則應按照中央決定進行整黨的工作。”因此，黨員的思想教育成為郊區基層干部訓練的重要內容。

四、撰寫心得體會：基層干部思想改造的自我呈現

改造干部的思想，使其具備共產黨人所遵循的無產階級意識形態是上海郊區基層干部訓練要實現的目標之一。而問題在于，思想改造亦有主動與被動之別。因此，如何使受訓學員主動接受思想改造，并保證其在“爭取入黨”環節當中不斷地主動向黨組織袒露其思想變化，是組織干部訓練者首要考慮的問題。此外，在整黨建黨背景下，中共中央要求各地黨委在接收新黨員時，應考察其“是否夠一個黨員的條件”，并能清楚如何達到“做一個共產黨員的標準”。為此，中共上海市委指出基層黨委應“加強對黨員及積極分子進行共產主義、共產黨及黨員標準教育”。因此，鑒于部分學員在“爭取入黨”材料中對黨的認識不足，且出現多數干部思想“不過關”的情形，中共上海市郊工委要求，凡是要求入黨的受訓學員，必須在“爭取入黨”材料當中補充 “如何爭取做一個共產黨員”的學習心得，并希冀以此來全面掌握受訓干部在學習過程中的思想改造情況。

其時，上海市郊區基層受訓干部以“如何爭取做一個共產黨員”為議題撰寫學習心得體會，以此作為受訓后加入黨組織的重要依據。以第一期基層訓練班第二中隊第五小組學員陳為例，該學員在反思自己以往工作時，其坦言：“我未來學習以前，在我村中工作，只知工作做好，就算完成任務，對政治時事不去關心。我對這次來學習思想上也很模糊，只知土改為搞生產叫我來學習的，不明確革命前途的方向。”而經過此次學習使其在“思想上明確了許多”，并深感“自己思想覺悟太差”，并據此提出改造自己思想的方法：“在實際工作中改造自己的思想，不要空談理論”，加強自我學習，樹立有“集體性、組織性、紀律性”的進步思想，爭取做一名共產黨員。可以看到的是，陳氏對自己過去的一番檢討，既是對以往思想、工作等方面存在不足的總結，也是對自己決心加入組織的生動表態。

與陳氏類似的是，基層訓練班第三十八組學員馮所撰寫的學習材料。依據材料內容顯示，馮氏加入黨組織的決心亦十分強烈。其申言：“對黨綱黨章我要承認，要為共產主義社會奮斗到底”，但是擔心自己“歷史上有點不夠，因為過去在1945年參加過保衛團，不到一年”。同時他堅稱自己對入黨是“有信心，不灰心，在今后工作中努力爭取，用實際行動來表現”。為此，其進一步表明自己今后“爭取的方向”，并認為改進的內容包括：“1.服從組織領導、執行黨的政策，遵守黨的決定和紀律。2.相信群眾、依靠群眾，不包辦強迫命令。3.對上級要負責，對人民負責到底，工作繁重不叫苦。4.打消私有觀點，拋棄自己的利益，處處關心群眾利益。5.展開批評與自我批評，要虛心接受群眾意見，但也不做群眾的尾巴。5.今后必須努力學習政治時事文化，向群眾學習技術方法”。

可見，受訓學員不僅要深刻反思自身存在的問題，還要提出改進的方向。而黨組織對該類學員所反思的內容亦十分重視，并要求學員必須指出自己受訓后的思想轉變。如訓練班第二中隊第四小組學員李認識到：“以前自己覺悟不高，經過學習提高了覺悟，以前不是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今后一定要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以前不知道學習政治時事，以后要努力學習政治時事向人民群眾宣傳。”同時，他認為自己“以前革命積極性不夠，經過這次學習懂得了一點革命理論，以前認為黨不是工人階級的政黨，經過學習后知道黨是工人階級的政黨。自己回去后一定要好好的爭取做一個共產黨員，一定爭取入黨”。

雖然，受訓學員多以此來表明自己經過參加學習之后的入黨決心，但這并不意味著其能最終順利加入黨組織。依據《中共上海市郊區工委基層干部訓練班黨、政、群系統干部學校（訓練班）概況調查登記表》內容顯示，受訓學員必須接受政治訓練，并在黨組織認定合格后，回原單位工作，依據其表現情況與學習成績，決定其是否能入黨。而在訓練中，“共產主義”“黨的性質”“黨的標準八項條件”必須作為結業考察內容之一。

實際上，檢閱部分受訓學員所撰寫的“如何爭取做一名共產黨員”的文本內容，可以發現如學員馮所撰寫的內容在其他學員材料中亦多有呈現，且部分學員在撰寫思想匯報材料時，其模式極為類似。出現這樣的情形，一方面與受訓學員自身知識水平有關；另一方面則歸因于嚴格的黨員發展制度。就當時訓練班學員而言，其在“爭取做一個共產黨員必須具備四個基本條件（階級成份、階級覺悟、對黨的認識、歷史是否清白），缺一個都不成功”。而按照黨組織發展黨員的要求，上述這些內容必須在“爭取入黨”材料中充分體現。

頗值得注意的是，在“如何爭取做一名共產黨員”的環節當中，黨組織更愿意看到的是通過思想訓練，受訓學員自身能有所反省，使得基層干部具備開展深度“自我審查”的政治自覺。實際上，這種自我反省與自我審查其實質上亦是自我批評的一種形式。如基層訓練班第二中隊第四小組學員邱認為，自己在經過訓練后，提高了政治覺悟，并決定從以下幾條來“有決心的爭取入黨條件”。其一，“一定要開展批評與自我批評”，至于為何要開展批評與自我批評，邱氏剖析到自己以前“在鄉里看到同志們的毛病，不向他們提出幫助”，同時自認為“自己不批評別人，別人也不會批評我”，而這次在訓練班的學習使他認識到“這種馬馬虎虎的思想是不對的，是對人民的不負責”，其申言“今后我一定要開展批評與自我批評，抱治病救人的態度對人民是有利的。”

可以說，在郊區基層干部思想訓練中加入“如何爭取做一個共產黨員”的內容，其意圖在于端正學員對黨的基本認識，使其具備無產階級思想。這是因為，作為馬克思主義政黨，中共一直依據馬克思主義階級理論，進行理論話語的構建與意識形態的塑造。而對于中共的干部而言，具備無產階級思想是其區別于一般群眾的標志之一，亦是其成為黨員的必要條件。在郊區基層干部訓練過程中，廣大郊區基層干部逐漸接受無產階級思想，其被完全整合到黨和國家完成基層政權建設的藍圖當中，這也就為新政權實現社會整合奠定了堅實的干部基礎。

五、結語

1949年中共建政伊始，在人力物力并不充足的情況下，實現國家權力下探與地方社會形塑絕非易事。正如亨廷頓所指出的，1949年以后對中共而言最重要的任務是實現“黨對整個中國控制的擴大和黨組織的更新”。為此，中共建立了從中央到地方的垂直管理的政務體系，并通過一系列政治運動，“將全體國民自上而下高度整合為一個前所未有的超大政治組織體”。在此過程中，土地改革運動則被視為實現中共對地方社會統合的重要手段之一。然而，在土改運動和基層政權建設過程中，干部短缺成為中共在新解放區面臨的主要挑戰之一。為此，中共決定通過設立基層干部訓練班等方式，培養出一支政治立場堅定、執行能力強的干部隊伍，進而填補新解放區的干部空缺。

以上海郊區為例，為實現對郊區政權的改造與建設，中共上海郊區工委在土地改革運動開展的過程中，設立“土改干部訓練班”，以培養參與土改的基層干部。之后，上海郊區土改運動宣告結束。為開展上海郊區基層政權建設，中共上海郊區工委將“土改干部訓練班”改設為“郊區基層干部訓練班”，以培養參與基層政權建設所需的黨政干部。受訓干部在訓練班通過學習“時事報告”“革命前途”“黨的性質”“怎樣做一個共產黨員”以及“群眾路線與領導方法”等課程，對黨在郊區政權建設方面的路線和方針有了較為明確的認識。

1956年中共上海市郊區工作委員會組織部指出，郊區基層干部在學習中“討論情緒很高”，能積極參與學習，同時基層干部經過對黨的政策的學習，能“對上級的指示有很好地研究”，進而能有效地執行黨的政策、方針。作為無產階級政黨，中共對干部的思想政治工作極為重視。而在上海郊區基層干部訓練中，對“黨的性質”以及“怎樣做一個共產黨員”的學習，其目的在于糾正基層干部對黨的基本認知，進而鍛造出黨組織認為合格的共產黨員。同時，基層干部在學習過程中，通過參照黨組織制定的標準，不斷地進行自我思想的修正。這亦體現出，基層黨組織對干部思想的再造與基層干部自我思想形塑的雙向互動。

此外，在基層建黨的背景下，上海郊區基層干部訓練班配合建政初期上海各個階段的政治、經濟、組織工作的發展需要和中心任務，對基層干部有計劃地進行馬克思主義理論教育。其中，受訓干部撰寫的“爭取入黨”材料，以及“如何爭取做一個共產黨員”的學習心得，均是黨組織考察基層干部訓練成效的重要內容。一方面，通過對受訓干部“爭取入黨”材料的鑒別，黨組織藉此掌握其思想狀況，將不合格的干部通過考察識別出來，同時這種嚴格的入黨程序和思想鑒別，有助于培養忠誠、純潔的黨員干部隊伍。另一方面，黨組織通過檢閱基層干部撰寫的“如何爭取做一個共產黨員”的心得體會，其目的在于掌握干部入黨的動機。其實，無論是基層干部撰寫“爭取入黨”材料時的真情袒露，還是其撰寫“如何爭取做一個共產黨員”學習心得時的坦誠布公，而在黨組織來看，關于受訓干部的入黨條件，必須以政治條件為主。

還應該看到的是，上海郊區基層干部訓練班成為中共訓練、考核、篩選合格基層干部的重要場域。在這個場域中，黨組織成功地實現了對基層干部的思想再造。這種思想教化、組織規訓、理論灌輸的方式亦是中共在革命時期干部養成的重要途徑。換言之，建政初期中共對基層干部的培養依舊沿襲其“革命干部”的養成路徑。與此同時，隨著中共政權建設的需要，基層干部逐漸被納入到政權建設的宏圖中，而強調干部的“革命性”仍舊是中共干部培養的重要特征。不可否認的是，新中國初期上海郊區基層干部訓練班的設立，為中共在上海開展政權建設培養了大批基層干部。正如1956年中共上海市委指出的，“上海市郊農村已經起了根本變化”，其區、鄉組織“健全了，骨干也增強了”。可見，中共通過對干部進行理論教育，提升了郊區基層干部的政治素質與基層管理水平，鍛煉和培養了一批高質量的基層干部隊伍，為中共在開展政權建設與城市管理奠定了人才基礎。

本文系2022年度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紅色禮儀源流研究”（22amp;ZD240）的階段性成果

作者劉麗娜系東華大學講師，上海市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研究中心東華大學基地研究員；王龍系華東師范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博士生

（責任編輯：沈" 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