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朗讀者》是由德國作家施林克所創作的一部小說。故事發生在二戰后的德國,主要圍繞著年輕男孩米夏與年長女性漢娜之間復雜的兩性關系展開。《朗讀者》通過追溯歷史、探討道德和責任的主題,展現了二戰后德國人民感悟與處理歷史的復雜心理和道德掙扎。這部小說也引發了關于個人行為、集體責任和道德邊界的深入思考,是一部關于過去與現在的對話以及個人與社會之間糾結與和解的作品。
[關" 鍵" 詞]《朗讀者》;施林克;戰爭反思;創傷書寫
《朗讀者》(Der Vorleser)是德國作家本哈德·施林克(Bernhard Schlink)的一部重要作品,通過對二戰的反思和對戰爭創傷的書寫,以及運用獨特的敘事模式,引人深思。無論是年輕男子米夏在成長過程中遭受戰后陰影的折磨,還是集中營看守漢娜在戰爭罪行下良知的泯滅,都將戰爭帶來的創傷表現得淋漓盡致。小說采用了獨特的雙線敘事模式,通過米夏和漢娜二者的視角來串聯整個故事。這種敘事方式非常巧妙地平衡了個體經歷與普遍歷史之間的關系,以及現實與回憶之間的對比。它使讀者能夠更加深入地了解每一個人物的內心世界,并感受到他們在不同時期所面臨的困境和抉擇。
一、無罪的個體與集體罪責
整部作品是以米夏為視角講述的,在故事的第一部分,主題集中在米夏與漢娜的不倫之戀上,時間則是戰后十幾年,整個社會進入穩定發展的階段。男主角米夏的生活中完全看不到與二戰有關的印記,他本人出生在戰后,父輩在戰爭期間并不是希特勒的狂熱追求者,因此戰后也沒有受到相應的影響。他所在的校園顯然并不注重二戰主題教育,從米夏帶給漢娜朗讀的書籍可以看出,他們仍然以古典人文主義教育為主,并沒有涉及戰后文學或反思教育、近代史教育。二戰對米夏來說屬于遙遠的過去,他對此既不了解也不在意。無論是社會層面,教育層面還是家庭層面,都沒有將米夏這一代人作為二戰教育的對象,也沒有人要求他們對二戰相關主題表明態度。嚴格來說,他以及他所屬于的一代人,是與戰爭以及戰爭罪責毫不相關的一代人,而米夏是一個與二戰毫無關系的、無罪的個體,這是整個社會以及米夏個人共同的觀點與態度。
然而當以漢娜為代表的上一代人的罪責被揭露出來時,米夏因為愛上戰犯,因為與上一代無法切割的現實關系,不得不背負這種負罪感。米夏的同學對戰后罪責問題持不同的態度,有人選擇無視并沉默,也有人選擇以審判、批判父輩罪責的方式與上一代人的罪惡切割,并大肆炫耀自己的清白無辜。米夏曾經屬于前者,隨著關于漢娜的真相的揭露,他也無法像后者那樣審判、批判自己的愛人。他認為個體的身份無罪,但集體(即德國人)對戰爭承擔著責任。從年齡上來說,米夏和漢娜代表了兩個不同的時代。因此,小說《朗讀者》中所揭示的二戰期間德國所承擔的罪責問題,不僅關聯著第一代親歷者的罪責,還牽涉第二代年輕人對于父輩罪責的看法。本哈德·施林克指出,米夏之所以卷入漢娜的罪責中,是出于對她的愛:“因為愛上了有罪的人而卷入所愛之人的罪惡中去,并將由此陷入理解和譴責的矛盾中;一代人的罪惡還將置下一代于這罪惡的陰影之中。”換言之,《朗讀者》探討的重點是后代人如何平衡對于父輩的愛和對于父輩的罪惡。對于米夏來說,一方面,他無法割舍和忘記與漢娜之間的情感;另一方面,他難以直面和評價漢娜作為納粹犯人所承擔的罪責。漢娜是納粹,而米夏卻愛上了她,因此在愛上一個納粹罪犯的同時也伴隨著罪惡感。“如果說背叛一名罪犯不會讓我罪孽深重,愛上一名罪犯卻使我罪責難逃。”可以說,米夏代表了戰后德國出生的第一代年輕人,他們愛著自己的父輩、家人和老師,而這些人有可能在二戰期間扮演了納粹幫兇的角色。從這個角度來看,《朗讀者》探討的問題就是“后代人如何在不割舍個人對于父輩親情的情況下,對于父輩參與造成的集體災難保持應有的記憶,并做出應有的道德評價和反思”。米夏作為戰后一代的德國人,面臨著對過去歷史思考的問題。每一代人都有權力追求自己的身份和幸福,但同時也必須正視歷史事實并從中吸取教訓。
二、良知的沉睡與覺醒
《朗讀者》中的女主人公漢娜是個極具復雜性和矛盾性的角色。漢娜作為曾犯下納粹罪行的個體,如何面對自己的過去與集體歷史負擔之間的沖突,成為核心問題之一。漢娜在接受審判后被迫思考個人與歷史責任之間的關系。個人記憶與集體歷史之間的對話成為她內心掙扎和矛盾之源。漢娜曾是一個目睹納粹大屠殺的女看守,她被指控參與選擇并送那些沒有利用價值的女性到奧斯威辛集中營去送死。此外,她還親眼見證了數百名猶太婦女在教堂中被活活燒死的情景,但卻沒有開門救人。在法庭上,法官詢問她為什么沒有開門救人,她回答說作為一名看守,她的職責是看管囚犯,并且不能讓他們逃跑。如果開門,會導致秩序混亂,因此她選擇眼睜睜地看著猶太人被活活燒死。她的回答透露出一種冷漠和漠視生命的態度。在職責與生命之間,她選擇了職責,并且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自己沒有任何過錯。根據漢娜自己的說法,她只是忠于職責,只是承擔了應盡的責任。然而,根據本哈德·施林克在訪談中所說的:“人并不因為曾做了罪惡的事而完全是一個魔鬼,或被貶為魔鬼。”漢娜的邪惡與阿道夫·艾希曼的“平庸之惡”有相似之處。漢娜·阿倫特認為,納粹黨衛軍頭目艾希曼并非一個心理異常的變態殺人狂或者惡魔形象,而是一個只知道執行命令的普通人。正如徐賁所指出的:“在這個體制中,邪惡不是每個運作成員個人邪惡的簡單相加,而是一種從上而下、自動喪失‘政治責任’的集體之惡。”在當時的納粹德國,像艾希曼和漢娜這樣的德國人有很多。無論是納粹的高級領導人,還是中下階層的黨衛軍成員甚至是普通德國市民,都以服從上級的命令、獲得上級的肯定與升遷為榮。他們在無意識中成為納粹制度運行的螺絲釘和零部件,不具備基本的判斷是非善惡的能力,導致平庸之惡盛行。漢娜過去作為集中營看守時做出的行為并非出自主觀的惡意,而是“集體之惡”的一部分,在她放棄個人思考、放棄個體良知遵從命令的同時,也成為“集體之惡”的一部分。這種回避罪責、回避思考的生活方式始終貫穿她的生活,從最初的回避自己文盲的問題,到在法庭上拒絕進一步思考,堅持為自己辯駁“只是在服從命令”,反而詢問如果是法官“要是您,您究竟會怎么做呢”。她已經習慣生活在固定的規則之中,成為麻木的規范守護者。
從“平庸的惡”的理論來看,漢娜所犯下的罪過與她的本性并不完全相關,也就是說,雖然漢娜犯下了十惡不赦的罪行,但實際上她并不是一個惡魔或者無情的殺人兇手。她的罪責在于不加思考、盲目服從地參與了一場共同犯罪。在《朗讀者》的開頭,我們看到漢娜幫助生病的米夏,這顯示了她善良的一面,她并非冷漠之人。而當米夏和漢娜在一起時,我們可以看到米夏朗讀時漢娜的專注和感動。她在集中營時,挑選弱小的死囚犯為她朗讀,讓她們在最后一個月享受安寧。這些表明了她內心敏感、善良、細膩的一面。閱讀對于漢娜來說是一個啟發與覺醒的過程。漢娜一直以來存在著明顯的逃避心態,她回避自己是文盲的真相,也回避通過努力學習改進缺陷的可能性。在這種逃避的心態下,她也逃避著真實的自我。當漢娜在獄中開始閱讀和學習,改變她的不僅是啟蒙思想和人文主義的價值觀,更是直面自我真實缺點,接受自我的善與惡的本性的機會。隨著閱讀的不斷深入,漢娜從一個完全沒有意識的人,逐漸開始出現了一種自我反省和思考的狀態。她開始審視過去的行為,并且對自己在集中營中所犯下的罪行感到愧疚和后悔。漢娜用米夏朗讀的磁帶和從監獄圖書館借的書,自己學會了讀寫。學會讀寫后,她就開始閱讀集中營女性——那些女囚犯和女看守的相關書籍,她慢慢了解了自己身上的罪責。在監獄中的很長一段時間,漢娜都一如既往地注重身材和衛生,威望也很高,后來幾年卻像是放棄了自己,任由自己發胖、變老、身上有“老太太”味。她越是面對真實的自己,越是反思自己的罪惡,越明確自己不配得到愛與他人的尊重,盡管這些是過去的她極力想要得到的。最后她在出獄當天的黎明時分自縊身亡,遺書中只是讓監獄長代為問候米夏。這種反思不僅僅是對個人層面的反省,更是對集體行為、社會價值觀念的質疑和反思。漢娜逐漸認識到,她所處的環境和自己的行為不僅僅是個人的問題,更是整個社會和時代的共同責任。這個變化過程中,漢娜不僅僅是覺醒了個人意識,更是開始懷疑現實的集體意識。她的變化不僅是一種個體思想與意識的進步,還反映了整個社會在擺脫過去錯誤中的反思與覺醒。需要強調的是,《朗讀者》是一部虛構小說,它的目的是刻畫個人的心路歷程,通過漢娜的故事引起讀者對倫理道德和人性問題的思考。
作者本哈德·施林克通過細膩的描寫和對內心世界的深入探索,使漢娜這個角色變得非常真實而令人動容。這種刻畫為讀者提供了一個了解人性復雜性的視角,引發了對道德選擇和寬恕的思考。漢娜一生的愧疚感,起初來自掩飾自己是文盲的事實,掩飾自己與文明之間的鴻溝。當她學會了讀寫,不僅對過去的自我有了更深刻的認知,還意識到“文盲”只是一個逃避罪行的理由。而深諳文明內核的社會精英,曾如漢娜一樣做出自我的選擇。這是二戰后的德國,在不斷強化對道德機制的開啟、重新反思過去的漫長過程中積極面對的問題。“雪崩中,沒有一片雪花覺得自己有責任”(No snowflake in an avalanche ever feels responsible),波蘭詩人斯坦尼斯洛(Stanislaw)的名句,道出了歷史的真相,也道出了每一個平庸的惡者內心的狡猾與麻木。漢娜或許是幸運的,因其“文盲”的身份、支離破碎的知識體系,“識字”的過程,造就其重新認識世界和自我的過程,在蒙昧中撥云見日。而精英者,代表著這個世界上擁有朗讀權力卻甘于“默讀”的人,他們和文明之間存在著自欺欺人的斷裂。
三、《朗讀者》中的歷史之羈絆
《朗讀者》涉及歷史與個人、情欲與道德、愛與罪等多個層面。這些元素壓在小說的敘述者和主人公米夏身上,無法拋棄、剝離或逃避。它們所帶來的思考無疑是相當沉重的。現在常常使用一個詞叫作“歷史的人質”,而《朗讀者》告訴我們,這個詞比我們想象中更加復雜。特別是當歷史與我們的靈魂、肉體、父母和愛人產生關系時,它變得更為復雜。
在本哈德·施林克的作品中,我們可以深刻地感受到他對歷史的獨特反思。作為戰后出生的一代作家,他看待歷史的方式和父輩作家有著明顯的不同。這種不同不僅僅是簡單的決裂和批判,更是一種對歷史的深刻理解和思考。施林克并沒有簡單地將責任歸咎于父輩。他明白,群體罪惡感并不意味著他們真的有罪。相反,他認為這段歷史是整個民族共同經歷的痛苦,無法簡單地用個體的罪過來解釋。他的作品中沒有過多的道德判斷,而是通過主角對父輩罪責做出的反應對歷史事件進行深入剖析,讓讀者自己思考和反思。施林克對歷史的理解更加深入和全面。他不僅關注戰爭本身,還關注戰爭的社會、政治和經濟背景。在他的作品中,我們可以看到對人性的深刻探討,對社會制度和價值觀的反思。這種對歷史的全方位審視,使得他的作品具有更高的思想深度和藝術價值。施林克的反思方式也頗具特色。他并不回避歷史中的痛苦和罪惡,而是勇敢地直面它們,試圖從中找到救贖的可能。他的作品中充滿了對人性的關愛和對和平的渴望,讓我們看到了一個作家對歷史的深刻理解和獨特見解。
這部小說呈現了對歷史的直面,并引發了對自身與歷史關系的反思和認知。同時,通過漢娜在獄中的自學和對納粹暴行的批判,展現了歷史對個人的影響以及人們對于個人行為和責任的思考。施林克通過設置兩代人的對峙,以情人關系代替傳統的父輩關系,展示了米夏在面對歷史時的積極參與和自我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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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周成松紀(2002—),女,漢族,黑龍江人,本科在讀,研究方向:德國文化。
作者單位:吉林外國語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