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民營美術館與高校公共美育共建的意義及路徑

參觀美術館是人們豐富文化娛樂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其作為美育知識的殿堂，也一直是社會美術教育不可缺少的主體。當下，隨著我國正式宣布全面建成小康社會，人們在精神生活的提升上提出了更高的要求，美術館的外延也因此拓展，走向綜合。其基本職能已不再局限于史蒂芬·威爾1所提出的保存、研究、傳達。然而，美術館的公共教育如果僅停留在以個體為中心的基礎上進行，無論是深度還是廣度上，都無法將社會美育效用最大化。與不同機構進行多維度聯合，才是發展的必然方向。其中，特別需要予以關注和探討的是高校美術類通識課和民營美術館協同，展開資源互補式共建，從產學研三個維度，架構起全面而立體的高校公共美育系統。

滬美術館公教活動的短板

上海的美術館對公共教育不可謂不重視。僅2021年，全市96家美術館共舉辦公共教育活動3953項。2但仔細觀察后不難發現，上海美術館的公教活動，在內容及受眾群體上有著明顯的不平衡。如在上述近4000場公教活動中，公立美術館公教活動的頭部效應尤其明顯，排名前五者均為國有美術館，公教場次達1400余場，數量占到全年全市美術館的三分之一。但公立美術館對當代藝術的推介并不十分熱衷，其展覽大多集中在主題性展覽上。這也意味著，美術館關于當代藝術和中國近現代美術的公共教育并不充分。

公教活動在受眾群體上也有不均衡的現象。近年來有大量兒童美術培養機構出現，而以學校、家庭、藝術培訓機構為單位，參與美術館的公教項目的人群雖不在少數，然而該部分受眾的年齡局限也非常明顯，學齡前兒童、小學所占比重最大，所以導致很多公教活動容易陷入同質化、低幼化、數字化、淺表化的尷尬。事實上，自發性的美術館觀展人群里，中青年觀眾人數占比較大，其中大學生是美術館最重要的觀眾群之一。因此，從需求側考慮，美術館理應將大學生群體的需求作為優先考慮對象。但美術館涉及到與高校的合作，幾乎完全體現在藝術類院校上。在2022年，共有普通本專科在校生55.48萬人，研究生在校生24.49萬，3對于基數更大的普通高校學生而言，公教活動的資源傾斜十分有限。

與此同時，在各類美術館的公教活動中，無論是知識生產還是受益對象，都顯示出零散而不系統的缺陷。首先，參與美術館公教活動的知識生產方相對單一且零散。其次，公教活動的對象以家庭和個體為單位的不在少數，即便美術館與學校合作，也大都自發而松散，只有少數美術館與學校建立了相對穩定的合作關系。因此，可以說受眾群體有著顯著的零散特征。而公立美術館對當代藝術關注不夠，無法及時回應當下社會的文化思考。因此，將美術館的公共教育聚焦在民營美術館和高校上顯得尤為必要。

民營美術館、非藝術學生、高校的三方困境

由于資金缺乏保障，一些民營美術館學術力量薄弱，缺乏專業人才，對于館藏研究缺乏“史學意識”，使得藏品和展覽的外延價值得不到很好的開發利用。在展覽與運營上定位模糊、發展方向不明確，因而同質化現象嚴重。

就非藝術專業的大學生來說，雖然在中小學階段接受過一定的美術教育，但基礎并不深厚。進入大學后，由于專業上的分流，僅有小部分人，能在相關通識課上接觸到一部分藝術教育。而沒有選擇該類通識課的學生，如果不是有意識地自主參觀美術館博物館，或從其他渠道攝取藝術知識，其在中小學美術課僅存的知識儲備也終將消磨殆盡。筆者在教授本校的通識課期間明顯感到，非藝術類學生的相關知識缺失極其嚴重，許多孩子分不清“經典作品”和“行畫”的區別，認為高更作品的藝術價值不及商品畫。4再比如，某美術館的展覽上，兩位大學生模樣的男孩評論某巴洛克大師筆下的女子肖像時說道：“脖子畫得那么粗，顯然是畫失敗了。”沒有藝術知識的積淀讓現代青年對各種藝術信息真偽的辨別能力幾乎為零。一個更普遍的現象是：在許多觀眾眼里，當代藝術似乎總在故作高深，故弄玄虛。而對于中國的近現代藝術，普通人可能只叫得出齊白石、劉海粟、徐悲鴻等幾位名聲赫赫的頂級大師或陳逸飛、陳丹青這類“出圈”了的藝術家。

近年來，高校愈發重視學生的人文素養，各校充分挖掘資源，建設、完善人文藝術類通識課，其中也涉及到美術相關的課程。但是，從各學校的課程設置來看，美術類通識課的數量和內容都有很大的提升空間。通過對教育部及上海市直屬的9所高校進行調查后發現，雖然有些學校的通識課開設數量十分龐大，但與美術相關的并不多。其中美術類通識課占比最高的是上海大學，上海交通大學因缺乏通識課分類課表，故無法統計，但也能看出，在4673門課程中，與美術相關通識課僅有5門。剩余的學校中，該比率均低于10%！這里所說的與美術相關，其實在統計時已經將標準放得非常寬泛，可見美術類通識課的稀缺。

其次，在這些課程中，與當代藝術或中國近現代藝術相關的更是寥寥。如上海大學的15門美術通識課中，有美術欣賞（包括書法）5種，中國畫相關3種，紋飾服飾2種，設計、漆畫和西方文藝復興美術史各1種，而關于上述話題的僅有公共藝術相關1種，民國美術相關1種。華東師范大學的課程中，設計3種，書法/篆刻共4種，審美和藝術欣賞4種，中國古代美術、民間美術3種，建筑2種，博物館、繪本與圖像各1種。在上海交通大學的課程中，實際上藝術類通識課并不少，但主要集中在音樂、哲學、文學、電影和漢語上，關于美術的，僅有中國古代藝術2種，書法、藝術與文化、服飾、西方藝術史各1種。美術相關的課程在復旦大學第七模塊的通識課中，該模塊共67門課，其中美術類通識課主要為建筑、創作實踐（素描、色彩、寫生、雕塑等）各占5種，數字媒體、設計各占4種，美術史4種，藝術理論2種，美學、博物館、篆刻各1種。上海師范大學則有民間藝術/工藝美術類2種，建筑3種，水彩/版畫欣賞、書法/篆刻、博物館各1種。從中可以看出，各大學校幾乎沒有以當代藝術或中國近現代藝術為對象的課程。同濟大學雖沒有課程的公開資料，但其簡介顯示，其通識課并未將美術放置在最重要的位置，關注的是工程科技中蘊含的美學要素與精神。5

再次，從傳授方式上來看，高校的公共美術教育依然停留在說教式、灌輸式、解釋式的知識技能傳授上，未能有效地回應藝術的發展與動態，也較少與學校之外的藝術機構，特別是美術館進行有效對接，形成良性互動。

如此，對民營美術館來說，與高校的美術類通識課建立協同機制，可以從資金與研究能力兩個方面彌補資源的不足。民營美術館經過二十余年的發展，迎來了屬于自己的黃金時代，不僅藏品數量在增多，展陳空間也越來越大，和高校美術通識課合作則橫向可以更廣泛地向普通高校學生推廣美術館意識；縱向可以使民營美術館擁有固定的客戶群：學生在課程中以不同方式接觸民營美術館，逐漸培養起用戶黏度，即便在畢業后也更容易把逛美術館變成一種習慣。如果拓寬該思路，以課程帶動項目，則更可以進一步緩解民營美術館的資金壓力。其次，高校具有強大的研究能力、豐富的人才資源，能有效彌補一些民營美術館學術力量薄弱、缺乏專業人才的劣勢。館校協同有助于美術館技術手段的開發與利用、藏品的保護與研究、展覽的策劃與推廣、觀眾的組織與服務、教育的實施與輻射等，可為美術館職能的全面提升提供支持。

從學校角度看，民營美術館的參與對豐富課程資源，美術館開放性的場館能夠改變學校常規的“靜坐”教學模式，延展學校的第二課堂，拓寬展示交流的空間；其多樣化的資源呈現方式，能夠讓學生在眾多優秀展品中自由選擇有價值的信息，實物的感官體驗也將進一步激發學生的學習興趣。在娛樂性、啟發性和創新性上，為學校的美術通識教育增添活力，為學生自由思考、判斷、分析等智力活動提供平臺。當學習—參觀—思考三個步驟進入良性循環時，社會整體對當代藝術和中國近現代藝術的理解，乃至藝術的審美水平、價值判斷等均會漸次提升。

以通識課為基礎的館校資源共享機制

美術通識課與民營美術館通過以下四種路徑，可以進行全面而深入的共建，通過資源互補，促進課程改革和民營美術館的發展，提升非藝術高校生的美術教育質量。

第一，借助藏品的課程開發。

在2023年4月新出臺的“上海市美術館管理辦法”的第二十一條（藏品研究）中指出：

美術館應當加強藏品學術研究和成果轉化應用，提高自主策展水平，提升收藏質量和藏品利用率，發揮藏品社會效益。鼓勵美術館在保證藏品安全的基礎上，為高等學校、科研機構和專家學者等開展研究工作提供支持與幫助。6

高校美術通識課本就數量不多，其中關于當代和中國近現代藝術的課程更是乏善可陳，且部分學校的美術課程資源僅限于教材。如借助民營美術館的藏品，通過高校專家學者的研究開發，形成系統性的課程，不僅能極大地充實當代及中國近現代藝術課程上的空白，也能夠以藏品的實用性、直觀性和現場性彌補按部就班的美術課堂教學形式之不足。

第二，借助展覽的課程活化。

如果將展覽看作是一整個作品，公教活動也是展覽的一部分，“參與”和“對話”是展覽中被期待發生的行為。以往，美術館主要“請進來”，藝術家、策展人、觀眾的交流均在館內發生。事實上，“走出去”才能更廣泛、更深入地宣傳展覽，提升公教的意義。藝術家、策展人走進高校美術通識課，圍繞展覽，對策展理念、作品內涵、藝術理念等進行全方位的展示，與非藝術類學生互動。學生可直接與藝術家、策展人對話，了解到藝術作品背后的故事。這樣的互動，將產生良好的宣傳和教學效果，更充分地強化了展覽的輻射效果。

第三，借助課程的實踐轉化。

學以致用，學習的最終目的是將知識轉化為實踐。美術通識課與民營美術館合力，系統地建構學生對美術史的認知后，便可更好地利用美術館資源，通過一系列實踐的轉化，檢驗教學成效。

除了常規的美術史教育之外，與民營美術館結合為的是更著力于展示傳播當代美術的新動向、新理念，著重探索美術之所以為美術的內在動因，即發掘美術乃至美的本體論意義，并將此傳遞給學生。經過課堂上的系統學習，加上不同的學科背景差異，對待藝術，學生會產生不同的理解。此時利用美術館，以策展人身份進行實踐的轉化，將他們的見解以作品形式呈現，不僅有實際價值，更有深遠意義。中華藝術宮在前不久推出的“素人策展計劃”就是一個值得借鑒的做法。

第四，借助項目的學術互促。

當下，面向大學生群體的項目“互聯網+”“創新創業”等，均十分重視項目是否已經能夠進入生產環節。我們常常感嘆，我國缺乏藝術管理專業人才，懂管理的不懂藝術，懂藝術的不會管理。如果建立起民營美術館和高校美術通識課的協同機制，學生在課堂學習之外兼有藝術管理策劃的實踐基礎，這何嘗不是藝術管理人才的后備力量？在教師層面，依托美術館、展覽、藏品等方面進行研究，可以拓寬科研項目的廣度與深度。對于民營美術館來說，有高校研究力量的支撐，能明確定位，建立自己的獨特性和學術高度，從根本上改善因學術力量薄弱、不夠專業而造成的同質化。通過學術研究，民營美術館的收藏與知識構建搭上邊，更可使其藏品超越市場而推動市場的發展。

通過高校的各類項目，美術館僅需提供資源而無需撥款，就可以借助高校的力量完成研究性、事務性工作，而對高校師生而言，則能快速使項目實現從開發到進行到落地的閉環。

結語

提升民營美術館的職能，公共教育是極為重要的一環，而從單向的參觀到多維的參與的核心是基于藏品的真實性、知識的準確性、方法的專業性。如果建立起館校共建機制，上述的要求均能得以滿足。對學校來說，該機制能在課程、實踐、項目等方面，全方位提升學校的教學科研質量。修讀建立在館校合作基礎上的美術通識課，學生不僅接受了美術理論和實踐教育，更埋下了藝術的種子，培養了美術館意識，成為美術館的固定客戶群，即使不看展覽也大有可能進入美術館參與各種活動。

高校和美術館都要從根本上意識到美術教育的重要性，打破壁壘，挖掘可利用的資源，以共同的價值功能取向，建立長期合作，實現從參觀美術館到參與美術館的轉換。

本文為上海市教育科學研究一般項目：上海民營美術館與高校公共美術教育協同機制研究 項目號：C2021213

作者" 上海大學上海電影學院副教授，海口經濟學院柔聘博士

美國博物館學學者斯蒂芬·威爾（Stephen Weil博物館學者威爾（Weil）于1990年提出，在接近21世紀之時，對博物館的角色，在哲學上的討論，有三個主要的功能，即保存、研究、傳達。

澎湃新聞．《上海美術館發展年度報告（2021）》發布．[EB/OL]（2022.08.09）[2023.09.20]． 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19378030.

上海教育．2022年上海市教育工作年報．[EB/OL]．（2023.03.24）[2023.09.20]． https：//edu.sh.gov.cn/xxgk2_zdgz_jygzydynb_02/20230327/4cd452a549f44a468f0b04fbcf20ee1c.html.

黃一遷.自媒體時代，警惕藝術欣賞被帶歪.[N].文匯報.2023-5-10（12）.

同濟大學在其通識課介紹網頁中有如下表述：“學校依托藝術與傳媒學院，調動全校優秀教師資源，組建覆蓋美學、文學、舞蹈、音樂、繪畫、建筑、科技、數理等近20名教授的授課團隊，兼有院士訪談等特色課程，打造具有同濟氣質的美育核心課程《大學美育》，包括“人文藝術美學、美學鑒賞提升、工程科技美學、美學全人培育”四大板塊，分別從人文藝術的東西方比較互鑒、中華美育經典等講述美的歷史與理論；從美術時尚、音樂舞蹈、戲劇影視、文學書法四個方面，邀請一線的藝術實踐者與學者，為同學們講授藝術鑒賞能力的涵養與塑造；從同濟大學“理工文醫”多學科融合角度，從“建筑之美、城市之美、園林之美、設計之美、數理之美、橋梁之美、AI之美、機械之美、生命之美”等講述工程科技中蘊含的美學要素與精神；從全人培育角度，講述美在院士大師成長歷程中所起的重要作用，以及在專業融合、促進人生等方面的重大意義。

上海市人民政府網站.上海市美術館管理辦法.[EB/OL]. （2023.02.20）[2023.10.02]．https：//www.gov.cn/zhengce/2023-02/20/content_5747633.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