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其昌佚文二則考釋兼論曹文衡巡撫江南政績

摘"要：崇禎年間方岳貢修、陳繼儒纂的《松江府志》中載有董其昌所作的《重修松江府志序》，康熙年間平鄗鼎所纂修的《唐縣志》中載有署名董其昌的《大中丞曹公生祠碑》。董其昌詩文集《容臺集》未載這兩篇文章，嚴文儒、尹軍所編的《董其昌全集》對董其昌著述的匯集最為完整，也未載。考董其昌交游、生平及兩篇文章內容，二文為董其昌佚文無疑。《大中丞曹公生祠碑》中的主人公曹文衡曾任江南巡撫，在任上政績顯著，為穩定明末江南局勢做出過一定貢獻。

關鍵詞：董其昌；《重修松江府志序》；《大中丞曹公生祠碑》；佚文

中圖分類號：G256"""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3-1588（2024）02-0138-03

董其昌（1555—1636），字玄宰，號思白、香光居士，松江府華亭人，明末著名書畫家、文藝理論家，其畫作及畫論對明末清初的畫壇影響甚大，其詩文主要保存在《容臺集》中。由于董其昌在政治立場上旗幟鮮明地站在明王朝一邊，故被清王朝所不容，其《容臺集》遭到禁毀，流傳不廣，后世學者研究甚少，更談不上對其佚文進行輯佚。目前，學者嚴文儒、尹軍所編的《董其昌全集》對董其昌著述的匯集最為完整，其第八冊對董其昌著述序跋進行了輯佚。遺憾的是，全集對董其昌散佚詩文的輯佚工作做得并不充分。日前，筆者于崇禎《松江府志》與康熙《唐縣志》中發現董其昌佚文二則，現考釋如下。

1"《重修松江府志序》考釋

崇禎三年（1630），由方岳貢修、陳繼儒纂的《松江府志》收錄有董其昌所作的一篇序文。該文由董其昌手書，文后署“賜進士第資善大夫南京禮部尚書前禮部左侍郎兼翰林院侍讀學士詹事府詹事掌南京翰林院事實錄副總裁經筵講官鄉人董其昌撰并書”"[1]"，并蓋有董其昌的衿印。《松江府志》于崇禎三年刊刻，該序文是董其昌看到成書后所作，寫作時間應在崇禎三年《松江府志》刊刻前。天啟五年（1625），董其昌被任命為南京禮部尚書，在任一年后辭官退隱，至崇禎五年（1632年）第三次出仕，“家居八載”。寫作序文時，董其昌尚在華亭家中。

序文中提到的禹修方公即時任松江知府方岳貢。方岳貢（？—1644），字四長，號禹修，湖廣谷城（今湖北襄陽市谷城縣）人，天啟二年（1622）進士，崇禎元年（1628）任松江知府，《明史》有傳。在松江知府任上，他興修水利、懲治盜匪，官聲極佳。當地百姓為感謝方岳貢，專門建造了“報功祠”，至今仍有祭祀。松江府上一次修志的時間在正德年間，鑒于《松江府志》已120年未修，下車伊始，方岳貢將重修《松江府志》一事提上日程。為此，他積極延聘修志人才，“授簡陳子”。“陳子”即陳繼儒。陳繼儒（1558—1639），字仲醇，號眉公、麋公，松江府華亭人。他二十九歲后隱居小昆山，后居東佘山，關門著述，工詩善文，書畫之名甚高。他與董其昌交往親密，關系甚好。方岳貢、陳繼儒通力合作纂修《松江府志》，并請時任江南巡撫曹文衡、前禮部尚書董其昌等作序。

《重修松江府志序》全文分為四部分：第一部分為追溯松江府早年修志未成的歷史及原因。第二部分主要介紹方岳貢的為人、其修方志的指導思想、方志的體例與優點等。方岳貢在《松江府志序》中說：“修志者多侈言山川人物風土之藻麗，以為巖郡觀，而予不然。志，以志吾過而已。”縱觀全志，方岳貢確實貫徹了這一思想，《松江府志》記錄了較多反映民生疾苦的內容。后人評價崇禎《松江府志》，認為該志的“一個鮮明特點，是相當務實與開明。一般說來，志書記一地史實，多隱惡揚善，譽多貶少，而對于負面內容多一帶而過。此志雖然對正面內容也一一敘述，但對在常人看來的所謂負面內容也不加諱飾”"[2]"。可見董其昌在文中對方岳貢及其所修方志的贊頌并非虛言。第三部分為董其昌的自謙之詞。第四部分為董其昌的署名。該文文辭平實，帶有濃厚的正統思想，對研究董其昌的方志學思想及晚年心態變化大有裨益。

2"《大中丞曹公生祠碑》考釋

康熙三十五年（1696），知縣平鄗鼎纂修的《唐縣志》收錄有一篇署名董其昌的《大中丞曹公生祠碑》。文中的“大中丞曹公”即明代唐縣（今河南唐河縣）龍潭鎮人曹文衡。曹文衡（1585—1637），字鏡玉，號薇垣，萬歷丙辰科進士，歷任大理寺評事、東昌知府、兗州知府、東兗兵備副使、山東按察使、江西布政使、江南巡撫、兵部右侍郎、薊遼總督等職。清代纂修《明史》時，在天啟、崇禎年間的《名臣錄》中南陽郡惟曹文衡一人。曹文衡于崇禎元年九月二十二日抵任江南巡撫，至崇禎四年（1631）擢兵部右侍郎，赴任北京，在江南巡撫職上任三年有余。從文中“天子聞而嘉之，有詔歸任。公當伏社之還，復歷北門之恤”等語可知，該文創作于崇禎四年曹文衡離任江南巡撫后。曹文衡離任時，曾在其麾下并肩作戰過的“鎮臣趙將軍世臣、尚將軍廷棟等感知懷德”"[3]"，為曹文衡建立生祠，并請董其昌作文紀事。該文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創作的。

《明史》無曹文衡傳記，其生平經歷主要記錄在《唐縣志》中。康熙《唐縣志》“人物傳”中有關于曹文衡生平的簡短介紹，“藝文志”中彭始摶的《明少司馬曹薇垣先生傳》、張瑋的《曹氏清貞世譜序》、姚希蒙的《曹氏先塋神道碑銘》、曲耀辰的《少司馬曹公墓志銘》等文介紹了曹文衡的家世與生平，其中以彭始摶之作最為詳盡。董其昌、曹文衡二人尚未有交往的直接證據，但從現存的資料可以推測，董其昌與曹文衡應當早就相識相知。首先，董其昌為松江府華亭縣人，屬江南巡撫的巡撫范圍。作為江南巡撫，曹文衡不可能不拜訪前禮部尚書。作為前禮部尚書，素關注國事的董其昌也不可能不知道曹文衡。其次，陳繼儒與董其昌私交甚好，而曹文衡與陳繼儒顯然相識，陳繼儒所修的《松江府志》也曾邀請曹文衡作序，曹文衡在文中說：“賦雅長吏之拊循，與師儒之倡，率其必有方矣。”當曹文衡離任江南巡撫時，陳繼儒為曹文衡作了《賀大中丞薇垣曹公榮膺特召序》（見《陳眉公全集》卷十四）。據此可知二人關系非比尋常。再次，曾任浙江巡按、兵部侍郎的吳阿衡與曹文衡為同鄉，二人均為南陽府（郡）人。董其昌曾為吳阿衡父母合葬墓作《敕封文林郎兼監察御史吳公配敕封太孺人胡氏合葬墓志銘》（見《補輯閩本容臺集》卷九）。在銘文中，董其昌自敘吳阿衡與其侄子董羽宸在邊界并肩作戰，侄“心儀公直詞雄略，一見定交”"[4]"。可見，董其昌、吳阿衡二人相識。合葬墓墓志銘除由董其昌創作外，當時的大書法家王鐸親自書丹，曹文衡篆銘蓋。王鐸為河南孟津人，與曹文衡、吳阿衡均為（河南）同鄉，其中王鐸與吳阿衡是兒女親家，曹文衡也應當與他們熟識。由此可見，曹文衡與董其昌二人有著共同的交游圈，相識的可能性較大。

《大中丞曹公生祠碑》全文分為四段：第一段講述修祠勒石的背景與起因。第二段圍繞“嚴”字，生動刻畫出曹文衡治軍嚴格、賞罰分明、與士卒同甘共苦、一心為國的形象。第三段寫了曹文衡帶領將士平定江南盜寇一事，通過生動的語言描寫，將曹文衡矢志報國的形象刻畫得淋漓盡致，其中關于戰爭場面的描寫，氣勢恢宏。第四段主要為作者的議論，他將曹文衡比作曾在南陽躬耕隱居的諸葛亮，對曹文衡巡撫江南的功績進行了歌頌，抒發了對曹文衡因局勢所限、不能建立更大功業的惋惜之情。全文夾敘夾議、詳略得當、重點突出，不溢美，乃一篇優秀的碑文。

3"曹文衡巡撫江南政績

崇禎元年，經崇禎皇帝親自過問，曹文衡從江西左藩（未到任）一職升任江南巡撫。從曹文衡《松江府志序》后的署名可以看出，他當時的職務為通奉大夫欽差總理糧儲提督軍務兼延撫應天等府地方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明末江南積弊已久，寇盜肆虐，清初彭始摶所作的《明少司馬曹薇垣先生傳》介紹了當時江南的情況：“時江南財賦久匱，漕運稽遲，不復舊制。流寇肆虐，徽、寧、池、太諸郡四面皆為盜藪，休、歙咽喉俱斷，崇明海寇出沒無常。”在如此嚴峻的局勢下，曹文衡赴任江南，真可謂“受任于敗軍之際，奉命于危難之間”。經過三年卓有成效的治理，其離任江南巡撫時，江南的局勢已經有所好轉。在江南巡撫任上，曹文衡的主要政績有如下三點：蕩平寇盜、體恤民情、恢復漕運。

3.1"蕩平寇盜

崇禎年間的江南，流寇肆虐。當地政府“連歲剿捕”，卻“曠日罔功”。曹文衡未及到任，就駐扎句容，制定了一系列平寇方針：“二東之寇宜撫，三吳之寇宜剿。”在正確的戰略方針指導下，曹文衡親自調兵遣將，并輔以正確的戰術，最終“群盜悉平”。有明一代，東南沿海倭寇活動極為猖獗。崇禎年間，江南“逆氛又復見告”。針對海寇遠居海外、交通不便、音訊不通的狀況，曹文衡出其不意，親自帶領軍隊，“冒險渡洋，指麾官兵直搗巢穴”。經此一役，一舉蕩除了江南沿海一帶的海寇，“遂擒獲巨寇天皇大王等，而余孽遠竄海波，不興歸”。勝利班師后，當地士民振奮不已，“以為二百年來僅見此牙纛”。曹文衡平定寇盜，不僅恢復了江南正常的生產生活秩序，還為東南漕運的暢通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3.2"體恤民情

明末的江南，災害不斷。“根據詳載災害的崇禎《吳縣志》卷十一《祥異》，自嘉靖元年（1522）至崇禎十五年（1642）的一百二十一年間，蘇州府屬吳縣的災害大約發生了五十九次。除去其中遭受水、旱、蟲、風災害但仍保有收獲的年份，以及當年未遇災害但為前一年災害的后果而發生了饑饉的年份，其所顯示的災害頻率高達每二年一次。”"[5]"吳縣僅為當時江南災害頻發的一個縮影。江南是國家賦稅的主要來源地，在明末財政極為困難的情況下，朝廷對江南加派尤重：“每歲征銀四十余萬兩，官吏侵漁尚弗計也。”在這樣嚴峻的形勢下，曹文衡向朝廷上《條請蠲災疏》，該文現全文保存在康熙《唐縣志》中。在文中，曹文衡再三請求當時的崇禎皇帝對災區百姓的賦稅分別予以減、緩、免；對每年額外加派在江南百姓身上的四十余萬兩餉銀予以永久取消；并開倉賑濟饑民。全文文辭懇切，拳拳愛民之心溢于言表。在曹文衡的再三請奏下，崇禎皇帝最終予以準奏，“民命為之稍蘇”。以封疆大吏身份，不計個人安危前途為民請命，十分難能可貴。

3.3"恢復漕運

自經濟中心南移后，東南漕運歷來關乎朝廷經濟命脈。明代首都遠居北京，漕運意義更為重大。明末的江南，寇盜猖獗，漕運不通，漕運事業積弊已久，“公私交困，緩之則度支不繼，急之又輸挽維艱”。在平定寇盜、穩定社會秩序后，曹文衡開始著手恢復漕運。他虛心向有經驗之人請教，創新漕運運輸方式，改民運為官運，“而上下均使，竟復十月開倉，正月開幫”，在較短的時間內恢復了漕運。崇禎二年，后金皇太極率大軍突入關內，攻占遵化，直逼京師，京師戒嚴，但“賴糧儲足用，恃以無恐，皆公力也”。漕運的恢復，讓風雨飄搖中的大明王朝得以暫時茍延殘喘。

4"結語

董其昌官居南京禮部尚書，且書畫成就甚高，聲名遠播。錢謙益的《列朝詩集小傳》評價說：“和易近人，不為崖岸。庸夫俗子，皆得至其前。臨池染翰，揮灑移日。最矜慎其畫，貴人巨公，鄭重請乞者，多倩他人應之；或點染已就，僮奴以贗筆相易，亦欣然為題署，都不計也。”"[6]"董其昌不善于拒絕人，達官貴人請其作畫，一般都應允。連最為珍視的畫都是如此，詩文更不必言。他交游廣泛，《容臺集》中有眾多題跋、序文、碑文，詩歌中也有諸多祝壽、祝賀之類的詩作，這與同時代其他文人別集相比較為少見。董其昌作文之后，“緣手散去，侍見書記，竟不知轉落誰何手也”。因此，董其昌尚有大量的詩文散佚在文集、地方志等文獻中，有待進一步輯佚。

參考文獻：

[1]"方岳貢，陳繼儒.松江府志[M].明崇禎三年刻本.

[2]"熊月之.從崇禎《松江府志》看松江士人的實學思想[N].文匯報，2017-09-01（10）.

[3]"平鄗鼎.唐縣志[M].清康熙三十五年刻本.

[4]"董其昌.董其昌全集（第三冊）[M].嚴文儒，尹軍，編.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2013：777-848.

[5]"劉俊文.日本學者研究中國史論著選譯（第六卷）[M].欒城顯，南炳文，譯.北京：中華書局，1993：26.

[6]"錢謙益.列朝詩集小傳[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637.

（編校：孫新梅）

收稿日期：2024-01-09

作者簡介：盧富清（2001—"），河南大學文學院2022級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