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是離別不訴離殤

［摘 要］作為盛唐著名的詩人，同時又是山水田園派代表的王維，在盛唐詩壇中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王維的山水詩歷來為人們所稱道，但他的邊塞詩、贈和詩、奉制詩以及送別詩，同樣具有很高的藝術價值，閃耀著獨特的審美價值。分析王維送別詩中蘊含的盛唐時期所展現的昂揚向上的精神風貌，感受其作品中展現出的盛唐政通人和、輝煌繁榮的風采以及作者慷慨豪邁的盛世情懷。

［關" 鍵" 詞］王維；送別詩；離情；盛唐氣象

送別詩作為中國古代詩歌的重要題材，從先秦到魏晉再到南北朝從未停下發展的腳步，直至唐代達到鼎盛。到了唐代，政治統一，經濟繁榮，文化空前興盛。這個時代是中國古典詩歌發展的鼎盛時期，送別詩作為眾多題材之一有了新的發展。在數量上，送別詩約有五千首遠多于唐前送別詩的總量，許多膾炙人口的作品廣為流傳。如高適的《別董大》、王勃的《送杜少府之任蜀州》、李白的《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與《宣州謝朓樓餞別書叔云》、王維的《送元二使安西》等。這些都是送別詩中我們耳熟能詳的作品。

一、王維送別詩的創作情況

據清人趙殿成《王右丞集箋注》所輯，王維詩歌總量約有479首，其中送別詩高達72首，約占其總量的六分之一［1］，且首首情真意切，佳作迭出。這樣的數量與占比，在盛唐詩人群中鮮少有人能企及。從整體上看，他的送別詩不同于傳統送別詩凄苦哀怨的格調，其基調是積極向上的。在古代，交通沒有現代便利，科技沒有現在發達，此去一別不知何時才能相見，人們在分別的時刻總是難舍難分，很難做到像王維這樣豁達樂觀?？v有萬般惆悵，但王維在抒發送別之情之余，將時代的氛圍和盛唐的青春氣質與個人積極用世的建功思想結合得最為貼切、濃郁。王維送別詩中的對象有家人、有朋友，詩歌有的是送別落第或遭貶謫的友人，表達自己的勸慰之情；有的是送別友人歸家或隱居，既有對友人仕途不順選擇歸隱的同情，也有對友人能歸隱的羨慕與認可；有的是面對即將赴任的友人，表達自己渴望建功立業的感情。王維的送別詩不同于一般送別詩中沉重的離別情緒，他的送別詩情感更偏向于悲而不傷。即使是面對離別，依然表現出踔厲奮發、慷慨激昂的情志，時而安慰友人，時而寄寓樂觀情懷。［2］在本文中，筆者依據王維詩中送別對象的不同，將其送別詩分為以下幾類：送友人赴任的作品中詩人多在詩中表達希望友人建功立業、為國效力的情感，這類作品在王維送別詩中占有重要位置；送友人歸家或隱居的作品中既抒發了詩人對辭官歸隱的友人的羨慕也有對仕途不順的朋友的勸勉之情；其他的送別詩也表現出了詩人對友人依依不舍、勸勉慰藉的情感。

二、王維送別詩中展現的盛唐氣象

王維的送別詩可以說是盛唐時代的獨特產物，王維正值年富力強之時，國家也正處于高速發展時期。［3］此時的唐朝國力空前強盛，百姓安居樂業，政局穩定，科舉制度的施行為國家選拔了大批能文善武的人才，八方來朝，多國派出使臣來中國學習，人們通常稱此時的唐朝為“開元盛世”。順應上升的國勢，士人的心態多外向爽朗，擁有健康向上的品格，富有積極的入世精神，最典型的表現在盛唐詩人用送別詩表達報效國家、建功立業的志向。他們的脈搏時刻與時代的律動保持同頻，他的作品里流淌著蓬勃盎然的盛唐血液，詩人在作品中抒發著濃濃的盛世情懷，字里行間滿是對大唐盛世的歌頌。

（一）建功馬上——盛世報國心

開元盛世時期，小城市就有萬戶人口，農業豐收，糧食充足，當時的國力鼎盛，社會上很多方面的發展水平都領先世界，人口數量不斷增多，經濟總量持續上升。國內交通便利，市井繁榮，商業得到快速發展，對外貿易十分活躍。大唐君臣勵精圖治，順應唐代上升的國勢，士人們投身于社會與政治的熱情不斷高漲，有著強烈的參與意識與自信心，盛唐詩人中幾乎都有出塞游邊的經歷。這與唐王朝以軍事立國、積極開疆拓土迎來了萬國來朝的局面分不開，唐朝人尚功孔武、渴望建功立業的意識也深入人心。因此，在這類送別詩中王維送別友人去往邊塞赴任官職時，情感多是慷慨激昂的，希望友人能建立一番事業，同時又有對自己建功立業的期許。詩人在送友人赴任的詩中常常跳出離別時傷感的情緒而表現出積極入仕的建功思想，這類詩不僅數量多，占王維送別詩歌數量的三分之一，而且繼承了建安時期詩歌慷慨激昂、剛健清新的傳統，體現出盛唐特殊的時代美。如王維的“慷慨倚長劍，高歌一送君”，詩中所呈現的昂揚向上的精神氣質成為盛唐之音不可或缺的一部分。［4］

《送張判官赴河西》《送劉司直赴安西》《送邢桂州》《送趙都督赴代州得青字》《送韋評事》《送平澹然判官》《送宇文三赴河西充行軍司馬》《送從弟游淮南》《送崔三往密州覲省》《送梓州李使君》這些詩中，我們不僅能看到詩人對邊塞奇異風景的描繪，感受到大漠壯麗的風光，也會被其中高揚的人生理想所感染。士人內心強烈的民族自豪感，建功馬上、戍邊報國的熱情與那個時代飛揚的青春特質相互輝映。英雄意識和英雄主義、豪俠仗義的精神，在盛唐備受推崇，同時也是盛唐慷慨激昂的時代精神的體現。如《送張判官赴河西》一詩洋溢著昂揚上進的愛國精神，詩人通過引用歷史典故，刻畫英雄驍勇善戰的場面來激勵張判官，以此來表達對張判官赴河西之行的贊賞。塞外風光奇異壯闊，友人慷慨倚劍、詩人高歌送友，這樣充滿豪邁氣概的景象正是盛唐氣象的體現。《送劉司直赴安西》全詩的語調剛勁有力，并無清涼之感，字里行間表達的是詩人對友人的美好寄語，對友人的贊賞與期望也是王維對自己人生理想的追求，建功馬上、以身報國是那個時代士人主流的價值取向。還有詩人在《送趙都督赴代州得青字》一詩的尾聯表達了自己渴望報效國家、建功立業的志向，對從軍生活充滿了向往。再如《送宇文三赴河西充行軍司馬》中“當令犬戎國，朝聘學昆邪”［5］（P403）一句，詩人鼓勵友人在戰場上奮勇殺敵保家衛國；《送平澹然判官》中“須令外國使，知飲月氏頭”［5］（P407），詩人同樣鼓勵友人勇武善戰、抵御外敵。雖然詩中送別的對象不同，但詩人的熱血與激情、建功立業的渴望、戍邊報國的志向、慷慨豪邁的氣勢是振奮人心的。不光是詩人渴望建功立業，詩人的朋友也積極入仕，渴望建功馬上，他們不只是為自己能取得功名，更是其濟世報國情懷的體現。

（二）積極樂觀——盛世朋友情

在當時萬國來朝、四海升平、繁榮開放的盛世背景下，唐人對考取功名有極大的進取心，士人們熱衷于科舉入仕。所以，有人一日看盡長安花，有人屢次不中，仕途不順、落第貶謫、辭官歸隱成為一種很常見的現象。盛唐時國力昌盛，百姓都能安居樂業，交通方式多樣便捷，許多人在這時出游，遍歷祖國大好河山，廣交好友，有相逢便有分別，于是送別詩也多了起來。盛唐詩人的群體意識表現得也非常明顯，從王維的人際交往與良好的人際關系中我們可以看出，當時與詩人交好的重要朋友有綦毋潛、杜甫、岑參、孟浩然、儲光羲、丘為、裴迪、王昌齡等。所以，王維這類表現友情的送別詩也是能表現盛唐氣象的一部分。詩人在詩中寄托了自己在盛唐時代的感受，把大唐氣象栩栩如生地展現在世人面前。這類送別詩生動地表達了詩人對人生、友情和世情的看法，同時也展現出了盛唐時期知識分子特有的積極進取的心理與樂觀向上的人生態度。［6］

如《送綦毋潛落第還鄉》這首詩的標題“落第歸鄉”足以讓人感到憂傷失落，但全詩的基調仍是昂揚向上的，作為綦毋潛的好朋友，詩人沒有流于感傷，反而是寫詩一首鼓勵友人，勸慰好友振作起來，打起精神，樹立信心，爭取再考。作者首先從大環境講起，首句“圣代”一詞開門見山地指出這是一個政治開明、社會安定的時代，不要因為一次的科舉落第就氣餒，可以回家暫且休整一段時間，但不要就此歸隱，應當對自己的未來充滿希望。由此我們可以看出詩人積極進取的心態，對國家對時代也都充滿了信心。詩人通過對朋友進京趕考的回顧側面夸贊朋友是個勤奮努力之人。接著從現實出發，推心置腹，以己度人，對兩人的主張、友誼一層一層地展開論述。朋友即將還鄉，詩人在長道置酒為其送行，安慰朋友馬上就要推開家門回到熟悉的家中，遠樹孤村既是行人旅途中經?？吹降那榫?，又是詩人對友人歸家的展望。最后兩句更是言簡意賅地達到勸慰的目的，失意是一時的，千萬不要因為自己的主張暫時沒有得到重用就灰心喪氣。對于朋友的遭遇詩人沒有表現出失落與難過，而是勸慰朋友不要灰心，因為這是一個開明的時代，總會遇到賞識自己的伯樂。這一懇切安慰之辭很能溫暖人心，激勵綦毋潛繼續仕進，大形勢中亦有小溫情，既有兩人志同道合、情誼深厚的同理心，又有安慰落第歸鄉的好友的離別情。這一首送別詩不僅寫出了對朋友的關心、理解與鼓勵，也表現出詩人樂觀曠達的處世態度。

在《送孟六歸襄陽》“醉歌田舍酒，笑讀古人書。好是一生事，無勞獻子虛”［5］（P84）一詩中，詩人表現出對歸家友人的美好祝福，連好友的隱居生活都設想好了，離開官場投身田園沒有什么可傷心的，飲酒讀書，效仿古人，這是多么的愜意。這既是詩人對友人的勸慰，也側面反映出詩人凡事都能用樂觀積極的眼光去看待?！端蜅钌俑H郴州 》中：“長沙不久留才子，賈誼何須吊屈平”表達了作者對遭貶謫的友人才華的肯定與鼓勵。反用典故，把才子賈誼比作友人，以賈誼之才肯定友人的才華；寫到朋友將在長沙稍做停留，不會像賈誼悼念屈原一樣傷感，不必自傷自悼。

《送梓州李使君》中詩人對友人李使君積極勸勉，予以厚望，并對其說“文翁翻教授，不敢倚先賢”。［5］（P604）在《送崔五太守》一詩中，他勸少年崔五向司馬相如學習，多為民辦事，體恤百姓。《送丘為落第歸江東》《送張五歸山》這兩首詩中作者在面對遭遇不幸的朋友，同樣表現出同情與關心，詩人的感情愈是強烈愈能感受到詩人對朋友的真摯情誼。在王維的這幾首送別詩中，我們不難看出其高尚的人格與積極樂觀的心態，還有對朋友的關切與勸慰之情。

（三）依依不舍——盛世人情美

王維送別詩中除了有表現慷慨激昂、積極樂觀的一面，還有表現至純至善的人情美的一面，這也是盛唐氣象的組成部分。［7］送人落第歸鄉或歸隱、遠赴邊塞的詩中表現出了醇厚的人情美，政治開明的盛唐時期，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也表現得更真摯淳樸、親和純真。王維對失意者的勸慰不僅僅是一種簡單的鼓勵，更飽含了詩人的真情，我們可以從中感受到詩人對朋友的體貼，以及朋友之間的親近。如《山中送別》：“山中相送罷，日暮掩柴扉。春草明年綠，王孫歸不歸?！保?］（P465）這首送別詩，不同于一般送別詩中的依依不舍，卻更進一層寫出希望別后重聚。它不像其他送別詩那樣，描寫分別的場景，而是開頭直接點明已經送別返家。省略送別時的難舍難分，卻描繪送罷友人后的落寞心情，期待著下次重逢，卻不知友人何時能歸來。只一“掩”字，將朋友走后詩人黯然失神與迷茫無措的表情刻畫出來。還有王維最為人所熟知的一首《送元二使安西》：“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5］（P408）這首詩別出心裁，一改往日送別時哭哭啼啼、依依惜別、不肯離去的作風。特寫勸友人再喝一杯的場景，重點突出一句勸酒辭，不刻畫宴席上好友間面臨分別說的殷勤話。酒過多巡，仍勸友人再喝一杯，因為出了陽關不知道何時才能再見到老朋友了。不舍的話，惜別的情，對朋友的關心與掛念，都深深地折射在酒里，分別的時刻終將到來，此刻強烈、深摯的感情將要噴薄而出。盛唐國力鼎盛，多派使者出使西域，加強與西域少數民族的往來，在當時人心中能夠去邊塞從軍或出使西域是一項留名青史的壯舉。朋友能夠出使陽關，詩人自然是為其感到欣慰與榮耀。但一想到陽關以西的地方離內地那么遠，友人要經過長途跋涉、歷經千辛萬苦去到窮鄉僻壤之地，詩人難免為此擔心。所以，喝了一杯還想勸友人再干一杯，對友人的祝福、擔憂與鼓勵全都融入酒里，詩人強烈而又真摯的感情如同玉露瓊漿般浸潤友人的心田。

在攀緣結世、趨炎附勢的俗世里，王維在朋友失魂落魄之時，總能施以援手，這份人情美、人性美顯得彌足珍貴，同時也具有動人心弦的力量。比如《送綦毋校書棄官還江東》：“明時久不達，棄置與君同……余亦從此去，歸耕為老農。”［5］（P359）詩人對朋友歸隱的舉動大為贊同，開篇四句，從感慨時遇寫起，從自己和友人的相通之處寫起，感同身受，與朋友共情，從而拉近彼此心里的距離，減少情感的隔閡。詩人并未抱怨懷才不遇，而是樂天知命，勸慰友人要有坦蕩的胸襟。還有《齊州送祖三》“相逢方一笑，相送還成泣”［5］（P675）；《送沈子福之江東》“惟有相思似春色，江南江北送君歸”［5］（P674）；《送孫二》“郊外誰相送，夫君道術親”［5］（P663）；《送友人南歸》“連天漢水廣，孤客郢城歸”［5］（P608），這四首短小精悍的送別之作，同樣能夠曲盡人情，達到至善至美的境界?！端晚f大夫東京留守》《送張舍人佐江州同薛璩十韻》兩首也蘊含著十分純樸的人情美。

三、結束語

綜上所述，王維的送別詩不僅有奇異壯闊的異域風光，更飽含著人情美，折射出絢爛恢宏的大唐盛世氣象。王維崇高的人格精神與獨特的魅力也深深感染著我們，他的送別詩一改往日送別詩哭哭啼啼之感，而洋溢著大唐時期昂揚上進的青春特質。王維的送別詩和大唐盛世緊緊聯系在了一起，他的詩融進了自己對國家的情感，他深愛著大唐，相信國家也勇于立在時代的潮頭。我們從他的作品中了解了一個不一樣的王維，他熱血青春、有情有義、樂觀豪邁，他的送別詩也是獨樹一幟的，具有很高的藝術價值與審美價值，經過千年時間的淘洗，我們依然會為王維送別詩中至善至美的情感所感動。

參考文獻：

［1］何美林. 王維送別詩研究［D］.西安：西安外國語大學，2018.

［2］王珊.王維送別詩分類研究［J］.湖南工業職業技術學院學報，2008（5）：74-75，101.

［3］劉鑄.勸君更盡一杯酒 西出陽關無故人：試論王維的送別詩［J］.赤峰學院學報（漢文哲學社會科學版），2012，33（10）：166-167.

［4］杜瑩.王維送別詩中的彬彬之氣［J］.河西學院學報，2019，35（1）：69-75.

［5］陳鐵民．王維集校注［Ｍ］．北京：中華書局，1997.

［6］林海華.試論王維送別詩的藝術特色［J］.中學教學參考，2013（16）：67.

［7］王志清.慷慨倚長劍 高歌一送君：王維送別詩中的盛唐氣象之試論［J］.南京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1997（3）：1-7.

作者簡介：

劉薔（2001—），女，漢族，安徽亳州人，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唐宋文學。

作者單位：西藏民族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