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中國現代化進程的歷史反思與時代性超越

摘要：以洋務運動為始，中國走上以工業化為主導的現代化道路。但是，中國傳統文明與西方式現代化取向之間形成歷史“悖論”，這種悖論關系更突出體現在城鄉背離化發展態勢上。如何走出具有中國特色的現代化道路，并從根本上擺脫這一困境，一直是中國共產黨的歷史使命之一。在總結和汲取近代以來中國現代化發展經驗和教訓的基礎上，中國共產黨領導人民成功走出中國式現代化道路。中國共產黨通過鄉村振興戰略的全面實施，從根本上突破近代以來百余年的“三農”困境，從而解決了中國現代化發展中的“悖論”問題。

關鍵詞： 現代化進程;“三農”問題;城鄉背離化;鄉村振興

中圖分類號：D61" " "文獻標識碼：A" " "文章編號：1003-1502（2024）01-0065-11

中國式現代化是中國共產黨領導的社會主義現代化，既有各國現代化的共同特征，更有基于自己國情的中國特色。中國式現代化是具有深刻內涵的時代命題，也是歷史發展經驗與教訓總結的時代性升華。它所直面的問題既顯現著時代的緊迫性，也蘊積著歷史的厚重性。尤其是現代化進程中的“三農”問題，很長時間都是制約中國現代化發展的瓶頸問題。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的持續推進和國家鄉村振興戰略的實施，是一項長期的系統工程，農業強、農村美、農民富的全面實現，將從根本上解決長期困擾我國的“三農”問題，從一個方面詮釋了中國式現代化的價值和意義。

通過對百年中國現代化歷史的梳理、總結和反思，有助于我們對于中國式現代化命題的深刻理解。

一、問題的提出

中國歷史的發展軌跡在1840年的鴉片戰爭后發生了方向性改變，即所謂“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然而其中之大變局，或者說更為深刻和持久的歷史變動，則是由傳統農耕社會向工業社會的歷史性轉變，即現代化進程的展開。“我國機器工業，肇始于同光，建設于清季”[1]。洋務運動開辟了以工業化為主導的現代化歷史進程。由此開始，以大機器為生產手段的近代工業的引進，不僅意味著新的生產方式的出現，而且為整個社會經濟的發展標示了歷史趨向。

但是，中國如果照搬西方現代化模式，所付出的代價是，中華5000年文明史面臨著中斷的危險。中華5000年文明恰恰是基于農耕經濟、以鄉村為載體的文明。“中國傳統的文明形態與成為世界主流的現代化文明是一種對立相克的關系”，由此產生一個所謂“現代化的悖論難題”[2]。一方面，在現實的逼迫下，“今日即孔孟復生，舍富強外亦無治國之道，而舍仿行西法一途，更無致富強之術”[3]; 另一方面卻不免“拋開自家根本固有精神，向外以逐求自家前途，則實為一向之大錯誤，無能外之者”[4]。由此可見，這一歷史悖論更突出地體現為近代中國城市與鄉村“背離化”的發展態勢，即“三農”問題不斷累積和加劇的困境。

把“三農”問題置于近代以來的歷程中審視不難發現，今天新農村建設所試圖解決的“三農”問題實質上是一個多世紀以來中國最本質、最重要的社會矛盾在當代的具體體現;或者說是國家在長達上百年的向現代化轉型的過程中最關鍵的、帶有連續性特點的矛盾在當代的具體體現。它既是一個現實問題，也是一個歷史問題。當代中國現代化發展中面臨的“三農”之困，既是時代的產物，也是歷史的產物。稍加比較則不難發現，20世紀初漸次興起并勃發于二三十年代的鄉村建設運動，所直面的就是中國現代化進程中農民貧困、農業衰敗、農村蕭條問題。這一廣泛的社會運動，在實踐中建構了多種鄉村建設理論與實踐模式，其后雖逐漸消歇卻脈緒不絕并適時抉發。時至20世紀和21世紀之交，新一輪鄉村建設思想與實踐再度崛起，且更具聲勢，“一代又一代的仁人志士孜孜不倦地致力于通過農村建設來改造中國社會的偉大事業”[5]。有學者明確地以“中國新鄉村建設悄然興起”[6]來表述這一現象。這一綿延不絕的歷史現象表明，鄉村建設的思想與實踐深度揭示了中國社會發展的本質性問題，昭示著中國現代化戰略選擇的方向。

其實，對如何“避免西方社會中過度工業化、過度都市化的文明，在那里‘人類失去了對特質的支配’”[7]的思考，早已蘊含在思想家對中國早期現代化路向選擇的反思中。客觀的歷史進程足以為思想（或理論）的發展提供充足的史證。

二、“師夷”以自強的困境

現代工業化進程發端于洋務運動。1865年創辦的江南制造局，到19世紀90年代已成為中國乃至東亞設備最先進最齊全的機器工廠;1866—1894年，上海、廣州、天津、漢陽先后創辦的機器制造廠共計16家。顯然，近代中國工業化啟動引發的是整個社會結構和生活方式的根本性變動，“洋機器于耕織，刷印、陶埴諸器，皆能制造，有裨民生日用，原不專為軍火而設”[8]。事實上它導致了中國歷史發展方向的時代性轉折：農耕社會向工業社會的轉型，書院科舉制度向現代學堂制度的轉型，專制政體向共和政體的轉型。當然，工業化始終是其主導性的演變趨勢。“方今光氣大開，西學日盛。南北瀕海各直省，開局設廠，制造舟艦槍炮，一以泰西為法”[9]65。由此時移世易，風向驟變，“今則幾于人人皆知洋務矣。凡屬洋務人員，例可獲優缺，擢高官，而每為上游所器重，側席咨求。其在同僚中，亦以識洋務為榮，囂囂然自鳴得意。于是鉆營奔競，幾以洋務為終南捷徑”[9]94。由此也引發了近代中國文化層面上持續不絕的“中西之爭”。

“中西之爭”各方紛擾不決，纏斗不斷，最終雖然由總理衙門奕 等人借助西太后的權威從表面上平息了，但論爭中所提出的“中西”問題、“本末”問題卻并沒有得到解決。洋務派可以指斥守舊派的“空言誤國”，卻不能否定他們提出的“禮義為本”“技藝為末”，進而也必然推導出“中學為本”“西學為末”的原則。從學術文化層面上看，“這場廟堂之上的爭論的實際意義，卻在于通過主張引進西學和反對引進西學之爭，把如何處理中學和西學的關系問題，提上了中國近代文化史的日程”[10]。洋務運動則在“自強”的口號下通過“采西學”到“化西學”，推動了“師夷” 路徑的選擇。洋務運動時期“中西之爭”交鋒激烈，幾經碰撞和磨礪，最終以“中體西用”適用性原則決定了歷史選擇的路向，從而引導中國文化的西向選取[11]。

由此開始，西學對于中國學術文化和思想文化的沖擊，如破竹之勢，“正是西歐的科學、文藝以排山倒海之勢輸入中國的時代;一切舊的東西，自日常用品以至社會政治的組織，自圣經舊典以至思想、生活，都漸漸地崩解了，被破壞了，代之而起的是一種嶄新的外來的東西”[12]。鴉片戰爭以降，“光緒間所為‘新學家’者，欲求知識于域外，則以此為枕中鴻秘”[13]。無論洋務新政實務方面的效用如何（學界對此多有爭議，成敗評價各有不同），但它卻十足體現著中國文化發展的基本取向;由此形成的路徑依賴，事實上長久地決定著未來的選擇。胡適評述道：“自曾、李以至今日，對于西方文化中政治法制或社會風氣頗多是非可否之論，對于科學利器、科學本身之采取，則自來無異辭”[14]。不過甲午戰爭的慘敗給予當時人們一個深刻的警示，就是對于洋務運動及其“師夷”路徑選擇的省思。梁啟超認為洋務運動應該承負戰敗的責任，他憤然指斥洋務自強說：“然則不變其本，不易其俗，不定其規模，不籌其全局，而依然若前此之支支節節以變之，則雖使各省得許多督撫皆若李鴻章、張之洞之才識，又假以十年無事，聽之使若李鴻章、張之洞之所為，則于中國之弱之亡能稍有救乎？吾知其必不能也”[15]。當然，梁啟超對洋務運動的這番評述公允與否可不置論，問題的關鍵在于，康有為、梁啟超以此作為變法自強的歷史前提，包含著對此前洋務“西學”偏向的否定或反省。面對“格致之道中國素所不講，自洋務興而西學尚矣”[16]的現實，梁提出一個尖銳的詰問：“問國之大學，省之學院，郡縣之學官，及其所至之書院，有以歷代政術為教者乎？無有也。有以本朝掌故為教者乎？無有也。有以天下郡國利病為教者乎，無有也”[17]。因此，維新思想家認為，中國之衰敗不堪，關鍵問題不在于西學之興與不興，而在于中學之改革與否。“是故西學之學校不興，其害小，中學之學校不興，其害大;西學不興，其一二淺末之新法，猶能任洋員以舉之，中學不興，寧能盡各部之堂司、各省之長屬，而概用洋員，以承其之乏也？此則可流涕者也”[17]。近代中國一路西向選擇的拐點已然顯現。

三、 “爭向胡人罵漢人”：反省與重建

“清末維新，民國從政，數十年之努力，大致均歸失敗”[18]。面對歷史選擇的結局，梁啟超在反躬自省中曾予以歷史的總結：“這五十年間我們有什么學問可以拿出來見人呢？說來慚愧，簡直可算得沒有…… 我們鬧新學鬧了幾十年，試問科學界可曾有一兩件算得世界的發明，藝術家可曾有一兩種供得世界的賞玩，出版界可曾有一兩部充得世界的著述？哎，只好等第三期以后看怎么樣罷”[19]。當時的文化取向從技術的模仿、政治的抄襲，直到社會的改造，幾十年的運動沒有把中國社會的“病癥”消除，達致“自強”目標，那么，中國應該向何處去？以下是民國知識界整體性的反思：從清末洋務運動開始，直至新文化運動的方向，一直是在朝著歐化的路上走。這在理論上應當是不成問題的，但事實上幾十年努力的結果，不僅未能“致中國于富強之境”，反而給予了我們以不少痛苦體驗。這樣長期失敗的經驗，使得許多對于當時歐化的趨勢，慢慢都失掉了信賴，于是“我們今后究竟應當怎樣走呢”便成了當時社會的一大疑問[20]。從同光新政“求西學以自強”始，經幾代人努力所致的境況竟然是“今日世風之墮落，百倍于咸同”，甚至“種種黑暗腐敗比前清更甚，人民困苦日甚一日”[21]627-628。章士釗無比痛心地指斥民國時局：“前清政治，號稱腐敗，不腐敗亦不至于召革命。然今日政治腐敗之程度，遠甚于前清，而民國八年間，則固共和其名，舉國皆富于迎新之機會也。此其故何也？其所迎者新之偽，而舊之真者已破壞無余也”[22]481-482。中華民國的建立并未帶來人們期望的社會發展乃至社會秩序的穩定，這促使人們對中國文化取向進行更深層面的反思。故此“中國文化之趨向，誠有深加探討之必要”[23]，不能再盲目模仿西方。尤其是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后，“許多名流”開始歌頌中國精神文化的優越，指斥西洋精神文化的缺點，何炳松憤慨而言：“不要上了外國帝國主義者和資本主義者的當，‘爭向胡人罵漢人’。中國的前途在于建設以中國為本位的文化，不應該盲目地走向了這一國或那一國”[23]。

近代以來，從借法自強到變法自強，從清末新政到辛亥革命，卻屢經失敗，“至今猶是一無辦法，了無進步”[22]619。因此，對歷史的反思和省覺，就體現為對于中國本位文化的積極重建。從同光以來“日竊西人之皮毛，而忘其根本”[21]627的文化選擇，轉向從幾千年之久的傳統文化資源中汲取力量，“冀有以起我國人自覺之心，而為其前途進行之方針”[21]618。執著于“自強”目標而 “師夷長技”曾是從風而靡的“時務”或時麾，至此則多受質疑，甚至被指責為社會病癥之所在。“然科學僅為發達經濟之手段，茍目的已誤，則手段愈高，危險亦愈甚”[24]358。杜亞泉認為促成文化立場的轉向有兩個原因：一為民國政治惡濁，迫得采取一種思考的態度;一為國際強權的形勢，對于崇尚西方文化立場的動搖[24]49。杜氏從求西學以自強的選項轉為內在文化訴求的立場，顯然不僅僅是單一個案事例，張君勱、梁漱溟也是如此。他們從求西學到著力于中國本位文化建設的歷史轉向，代表著一代文化人的自覺與反省。

四、城鄉背離化發展態勢與鄉村危機

與中國本位文化重建相呼應的是鄉村建設運動的興起。它既是從社會結構層面上對現代化“西向”選擇的反映，也是針對持續不絕的鄉村危機的救治舉措。

“治天下必自治一國始，治一國必自治一鄉始，治一鄉必自五家為比、十家為聯始”[25]。鄉村治而天下安，此乃中國文化根系之所在，這與西方“社會—文化”背景截然不同。傳統中國社會發展乃是“城鄉一體化”發展模式，然而，這一模式伴隨著現代化以及工業化和城市化的進程被破解了。立足于百年歷史演進趨勢，我們可見的一個基本事實是：傳統“以農為本”和“重農抑商”國策一變而為“重商輕農”，再變而為“重工輕農”，結構性的歷史變動大勢已然不可逆轉。近代以來的現代化路向選擇整體上依循“以都市支配農村”的方向展開，這一取向逆轉了傳統中國社會運行的路線，導致傳統時代城鄉一體化進程的逆轉。在工業化、城市化和現代化趨向中，中國“城鄉背離化”趨勢隱然發生，即“都市日愈繁榮，農村日益衰落”[26]45-47，遂造成持續不絕的鄉村危機。

近代鄉村危機并不僅僅是經濟的問題，而是中國舊社會構造遭到破壞之后，“就是文化失調——極其嚴重的文化失調”[27]204的問題。“的確，中國農村的衰落是整個的衰落，破產是整個的破產……既是物質的衰落也是精神的衰落，是經濟的破產也是文化的破產;經濟問題是急待解決，教育問題也是急待解決，其他種種方面，種種部分亦莫不如是”[28]。

鄉村危機顯然也是傳統時代城鄉一體化發展模式破解后的必然結果，它是城市發展和繁榮的另一極的負效應。“中國目前都市發展，都市文化，也正在方興未艾地發展。但農村卻仍是寂寞荒涼。這便構成現在一般人所謂是中國社會之畸形的發展”[26]85。

在傳統時代中國“社會—文化”是城鄉一體化的，“所有文化，多半是從鄉村而來，又為鄉村而設，法制、禮俗、工商業等莫不如是”[27]150。城市和鄉村的建筑物及日常生活其他方面差別極小[29]，甚至連印刷業都是城鄉一體化的[30]。然而，在現代化面向的制度變遷進程中，城市教育漸次發達，鄉村教育則望塵莫及。隨著以城市為重心的“新學”建構，整個中國的教育布局發生了顯著的變化，京師大學堂、高等學堂、專門學堂、實業學堂、師范學堂等全部集中在京城、省城或其他重要的城市，中學堂基本上都設在各府、廳、直隸州的所在地，連小學堂也多設在州縣所在地。何思源指出：“中國革新教育四十年，其結果如是！痛心之余，審察所以至此之因，根本弊端，約有兩點：一是中國四十年之教育制度，大都由歐美各國輾轉抄襲而來。歐美以工商立國，中國以農業立國，立國基礎既殊;歐美為資本主義集中已成立之社會，中國為產業落后自由演化之社會，社會構造異議。教育制度，固為將來創造新國家之工具，而對于社會構造，民族精神，相差甚遠，專唱‘學校改造社會’之高調，勢必至學校造出之人才，不為社會所需要，社會需要之人才，學校復未嘗顧及”[31]。

由此，造成城鄉人才的逆轉性流動，“農村中比較有志力的分子不斷地向城市跑，外縣的向省會跑，外省的向首都與通商大埠跑”[32]，“而且這種流動越來越變成是單程的遷移”[33]。

其結果是逐漸成為新式教育中心、財富聚集地、工商業重心，當然也是政治中心的近代都市對鄉村逐漸形成了絕對的優勢，中國傳統時代的“城鄉一體化”模式已然瓦解。“一般教育家，只知有城市教育，而不知有鄉村教育”[34]。這一現代性的發展進程，卻導致傳統時代城鄉一體化進程的逆轉。“我們辦理新教育已有六十多年的歷史，所造就的人才不能謂不多，但所造就的人才不能盡為國有。換句話說，所謂人才，往往找不到事，有事又找不到人才，這種人與事的分離，供需不相應的現象，充分說明了國家教育不能與社會生產構成一種聯鎖的有機的關系，也就是國家的教育訓練與國家的社會建設完全脫節”[35]。

因此，當時發生的鄉村危機是對應于城市發展或城市繁榮的具有特定區位性的一種危機，其最突出的表征是：農民逃亡，農業衰落，農地荒廢，農村破產。這種集中在鄉村或農業領域的特定區位性危機，是與現代化相伴相生的問題。它是由政治紛亂、經濟破產、社會失序、文化失范所引發的整體危機。揆諸史實不難理解，我們曾面臨的“三農”問題，其實并不僅僅是一個現實問題的呈現，實際上它是近代以來這一問題累積和疊加而成的時代性困境。

五、“鄉村振興”：中國式現代化的戰略選擇

“中國自鴉片之戰以后……忽而學東洋，忽而學西洋，今日忙這樣，明日忙那樣，但都沒有把根本認清”[36]，其結果是以工業化為主導，以城市化為中心的現代化進程導致中國立國之本——農村和農業出現瀕臨崩潰的巨大危機。這種都市與農村的現代化發展失衡問題也引起時人高度關注。方顯廷就多次呼吁，以謀求工業與農業、鄉村與城市的平衡發展，從而實現現代化的正向發展：“欲圖制造工業之普遍化，務求城市工業與鄉村工業之平衡發展。其在華北，鄉村工業之發展，較城市工業尤為重要”[37]295。如果不從根本上挽救鄉村危機，“華北工業化之前途，亦甚黯淡”[37]300。

面對現代化進程中的這一困境，尤其是面對20世紀30年代的鄉村危機，有識之士不得不對我們已經展開的所謂現代化建設的路向選擇進行反思：“所謂中國建設（或中國經濟建設）必走鄉村建設之路者，就是說必走振興農業以引發工業的路。換言之，必從復興農村入手，以達于新社會建設的成功……作鄉村運動而不著眼整個中國問題，那便是于鄉村問題也沒有看清楚……所以鄉村建設，實非建設鄉村，而意在整個中國社會之建設，或可云一種建國運動”[27]158-161。正是基于對近代以來尤其是民國以來現代化建設路徑選擇教訓的總結，鄉村建設思想家們提出重新規劃現代化建設的路向，以鄉村建設為其“固本之方”。然而，民國時期鄉村建設派的努力，以及社會各界的急切呼吁并沒有逆轉這一基本歷史態勢。正如方顯廷所憂慮的，華北鄉村工業一路衰敗，“復興殊感棘手”[37]296。

面對百年現代化發展的歷史進程，人們已經認識到一個令人遺憾的問題就是未能處理好城市與鄉村的關系，因而加劇了城鄉對立。如何走中國式現代化道路，并從根本上擺脫這一困境，一直是中國共產黨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歷史使命的任務之一。一方面，順勢而行，順應世界工業化、現代化浪潮，提出“四個現代化”戰略，即“我們要為實現我國的農業現代化、工業現代化、國防現代化和科學技術現代化的目標而奮斗”[38]83;另一方面，逆勢而為，與西方發達國家以犧牲農民根本利益的現代化道路不同，我們不僅將農業現代化置于“四化”之首，而且特別提出社會主義農村建設的思想，將工業與農業、城市與鄉村統一于國家整體發展戰略之中。

歷史啟人心智。在總結和汲取近代以來中國現代化發展進程經驗和教訓的基礎上，中國共產黨開辟了獨特的道路。新中國成立后，隨著黨在過渡時期總路線的完成，國家建設加緊推進，社會主義制度下社會主義農村建設構想開始孕育。1956年黨的八大后，社會主義建設全面展開，中共中央開始把農業現代化與中國發展的戰略思想聯系在一起，社會主義農村建設構想正式形成[38]836-837。

進入21世紀，黨的十六屆五中全會提出“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思想，并賦予其更為深遠的意義和更加全面的要求。“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是我國現代化進程中的重大歷史任務。要按照生產發展、生活寬裕、鄉風文明、村容整潔、管理民主的要求，堅持從各地實際出發，尊重農民意愿，扎實穩步推進新農村建設”[39]。2005年12月《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推進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的若干意見》再次強調，在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中，“按照‘生產發展、生活寬裕、鄉風文明、村容整潔、管理民主’的要求，協調推進農村經濟建設、政治建設、文化建設、社會建設和黨的建設”[40]。這次黨中央提出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20個字、5個方面的內容對新農村建設目標的概括更加全面。

1.大多數學者認為，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不是單純強調經濟發展，其內涵比以前更為豐富，是一個全面、綜合、科學的范疇。它既包括農村生產力的發展，也包括農村生產關系的調整;既包括農村經濟基礎，也包括農村上層建筑，涵蓋了農村工作的各個方面;既包括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也包括農村政治發展;既包括路電水氣等生活設施和教育、衛生、文化等社會事業建設，也包括農田、水利、科技等農業產業能力建設;既包括村容村貌環境整治，也包括以村民自治為主要內容的制度建設，可以概括為五新：新農民、新社區、新組織、新設施、新風貌[41]。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方針，體現了農村經濟建設、政治建設、文化建設、社會建設和生態文明建設“五位一體”的統一。

2.在這種發展態勢下，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在社會主義物質文明、政治文明、精神文明、社會文明和生態文明協調發展中，獲得了屬于自己的時代新內涵。可以說，它在思想內容和時代特色上再次實現了歷史性超越。新農村建設目標，既獲得了國家政權和制度保障，也納入了國家建設規劃， 發展中的“不平衡性”，必將隨著更大的發展獲得新的“平衡”[38]843。因此，隨著“三農”問題的呈現和國家應對政策的落實，“新農村建設”命題自2005年成為全面推進農業農村工作的總綱領后獲得了新的時代內涵，即以經濟建設、政治建設、文化建設、社會建設、生態文明建設為內容，完成了百年思想演變的時代性跨越。

3.“新農村建設”的內涵既包含了農村經濟基礎，也包括農村上層建筑，涵蓋經濟、政治、文化、社會、生態文明等在內的全面推進，是一個包括“五個文明”的多元化目標體系。隨著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規劃的科學制定，各地按照統籌城鄉經濟社會發展的要求，把新農村建設納入當地經濟和社會發展的總體規劃，使之成為黨和政府戰略布局中的重中之重。建設生態文明是關乎人民福祉、關乎民族未來的大計，“把生態文明建設融入經濟建設、政治建設、文化建設、社會建設各方面和全過程，建設美麗中國，建設美麗鄉村，已經成為新農村建設思想的時代內涵。它標志著這一思想體系的一個新的時代高度”[38]850。

21世紀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是在我國總體上進入以工促農、以城帶鄉的發展新階段后面臨的嶄新課題，是時代發展和構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的必然要求。2006年2月21日，《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推進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的若干意見》下發，即改革開放以來第八個中央一號文件。2007年1月29日，出臺《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積極發展現代農業扎實推進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的若干意見》，即改革開放以來第九個中央一號文件。文件要求，發展現代農業是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的首要任務，要用現代物質條件裝備農業，用現代科學技術改造農業，用現代產業體系提升農業，用現代經營形式推進農業，用現代發展理念引領農業，用培養新型農民發展農業，提高農業水利化、機械化和信息化水平，提高土地產出率、資源利用率和農業勞動生產率，提高農業素質、效益和競爭力。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既具有百年來歷史發展走向上相對恒定的指導意義，也有傳承和累積提升的時代特征。

人們清醒地意識到，在這一歷史性跨越過程中，不僅有許多累積的歷史問題要面對，而且隨著新農村建設的推進，新的“三農”問題也會隨之產生和發展，機遇與挑戰共存。

現代化進程中的“三農”困境或者說這個制約中國現代化進一步發展的瓶頸問題，我們必須面對，也必須解決。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我國城鄉區域發展和收入分配差距仍然較大。習近平總書記講過，小康不小康，關鍵看老鄉。如果不把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起來，不把農業現代化搞上去，現代化事業就有缺失，全面小康就沒有達標[42]。中國式現代化是離不開農業、農村、農民的現代化，如果沒有農業、農村、農民的現代化，就不是真正的現代化。

習近平總書記提出并深入闡釋了實施鄉村振興戰略的重大決策部署。他從農業、農村、農民三個維度，強調要舉全黨全國全社會之力，推動農業全面升級、農村全面進步、農民全面發展，譜寫新時代鄉村全面振興新篇章。 隨后，他從產業振興、人才振興、文化振興、生態振興、組織振興5個方面系統闡述了鄉村振興的目標任務和實現路徑，并進一步系統闡述了實施鄉村振興戰略的總目標、總方針、總要求和制度保障[43]。從“三個全面”到“五個振興”再到“三總一保障”，這些新理念新思想新部署體現了黨和國家對鄉村振興規律認識的深化，體現了新農村建設思想和理論的時代性升華。

首先，堅持農業農村優先發展總方針。農業農村農民問題是關系國計民生的根本性問題，必須始終把解決好“三農”問題作為全黨工作的重中之重。黨的十九大報告和二十大報告都強調，要堅持農業農村優先發展。堅持農業農村優先發展，是黨中央為加快補齊農業農村短板作出的重大部署，是全面建成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的必然要求，也是推進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必須堅持的一項重要戰略原則和政策導向，可以說是一個重大理論和政策創新。

其次，構建新型工農城鄉關系。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鄉村振興道路，必須重塑城鄉關系，走城鄉融合發展之路。黨的十九大報告指出，建立健全城鄉融合發展體制機制和政策體系，加快推進農業農村現代化;黨的二十大報告提出，堅持城鄉融合發展，暢通城鄉要素流動。這些重要論述的核心是把城市和農村看成一個有機整體或者說發展共同體，通過城鄉要素、產業、居民、社會和生態等的全面融合，構建新型工農城鄉關系，實現工農城鄉共建共享。這進一步豐富了馬克思主義城鄉關系理論，為推進城鄉融合發展指明了方向和路徑。

再次，推進鄉村治理現代化。當前，我國城鄉利益格局深刻調整，農村社會結構深刻變動，農民思想觀念發生深刻變化。這為農村經濟社會發展帶來巨大活力，同時也形成了一些突出矛盾和問題。習近平總書記指出，鄉村振興離不開和諧穩定的社會環境。要加強和創新鄉村治理，建立健全黨委領導、政府負責、社會協同、公眾參與、法治保障的現代鄉村社會治理體制，健全自治、法治、德治相結合的鄉村治理體系，讓農村社會既充滿活力又和諧有序。這是振興鄉村，實現社會主義新農村全面發展的重要保障。

最后，讓農民成為鄉村振興的主人。習近平總書記對實施鄉村振興戰略作出一系列重要指示，要求各地區各部門把實施鄉村振興戰略擺在優先位置，并強調要尊重廣大農民意愿，激發廣大農民積極性、主動性、創造性，激活鄉村振興內生動力，讓廣大農民在鄉村振興中有更多獲得感、幸福感、安全感。

進入新時代，中國共產黨團結帶領全國人民完成決勝脫貧攻堅目標任務，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實施鄉村振興戰略。黨的二十大報告提出：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最艱巨最繁重的任務仍然在農村。要全面推進鄉村振興，加快建設農業強國，扎實推動鄉村產業、人才、文化、生態、組織振興。鄉村振興成為中國式現代化發展模式的當然內容。

農業更強、農村更美、農民更富的“新三農”夢想的應然實現，將從根本上突破中國近代以來百余年的“三農”困境，從而解決中國現代化發展中的“悖論”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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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istorical Reflection and Epochal Transcendence

of China's Modernization Process in the Hundred Years

——Concurrent Discussion on the Historical Accumulation of the \"Issues Relating to Agriculture， Rural Areas and Farmers\" and the Realization of Rural Revitalization

WANG Xianming

Abstract： Since the \"Westernization Movement\"， China has embarked on the modernization process with industrialization as the dominant orientation. However， there exists a historical \"paradox\" between China's traditional civilization and Western-style modernization， which is more prominently manifested in the development trend of rural-urban divergence. How to carve out a way of modernization with Chinese characteristics and fundamentally get rid of the predicament has been one of the historical missions of the CPC to revive China. On the basis of summarizing and learning from the experience and lessons of China's modernization and development process since modern times， the CPC has led the Chinese people to open up a unique path for China's Modernization. Through the comprehensive implementation of the strategy of rural revitalization， the CPC has made fundamental breakthroughs in the plight of the \"issues relating to agriculture， rural areas and farmers\"， which has existed for more than a century since modern times， thus solving the \"paradox\" in China's modernization and development.

Key words： modernization process; issues relating to agriculture， rural areas and farmers; rural-urban divergence; rural revitalization

責任編輯：鄧" "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