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 博士生招生作為博士生培養的入口環節對高質量博士生培養具有基礎性的關鍵作用,“申請-考核”制歷經多輪改革和本土化實踐已經成為當下最為主流的精英人才選拔方式。在迅速擴散、穩步發展之余,博士生招生“申請-考核”制的公平性與有效性一直備受關注,但也飽受質疑。利用30所“雙一流”建設高校的實證數據分析“申請-考核”制下的受益群體及內在動因。研究發現,城鎮生源學生從“申請-考核”制中獲益,但是其獲益原因并非人情社會背后隱性的家庭資本作用于“申請-考核”制中的“尋租空間”引發的非公平性競爭所致,而是憑借更為優秀的交流能力、溝通能力和學習能力從中獲益。研究證實了博士生“申請-考核”制兼具公平性和有效性雙重屬性,回應了當前社會各界對“申請-考核”制的質疑,并通過異質性分析,細化了“申請-考核”制的適用性與對象性,為其可持續發展提供了新的思路。
【關鍵詞】 “申請-考核”制;公平性;有效性;家庭資本;能力因素
【中圖分類號】 G643 【文章編號】 1003-8418(2024)04-0033-09
【文獻標識碼】 A 【DOI】 10.13236/j.cnki.jshe.2024.04.005
【作者簡介】 劉瀟璘(1985—),女,山東菏澤人,浙江大學國際教育學院講師;王祉靜(2000—),男,河南周口人,上海交通大學數學科學學院博士生;潘仁同(2001—),女,貴州貴陽人,浙江大學教育領導與政策研究所科研助理。
一、引言
博士生教育是我國高等教育體系培養高層次專門人才,尤其是拔尖創新人才的重要途徑[1],作為我國最高層次的教育,其直接關系國家創新能力的提升和創新潛力的釋放[2],并對充分發揮教育、科技和人才在決勝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建設過程中的戰略性支撐具有至關重要的作用。高質量博士生培養是高等教育普及化時期加快建設高質量高等教育體系的重要任務,國際國內形勢劇變以及我國已經進入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新時代的大背景更是賦予了博士生培養質量提升以重要的戰略意義[3]。博士生招生作為入口環節對高質量博士生培養具有基礎性的關鍵作用,博士生招生制度是影響博士生培養質量的重要因素之一[4]。博士生招生制度改革的核心在于平衡精英人才選拔的有效性與公平性二者之間的有機統一關系。自2007年以來,為了克服博士生招生傳統考試制在保障公平選才之余所帶來的有效選才效力不夠的問題,博士生招生“申請-考核”制應運而生,主張用資格審查取代普通招考的初試(筆試),通過者參加各院系或學科自行組織的綜合考核,強化專家組對科研創新能力和專業學術潛質的考察[5]。博士生招生“申請-考核”制歷經試點期(2007年)、緩慢擴散期(2007-2012年)、快速擴散期(2013-2015年)和穩步擴散期(2015-2018年)[6]后正逐步取代傳統的普通招考制度。截至2022年10月,已經有140所(占比95.2%)新一輪“雙一流”建設高校全部或者部分院系實行博士生招生“申請-考核”制。由此可見,“申請-考核”制已成為當前我國高校博士生教育人才選拔的核心手段。
在“申請-考核”制博士生招生實踐中,各高校在維護招考公平的前提下,更加重視考察學生的學術能力、科研潛力、創新意識和綜合素養,力圖實現公平與效益的平衡[7]。目前學術界對“申請-考核”制的探究主要集中在其有效性與公平性兩個方面。從有效性的角度看,學者以科研產出作為代理變量通過實證研究得出了并不一致的結論。有學者的研究發現“申請-考核”制下博士生在讀博期間的學術能力提升更多,科研產出更高,并指出“申請-考核”制有助于選拔出更有學術志向、學術能力與通用能力更強和努力程度更高的學生[8]。然而,也有學者的研究發現,經“申請-考核”入學的博士生在科研能力方面并沒有顯著優勢,并且在讀期間的科研增值低于普通招考的博士生[9]。就公平性而言,已有研究主要從理論思辨研究或是文本分析的角度圍繞申請資格的制度性歧視、考核標準的模糊不清、導師(組)權力提升所帶來的信任危機與權力尋租、信息公開程度低以及監督申訴機制不完善所帶來的招生權力濫用等公平性問題進行了探討。有學者認為,考慮到中國人情社會觀念的根深蒂固,人情社會的運行機制讓教育機會的分配很難以純粹的學業能力作為評判標準,一些工具性的資本因素也會在教育機會分配中起著關鍵作用,“申請-考核”制會導致家庭資本占有優勢的學生通過非公平競爭的方式從中受益,而真正有真才實學的家庭資本匱乏的學生反而會被埋沒[10][11]。不過,也有一些研究表明“申請-考核”制取消筆試之后,對考生的選拔從應試能力的競爭轉變為科研能力與創新能力的相對公平的競爭,有助于選拔出優質的生源[12]。由此可見,博士生招生“申請-考核”制的公平性與有效性問題一直備受關注,但也飽受質疑,爭論不一。本研究利用30所“雙一流”建設高校的實證數據分析“申請-考核”制下的受益群體及內在動因,以此回應社會各界對該招生選拔制度公平性與有效性問題的質疑。
二、文獻綜述
公平與效率是考察和評價教育改革與發展成效的兩個基本價值維度[13],也是檢驗教育政策合理性的兩個方面[14]。在博士生招生“申請-考核”制改革中,公平性主要表現為社會成員在高等教育的入學環節所享有的基本權利以及高等教育資源在社會成員之間的合理分配機制,如申請者參與選拔的機會公平性、選拔程序的公平性、選拔結果的公平性等[15]。其中,汪柵在探討“申請-考核”制作為一種精英淘汰機制時,強調了階層之間在爭奪優質稀缺資源時產生競爭異化以及以家庭資本為主的資本博弈所帶來的隱性不平等現象[16]。周文輝等[17]也明確指出,博士生招生“申請-考核”制在人情關系社會中極易造成階層再生產,其所產生的分層強化作用會持續“馬太效應”,這就導致寒門子弟通過努力與公平競爭進入精英階層的機會變小,在一定程度上存在對考生家庭資本符號和學校文憑信號的置換與延續。這些論點也為本研究探討博士生招生“申請-考核”制的公平性問題提供了一個更加隱秘也更值得深挖的視角——家庭資本。事實上,教育不平等本質上是社會各階層在利益分配過程中對有限資源進行爭奪的結果[18],而家庭資本作為生而為人的先賦性資本對于教育獲得的影響是一個不能避開的話題。關于家庭資本的分類,從社會學視域上,法國社會學家布爾迪厄將資本分為經濟、文化和社會三種形式[19];從經濟學視域上,馬克斯·韋伯提出用經濟標準、政治標準和文化標準來衡量[20];而在教育學視域上,科爾曼提出家庭資源可以分為人力資源、經濟資源和社會資源,并認為三種資源影響人們獲得教育的機會[21]。結合數據的可得性,本研究主要選取文化資本和社會資本作為家庭資本的代理變量。
回顧“家庭資本”作用于教育獲得的研究,早有學者指出家庭背景會在高等教育過程及畢業后的就業和職業發展過程中存在持續影響[22],并提出因家庭資本在優質教育資源的搶占過程中發揮著重要作用,其才是造成教育發展分化的關鍵,更是造成教育分化的隱形原因[23]。而“申請-考核”制作為一種選拔精英人才,并將選拔權力放大給選拔者的制度設計,一方面,從“精英”考量,選拔者在申請條件、測評方式和考核內容等方面自然而然地會偏向家庭資本、社會資本和學術資本累積優勢較明顯的考生,使其更容易在競爭中處于優勢地位。另一方面,由于存在“尋租空間”,“申請-考核”制容易受到人性的弱點以及中國人情社會的文化環境影響[24],在關注顯性的導師權力尋租的同時,“人情社會”系統背后隱性的家庭資本的博弈與異化是否達成階層再生產與“馬太效應”的延續[25]是一個更值得關注的問題。在對“申請-考核”制公平性進行探究時,或許更為重要的是去阻止社會分層導致的教育差異由顯性的“量的不平等”向更為隱性的“質的不平等”方向轉移[26]。
博士生招生“申請-考核”制有效性的探究,主要表現在人才選拔的有效性和資源配置的差異性方面[27]。該制度以選拔有志于學術且具有學術潛力和創新能力的精英人才為目標,選拔標尺體現出“淡化應試”與“能力為本”兩大特征,能否選拔出具備科研潛力的學生以及能否選拔出具備有益于科研能力提升品質的學生,是探討其有效性的重要指標。關于“淡化應試”的效果而言,已有研究認為,博士生招生“申請-考核”制減少“無用的筆試環節”有利于選拔高潛力學生[28],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克服過去以筆試成績為核心的篩選標準導致的預測和選擇偏差,從而有助于選拔出真正有潛力且致力于學術研究的創新型人才,進而有助于提高博士生教育整體質量[29]。關于強調“能力為本”方面,除了重視認知能力外,學者們對博士生招生與培養中“非認知能力”的關注為本研究提供了新的思路與方向。有學者指出,非認知能力的考察已成為進一步優化研究生招生考試制度的重要方向[30];并建議我國高校應在招生考核的過程中注重對博士生科研興趣、讀博動機、合作能力等非認知能力的綜合考察[31]。
整體而言,當前關于“申請-考核”制的理論研究較多、實證研究較少。在公平性上,研究主要側重導師權力尋租與監督制度不足方面,并未探討尋租空間背后的家庭資本博弈問題;在有效性上,研究更多探究“淡化應試”的成效,較少探究“能力選拔”的成效。對比現有研究,本研究對“申請-考核”制下學生的家庭資本與能力因素所發揮的作用進行評估。首先,從家庭資本角度對“申請-考核”制能否維持公平競爭的問題進行檢驗,回答“申請-考核”制公平性的問題。其次,進一步分析申請考核制下能否選拔出能力突出的學生,進而判斷“申請—考核”制的有效性。
三、研究設計
(一)數據來源
本研究利用了2020年課題組收集的我國高校博士生培養情況的問卷調查數據,樣本高校的選擇主要考慮了區域、類型和學科等方面的均衡性,最終樣本囊括東部、中部和西部地區30所“雙一流”建設高校里理工農醫等13個一級學科領域的2012名博士生,其中473名博士生是經“申請-考核”制招生入學的,樣本具有一定的代表性。
(二)模型設定
事件評估的常用辦法是雙重差分模型以及在此方法基礎上的擴展類模型,如邊界斷點回歸、傾向得分匹配雙重差分模型、合成控制法等。本研究借鑒雙重差分研究事件的思路,通過虛擬變量以及交互項的引入對“申請-考核”制的影響結果進行分析,一方面可以充分利用現有的數據,并保證估計結果的無偏性;另一方面,虛擬變量及交互項的靈活引入可以幫助分析“申請-考核”制的微觀機理[32][33]。
1.對“申請-考核”制總體效果的估計模型
首先,本研究以博士生在讀期間的科研產出為觀測變量,建立如模型(1)的線性回歸模型回答通過“申請-考核”制入學的博士生與普通招考博士生在讀期間的科研產出是否具有差異性的問題:
paperij=β0+β1×applyij+γ×Z+subject+εij(1)
其中被解釋變量為學校j中學生i的論文數paperij,參照以往關于博士生科研產出的相關研究[34],本研究使用SCI/SSCI論文數與CSSCI/EI/ISTP論文數作為科研產出的代理變量進行回歸分析。核心解釋變量apply為判斷是否經“申請-考核”入學的虛擬變量;Z為控制變量,包括該博士生的年級、性別、就讀高校是否為“一流大學建設”高校;subject為專業學科門類的固定效應;εij為隨機干擾項。根據模型(1),系數β1表示在控制了其他變量后,“申請-考核”制能否顯著提高申請考核生在讀期間的科研產出,以此估計博士生招生“申請-考核”制的總體效果。
2.對“申請-考核”制中受益群體的分析
在通過模型(1)對“申請-考核”制進行總體效果分析之后,參考Biasi B和Sarsons[35]建立模型(2),從而進一步深入分析“申請-考核”制的內在機理。
paperij=β0+β1×ruralij+β2×ruralij×applyij+γ×Z+subject+εij(2)
其中,rural為代表博士生生源地的虛擬變量,當生源地為“鄉鎮”或“農村”時,rural變量取1,其余取零;Z為控制變量,包括該博士生的年級、性別、就讀高校是否為“一流大學建設”高校;subject為專業學科門類的固定效應;εij為隨機干擾項。模型(2)在模型(1)的基礎上加入了交互項,β1是對不同生源博士生科研產出差異性的衡量,β2是虛擬變量rural與apply的交互項的系數,表示的是“申請-考核”制對不同生源學生的影響,以此估計“申請-考核”制的受益群體。另外,本研究通過將虛擬變量rural置換為家庭資本相關代理變量,并在此基礎上考察相應的交互項系數的顯著性來分析家庭資本是否影響博士生招生“申請-考核”制的公平性的問題。
(三)變量定義
博士生的論文產出是衡量其學術能力和培養質量的核心指標,本研究以博士生在讀期間所發表或者被接收的SCI/SSCI/CSSCI/EI/ISTP論文數作為因變量。本研究關注的核心解釋變量為“申請-考核”制(apply),該變量為虛擬變量,當博士生的入學方式為“申請-考核”時取1,其余取0。此外,參照以往研究的測量方法[36][37],本研究使用父親的受教育情況(fa_edu)衡量該博士生家庭資本中的文化資本,當父親的受教育經歷在大學專科/本科及以上時取1,其余取0;用父親的職業情況來衡量該博士生家庭資本中的社會資本,當父親的職業為“機關事業單位”(fa_official)時,表明該家庭更可能有著較多的社會資源與人脈關系,此時變量fa_official取1,其余取0;判斷博士生的生源地的變量為rural,生源為“鄉鎮”或“農村”時取1,其余情況(直轄市/省會城市、其他地級市、縣級市/縣城)為0。其余變量還包括判斷在讀高校是否為“一流大學”建設高校的變量nef_first,博士在讀年級變量grade,以及學科門類subject。
四、實證結果
(一)描述性統計
本研究對收集到的2032份問卷進行篩選與無效樣本、離群值的剔除,最終得到總樣本量為2012。樣本的描述性統計分析結果見表1。
根據表中結果可知,樣本博士生在讀期間發表CSSCI/EI/ISTP期刊論文數量最少為0篇,最多為10篇,發表SCI/SSCI期刊論文數量最多為34篇;經“申請-考核”制入學的博士生數量為473人,占比23.5%;生源地為鄉村的博士生數量為779,占比38.7%,鄉村籍博士生數量明顯少于城鎮籍博士生;女性博士生的占比為41.9%。從博士生年級的分布來看,博士二年級學生的樣本數最多,達到了712人,占總樣本的35.39%,其次是博士三年級在讀的學生(占比25.94%),而博士四年級的學生最少,只有342人。
(二)基準回歸
表2報告了“申請-考核”制效果的基準回歸結果,在以SCI/SSCI數量為因變量的第(1)-(2)列回歸中,“申請-考核”制變量apply的系數都是不顯著的;而將CSSCI/EI/ISTP數量作為被解釋變量的第(3)列是顯著的,但是在加入控制變量之后結果也不再顯著。
表中的回歸結果表明,與普通招考生相比,申請考核生在科研產出方面并沒有明顯的優勢或者劣勢,同時就讀高校是否為“一流大學”建設高校也對博士生的科研產出沒有影響,年級越高博士生的論文產出越多,性別因素對CSSCI/EI/ISTP期刊論文發表有一定的影響,這些結果與王海迪[38]和李澄鋒等[39]的研究結果基本一致,在一定程度上從側面印證了本研究結果的可信度。
(三)受益分析
表3報告了對“申請-考核”制受益群體的分析,分成三組分別考察家庭文化資本、社會資本和生源地能否讓學生從“申請-考核”制中獲益的問題。回歸結果表明,第一組與第二組的核心解釋變量以及交互項的系數都是不顯著的,可見,學生并不能憑借優越的家庭文化資本和社會資本從“申請-考核”制中獲得明顯的優勢。然而,與之不同的是,rural變量的系數顯著為正,rural×apply交互項的系數卻顯著為負,這意味著城鎮生源地有助于學生從“申請-考核”制中獲益。
此外,就讀高校是否為“一流大學”建設高校對博士生的科研產出依然沒有顯著影響,女性博士生的科研產出顯著低于男性博士生,年級與博士生科研產出顯著正相關,不同的學科門類也是影響博士生科研產出的重要因素(限于篇幅,回歸表格中未列出各學科固定效應的回歸系數),這些結果與陳曉宇[40]、李澄鋒等[41]和Carter等[42]的相關研究結果基本一致,在一定程度上驗證了模型的準確性與可信度。
(四)機制分析
根據前文的實證結果,“申請-考核”制有利于城鎮生源學生。本研究在此部分繼續分析背后的深層次原因,探究城鎮生源是助益于學生在公平的競爭機制中憑借自身能力脫穎而出,還是助益于學生依賴家庭資本通過非公平競爭獲得優勢。表4的均值比較結果發現,城鎮生源的博士生在家庭資本(文化資本和社會資本)、個人能力等方面均是顯著優于鄉村生源博士生的,而這些極有可能是導致城鎮生源學生從“申請-考核”制中獲益的原因。從這些角度出發,本研究進一步將內在的機制劃分為不公平競爭(家庭文化資本、家庭社會資本、導師支持)和能力因素(交流能力、適應能力、學習能力)兩方面,并在此基礎上展開城鎮生源博士生獲益的機制分析。
1.非公平競爭因素排除
前文的研究結果否定了“申請-考核”制會使具有家庭資本的學生直接受益的說法,本研究在此部分繼續探討城鎮學生從中受益是否與家庭資本的間接推動有關。本研究在前文模型(2)的基礎上引入文化資本、社會資本和導師支持等機制變量以及機制變量與“申請-考核”制變量(apply)的交互項,在此基礎上生源地虛擬變量與“申請-考核”制虛擬變量的交互項rural×apply的系數仍然顯著,該結果表明這三個變量并不能解釋城鎮生源學生從“申請-考核”制中受益的原因,由此排除了非公平競爭使之獲益的可能性。此外,學校類別變量依然是不顯著,年級變量與科研產出正相關,女性博士生的科研產出顯著低于男性博士生,這些變量的回歸結果均與前文保持一致。
2.內在動因檢驗
在否定了非公平競爭的因素之后,本研究繼續探究城鎮類學生從“申請-考核”制中獲益的內在動因。以往研究表明,交流能力、適應能力和學習能力等能力因素是影響博士生科研產出的重要因素[43],本研究在模型(2)的基礎上引入交流能力、適應能力和學習能力等能力變量。其中,交流能力用問卷里衡量博士生與導師以及同學的交流情況的題項來測量;學習能力則用過去一年時間里博士生自我感知的科研能力增值來測量,進步越多,表明學生的學習能力越強。此外,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的爆發使得博士生的學習與科研工作從線下轉向線上,這一準自然實驗恰恰可以幫助衡量博士生對不同環境的適應能力。
表6的結果表明,與非公平競爭回歸結果完全不同,本研究在引入上述能力變量以及能力變量與“申請-考核”制變量(apply)的交互項后,生源地虛擬變量與“申請-考核”制的交互項rural×apply在10%的顯著性水平下依然不顯著,由此表明,這些能力變量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解釋城鎮博士生從“申請-考核”制中獲益的原因。即城鎮生源博士生憑借更為優秀的交流能力、適應能力和學習能力從“申請-考核”制中獲益,而非依賴于家庭文化資本、社會資本與導師支持等方面的優越性。
五、穩健性檢驗和異質性分析
(一)穩健性檢驗
本研究的因變量具有離散、有序、零膨脹等特點,結合數據特征使用有序Logit模型、有序Probit模型、泊松回歸、負二項回歸、零膨脹泊松回歸與零膨脹負二項回歸進行穩健性檢驗。
表7結果顯示,生源地與“申請-考核”制的交互項rural×apply都是負顯著的,與基準回歸結果保持一致,這說明了前文結果的穩健性,即確實是城鎮生源博士生從“申請-考核”制中獲益。另外,因變量中零所占比重較大且數據有拖尾現象,本研究還在99%、95%、90%處進行縮尾處理。結果表明,多次縮尾處理之后,生源地與“申請-考核”制的交互項rural×apply仍是負顯著,證實了結果的穩健性。除核心解釋變量之外,學校類別、性別、年級等其他變量的顯著性以及系數方向均與前文中的回歸結果保持一致。
(二)異質性分析
考慮到性別對博士生科研產出的影響,本研究進行了性別異質性分析,回歸結果表明,核心解釋變量在女性樣本的兩列回歸中幾乎都是不顯著的,相反,男性樣本的回歸結果都是極其顯著的,這表明男性博士生能從“申請-考核”制中獲益。考慮到專業對博士生科研產出的影響,本研究將專業劃分為理工科、人文社科和其他類做專業異質性分析,回歸結果表明,核心解釋變量在人文社科類和其他類學生樣本的兩列回歸中都不顯著,相反,理工科類學生樣本的回歸結果都是顯著的,這表明理工科類博士生能從“申請-考核”制中獲益。另外,交流能力對博士生的科研產出具有重要的影響,根據同學與同輩以及導師等交流對象的不同,本研究進行了交流對象的異質性檢驗。回歸結果表明,與同學等同輩交流的能力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解釋城鎮生源學生從“申請-考核”制中獲益的原因,但是與導師交流的能力并不能對此核心解釋變量進行有效的解釋。這也在一定程度上回應了已有研究關于導師支持對博士生科研產出所具有的復雜性影響的爭議。
六、結論與建議
人才選拔是新時代“著力造就拔尖創新人才,全面提高人才自主培養質量”教育強國事業中的關鍵一環。博士生招生制度改革的核心在于平衡精英人才選拔的有效性與公平性二者之間的有機統一關系。博士生招生“申請-考核”制歷經多輪改革和本土化實踐在我國的博士生教育中發揮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已經成為當下最為主流的精英人才選拔方式。與以往聚焦科研產出的群體差異性并在此基礎上討論博士生“申請-考核”制的公平性與有效性的相關研究不同,本研究重在從家庭資本和能力因素的角度分析“申請-考核”制的受益群體及其微觀內在動因,通過30所“雙一流”建設高校的實證數據證實了“申請-考核”制兼具公平性和有效性雙重屬性,回應了當前社會各界對“申請-考核”制的質疑。并通過異質性分析,細化了“申請-考核”制的適用性與對象性,為其可持續發展提供了新的思路。藉此,本研究從公平、有效與可持續三個方面為“申請-考核”制的未來發展提供三點對策建議。
首先,以“制度完善”為抓手,做好博士生招生“申請-考核”制公平性保障。本研究的實證結果表明,具有更加優越的家庭資本(文化資本與社會資本)的學生并不能直接或間接地從“申請-考核”制中受益,這一結果較為有力地回應了一些對于“申請-考核”制下更多家庭資本豐厚的學生從中受益的質疑,駁斥了我國人情社會背后隱性的家庭資本作用于博士生招生“申請-考核”制中的“尋租空間”從而造成階層再生產與“馬太效應”延續的觀點[44]。但即便如此,我們仍需保持警惕,階級再生產往往來源于優勢階層對規則的熟悉與再利用,如何保障好和維護好“申請-考核”制的公平性是事關該制度良性發展的核心議題。根據本研究對140所實行“申請-考核”制博士招生的“雙一流”建設高校的招生簡章文本的政策分析可知,目前尚有63所(占比45%)學校未在招生簡章文本中提及嚴格遵守程序規范、嚴禁權力濫用、明確處罰手段等相關監督機制。因此,高校博士生招生“申請-考核”制的制度完善任重道遠,各高校應力圖通過加強頂層制度設計、保證招生程序公開化、明確招生標準透明化、實行專家考察集體審核制、建立申訴與監督機制等方式來保障“申請-考核”制博士生招生實踐中的公平之基。
其次,以“能力導向”為原則,選拔“高水平人才”助力“申請-考核”制的有效性實現。“脫離了質量的教育公平只是低水平的形式公平,同時還會造成新的不公平”[45]。博士生招生“申請-考核”制度改革的初衷是在維護教育公平的前提下,有效選拔出更具有學術能力、創新意識和綜合素養的精英人才。本研究的實證結果表明,“申請-考核”制在實現“淡化應試”之余讓真正有能力的學生(交流能力、適應能力和學習能力)從中更為受益,從而體現該招生制度在人才選拔方面的有效性。在未來,以“能力導向”為原則,全面深化“能力選拔”,綜合考察“認知能力與非認知能力”應是博士生招生“申請-考核”制不斷貫徹的選拔方針,通過不斷探索考核方式、科學化考核內容和考核標準來奠定“能力為本”的效益之維。
再次,以“因地制宜”為基調,通過打造“特色化制度”促進可持續發展,兼顧“申請-考核”制的統一性與多樣性。“申請-考核”制是由政府主導的自上而下推動的博士生招生制度創新,受強制性機制、模仿性機制以及規范性機制的影響,各高校“申請-考核”制的政策文本具有高度的趨同化現象[46]。但是,本研究的異質性分析結果表明,不同人群從“申請-考核”制的獲益情況不同。為保證“申請-考核”制的可持續發展,本研究建議各大院校在推廣“申請-考核”制時要因地制宜,針對不同學生特點、不同院系特點、不同招生背景探索多樣化的實踐方式,在“申請-考核”制統一化的制度框架內打造特色化制度,以此保障人才選拔公平性與有效性二者之間的動態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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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項目:教育部中外語言交流合作中心2020年度國際中文教育研究課題青年項目“澳大利亞中文教育現狀調查與分析”(20YH05D);浙江省高等教育學會2023年度高等教育研究課題一般項目“后疫情時代浙江高校華裔留學生校園融入問題研究”(FHKT2023015);中國高等教育學會2023年度高等教育科學研究規劃課題一般項目“后疫情時代國際學生跨文化適應問題與對策研究”(23LH0426);2024年度浙江省科技廳軟科學研究重點項目“浙江省高校有組織科研的實踐機制研究”(2024C25012)。
Who Benefits from the \"Application-assessment\" System: An Empirical StudyBased on Family Capital and Capability Factors
Liu Xiaolin, Wang Zhijing, Pan Rentong
Abstract: As the entry point of doctoral education, doctoral student enrollment plays a fundamental and key role in the training of high-quality doctoral students. After several rounds of reforms and localizations, the \"application-assessment\" system has become one of the most mainstream methods of selecting academic talents. Despite its rapid spread and steady development, the fairness and effectiveness of the \"application-assessment\" system for doctoral admission has attracted extensive attention, but it has also been highly controversial. This study examined the beneficiary groups and the potential reasons for the benefits under the \"application-assessment\" system based on the empirical data of 30 \"double first-class\" universities. We found that urban students benefited more from the \"application-assessment\" system resulting from their better communication skills, learning abilities and adaptabilities rather than unfair competition directly or indirectly caused by family capital. This study confirms that the \"application-assessment\" system for doctoral admission has the dual attributes of fairness and effectiveness. In addition, the results of the heterogeneity analysis indicated that the impact of the \"application-assessment\" system varied across different groups of students. Implications for the \"application-assessment\" system's sustainable development were also discussed.
Key words:" \"application-assessment\" system; fairness; effectiveness; family capital; capability factors
(責任編輯 肖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