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州黔中南地區苗族“背牌”結構、工藝與文化探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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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信作者：周夢（1977-），女，教授，博士生導師，研究方向：民族服飾文化與時裝藝術設計.

作者簡介：王超群（1987-），女，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民族服飾研究與服飾文創設計.

基金項目：國家社科基金藝術學項目（19BG120）.

引文格式：王超群，周夢. 貴州黔中南地區苗族“背牌”結構、工藝與文化探析[J]. 武漢紡織大學學報，2024，37（1）：24-32.

WANG Chaoqun， ZHOU Meng. Analysis on the Structure， Craft and Culture of Miao \"back ornamentation\" in the central and Southern Region of Guizhou [J]. Journal of Wuhan Textile University，2024，37（1）：24-32.

摘 要：貴州黔中南地區苗族“背牌”以其獨特的結構與精細的工藝成為一些地區苗族服飾的重要組成部分。文章在田野調查的基礎上，梳理了黔中南不同地區苗族傳統與現代“背牌”的外形尺寸、形制結構、工藝技法以及變遷情況，并進一步探析苗族傳統“背牌”關聯的傳統情感意蘊以及文化事象意義的轉變。研究認為黔中南不同地區苗族“背牌”作為相對獨立服飾件的獨特性，不同尺寸反映出手工縫制的差異性，不同結構折射出使用功能的多樣性，相近工藝體現出裝飾手法的普遍性。同時，由傳統“背牌”的不斷消逝引出“背牌”研究的緊迫性與發展的必要性。

關鍵詞：黔中南；苗族“背牌”；結構；工藝；文化

中圖分類號：TS941.1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5－414X（2024）01－0024－09

0" 引言

貴州黔中南地區的苗族“背牌”屬于相對獨立的服飾組成部件，它既是苗族服飾的重要組成部分，亦可作為承載民族文化與情感的媒介物。筆者通過田野調查發現，黔中南地區的苗族“背牌”以挑花作為主要的工藝手法——傳統“背牌”工藝精致細膩、內涵豐富深厚，而現代“背牌”的工藝技法趨于簡化，其意蘊悄然改變。目前，學者們多從民族學、人類學、女性主義、苗族宗教文化等視角對單一地區的苗族“背牌”進行專項或綜合性研究，如吳秋林的《高坡苗族背牌文化研究》[1]、譚曉寧的《女性主義視角下高坡苗族背牌研究》[2]、郎麗娜的《“射背牌”儀式的象征人類學

解讀》[3]、岐從文等《中華巫文化精靈漫游——苗族服飾挑花圖案藝術賞析》[4]等文章，分別從民族學、女性主義、象征人類學、宗教文化等視角出發，對高坡苗族“背牌”進行研究，并剖析“打背牌”儀

式深層的文化內涵。此外，還有學者運用比較法來解讀風格相似的兩個地區的苗族“背牌”，如馬俐的《淺談貴陽花溪、烏當苗族背牌》[5]。筆者通過梳理現有文獻發現，對黔中南不同地區苗族傳統“背牌”與現代“背牌”的結構、工藝等差異性特征以及對其背后的文化的研究尚存不足。因此，筆者細致梳理田野調查中采集到的黔中南不同地區的苗族“背牌”樣本，進而對傳統“背牌”與現代“背牌”的形制結構、工藝技法、文化內涵方面進行歸納（圖1），由此對黔中南苗族“背牌”展開進一步研究。

1" 黔中南苗族“背牌”樣本的信息梳理

筆者通過實地調研，在貴州黔中南不同地區采集到較為豐富的苗族“背牌”實物，并對其背后所關聯的文化事象進行探究。同時，“背牌”的制作者與穿戴者也是本文研究的主要方面。

1.1" 外形尺寸特征

筆者對不同地區以及同一地區不同類型苗族“背牌”進行測量后發現，其外形各不相同，即使是同一地區、同一種類的苗族“背牌”，其尺寸亦存在細微差異。

貴陽高坡地區的盛裝黃“背牌”前片較小，后片較大，均為方形，測量的長度在80cm左右。而便裝白“背牌”外形呈豎直的一字形，后片略大于前片，白背牌略長于黃背牌；龍里中排地區的男性盛裝“背牌”為方形單片式，其下綴掛海貝、紅瓔珞等裝飾，測量的長度在37cm左右（不包含下綴飾品）。女性盛裝“背牌”由方形的前片、后片和墊肩組成，后片下端吊綴海貝、紅瓔珞等飾品，測量的長度在69cm左右（不包含下綴飾品）。女性便裝“背牌”外形呈方形長條狀，長度多在1 m以上，中間豎開口。貴定云霧地區的刺繡“背牌”和銀“背牌”均呈豎直一字形，前片長于后片，后片底部縫綴一排海貝，測量的刺繡“背牌”長度為80cm～93.5cm，銀“背牌”長度為65cm～89cm。惠水擺金地區的女性“背牌”前片為長方形，后片接近正方形，測量的長度為73cm～78.5cm。惠水擺榜地區的女性“背牌”前后片尺寸接近，均為方形，測量的長度在67cm～68cm。貴陽花溪、烏當以及息烽地區的苗族傳統“背牌”皆由挑花披帶和挑花背片組成，背片均為長方形，測量的長度在112cm～126cm。黔中南不同地區的苗族手繡“背牌”外形、尺寸各存差異，這也表明了手繡“背牌”的獨特之處。此外，筆者在對當地村民、繡娘的訪談中得知，“背牌”的具體尺寸還會依據人的實際體型而發生細微變化。

1.2" 結構工藝特征

就形制結構而言，黔中南地區的苗族“背牌”主要有貫頭式和披掛式兩種，貴陽高坡、龍里中排、貴定云霧、惠水擺金擺榜地區的女性“背牌”屬于貫頭式結構。龍里中排地區的男性“背牌”，花溪、烏當、息烽地區的“背牌”屬于披掛式結構。這兩種結構的“背牌”中存在雙層或多層布片的形制，如惠水擺金、擺榜地區較為傳統的“背牌”后片多為兩層或兩層以上，花溪、烏當地區的“背牌”繡花片多為雙層或多層，且烏當地區的挑花披帶多為兩對或多對。就工藝而言，惠水擺金地區的“背牌”采用挑花和刺繡相結合的工藝手法。傳統的“背牌”前片采用刺繡工藝，后片采用挑花工藝，現代的“背牌”前后片均為刺繡工藝。其他地區的苗族傳統“背牌”和現代“背牌”多采用挑花工藝。表1對黔中南地區苗族“背牌”樣本信息進行了梳理。

觀察表中的苗族“背牌”實物可發現，不同地區的貫頭式和披掛式苗族“背牌”造型迥異、色彩不同。此外，不同材質的使用以及豐富的針法特點使“背牌”呈現出多樣的視覺形態。

2" 黔中南苗族“背牌”的結構與工藝特征

2.1" 結構特征

黔中南地區的苗族“背牌”結構主要有貫頭式和披掛式兩種，貫頭式大體表現為遮于胸背的前后兩片式，披掛式表現為遮于后背的單片式。兩種“背牌”穿著后呈現出不同的視覺效果。

2.1.1" 貫頭式結構

苗族“背牌”是“由貫頭衣縮小形狀演變而成的服飾裝飾物”[6]，貴陽高坡、龍里中排、貴定云霧、惠水擺金擺榜地區的苗族女性“背牌”結構均為貫頭式，形制為前后相連的兩片式，其具體的造型、尺寸各存差異。

貴陽高坡地區的苗族“女性服裝手工縫制部分的針線工藝水平遠不及黔東南地區的苗族婦女，但“背牌”的制作似乎是個例外”[7]。高坡苗族“背牌”屬于苗族服飾中的精致部件，主要分為盛裝“背牌”和便裝“背牌”。盛裝“背牌”前片與后片均為方形，前片有長方形和正方形樣式，后片多為正方形，中部由長方形布帶連接，后片尺寸約為前片尺寸的三倍之多。高坡盛裝女性“背牌”平鋪時整體接近T形，穿戴后前片束于腰帶內，后片遮蓋肩膀和三分之二的背部，后片呈半弧形下垂式形態。高坡便裝女性“背牌”平鋪時呈一字形態，穿戴后前片束于腰帶內，后片覆于背部中心處。龍里中排地區的白裙苗女性著盛裝時“背披四方‘印型’花背牌，背牌上繡著精致花紋，邊上綴銀泡花”[8]。“背牌”前片為長方形，后片為正方形，中部由方形墊肩連接，前片尺寸約為后片尺寸的兩倍之多。白裙苗女性盛裝“背牌”平鋪時整體接近十字形，穿戴后前片束于腰帶內，后片覆于背心處，方形墊肩猶如甲胄。傳統的白裙苗女性盛裝“背牌”墊肩也有多層結構，如圖2的傳統“背牌”墊肩就為兩層，下層墊肩尺寸略大于上層墊肩，而現在的盛裝“背牌”墊肩多為單層。貴定云霧地區的海葩苗女性“背牌”有挑花“背牌”及銀“背牌”兩種樣式，現在也多被稱為便裝“背牌”和盛裝“背牌”。兩種“背牌”平鋪時均呈一字形態，穿戴時將其“戴在衣領上，前后垂直，前端系在腰間，后端懸吊后背齊腰處，并于后面綴釘海貝”[9]，“背牌”前片、后片與肩帶均呈Y字形態。惠水擺金地區的打鐵苗女性“背牌”前片較長，后片略方，由較細的環形繡帶連接，穿戴后“前片扎于腰間，后片覆于背上”[10]。擺榜地區的梳子苗女性“背牌”前后片由更為細長的環形繡帶連接，前后片尺寸接近，均為正方形，穿戴后前片扎于腰間，后片蓋于上背部。惠水擺金、擺榜地區的手繡“背牌”后片多為多層結構，筆者拍攝到的擺金地區“背牌”后片除主體繡片外，其余各層多為無紋飾的純色布片，邊緣用同色彩線封邊。擺榜地區的“背牌”后片多為兩層繡花片。以上貫頭式結構的苗族女性“背牌”中，高坡苗和白裙苗的盛裝“背牌”在穿戴后肩部較為突出，呈現出一定的空間感，立體效果更明顯。

2.1.2" 披掛式結構

花溪、烏當、息烽地區的傳統“背牌”以及龍里中排“白裙苗”男性“背牌”，其結構均為披掛式，其形制為后背單片式。

花溪、烏當、息烽等地區的傳統“背牌”上方縫接兩條或數條細長挑花帶，花帶上方還縫接細布條，起到系扎固定作用。此三種“背牌”均為長方形，烏當、息烽地區的“背牌”長于花溪地區的“背牌”，平鋪時呈一字形態，披掛后“背牌”的三分之二面積蓋于后背中部，“背牌”尾部向內卷折系扎于腰帶內。部分“背牌”呈兜型攏住上衣衣擺的中間部分，衣背左右兩側呈自然下垂式，整體的服飾效果與日本和服有異曲同工之妙（圖3）。花溪、烏當、息烽地區的傳統“背牌”的挑花披帶均在前胸交叉，再由細布條纏繞腰間系扎固定。如花溪式“挑花背褡帶在胸前呈十字交叉”，新添寨式“背褡帶在胸前呈十字交叉”[11]。花溪、烏當地區的傳統“背牌”通常由多層繡花片疊縫而成，屬多層結構，每層繡片紋飾各有差異，也存在無紋飾的單色布片。白裙苗男性“背牌”為面積較大的正方形，“背牌”左右兩側和上部縫接織帶，兩側對稱設置兩條封閉式環形織帶，上部設置一條首尾相接的閉環織帶與一單條織帶。左右側織帶佩戴時穿過手臂掛于肩部，上部兩條織帶在肩頸處交疊后披至胸前再與左右織帶相纏繞，由此固定“背牌”。

2.2" 工藝特征

2.2.1" 工藝材料

“背牌”的制作材料主要包括基本的布料、繡線以及部分銀片、海葩、珠串、瓔珞等裝飾品，不同地區的“背牌”材料亦存差異。

筆者拍攝的高坡地區的傳統“背牌”樣本距今已近百年，據現在的持有者介紹，此塊“背牌”（圖4）的繡線為傳統的絲線。筆者觀察發現，此“背牌”的底布為傳統的蠟染土布，紋理較粗因而紗眼明顯，便于數紗。傳統便裝“背牌”底布亦為蠟染的青黑色土布，繡線為白色棉線。而現在的盛裝“背牌”與便裝“背牌”底布多為集市購買的工業用布，繡線為彩色、白色棉線或毛線，這些材料便于購買且易出效果。就質感而言，高坡地區舊時的苗族女性盛裝“背牌”觸感較為柔軟，現在的盛裝“背牌”造型較為硬挺。

龍里中排白裙苗傳統的男性“背牌”底布為細紗棉布，繡線為表面較有光澤的各色彩線，裝飾品包括銀飾、玻璃材質的藍色珠串、海貝以及紅瓔珞。現代的男性和女性“背牌”底布為市集購買的白色、黑色粗紗布料，繡線多為彩色毛線，裝飾品為仿銀質的銅飾、塑料材質的彩色珠串、海葩以及紅瓔珞（圖5）。

貴定云霧海葩苗傳統的女性“背牌”的底布多為蠟染的青黑色布料，繡線包含白色棉線以及表面具有光澤的彩線，裝飾品包含海貝、串珠、銀飾等。現代的海葩苗女性“背牌”底布多用市售的黑布、藍布、白布，也有一些制作者為了省時省力，將“背牌”外側的白色繡片用機繡白色織帶替代。

惠水擺金地區傳統的女性“背牌”的底布為繡有暗紋的酒紅色或暗紅色綢緞布料，此外，還包括白線、彩線、彩色布條、馬尾等材料，裝飾品較少。現代擺金地區的女性“背牌”多用市售的繡有金色花紋的大紅色綢料，裝飾有亮片、彩珠、箔條、水鉆等現代裝飾品（圖6）。擺榜地區傳統的女性“背牌”底布為蠟染土布，繡線為彩色棉線，裝飾有海貝、珠串、紅瓔珞以及用銀色錫箔紙包裹成近似錐形的棕樹皮。現代的女性“背牌”底布多為市售彩色布料，繡線變為彩色細毛線，裝飾變為海貝、塑料材質的彩花、珠串、鈴鐺等（圖7）。

花溪、烏當、息烽地區的苗族“背牌”底布為蠟染土布，花溪地區早時的背牌以白線為主，其間穿插彩線，而早時烏當、息烽地區的“背牌”以藍色絲線為主，其間點綴部分彩線。花溪、烏當地區的“背牌”通常是將兩層或多層“背牌”縫合在一起，早時烏當地區的挑花“背牌”中還會夾有蠟染“背牌”，尤為別致（圖8）。

2.2.2 技藝針法

黔中南地區的“背牌”工藝的相同之處在于均以挑花為主，但同中存異，不同地區的“背牌”工藝技法各有特點。

高坡地區傳統盛裝“背牌”技法多樣，綜合運用了十字挑、三重疊十字挑、直線繡、反面直線繡等繡法，包含十字針、平針、斜針、魚骨針、包針等針法工藝，針腳細密、精致。“背牌”前片印章圖案的刺繡工藝頗具立體感，視覺效果與縐繡有幾分相似，當地的一位刺繡傳承人李靈秀稱這種繡法為“抽繡”（圖9-圖11），其背面為平針樣式，正面呈現立體效果。

高坡地區的傳統便裝“背牌”亦采用多種針法，如“背牌”后片的底面大量運用十字針法，后片上方采選用平針法，包邊采用斜針法，中心部位突起的棱邊選取魚骨針法。此外，一些便裝“背牌”將挑花繡與蠟染工藝相結合，即用白色繡線在黑青色底布上挑花后，進行蠟染，白色繡線隨即變為藍色，待藍色晾干后，再用白色繡線以密集的魚骨針縫制較粗邊框線、分割線，以斜針鎖邊，呈現出明顯的藍白相交的視覺感受。此外，傳統和現代的盛裝“背牌”都是用線將銀片縫綴在后片和連接帶上，有些還會將銀飾、珠串、海貝、紅瓔珞等組成的吊墜單側縫掛于后片，此種方法易于拆卸飾品，同時可避免刺繡“背牌”被鉤掛損壞。

龍里中排地區的白裙苗傳統男性“背牌”主要運用絲線進行十字挑、重復十字挑技法，針腳細致，線跡或粗或細，富于變化。現代男性“背牌”改用毛線進行十字挑，針腳均衡一致，近看表面有起毛現象，做工較傳統“背牌”粗糙。龍里地區現代的女性“背牌”前后片與墊肩邊緣處多用十字挑，墊肩中間部位運用反面直線繡，針法包含十字針、平針、斜針、魚骨針、包針、一長兩短等針法。龍里白裙苗“背牌”的飾品串接較為獨特，傳統男性“背牌”的末端用白色布帶縫接五組海貝與玻璃珠串組成的飾品，其間以麻線并排串接，每組有四對八個海貝，海貝中心以絲線纏繞數圈固定，外緣環繞兩層珠串，飾品下端以布帶、珠串交錯連綴五組紅瓔珞，現代男性“背牌”裝飾縫接方式與傳統相同。現代女性“背牌”飾品縫接方式同于男性“背牌”，但數量變少，由五組減為兩組。

云霧地區的海葩苗女性“背牌”由九塊繡片和一條系帶縫接組合而成，主要運用挑花繡、鎖邊繡、貼布繡、回針縫等工藝技法。傳統的女性“背牌”前后主體繡片多用十字針、平針、斜針等針法，最外層繡片通常采用斜針大面積縫繡成白色，邊緣多用鎖繡與編繡相結合的針法，具體技法是先用鎖邊繡縫鎖布料邊緣，再用編繡進一步加固，兩種繡法的線跡交叉且線色多彩，起到裝飾效果。內側藍色繡片多采用平行類針法，具體包括平針、一長兩短針、V字針法等，不同繡花片之間運用平針或魚骨針法縫接。“背牌”后片底部繡片將貼布繡與挑花繡相結合，繡片中部運用平針、十字針等針法進行挑花，挑花圖案上下兩側由彩色布條疊縫而成。除了繡法之外，海葩苗“背牌”裝飾物的縫接方法也較為別致：制作者先將單顆海貝分別縫于繡片末端，之后將固定于“背牌”末端一側的棉線從邊緣第一顆海貝后部穿入，棉線環繞海貝尾部一圈后穿入下一顆相鄰的海貝，以此類推，串接剩余海貝，排列整齊且縫綴牢固。后片“背牌”之上還縫接海貝與珠串組成的吊墜，吊墜分三段，首段由圓珠環連接一對背部相對串接的海貝，中段為五對以珠串固定連接的海貝，末段為五對各自獨立的海貝，三段之間分別以珠串相連。

惠水擺金地區傳統的苗族女性“背牌”前片多用刺繡，制作者先用絞繡塑造紋樣輪廓，即將內部包裹馬尾的白線邊盤繞出廓形邊將其固定，在輪廓之內運用一種近似打籽繡的繡法，當地一位苗族繡娘稱之為“打結繡”（圖12）。“背牌”后片既有挑花又含刺繡，挑花有十字針、魚骨針、一長兩短針法，刺繡主要運用鎖繡。“背牌”前片、后片的裝飾條以及連接前后片的織帶上包含了平針、斜針等針法工藝。此外，“背牌”前、后片上的裝飾條帶還運用了疊縫彩色布條的貼補繡。惠水擺榜地區傳統的“背牌”前后片印章運用了反面直線繡，此外還運用了反面十字挑、重疊十字挑、三重疊十字挑、鎖繡等繡法，針法主要包括了十字針、平針、斜針、魚骨針。現代的手繡“背牌”與傳統“背牌”的繡法基本一致，部分制作者在“背牌”的細節之處變換繡法，如將三重疊十字挑、反面十字挑變為十字挑，一定程度上簡化了技藝。

花溪、烏當、息烽地區的傳統苗族“背牌”皆為挑花工藝，“挑時不用線稿，也不打樣，憑自己的喜好和豐富的想象力”[12]，苗族女性多運用反面十字挑、反面半十字挑等技法，不同時期的“背牌”針法存在差異。早時的花溪式“背牌”針法豐富，一枚背牌上的針法包含十字針、平針、斜針、魚骨針、包針、一針兩線等，針腳細密，之后的“背牌”針法逐漸簡化，多用十字針、平針等。早期的花溪式“背牌”十字針多數呈“X”形，邊緣處呈現‘’形，之后“背牌”上的‘’形十字針逐漸減少，多為“X”形十字針。花溪式“背牌”披帶上的針法包含十字針、平針以及一長兩短針法，其中的一長兩短針法又為“逗花針”，即“在小方格中先斜角挑一針，兩邊漸短，構成菱形”[13]。早期和晚期烏當、息烽地區的苗族“背牌”針法較為一致，多用十字針、平針、斜針。早期烏當式苗族“背牌”披帶運用了十分精致的挑花雙面繡，而晚期的披帶多用平針，早期息烽地區苗族“背牌”披帶運用了十字挑和重復十字挑，晚期的披帶簡化為僅用十字挑。

以上的結構和工藝特征體現出黔中南不同地區苗族“背牌”的個性與共性，在結構方面，不同結構的“背牌”搭配不同款式的上衣，各有特點。如高坡、龍里、貴定、惠水等地佩戴貫頭式“背牌”的苗族女性上衣均為無扣直領（立領）對襟上衣，“背牌”遮前覆后，既遮擋前胸防止走光，又裝飾服裝充當亮點；而花溪、烏當、息烽等地佩戴披掛式“背牌”的苗族女性上衣均為“旗幟領”貫首服，傳統的貫首服較為寬松且需多層穿著，“背牌”披帶在胸前交叉后繞向后腰系扎，背部挑花片將多層衣擺層疊攏起后向內回折，發揮了塑形和美化的雙重功效。在工藝方面，黔中南不同地區苗族“背牌”相同或相近的針法技藝，又展現出黔中南地區苗族女性以挑花工藝作為服飾的普遍性。與此同時，這些顯性的視覺特征背后也蘊含著深厚的情感與文化內涵。

3" 黔中南苗族“背牌”內含的情感與文化

3.1" 個體交往中聯系情感的媒介之物

蘇珊·朗格指出：“藝術即人類情感符號的創造。”[14]黔中南地區的苗族“背牌”是凝結了苗族女性認知與審美取向的一種獨特藝術，這種藝術又傳遞出苗族女性代際之間的情感。“服飾作為一種載體，它記錄了苗族婦女創造的燦爛的女性文化；作為一種紐帶，它還維系著母女之間、妯娌之間、女伴之間的一種學習與繼承、交流與融合的關系”[15]。苗族“背牌”同樣如此，其繡制過程凝聚了母女、婆媳和親友之間的技藝傳授與交流互動，如舊時的海葩苗女子在未成年時就要和母親學習挑花，出嫁之前需學會繡制“背牌”。從這一傳統習俗層面而言，海葩苗“背牌”蘊含了母親對女兒的愛、社會賦予母親的責任以及女紅技藝傳承的重要意義。現在的傳承關系不限于母女，婆媳、親友之間也可相互傳授技藝。海葩苗女性還會在特定時間段相聚于“花場”，圍坐在一起繡制“背牌”、學習技藝、交流情感（圖13）。“背牌”作為海葩苗服裝中最為精美的飾件，是海葩苗女性的用心之作，也是聯系親朋好友情感的紐帶。此外，海葩苗老年女性在百年歸天之際，會帶走自己生前繡制的最精美的一塊“背牌”，而龍里中排白裙苗也保留著此種傳統習俗，老年男性、女性去世后會帶走一塊工藝最為精湛的“背牌”，但當地人卻無法解釋清楚老人為什么會在去世后帶走“背牌”。筆者分析認為，此種行為可能是因為“背牌”上存在標志性的印章符號，靈魂只有穿戴著本族的標志性服飾才能獲取祖先認同，明確族群身份。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苗族人豐富的想象天賦，“想象力正是人使神靈、無意識、情感成為有形的東西的一種本質力量”[16]。同時，“苗族服飾體現了一種‘泛宗教化’思想”[17]。此思想同樣內含于苗族“背牌”中，如海葩苗在大婚前夜，男方家會派人從女方家接走“背牌”，表示已將新娘接至男方家中，此時的“背牌”代表著新娘，也被賦予了靈性，“接背牌”儀式使新娘與背牌之間相互轉化、滲透，體現了苗族人“萬物有靈”的原始宗教思想以及對“背牌”的特殊情感。

3.2" “打背牌”儀式中的文化承載之物

黔中南地區的苗族“背牌”不僅是女性服飾中的裝飾元素，其在一定層面上還承載著記史性的深厚文化內涵。這一獨特性在高坡苗族中尤為凸顯，“高坡苗族背牌文化中有一樣東西是所有苗族服飾文化都不能相比的東西，這就是一種稱為‘打背牌’的人生情感儀式”[18]。過去的高坡苗族社會存在包辦婚姻現象，這也使一些在幼年被家長訂過“娃娃親”，但在成年后與其他對象相戀的青年男女，無法與相愛之人長相思守。在雙方父母許可與家庭經濟實力的雙重支撐下，一對或數對相戀男女可進行“打背牌”，而且傳統的“打背牌”需要眾多的親戚、朋友來共同觀看，予以見證。“打背牌對于苗族女性而言是一種反抗的武器和自我救贖的工具，能滿足高坡女性追求自由婚姻的愿景，具有崇高性和救贖性”[19]。此外，在儀式中也規定了“背牌”的某些部位不能被打射，倘若射穿會使女方失明。此種說辭可能寓意著男性不能越過愛情的界限，不能傷害自己的心愛之人，也可能暗含著傳統婚姻舊俗依舊在社會中發揮著不可小覷的力量，青年男女仍需遵守，不能違背。此外，高坡苗族中還存在這樣一種說法，“打背牌”儀式中被射過的“背牌”需在女方去世后成為隨葬品，這樣才會使死后的男女方靈魂在馬郎坡互相等待并辨認出對方，攜手共度輪回。在這種隆重情感儀式下，高坡苗族女性“背牌”被賦予了豐富的文化意涵。“隨著時代的發展、婚配方式的改變以及人們觀念的改變，真正的‘打背牌’（現在的‘打背牌’只是作為旅游表演節目而存在的）已經從當地人的生活中消失了，這一服飾文化事象只有留存在人們的記憶以及文字的記載中了”[20]。現今的“打背牌”旅游表演節目，雖能獲得經濟收益且迎合了城市人的獵奇心理，但其背后莊重而傳統的意味早已消散。

4" 結論

黔中南地區傳統的苗族“背牌”工藝技法較為繁復，一塊精美的苗族“背牌”需耗費制作者大量的時間與精力，現代社會中的苗族人多忙于生計，無法靜心繡制“背牌”。從留存現狀來看，黔中南部分地區的苗族“背牌”已有漸漸退出歷史舞臺或即使留存也逐步簡化的趨勢，如花溪、烏當、息烽等地區的苗族盛裝中已省去精致的“背牌”飾件。而至今仍在使用的苗族“背牌”，其材料質感、工藝技法、使用功能與內含的文化意蘊已經發生了明顯的改變，現代材料的加入、繡法針法的簡化使得苗族“背牌”由原本的實用物件轉變為純粹的裝飾配飾。與此同時，與“背牌”相關的文化事象、情感內涵也隨著現代社會的發展而悄然逝去，如高坡苗族“打背牌”儀式變為一種旅游表演的道具，海葩苗族舊時戀愛男女間贈送“背牌”作為定情信物的習俗也不復存在。諸如此類現象的發生也使得對黔中南地區苗族“背牌”的研究日趨緊迫，現今對黔中南苗族“背牌”的研究有助于我們更加深入地了解苗族服飾的獨特性、多樣性與文化性。從保護和發展角度來看，我們一方面需要不斷推進苗族“背牌”傳統工藝技法的活態傳承，另一方面可將背牌藝術元素與文化內涵融入現代設計、文創設計中，以新的藝術表現形式將苗族“背牌”融入現代生活，展現貴州黔中南苗族獨特的“背牌”藝術與多樣的服飾文化，此路徑屬于一種發展性保護方式，也是我們對苗族背飾文化進行研究時需要關注的一個重要方面。

注釋：

① 此長度不包含縫綴的海葩裝飾與紅色瓔珞。

② 此長度不包含縫綴的海葩裝飾與紅色瓔珞。

③ 筆者拍攝的花溪地區背牌樣本由三片組成，第一片長度為40.3cm，第二片長度為42 cm。

④ 此背牌樣本第一片寬度為14 cm，第二片寬度為15 cm。

⑤ 筆者拍攝的烏當地區背牌樣本由四片組成，第一片長度為44.5 cm，第二片長度為47.5 cm，第三片長度為48.5 cm，最后一層長度為48.2 cm。

⑥ 此背牌樣本有兩層披帶，第一層長度為76.5 cm，第二層長度為87 cm。

⑦ 此背牌樣本第一片寬度為11.5 cm，第二片長度為11.3 cm，第三片長度為10.6 cm，最后一片長度為10.9厘米。

⑧ 此背牌樣本披帶，第一層寬度為2.7 cm，第二層寬度為3.5 cm。

⑨ 圖片的數字1和2表示，從1處入針，2處出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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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alysis on the Structure， Craft and Culture of Miao \"back ornamentation\" in the central and Southern Region of Guizhou

WANG Chaoqun， ZHOU Meng

（Academy of Fine Arts， Minzu University of China， Beijin 100081， China）

Abstract：. The Miao \"back ornamentation\" in the central and southern region of Guizhou has become an important part of the Miao costume in some regions because of its unique structure and fine craftsmanship. Based on field investigation， this paper sorts out the dimensions， shapes， structures， craft techniques and changes of traditional and modern \"back ornamentation\" in different regions of south-central Guizhou， and further explores the traditional emotional meaning of the traditional \"back ornamentation\" and the transformation of cultural events'' meaning associated with \"back ornamentation\". Therefore， it is pointed out that the uniqueness of the Miao \"back ornamentation\" as a relatively independent clothing piece in different regions of south-central Guizhou， different sizes reflect the difference of manual sewing， different structures reflect the diversity of functions， and similar craftsmanship reflects the universality of decorative techniques. At the same time， the continuous disappearance of the traditional \"back ornamentation\" leads to the urgency and development of the \"back ornamentation\" research.

Key words： South-Central Guizhou; The Miao \"back ornamentation\"; Structure; Craft; Culture

（責任編輯：李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