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自信的建構與國產紀錄片的內在力量

我國紀錄片作為政治與文化交流領域的國際傳播實踐早已有之，而真正產業化意義上的融入西方主流影視傳媒領域開展國際傳播與海外推廣的實踐則起步較晚。20世紀80年代后期和90年代初期，中國有一些紀錄片開始登陸海外市場，但當時的制作水平和國際認可度相對較低。隨著中國加入WTO和改革開放的日趨深入，國產紀錄片制作逐漸獲得了較多的創作資源和表達空間。跨入21世紀后，一些優秀的國產紀錄片才逐漸受到國際觀眾的關注。隨著技術的不斷進步和專業紀錄片人才的涌現，國產紀錄片的制作水平日益提高，高質量的攝影、剪輯和音效等方面的技術進步讓“中國品牌與制造”的紀錄片吸引并收獲了更多的國際觀眾。優秀的國產紀錄片在國際電影節或紀錄片節上也獲得了一些重要的獎項，這些獎項推動了中國紀錄片在國際市場上的傳播以及口碑、聲望與知名度的建構。與此同時，我國紀錄片產業加強了國際合作與交流，通過合資拍片或合作拍片等形式，在制作與發行上融入了國際團隊的資源與力量，為國產紀錄片走出國門、邁向世界拓展了更寬的渠道。另外，隨著全球互聯網傳媒平臺的興起，國產紀錄片通過在線媒體等渠道更方便快捷地傳播到世界各地，大大促進了中國聲音的傳播和國家形象的建構，也方便了海外觀眾對真實、立體、多元的中國文化與國情的理解與認知。

文化自信夯實中國紀錄片國際傳播的底氣與力量

文化自信是指一個國家或民族對自身的文化價值、文化傳統和文化認同持有堅定的信心和自豪感。這一概念強調了在全球化時代，保持本土文化特色和自主性、加強本土文化認同的重要性，同時也強調了對世界各國文化多樣性的尊重。在信息流通迅速、文化交往頻繁的今天，文化自信也被視為國家軟實力的重要組成部分。一個國家對本土文化形成足夠認同和自信，在此基礎上接受和借鑒有益的外來文化，才能夠在全球化的浪潮中保持己方文化的自主性和獨立性，并獲得其他國家或文明對自身文化的尊重。例如，國內知名視頻博主李子柒創作的一系列展示中國文化、生活方式、自然生態、民間技藝和風土人情的短紀錄片，通過YouTube等互聯網平臺傳播到全球各地，為其收獲了海量的國外粉絲。其短紀錄視頻之所以能夠吸引和打動海外觀眾，與其說是其高質量的攝影、剪輯和配樂，不如說是其展現了有別于西方都市文明的、有關中國四川農村的寧靜而美麗的生活方式和中國特色的山居景觀與文化。其作品為海外觀眾提供了一個近距離觀賞中國式的東方文化和中國人的生活方式的窗口。在此，寧靜、祥和、樸素的中國格調不再是愚昧、落后、守舊的代名詞，而是成為深受西方科技文化和物質文明的喧囂與浮躁所苦的海外觀眾的靈魂的清醒劑和心靈的庇護所。

文化自信是國產紀錄片參與國際競爭與對話的武器

文化自信既是本土紀錄片贏得海外觀眾的資本與底氣，也是國產紀錄片參與世界文化競爭與對話的武器。文化自信能夠在國產紀錄片與西方文化競爭與對話中發揮著思想引領與價值引領的關鍵作用。隨著中國經濟的崛起和國際地位的提升，國產紀錄片不僅僅是在向世界展示中國文化，還在深度參與中西方文化的交流的實踐中，塑造著當代中國科學、民主、文明的國家形象。首先，文化自信推動了國產紀錄片更積極地參與國際合作與交流。通過與西方國家的紀錄片編導、制片人的互惠合作，國產紀錄片在創作理念、技術手段和表現技巧上展開了充分的學習、碰撞與融合。其次，文化自信為國產紀錄片贏取了在國際市場上更加積極、主動和開放的姿態。中國紀錄片制作者開始更加關注全球觀眾的需求，更注重在內容中融入中國文化元素，使作品更具民族性和國際化，從而更好地適應國際市場的口味，獲得更廣泛的認可。此外，文化自信也推動了中國紀錄片在全球范圍內積極參與國際電影節、電視節和紀錄片節，在國際亮相與競爭中實現自我超越。近年來一些優秀中國紀錄片為中國在國際文化舞臺上的聲譽建構貢獻了不凡的力量。例如，2020年由國家廣電總局指導、湖南衛視、芒果TV等機構聯合出品和播出的大型國產紀錄片《中國》（現已完成第三季），憑借靈動寫意的視覺效果、恢宏大氣的敘事風格、細膩動人的情感力量和豐富多元的傳播方式，向世界觀眾全面立體地展示了中華民族的歷史之美、生存之美和文化之美。該片運用嶄新的歷史觀和世界觀觀照中國歷史與文化，成功地將中國人的價值觀、智慧觀和審美觀呈現和傳遞給了世界觀眾。該片自播出以來，獲得了歐洲通訊社、美聯社、德新社等海外媒體報道2000多次，相關作品與稿件以5種語言傳播到世界54個國家和地區，為國產紀錄片的海外傳播實現了嶄新的跨越。總之，文化自信是國產紀錄片在國際競爭中取得成功的不可或缺的因素。通過自信地展現中國獨特的文化魅力，參與跨文化互動，滿足國際觀眾的需求，中國紀錄片正在不斷拓展在國際市場上的傳播力與影響力，在中西方文化更加廣泛而深入的競爭與對話中收獲互惠互利的效益。

文化自信有助于擺脫西方文化視角的壟斷與主導

如果回顧國產紀錄片國際傳播的歷史進程，我們不難發現以往能夠在海外電影、電視節上獲獎的國產紀錄片往往具有利用西方視角反觀中國本土的社會現實的內向特征，缺乏勇敢自信地展現中國歷史文化底蘊和中國社會現實進步的外向氣度。例如，獲得2005年山形國際電影節國際競賽單元大獎的紀錄片《淹沒》，記錄了三峽工程建設過程中中國城市奉節地理消亡和居民搬遷的感傷歷史。再如，獲得2006年法國真實電影節伊文斯獎的紀錄片《小腳人家》，記錄了小腳女人白大女踱著蹣跚的小腳邁向生命的盡頭的人生旅程，勾連了纏足陋習給中國傳統女性帶來的歷史創傷。2011年同樣獲得法國真實電影節伊文斯獎的紀錄片《八礦》，則記錄了中國內地采礦業給當地生態環境造成的破壞以及礦工們艱辛而無奈的生存狀態。文化自信意味著對文化多樣性的尊重，自信地抒寫對本土文化的自豪感和認同感，但它絕非罔顧社會現實、而走向文化自閉和文化自大。上述影片觸及了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社會發展與經濟建設中的諸多問題與病癥，具有相當的紀實主義的價值。但如果將這類描寫社會邊緣或底層生活題材的國際獲獎作品作為一個整體或類型加以通盤思考的話（再如2009年杜海濱運用白描的手法揭示地震災害給民眾生活帶來的困苦以及災難中的人性的荒謬的獲獎紀錄片《1428》等），不能完全排除西方視角與文化偏見從中運作的痕跡與影子。換言之，如果將這些揭露當代中國社會病癥的作品稱之為主動迎合西方評委的觀賞視角而博取他者認同有失公允的話，那么這些疏離中國社會發展主流的作品被西方視角下的東方主義慣性視野有意或無意地捕獲或放大是豁然可見的，反過來這些被西方視角“捕捉”的作品又進一步加深了部分西方觀眾對傳統中國貧窮、落后、專制的刻板印象。這類作品的創作初衷與實際的接受狀態之間可謂形成了較大的反差，顯然不是中國紀錄片海外傳播所追求的最佳狀態和雙贏格局。那么，在當前國際文化交流領域中的中西方文化視角與立場的沖突與碰撞遠未完全消除的意識形態語境下，中國紀錄片怎樣才能克服西方話語和西方視角的操控，實現中國聲音和中國文化對世界的影響力與傳播力呢？這個問題的解決方法可以從習近平總書記的人類命運共同體理論中汲取靈感。

當今人類社會和世界各國共同面臨著氣候變暖、自然環境惡化、公共衛生、恐怖主義、貧困、戰爭等問題與挑戰。這些問題超越了國界，需要國際社會共同努力來解決。針對這一形勢，習近平總書記及時提出了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重要論斷和重大思想，呼吁世界各國秉持開放、包容、合作的立場與態度，和平共處，求同存異，攜手同行，摒棄零和博弈的思維方式，共同承擔起促進世界經濟、社會、環境發展等方面的共同利益和責任，構建一個更加公正、包容、可持續的國際秩序，實現人類社會的共同繁榮與進步。習近平總書記的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重要思想啟發了中國紀錄片的國際傳播同樣應該秉持開放包容、求同存異的立場，在增強文化自信和尊重文化多樣性的基礎上推廣和弘揚共同價值和共同視角，構建紀錄片作品跨文化傳播的紐帶與橋梁。2008年中視傳媒與BBC英國廣播公司合作攝制的6集自然紀錄片《美麗中國》可謂這方面典型的成功案例。該片以新穎的視角、獨特的敘事結構和高超的攝制技巧，展示了中國絢麗多姿的自然風光和人與自然的和諧共處的中國智慧。該片通過對中國廣袤地域的深入探訪，呈現了令人驚嘆的自然景觀，如神秘的西藏高原、絢爛的麗江風光、壯美的黃山日出等，這些鏡頭和畫面不僅展示了中國山川河流之雄奇與壯美，而且在展現自然之美的同時，巧妙融入了豐富的中國文化元素，如傳統藝術、地方風俗、民族風情等，表現了中國文化深厚的歷史底蘊以及勤勞樸實的中國人民珍惜自然、建設美麗家園的大同愿景。由于人與自然和諧共處是世界各國共同關切的主題，因此很難說自然生態題材的紀錄片《美麗中國》的表現視角究竟代表的是西方視角還是中國視角，但這一作品確乎向全世界展示了中國文化的多樣性、豐富性和現代性，打破了國際傳媒對中國形象的刻板印象，在世界觀眾的心目中樹立了關于中國的全面、真實、客觀的國家形象。這一成功案例不僅激發了更多國際紀錄片制作機構與中國同行合作的興趣，為中國紀錄片走向國際市場開辟了嶄新的路徑，而且證明了堅持文化自信、傳播人類命運共同體意識在中國紀錄片國際傳播中的關鍵作用，并最終促使更多中國紀錄片走向世界，傳播和貢獻中國話語、中國聲音、中國智慧和中國方案，為中華文化的國際傳播樹立了更加自信、包容、開放的正面形象。

文化自信賦予中國故事深沉博大的情感力量

植根于華夏大地深厚的歷史文化土壤，表達炎黃子孫勤勞勇敢、自信自強、追求美好生活的藝術創作宛如源遠流長、洶涌澎湃的長江黃河，為國產紀錄片的敘事注入了深沉博大的情感力量。這種情感力量并非單純停留在視聽層面上，更是一種創作者對中國文化底蘊、歷史傳承的深刻感悟，為紀錄片的思想表達賦予了獨特的精神內涵。文化自信讓紀錄片創作者深深熱愛著中國這片熱土，并將這份深情轉化為美輪美奐、恢宏大氣的視聽鏡頭。當觀眾在觀看《話說運河》《美麗中國》等優秀紀錄片時不僅領略到祖國的山河之美，更是體會到創作者源自內心深處的對祖國山河的熾愛和家國情懷的傳遞。文化自信也讓近年來的中國紀錄片由國家地理、山川河流、風土人情的描繪轉向對傳統歷史文化的價值內涵的闡釋與挖掘（如《我在故宮修文物》等）。這類紀錄片的看點不在于風景與奇觀，而在于歷史文化的沉淀與韻味，仿佛成為了一座座連接著過去、現在和未來的橋梁，激發觀眾承擔起文化傳承的歷史使命。例如，2010年中國中央電視臺推出的大型人文歷史類紀錄片《敦煌》，通過對敦煌歷史文化發展脈絡和文化精神內涵的挖掘與揭示，不僅讓世界觀眾建構起對敦煌這座人類精神文化寶藏深深的崇拜與折服，而且由衷地生成起對這座人類共同的文化寶庫顛沛流離的歷史命運的慨嘆和深思。影片既呈現了敦煌寶藏的發現者道士王圓祿的欣喜、矛盾、無奈與彷徨，也表現了西方探險家斯坦因等敦煌文化的“搬運者”或盜竊者的自私與貪婪。影片編導既運用細節化的蒙太奇鏡頭再現了敦煌中浩如煙海的經卷和絢麗多彩、精妙絕倫的壁畫，也插入“你為什么一定要把它們拿到歐洲去呢？”等反問式的旁白向西方的殖民者和探險家們發出了沉重的歷史叩問。這一反問背后涌動的巨大的情感力量不僅激發起每一個中國人的歷史痛楚，也同樣讓每一個以科學與文明自居的西方人集體陷入沉默。該片的價值意義溢出了一般民粹主義意義上的文化自信，更是促使了世界觀眾對近現代以來中西方文化交往歷史的道德與倫理反思。再如前文已提及的人文歷史題材紀錄片《中國》（2020），該片憑借對中國文化底蘊與文化自信的創造性呈現飽受到了海內外觀眾高度認同與贊揚，認為該片“是增進文化自信自強的使命之作，深刻揭示中華文明的突出特性和演進軌跡，探尋中華文明根脈和中華文化源流；是傳承發展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創新之作”，實現了國產紀錄片在海外傳播力與影響力的跳躍式提升。

結語

總之，近年來國產紀錄片的海外傳播實踐充分證明了文化自信和紀錄片創作與傳播之間的互動關系：文化自信為國產紀錄片的創作與表達賦予了思想與情感力量，而彰顯文化自信的紀錄片創作反作用于觀眾對中國文化的認同感、歸屬感和自豪感的加強與提升。文化自信賦予中國紀錄片一種民族自豪感，讓觀眾更加真切地感受到中國文化的歷史悠久與博大精深，使觀眾在欣賞作品時不禁為中國的燦爛文明與歷史文化而深感自豪。文化自信更是賦予中國紀錄片的深沉博大的情感與敘事魅力，并在國際傳播中引發起強烈的情感共鳴。世界觀眾在欣賞中國紀錄片時，不僅被華夏美景所吸引，更是感受到一種跨越文化邊界的共情。這種情感共鳴使中國紀錄片更具國際號召力，成為促進跨文化交流的重要媒介，并引導世界觀眾更加全面、客觀地認知和理解當代中國。

徐紅" 上海政法學院上海紀錄片學院教授

卜艷艷" 上海政法學院上海紀錄片學院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