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數字經濟發展是實現中國式現代化的重要抓手。數據產權制度是數據基礎制度的核心組成部分,也是加速數字經濟發展、促進數據要素流動的前提條件。但現階段數據產權不清導致的消費者個人隱私被過度搜集、企業利用數據優勢實施數據壟斷、公共數據使用效率不足等問題,嚴重制約數據要素發揮驅動作用。本文從數據屬性出發,區分不同類型數據的產權配置及其對應的主要矛盾,為探索構建數據產權制度及在此基礎上開展數據交易和數據監管提供分析思路與建議。
關鍵詞:數據產權;隱私保護;數據交易;數據監管
中圖分類號:D922" " "文獻標識碼:A" " "文章編號:1003-1502(2024)01-0095-10
黨的二十大報告提出,“加快發展數字經濟,促進數字經濟和實體經濟深度融合,打造具有國際競爭力的數字產業集群”,數字經濟發展正是實現中國式現代化的重要抓手。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高度重視“數據之治”,提出“不斷做強做優做大我國數字經濟”,將數字經濟發展作為“把握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新機遇的戰略選擇”,推動構筑國家競爭新優勢[1]。數據是新型生產要素,其應用貫穿生產、分配、流通等各個環節。數字經濟的發展要求數據要素充分流動,引導和強化數據賦能,這不僅可以提高生產效率和資源配置效率,促進產業轉型升級,提高政府治理能力,也可以發揮我國數據規模和應用場景優勢,全面助推經濟高質量發展。盡快構建以“數據產權制度”為核心的數據基礎制度是發揮數據要素潛能與活力、加快實現“數實融合”的前提條件。但現階段數據要素流動存在“確權難、定價難、互信難、入場難、監管難”的“五難”問題。構建“數據產權制度”,明確劃分數據產權,既是破除“五難”問題的關鍵切入點,也是實現中國式現代化進程的重要推力。
一、數據特征、數據分類與數據產權
數據具有“非競爭性”特征,可同時被多個主體搜集和使用。若依據傳統的產權理論,排他地將數據產權界定給某一主體,易造成數據權利和收益固化,無法在流通中實現數據要素價值的最大化。因此,根據數據特征劃分數據類別,對不同類型的數據分別界定數據產權,補充完善產權理論在數字經濟中的應用價值,也為實踐中構建“數據要素市場”提供理論依據。
(一)數據特征
從屬性上來看,數據具有“非競爭性”和“零邊際成本特征”,可以被無限拷貝、重復使用,任意一方對數據的使用不會降低數據價值與稀缺性[2],但是否具有“排他性”則存在較大爭議,而后者恰恰與數據產權制度密切關聯。數據“非競爭性”決定了數據要素的“可流動”,而“排他性”特征則直接影響了數據交易的“可行性”。
現有研究對數據的“排他性”爭議展開了一系列討論,矛盾焦點在經濟學和法學對數據“產權”的理解偏差。經濟學意義上的“產權”強調“收益”,而法學意義上的“所有權”著重“排他”[3],二者間看似存在天然沖突。此外,將數據權利排他配置給任何單一主體,將極大減低數據資源的使用效率,阻礙要素優化配置,損害企業創新激勵。為了避免整體確權帶來的數據排他性爭議,將數據靜態的“所有權”和“使用權”分離,《中共中央" "國務院關于構建數據基礎制度更好發揮數據要素作用的意見》(以下簡稱“數據二十條”)中提出將數據“三權分置”,即分別設置數據資源持有權、數據加工使用權、數據產品經營權,旨在淡化所有權概念,強調數據使用權。這種分配方式保護了不同主體利益的訴求,但對數據產權的模糊化處理不能直接解決現有問題,“三權分置”雖然可以加速數據要素流動,但是不能實現消費者個人數據的隱私保護,也無法直接激勵企業參與數據交易流動。因此,構建數據產權制度是不可忽視的數據基礎制度之一,也是后續搭建數據交易制度的關鍵。
需要注意的是,數據的特殊屬性也引發了“科斯定理”在數據產權界定方面的適用性爭論及數據產權如何配置才能實現社會總福利最大化的思考。只有產權明晰,才能厘清“隱私保護”與“數據交易”的邊界,進而拓展和豐富“產權理論”的理論內涵與應用價值,實現“數據要素充分流動”“消費者隱私保護”和“企業公平有序競爭”的三元目標。
(二)數據分類
構建數據產權制度需要對不同類型的數據進行分類考量。按照數據主體可將數據分為“個人數據”“企業數據”和“公共數據”[4],其中,個人數據中的隱私部分具有極強的私用品特征,而非隱私數據和企業數據則屬于第三象限“俱樂部品”,授權使用可創造更多價值(見圖1)。
不同的數據類型對應不同的經濟屬性和權利屬性,隨之而來的權利分配和重點關注內容也各有側重(見表1)。
1.個人數據:個人隱私與非隱私數據
個人數據由個人隱私和非隱私數據兩部分組成,前者側重對消費者個體人格權的保護,后者則不涉及消費者人格權屬性,作為財產權的保護對象更為適宜。蔡培如和王錫鋅提出構建“二元機制”,兼顧人格保護與經濟利益激勵,在人格保護的前提下,通過經濟激勵機制實現個人隱私保護與數據流通利用的平衡[6],其本質就是將個人數據拆分為二。只有對個人隱私和非隱私數據進行明確的劃分后才能分別進行隱私保護和數據流通,否則可能出現保護不足或過度保護的問題[7]。
學界一直在探討“隱私”的概念。著名法律經濟學家波斯納認為,“隱私”是“隱蔽的信息”,也有學者則將“隱私”分為“信息隱私”與“決策隱私”[8],后者強調消費者的自決權。消費者可通過與數據使用方談判,自主判斷何時出售數據是有利可圖的[9],此時個人數據使用可促進資源利用,并使數據主體獲得一定數據租金,產生最優的數據要素配置結果[10,11]。
而數字經濟時代,個人隱私與非隱私數據的主要區別在于“可識別性”,即可否通過該數據直接追溯定位至個人[12]。“個人隱私”主要指未經企業加工處理后直接溯源至消費者個人的“原始數據”①。因個人隱私具有極強的“負外部性”[13],政府必須付出更多的監管成本,控制因隱私失控帶來的詐騙、侵權對司法資源的占用,此項成本遠大于部分用戶出賣隱私獲取的對價[14],因此,對于該部分個人數據應該予以嚴格保護。非隱私數據的搜集和使用有助于企業改進產品和服務,提高數據要素使用效率及社會總福利,該部分個人數據具有“正外部性”,即數據價值的外溢性,對該部分個人數據應該加速其搜集和使用。需要注意的是,隱私保護的界限應當明晰,過度強調消費者隱私保護可能將非隱私數據也納入隱私保護范圍,導致企業數據搜集、使用不足,產生對個人數據過度保護的問題。
2. 企業數據:衍生數據與二次數據
企業數據是指平臺企業搜集到個人數據記錄存儲后,經過平臺算法加工、計算、聚合和脫敏處理后無法直接追溯至消費者個人的數據。該類數據的產生基于平臺算力與算法的疊加,包含一定智力成果,更類似于知識產權品(見圖1)。本文根據數據最終是否流通出平臺,將直接留存在企業的數據被認定為“衍生數據”,流出企業后進入流通環節的數據被認定為“二次數據”。
“衍生數據”涉及的主要問題為,是否存在“未經用戶允許的數據共享”或利用衍生數據實施“自我優待”行為等,常見于大型平臺集團中。第一,平臺集團內多個企業共享用戶數據,以此提供更加個性化的服務。第二,利用平臺的“雙重身份”,未經用戶許可和告知用戶,使用其他平臺內第三方經營者基于平臺內交易產生的衍生數據,改進自營業務并與第三方經營者競爭,如利用平臺內經營者數據開展的自我優待行為。
而“二次數據”主要問題的焦點是“數據交易”及目前實踐中飽受關注的“數據可攜帶權”。“數據交易”制度的設計主要針對的是平臺企業將數據封鎖在企業內部或利用不合理的優勢地位禁止外部鏈接跳轉、關閉API接口、設置接入限制等。需要注意的是,不是所有封禁行為都違反《中華人民共和國反壟斷法》的要求,如封閉系統等技術手段導致的封禁往往不在其內。相對而言,企業自主做出的策略性封禁行為更應關注。而“數據可攜帶權”則是通過讓渡給消費者一部分數據自決權,平臺企業為了挽留消費者進而提高隱私保護水平,降低價格或提高服務質量。一方面,平臺企業不希望消費者攜帶數據前往新的平臺,這樣將大大降低新平臺的數據搜集成本和市場準入門檻;另一方面,推行數據可攜帶權,也可以降低用戶轉移成本,使強迫用戶“二選一”和“大數據殺熟”等問題得到解決。
3. 公共數據:政務數據
公共數據在現有的數據治理體系下多被理解為“政務數據”,主要指“各級黨政機關、企事業單位依法履職或提供公共服務過程中產生的數據”。國務院印發《關于加強數字政府建設的指導意見》,提出要建立開放共享的數據資源體系以及“智能集約的平臺支撐體系”,公共數據的開放有助于數字政府的建設,提高服務的精準匹配度。“公共數據”的產權問題主要涉及數據主權和數據安全等,公共數據的交易和流通不能由企業單方自主決定,數據治理的重點是在考慮國家數據主權安全的基礎上進行有序公開和流動。
目前有些觀點認為,平臺企業的一部分數據具有“基礎設施”屬性,應免費向社會開放,這種觀點可能誤將企業數據與公共數據混同,在具體實踐中造成不必要的誤解,如主張強制的數據開放、實施免費的“互聯互通”等,不僅不利于平臺經濟長期發展,還容易削弱平臺企業在國際競爭中的優勢,弱化數字經濟對國民經濟發展的帶動作用。企業以營利作為經營和制定策略性行為的最主要目標,而政府則以服務和管理作為制定政策的根本宗旨,行為目標的根本區別使得二者不能夠輕易混淆。
(三)數據產權
產權一般被認為與所有權等同,是包括占有、使用、收益、處分等多項權利的集合。傳統產權研究中,產權明晰是促進和推動企業績效的關鍵決定因素,而產權理論又可分為“產權歸屬決定論”和“產權結構決定論”,前者依據的主要基礎是科斯定理,后者則涉及企業所有權理論、交易成本理論及不完全合同理論等。不同的產權安排往往會造成不同的激勵效果,從而影響資源配置的效率。無論是產權歸屬決定論還是產權結構決定論,產權都與企業績效密不可分,企業利潤最大化的追求決定“產權界定”是企業策略選擇的前提和基礎。科斯認為,合理的產權安排應當伴隨產生最優的激勵效果,進而促使資源得到最為有效的配置和使用。
而數據的“非競爭性”特征,導致數據加工和處理產生的價值,不僅可以通過網絡經濟、范圍經濟提升企業績效,還有一定的外溢性。數據“非競爭性”決定了數據要素的“可流動”,而“排他性”特征則直接影響了數據交易的“可行性”。盡管目前學理上對于數據產權界定開展了多種形式的探討,但是數據產權界定不清的問題仍舊客觀存在。
而在探討數據產權時,首先必須明確哪種類型的數據有“產權”及其對應的權利主體和客體,其次才能討論數據產權界定。在所有數據類型中,只有商業數據才有產權,并且存在產權不清的問題。商業數據主要包括兩個部分,其中一部分是經過“數據確權”后個人數據中的非隱私數據,另一部分是企業數據。商業數據不包含個人隱私,不涉及人格權,完全可以按照財產權的形式進行產權界定,以期在產權界定清晰后進行數據流轉;而公共數據既不屬于人格權,也不屬于財產權,無須界定數據產權。在所有數據類型中,個人數據、企業數據和公共數據因涉及不同權利屬性和規制目標,存在不同類型的產權沖突與矛盾。基于此,提出“數據產權制度”的目的是在現有產權理論的基礎上,綜合考量數據的特征和性質,給出數據產權界定方案,使數據流向使用效率最高的群體,進而產生最優或次優的激勵效果。
二、數據產權配置存在的主要矛盾
(一)個人數據產權問題:個人隱私保護與企業搜集使用數據之間的矛盾
個人數據的產權問題主要聚焦在個人隱私保護與非隱私數據搜集使用之間的矛盾。一方面,創新業態的數字平臺需要海量的數據才能提供差異化、個性化、精準化的服務;另一方面,個人隱私屢屢受到關切,大家對自己的隱私是否受到侵犯其實心知肚明,騷擾電話、短信屢禁不止。但是,囿于信息不對稱,消費者個人無法確認到底是哪個環節泄露了個人隱私。
盡管在數據分類中已提及對個人隱私予以嚴格保護無須界定數據產權,對非隱私數據應界定數據產權加速數據流動,但是往往在實踐中會出現個人隱私與非隱私數據的混雜問題,平臺進行個人數據搜集時往往越過非隱私數據的邊界,盡可能地窺探個人隱私,試圖增加數據搜集的覆蓋面,并且隨著技術的發展,非隱私數據中可能包括一些可以追溯至消費者個人的可識別信息,該數據被平臺搜集和使用后可能存在一些潛在的隱私泄漏風險。
(二)企業數據產權問題:平臺數據壟斷與數據要素充分流動之間的矛盾
企業數據產權問題亟待解決的主要矛盾是大型平臺企業數據壟斷和自我優待的問題,直接影響了平臺經濟領域的競爭秩序。一方面,企業固化平臺內經營者的數據,通過強制經營者“二選一”的方式鎖定數據,并進一步實施“自我優待”;另一方面,通過多種渠道盡可能保證數據不被其他企業獲取,如實施平臺封鎖等行為。
針對平臺企業實施數據壟斷行為,2021年,工信部組織開展“互聯網行業專項整治行動”,深入推進平臺“互聯互通”②。但需要注意的是,平臺企業的“互聯互通”應該避免以免費的形式開展。平臺企業前期需要投入高昂的成本搭建網絡,才能實現海量數據分析使用帶來的“網絡經濟”和“規模經濟”效應。強制免費的平臺開放和數據共享將導致平臺企業前期投入的高昂成本無法收回,從長遠來看,影響平臺的創新動能。
(三)公共數據產權問題:數據流通共享與切實保障數據安全之間的矛盾
公共數據產權問題的主要矛盾是正確處理加快公共數據開放共享與保護國家數據安全之間的關系。公共數據的搜集、使用和共享有助于提高政府機構的服務能力,但公共數據的大規模公開使用同時也帶來潛在的風險。如,產業數據和行業數據的直接公開可能威脅幼稚產業及關乎國民經濟命脈的產業發展安全;再如,未經脫敏的公開數據可能涉及個人隱私泄露的風險。此外,因數據具有較強的時效性,免費開放的公共數據無法保障同高投入的企業數據一樣實時更新,也存在數據質量差、數據使用率低等問題。
現有的產權制度框架下,更多關注個人數據和企業數據的產權問題,忽視了公共數據的產權制度構建,導致公共數據的使用不足。同時,公共數據的監管機制缺位也導致公共數據直接進入流通領域帶來的數據安全問題。
三、數據產權配置的構建機制與方案設計
(一)個人數據:明確個人隱私范圍,規范企業非隱私數據搜集使用
個人數據的產權配置重點是嚴格界定個人隱私的范圍,將個人隱私完全劃歸個人所有,企業只能搜集和使用個人數據中的非隱私數據。為避免對個人隱私數據保護不足帶來的多重負效應——隱私泄漏風險和過度搜集消費者隱私數據對消費者權益的侵蝕,隱私保護過度阻礙平臺企業提供差異化、個性化服務,應通過立法明確各類平臺企業搜集的數據范圍,并強調在提供基礎服務外,不得搜集與其服務無關的數據,即個人數據搜集的“最小化”原則,制定個人數據搜集的“底線”。明確個人數據中需要“隱私保護”的部分,既是為平臺企業和監管機構指明制定策略和實施監管的對象,同時也明確了究竟何種個人數據可以進入到交易和流通中,從流通層面減少因重復搜集帶來的搜集成本和處理成本,加快數據要素流通。
除此之外,對企業非隱私數據搜集、使用的現有條文,散見于《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中華人民共和國電子商務法》和《中華人民共和國數據安全法》等多部法律中,各個法律之間口徑不一,缺乏協調,企業合規成本高,政府監管難度大。銜接和統一不同法律對個人隱私范圍、數據保存期限和非隱私數據加工處理流程的規定,有助于降低政府監管、企業合規和消費者維權三方成本。同時,增加對該部分數據使用和處理的監管,提高平臺自治責任,防止平臺泄露未經處理的原始數據和未經消費者許可將數據共享給其他關聯企業。
(二)企業數據:打破平臺企業數據壟斷,激勵企業數據入場交易
企業數據的產權配置思路是防止數據固化在某一個或某幾個大型平臺企業中,加強法律法規對企業數據壟斷行為的規制,激勵數據資源進入市場流動。《中華人民共和國反壟斷法》及其4部配套規章的修訂已經考慮到大型互聯網平臺企業利用不合理的數據分享條款形成“數據聚集”和“數據封鎖”行為,加強了競爭法規對平臺企業大數據殺熟、二選一等行為的規制,防止平臺企業間實施算法合謀固定價格。國家市場監管總局2021年發布了《互聯網平臺分類分級指南(征求意見稿)》及《互聯網平臺落實主體責任指南(征求意見稿)》兩部指南的征求意見稿,對互聯網平臺的主體責任和禁止實施的反競爭行為予以更加明確和詳細的規定。
此外,盡管各地紛紛建立數據交易所,旨在鼓勵數據要素交易流動,但是企業數據交易“入場難”的問題一直存在,一方面企業將數據視為競爭資源不愿出售,另一方面因為數據產權不清,企業是否能夠不經消費者許可直接出售加工處理后的數據也缺少法律“背書”。目前,國內多數大數據交易平臺剛剛設立,尚缺少統一的市場規范,數據交易模式和交易內容也處于起步階段,如何制定切實可行的數據產權制度和數據定價機制,不僅是破除數據壟斷、維護市場競爭秩序的重點,也是解決企業“入場難”的關鍵。
(三)公共數據:加強政務數據開放開發,提高公共數據使用效率
公共數據的產權配置重點需要解決當政府機關將個人數據、企業數據搜集加工處理變成政務數據時,是否需要進行數據公開及公開范圍等。現階段,地方層面已經嘗試探索建立公共數據的開放使用,如福建省建立了公共數據資源統一開放平臺,遵循“數據可用不可見”原則,按領域、部門、地市等分類方式向社會公眾提供公共數據的查詢和使用渠道,基本能夠保障公開數據定期更新,但調取數據需要申請接口且操作流程復雜、耗時長。
國家頒布的“數據二十條”中規定了對于公共治理和公益事業涉及數據的有條件無償使用,對用于產業發展、行業發展涉及數據的有條件有償使用,擴大了公共數據的供給和使用范圍,但是,對兩種類型數據的劃分標準無目錄指南,也缺少相應的金額規定,目前尚處于未落地的初步探索階段,公共數據的使用效率仍不能保證。
四、搭建數據產權制度的基本架構與保障措施
建立數據產權制度,明確劃分不同類型數據產權歸屬,確定數據產權在不同主體之間的初始配置與再配置方案。初始配置階段主要確定數據產權主體,保障消費者、企業和社會公眾的多方權益;再配置階段側重市場和規則制定,加速數據要素流動。通過建立健全數據交易體系和加強數據監管體系作為產權制度的配套機制,多管齊下,共同構建激勵與監管相容的數據基礎制度,進而為解決數據要素流通中“確權難、定價難、互信難、入場難、監管難”的“五難”問題提供分析思路與政策建議。
(一)確定不同類型數據產權的初始權屬
建立數據要素市場的關鍵前提是完成“數據產權制度”的構建,只有在數據權屬明晰的前提下,后續的數據交易才能實現。中央全面深化改革委員會第二十六次會議指出,“建立數據資源持有權、數據加工使用權、數據產品經營權等分置的產權運行機制”,本質上是將數據上的權屬剝離,分段分層次劃分數據產權,而非將產權排他界定給某一群體。只要數據初始產權明晰,且交易成本足夠低,即符合科斯定理的適用要件,無論產權初始界定給誰,最后都會實現數據要素的最優配置。
首先,在個人數據產權配置的過程中,嚴格劃分個人隱私的保護范圍,將個人隱私的決定權劃歸個人所有,同時在個人利用“非隱私數據”換取企業服務時,對企業搜集使用該部分數據的范圍、用途、保存期限等予以明確規定。其次,在企業數據產權配置的過程中,防止數據封鎖在大平臺內部,其中,二次利用數據的產權配置給企業,并鼓勵二次利用數據流出平臺參與數據市場交易,獲取額外利潤,衍生數據的產權配置給平臺內經營者,通過數據換取增值服務的方式,平衡二者地位,防止企業濫用數據優勢實施“自我優待”行為。最后,在公共數據產權配置的過程中,將權利配置給直接相關的政府機構,通過加強部門合作打破數據壁壘,明確公益數據、產業數據與行業數據的目錄類別,建立統一的政務數據公開平臺和定價規則,減低公共數據的流通門檻,提供公共數據的使用效率。
(二)建立數據產權再配置階段的市場機制
建立健全數據流通交易規則,引入獨立運營的第三方數據中介機構從事數據清洗和數據定價。引入專門的第三方數據中介一方面可以避免具有數據優勢地位的企業以壟斷高價出售數據,另一方面也可以激勵平臺通過數據交易獲得額外的收益,提高平臺廠商利潤,進而提升商品和服務的質量水平。同時,在加速數據要素流通的大背景下,建立第三方數據中介有助于制定標準化的數據交易流程,為監管機構規范數據要素合法、有序流通提供便利條件。
將消費者個人數據可攜帶權作為市場機制的重要補充手段。《中華人民共和國個人信息保護法》第四十五條中已規定消費者的數據可攜帶權,該條款本質上是通過市場競爭機制保障消費者的選擇權。在市場中存在多個同質企業時,消費者可以“用腳投票”形成與企業違規搜集個人數據的“互克機制”,即當企業出現違規時,消費者可以選擇攜帶其個人信息前往其他企業,極大降低用戶遷移成本,促進了企業間的非價格競爭,進而倒逼平臺企業加強和完善對消費者隱私的保護。“互克”可通過市場競爭的手段降低外部監管成本,還可以解決長期存在的“高轉移成本”問題,降低中小企業在市場中的進入障礙,有利于企業間充分競爭,激發創新活力。
(三)搭建數據產權制度全流程監督體系
建立行業監管、市場監管和司法救濟“三頭并進”的監管體系。從市場監管的角度,建立和完善現有的反壟斷執法體系,有助于適應數字經濟的發展態勢,也是我國平臺反壟斷執法逐漸走向“審慎監管”的重要標志。在反壟斷后續執法中,可以在現有“算法備案”制度的基礎上,考慮引入專家審查制度,對算法的反競爭效果進行評估,增加更多的技術性手段。此外,應充分采取“審慎監管”的態度,避免因監管介入導致算法利用效率的降低,阻礙技術革新。
從行政監管和司法救濟的角度,加強對數據領域行政執法與法院司法的銜接,對工信部已經公布的“下架”和“整改”企業,確有違規行為并限期內整改未完成的,消費者可以直接基于清單單獨提起民事訴訟,在考慮技術問題和信息不對稱等客觀條件下,減少和降低消費者的舉證責任和維權成本,如直接認可對行政執法已作出處罰決定的事實,避免重復舉證。消費者人數眾多的案件中可引入集體訴訟制度,以彌補單一公益訴訟下個體消費者權益無法得到補償的缺陷。銜接行政執法和法院司法有助于節約舉證成本,縮短案件時長。從處罰結構來看,還可以推動完善個人信息違規搜集處罰體系,彌補消費者的損失。
注釋:
①如《中華人民共和國個人信息保護法》第二十八條規定的“敏感信息”,即“生物識別、宗教信仰、特定身份、醫療健康、金融賬戶和行蹤軌跡等信息”,不含經過匿名化處理的“脫敏信息”。
②2021年,工信部有關業務部門組織召開“屏蔽網址鏈接問題行政指導會”,提出有關即時通信軟件的合規標準,要求各平臺企業按標準解除屏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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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alysis on the \"Data Property Right System\"
Construction in the Process of Chinese Modernization
WANG Xinling , LIU Yubin
Abstract: The development of digital economy is the key to achieving Chinese modernization. The data property right system is the core component of the data foundation system, and it is also the prerequisite for accelerating the development of digital economy and promoting the flow of data elements. However, at present, the problems caused by unclear data property rights, such as excessive collection of consumers' personal privacy, data monopoly of enterprises by right of data use, and insufficient efficiency in the use of public data, seriously restrict the driving role of data elements. Starting from data attributes, this paper distinguishes the configuration of property rights of different types of data and their corresponding major contradictions, and provides analytical ideas and suggestions for exploring the construction of the data property right system and carrying out data transaction and data supervision on this basis.
Key words: data property right; privacy protection; data transaction; data supervision
責任編輯:劉" "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