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高水平對外開放：機遇挑戰和前景

摘要：烏克蘭危機進一步延續了國際金融危機、新冠疫情的沖擊；進一步使地緣政治形勢惡化、地緣經濟沖突加劇，改變了國際格局；進一步推動了基于規則的經濟全球化走向終結，進入地緣沖突、大國競爭、世界失序的新階段。“大變局中危和機同生并存”，關鍵是如何化危為機、轉危為安、做好自己的事情。如把雙循環戰略的主戰場聚焦在東亞、東南亞等周邊地區，聚焦在“一帶一路”，聚焦在與美歐日韓第三方合作。在新形勢下要始終堅持發展要安全、斗爭要藝術、開放要自主的原則，繼續推動經濟全球化前行。中美戰略競爭的重點是科技、產業、金融實力之間的較量。應對這一較量，既需要外交、安全、軍事、發改、科技、商務等部門形成合力，也需要央地分工合作，還需要建立最廣泛的國際統一戰線，培育國際競爭與合作的新優勢。中國堅持走和平發展的現代化道路，需要跨越“修昔底德陷阱”“薩繆爾森陷阱”“金德爾伯格陷阱”，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

關鍵詞：新國際環境全球治理高水平開放高質量發展

作者簡介：張燕生，中國宏觀經濟研究院研究員。

一、新國際環境的影響和未來走勢

（一）新國際環境是否還是中國發展的重要戰略機遇期

黨的十六大報告中提出：“綜觀全局，二十一世紀頭二十年，對我國來說，是一個必須緊緊抓住并且可以大有作為的重要戰略機遇期。”其基本依據之一，是我們所處的國際環境正是一個經濟全球化、新科技革命、大國合作蓬勃發展的時期。在世界經濟史上，這樣的時期往往是世界經濟貿易增長的黃金時期，

在世界經濟史上，1870至1913年曾是一個自由貿易蓬勃發展的時期，也是第二次工業革命蓬勃興起、人類進入電氣化時代、資本主義世界體系最終確立的時期。這個時期，曾經的霸權國家英國、法國由盛而衰，新興大國美國、德國由弱而強，是大國實力對比變化改變國際格局和世界秩序的重要時期。 也是改變大國實力對比的重要時期。誰能夠把握參與全球化融入世界的機遇，誰就能夠進入經濟發展的快車道。烏克蘭危機進一步延續了國際金融危機、新冠疫情的沖擊，進一步使地緣政治形勢惡化、地緣經濟沖突加劇，改變了國際格局；進一步推動了基于規則的經濟全球化走向終結，進入地緣沖突、大國競爭、世界失序的新階段。這個階段，被稱為“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烏克蘭危機對中國所處國際環境的影響，對中國對外開放戰略和政策的影響，對“一帶一路”倡議、發展倡議、安全倡議、文明倡議的影響，是目前最大最不確定性的沖擊。當前，我們是繼續推動高水平對外開放，還是采取開放收縮的對策？“大變局中危和機同生并存”，關鍵是如何化危為機、轉危為安、做好自己的事情。如把雙循環戰略的主戰場聚焦在東亞、東南亞等周邊地區，聚焦在“一帶一路”，聚焦在與美歐日韓第三方合作。在烏克蘭危機的新形勢下要始終堅持發展要安全、斗爭要藝術、開放要自主的原則，繼續推動經濟全球化前行。

（二）“和平與發展”是否還是當今世界的時代主題

從全球治理角度看，原來人們期待世界能夠從單極化走向中美歐三足鼎立的新格局。然而，隨著烏克蘭危機不斷演進，這個希望正在走向破滅。無論烏克蘭危機最后的結局是什么，都會導致歐盟進一步偏離歐洲自主戰略，而更全面深度地倒向美國，導致俄羅斯的大國地位急劇下降。如果北約把勢力范圍擴大到亞洲，再在東亞挑起另一場烏克蘭危機式的代理人戰爭，不僅將會導致日韓進一步偏離亞太區域合作而更全面深度地倒向美國，更會由此嚴重損害中國的大國地位。美國為此付出的代價僅僅是幾百億美元的援助和一些過時的軍火。當今世界面對的一個不確定性風險，就是全球治理架構正進一步走向單極化而不是多極化。另一個不確定性風險就是中美戰略競爭正出現一個負反饋機制，無論是否愿意，事實上都在快速滑向沖突對抗的陷阱。如果大國不能有戰略自覺，構建危機管控的硬約束機制和協定，世界走向直接沖突對抗的風險將急劇上升。黨的十九大報告提出，要“維護和平的發展環境和穩定的國際秩序”。這既是新形勢下繼續推動高水平對外開放的基本前提，也是亟須沖突各方合作構建危機管控的制度和協議架構。但是，目前大國之間缺少溝通對話機制是一個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

（三）世界形成兩大平行的貿易和產業體系難以避免

從國際貿易領域看，烏克蘭危機后，“發展要安全”已經上升到大國戰略全局的高度。美國總統國家安全事務助理沙利文近期發表講話，認為要用地緣政治和安全競爭定義新的國際環境。當下美國僅生產全球10%的半導體、4%的鋰、13%的鈷、0%的鎳和石墨。超過80%的關鍵礦物是由中國加工生產的。美國要改變安全隱患，加快降低對中國產業鏈供應鏈的依賴程度。未來10年，美國將動員3.5萬億美元的公共投資和私人資本來加強半導體等關鍵領域。

沙利文：《拜登政府關于美國全球經濟議程》，布魯金斯學院研究報告，2023年5月。 當前的一個基本趨勢是與安全相關的領域與中國“脫鉤斷鏈”的可能性在顯著上升，與安全不相關的領域則動員產業外遷，希望把關鍵技術、設備和人才撤離中國，把中國變成一個普通商品銷售地。在第三方領域，如“一帶一路”倡議正面對七國集團（G7）推動的“全球基礎設施和投資伙伴關系”（PGII）的競爭，“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RCEP）正面對“印太經濟框架”（IPEF）的競爭。

美國把RCEP與IPEF之間、“一帶一路”與PGII之間的競爭定義為低成本與高標準區域化的競爭。

在雙向投資領域，由于擔心亞太地區發生另一場烏克蘭危機式的代理人戰爭，外商投資企業開始在中國建立不依賴美國技術的本地銷售的產業鏈供應鏈體系。美國政府則計劃出臺措施限制本國企業對中國的私募、風投和直接投資，涉及芯片、人工智能（AI）和量子投資等關鍵領域。目前的招商引資形勢是，成本驅動型資本正在持續離開中國，其中包括內資和外資；市場驅動型外資則出現分化，多數外商投資企業會選擇繼續留在中國發展，但少數外企正在離開中國；效率驅動型外資選擇輕資產進入，不做重資產投入。因此，近年來制造業外資占比已經下降到20%左右，服務業外資占比達到75%左右。從“走出去”對外投資的形勢看，無論傳統制造業企業，還是跨境電商等新業態企業，抑或是高新技術產業都加快推進“走出去”步伐。受到地緣政治的嚴重影響，中國企業產業鏈供應鏈如果不遷往墨西哥、越南、印度、中東歐等近岸制造的主要區域，美國采購商或產業鏈供應鏈主導企業就會取消訂單。因此，新形勢下需要從戰略全局重新審視我國對外經貿聯系的新路徑和未來前景。

（四）中國主要貿易伙伴關系將發生深刻變化

烏克蘭危機爆發后，中國與美國、歐盟、日韓、金磚國家以及其他發展中國家之間的經貿關系日趨復雜化。中國與美國、歐盟、日韓等經濟體的對外貿易受地緣政治沖突的影響越來越大。從表1的數據可以看到，在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前，中國主要貿易伙伴排序分別是歐盟、美國、日本、東盟、韓國，2022年則變為東盟、歐盟、美國、韓國、日本。2023年前5個月，中國對東盟出口1.56萬億元，占比16.21%，對歐盟出口1.48萬億元，占比15.38%，對美國出口1.38萬億元，占比14.34%，對日本出口4612.7億元，占比4.79%。2023年上半年數據表明，中國對東盟進出口同比增長5.4％，對歐盟增長1.9％，對美國則下降8.4％。可見，烏克蘭危機、大國競爭、地緣政治等因素已經嚴重影響中美貿易關系。畢竟美國是開放程度高、規模大、利潤豐厚的市場，穩住中美貿易關系至關重要。同時，要進一步深化中歐貿易合作關系，拓展RCEP的三個經濟合作圈的貿易關系，如中國與東盟、中國與日韓、中國與澳新區域一體化經貿關系，高質量共建“一帶一路”貿易聯系，推動對外貿易高質量發展。

二、中國高水平對外開放所面對的機遇和挑戰

（一）“發展要安全、斗爭要藝術、開放要自主”的戰略轉變

烏克蘭危機是能夠改變國際格局、大國關系、世界秩序的重大事件。北約及西方主要大國絕不會放過這個千載難逢的重大機會，對俄羅斯及其伙伴國家落井下石，同時開始謀劃北約下一步轉場亞太地區，系統性地攪動南海、東海、臺海、朝鮮半島、南亞次大陸、中東和西亞、中亞和南高加索等地區的地緣政治、軍事、經濟布局，鋒芒直指中國。對此，新形勢下中國將面對大國百年博弈的另一場硬仗。

雖然IMF等國際組織按購買力平價預測，2014年中國經濟規模已超過美國；但按匯率計算，國內外經濟學家普遍預測有可能是在2030—2035年。當中國經濟規模超過美國的那一天開始，中美百年戰略博弈才真正拉開序幕。在這之前，仍處于中美戰略競爭的試探期。因此，真正的大國競爭的考驗還沒有到來。

烏克蘭危機將激發中國高水平對外開放。首先，烏克蘭危機把北約以代理人戰爭方式激化軍事對抗，把西方盟國體系以多輪次、寬領域、無所不包的“群毆”制裁方式排除異己，把美國以價值觀劃線建立新國際伙伴關系推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如何在陷入這種困境后，探索發展要安全、斗爭要藝術、開放要自主的戰略就變得十分重要。其次，要把科技、產業、金融高水平自立自強擺在重要的位置上。持續提升科技、產業、金融國際競爭力的同時，要辯證認識和統籌協調好高水平自立自強與全方位國際合作之間的關系，辯證認識和統籌協調好發展與安全、斗爭與藝術、開放與自主之間的關系，辯證認識和統籌協調好科技、產業、金融的關鍵核心環節，攻堅克難與放開搞活，發揮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決定性作用，發揮政府在基礎研究、應用研究、關鍵平臺建設的重要作用。最后，在中美科技、產業、金融實力競爭以及選擇性脫鉤和去風險化的條件下，如何推動科技、產業、金融的全方位國際合作？從美蘇戰略競爭的“斯普尼克時刻”看，1957年蘇聯斯普尼克人造衛星上天，激發了美國尖端科技領域的全方位追趕和對蘇聯尖端科技的全面脫鉤封鎖，最終因蘇聯科技戰略競爭失敗而產生“紅旗落地”的悲慘結局。因此，基于高水平自立自強的全方位國際合作，是中國科技、產業、金融轉型升級的重要途徑。中美戰略競爭的重點是科技、產業、金融實力之間的較量。這既需要外交、安全、軍事、發改、科技、商務等部門形成合力，也需要央地分工合作，還需要建立最廣泛的國際統一戰線，培育國際競爭與合作的新優勢。

（二）大變局中危和機同生并存，化危為機做好自己的事情

烏克蘭危機引發北約及其盟國的空前團結，他們不僅采取了一系列針對能源、軍事、科技、金融等領域的對俄羅斯制裁措施，而且競相升級對烏克蘭的經濟、軍事、民生等大量援助。2023年G7發表聲明，繼續推進對烏克蘭防空系統、彈藥和坦克的支持；向烏克蘭提供總計390億美元的援助，以支持烏克蘭重建；繼續協調加強對俄羅斯制裁。在烏克蘭危機爆發500天之際，美國宣布了一項對烏克蘭的新軍事援助計劃，其中首次包括155毫米的集束彈藥（DPICM）。美國國防部副部長科林·卡爾表示，提供集束炸彈將緩解美國當前彈藥庫存的壓力。這個計劃引發國際社會廣泛關注，許多歐洲國家都禁止使用集束炸彈以避免對平民的傷害。截至2023年6月下旬，歐盟已針對俄羅斯發起了10輪制裁，隨后就第11輪制裁方案達成一致。

烏克蘭危機引發的制裁與反制裁、援助與升級、沖突與失控，給中國上了如何應對西方制裁和沖突的現實一課。一方面，要辯證認識“我國發展仍處于并將長期處于重要戰略機遇期。世界面臨百年未有之大變局，變局中危和機同生并存，這給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帶來重大機遇。要緊扣重要戰略機遇新內涵”。

資料來源：《2018年中央經濟工作會議公報》，新華網，2018年12月21日。 另一方面，要丟掉幻想、化危為機、轉危為安、做好自己的事，同時要為發生最壞情景做好準備。如科技、產業、金融等領域都是處于開放合作環境中，已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互依存的合作關系。產業鏈供應鏈中的關鍵核心技術、材料、零部件、軟件主要是由西方供貨商供貨。是否要在關鍵核心領域做進口替代、自主創新、國內備胎的準備，是否需要做難以替代的反制準備，如何培育關鍵核心領域產業鏈供應鏈自主開發能力等問題，需要有系統應對準備。在全球市場競爭面前，這不僅要解決“有沒有”的問題，更要解決“好不好”的問題，這必然是一個長期的準備和轉型升級進程。

（三）新形勢下重新審視貨物、服務、資源、要素等流動型開放

烏克蘭危機加劇了中國與主要發達國家之間的價值觀分歧和地緣政治矛盾，這將直接影響雙方經貿關系、雙向投資及市場準入限制。在這樣的國際環境中，推進貨物、服務、資源、要素等跨境流動和交換進一步擴大流動型開放，需要加強市場開放的微觀基礎建設。改革開放45年以來，中國商品市場開放已達到了一個較高的水平。

如何看中國履行入世承諾的評價？對這個問題有兩種截然不同的評價。世貿組織的專業人士，比如世貿組織前總干事拉米、世貿組織信息和對外關系司司長羅克韋爾等，都認為中國是履行入世承諾的“優等生”。但同時，部分大國認為中國沒有很好履行承諾。如何看待這個分歧？拉米曾講過，中國是履行世貿組織承諾的優等生，這需要得到充分肯定；但中國作為一個負責任大國，光履行入世承諾是不夠的。 表2提供的數據說明，2023年15個成員全面生效進入全面實施RCEP的階段，這是一個覆蓋人口最多、經濟貿易規模最大、最有經濟活力和發展潛力的自貿區。表3提供的數據說明，RCEP成員貨物貿易關稅減讓承諾都達到了90%左右。服務貿易負面清單管理在6年內分兩批實施，是一個包容性的高質量自貿協定。這也是中日兩國之間第一個自由貿易協議，貨物貿易零關稅比重將從8%提高到86%以上。此外，中國于2021年分別正式申請加入“全面與進步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CPTPP）、

國際上一些國家的官員和學者對我國正式申請加入CPTPP抱有懷疑的態度。他們提問，中國是動真格的還是外交姿態，中國能夠接受CPTPP的經濟安保條款、做出相應經濟主權讓渡嗎？ “數字經濟伙伴關系協定”（DEPA）。本地區還有一個包括中美兩國在內的亞太經合組織（APEC）框架下的、正在推進中的“亞太自貿區”（FTAAP）。這些協定將加快推動亞太地區市場開放進程。

2023年上半年，在全球貨物貿易量增長減速、外需萎縮、產業外遷、地緣政治干擾明顯上升的形勢下，中國對東盟進出口占對RCEP其他成員進出口總值的比重已提升到50.5%。西部陸海新通道鐵海聯運班列累計運輸貨物42.4萬標箱，增長了10.5%。同期，海關共監管驗放中老鐵路進出口貨物214.6萬噸，同比增加194.4%。兩大跨境通道持續拓展中國對東盟貿易往來輻射范圍，帶動新通道沿線地區對東盟進出口快速增長。上半年，沿線地區對東盟進出口4386.5億元，增長21.4%。中國自東盟進口農產品1250.8億元，增長7.5%，高于自東盟進口整體增速6.4個百分點。部分特色農產品進口表現亮點，其中水果進口405.4億元，增長24.1%，鮮榴梿、菠蘿分別增長65%和24.1%；棕櫚油進口109.1億元，增長120.5%。同期，中國對東盟、拉美、非洲、中亞五國的進出口規模同比分別增長5.4%、7%、10.5%、35.6%，均高于同期整體進出口增速。

然而，基于自由貿易的RCEP將面對基于地緣政治的IPEF的競爭。RCEP是一個開放、包容、有彈性和韌性的自由貿易區框架。它有三個經濟合作圈，中國與東盟、中日韓、中國與澳新。目前，東盟已成為中國最大的貿易伙伴和出口伙伴；中日韓是東亞生產網絡的軸心，將決定東亞生產方式轉型方向；澳新為初級產品供應地，中國與澳新經濟互補性強。而美國主導的IPEF是一個帶有地緣政治色彩的框架。IPEF具有四大支柱：公平和有彈性的貿易，供應鏈彈性，清潔能源、脫碳和基礎設施建設，稅收和反腐敗。我們希望這兩個協定之間能夠做到掛鉤不脫鉤、合作不對抗、開放不封閉，更有利于推動地區經濟一體化發展。即使是兩者之間的競爭，也應當是互補性的、錯位性的、差異化的競爭，而不是制裁、打壓和阻遏。IPEF和RCEP協定有7個成員是重合的，亞太地區經濟體是否能在繼續分享RCEP貿易投資自由便利和開放的地區主義好處的同時，又能夠分享IPEF四個支柱的好處，取決于地緣政治干預的程度，也有待觀察兩個協定未來的發展動向。

（四）新形勢下重新審視規則、規制、管理、標準等制度型開放

烏克蘭危機擴大了發達國家與發展中國家之間制度和價值觀的分歧和差異，其內部也在進一步分化，在規則、規制、管理、標準等方面正形成新的制度壁壘。從對烏克蘭危機的表態就可以看出，即使積極參與美國IPEF的印度，也沒有站在西方一邊譴責俄羅斯，多數發展中國家都沒有參與對俄羅斯的制裁并武裝烏克蘭。這就引申出一個復雜的問題，即規則、規制、管理、標準等制度型開放，與國際高標準制度規則銜接機制對接，是否指與美國領導下的西方世界和國際組織的制度規則對接？其中的制度規則是否受到地緣政治、意識形態和價值觀的影響？是否能夠另搞一套，如與發展階段相一致的、基于適宜的制度規則、規制、管理、標準體系？目前，中國與美日歐在世界貿易組織（WTO）等多邊經貿規則體系改革方面存在著巨大分歧和對立。其分歧主要在對完全市場經濟規則和地位的界定問題。美日歐貿易部長已經連續多次發表聯合聲明表示，美日歐應共同采取行動，包括共同應對非市場導向政策，促進構建公平互惠的全球貿易體系；加快制定有關產業補貼和國有企業新規則，為工人和企業營造更公平的競爭環境；尋求有效手段解決第三國貿易扭曲政策，反對任何國家要求或迫使外國公司向本國公司轉讓技術；在WTO框架下深化合作以促進WTO規則全面實施。

美國貿易代表辦公室（USTR）：《美日歐關于貿易三方聯合聲明》，網易，2018年9月25日。 美日歐就是要把“非市場經濟導向”的帽子扣在中國頭上。而WTO是市場經濟組織，如果中國是非市場經濟導向的國家，是否會要求中國出局或另搞一套？

中國新一輪制度型開放的一項重要內容是優化營商環境。目前要做好三項重要工作：第一，提升營商環境便利化效率和水平，即推動“放管服”改革。第二，解決營商環境的薄弱環節和短板。按照世界銀行營商環境（DB）的評估（見表4），中國營商環境全球排序從2015年的第90位上升至2020年第31位，營商環境評價獲得77.9分。但有四個短板：一是納稅，排在第105位。中國樣本城市處理納稅等公共服務耗時138小時，而國際先進水平僅需要耗時49小時。二是獲得信貸，排在第80位。三是跨境貿易，排在第56位。中國樣本城市企業進出口跨境耗時64小時，而國際30個最佳實踐平均時耗2小時。四是辦理破產，排在第51位。財政稅收、金融信貸、跨境貿易、產權制度都是高標準市場經濟體系的基礎制度規則建設。第三，推動與國際通行的高標準規則對接。這里涉及一個基本問題，如果國際通行規則受地緣政治和價值觀的干擾，我們還要不要推動規則銜接和機制對接？

世界銀行2023年對原有營商環境評價體系做出了改革。第一，在原有評價體系DB的基礎上對商事登記、納稅和辦理破產進行深化拓展；在DB基礎上對獲得經營場所、市政公用基礎設施、金融服務、國際貿易和解決商業糾紛做較大調整；新增雇傭員工和促進市場競爭指標；新增數字技術和環境可持續性兩個交叉議題。第二，從監管框架、公共服務、整體效率三個方面進行評估，既考察制度安排，也考察執行和企業感受情況。第三，增加市場準入、政府采購、公平競爭、勞工、氣候環保、土地權屬、爭端解決等方面的評價。第四，評估范圍和對象也做出調整。將原來對民營中小企業的營商環境便利化效率和水平進行評價，現在進一步擴大。原來中國只選取了北京（權重45%）、上海（權重55%），現在則擴大到更多城市和地區。可以預見，新評估方法產生的報告將與過去有很大的不同。

中國新一輪制度型開放的另一項重要內容是正式申請加入CPTPP。

2021年9月16日商務部部長王文濤向CPTPP保存方新西蘭貿易與出口增長部長奧康納提交了中國正式申請加入CPTPP的書面信函。這是在逆全球化、地緣政治沖突加劇、國際經貿規則重構的國際環境下，中國推動制度型開放的一個重要步驟。人們把加入CPTPP看作中國第二次“入世”。CPTPP體現了“三零”（零關稅、零壁壘、零補貼）規則的基本特征，既包括關稅、市場準入的邊境上自由開放，也包括國內規制的邊境后公平開放，內容覆蓋國有企業、競爭中性、知識產權保護、政府采購、補貼、勞工標準、環境保護、技術性貿易壁壘、監管一致性、透明度與反腐敗等邊境后規則。通過對標CPTPP規則將加快推動中國制度型開放，推進高標準市場經濟體制改革，強化競爭性政策的基礎性地位，完善市場化、法治化、國際化的營商環境。美國彼得森國際經濟研究所的一項研究表明，如中國不加入CPTPP將因貿易轉移效應損失100億美元，加入則能獲得2980億美元的收益。另一項研究表明，資料來源：2019年中國國際經濟交流中心重大基金課題《對標國際高標準適時提出加入CPTPP談判》專題報告《CPTPP對我影響利弊分析》，作者為李浩東。中國加入CPTPP（設定所有商品關稅為0），國內生產總值（GDP）、進口和出口將分別提升0.48%、3.41%和2.23%，對外直接投資（ODI）和外國直接投資（FDI）存量將分別提升1.04%和0.81%。

可以預見中國申請加入CPTPP的難度將顯著大于當年談判加入WTO。2023年7月16日，CPTPP成員在新西蘭奧克蘭舉行會議，英國正式簽署了加入CPTPP的協議，成為第一個新加入的成員。中國排在英國之后的第二位，希望CPTPP所有成員在中國申請加入問題上不要摻雜政治因素。中國對申請工作做了大量準備，對CPTPP的2300多個條款進行了全面深入分析評估，梳理了中國需要進行的改革措施和需要修改的法律法規、行政規章及其他政策文件，并在國內部分自貿試驗區先行先試CPTPP的部分規則。目前，支持中國申請加入的國家有新加坡、馬來西亞、越南、文萊、智利和新西蘭；存疑的有日本、墨西哥、加拿大、澳大利亞、秘魯。墨西哥和加拿大受限于《美墨加協定》中的“毒丸條款”，澳大利亞對中國能否滿足高標準的知識產權、國企改革、勞工權益等要求存在疑慮。日本則認為“中國尚不能達到CPTPP的高水準開放”。

2021年10月13日日本首相岸田文雄在參加日本參議院聽證會時明確聲稱，他并不相信中國會符合加入CPTPP的高標準。如日本首相岸田文雄強調，“中國欲加入CPTPP需要在‘市場準入’和‘規則標準’方面都達到高水準”。

中國新一輪制度型開放還有一項重要內容是建立全國統一大市場。習近平總書記在2023年2月1日舉行的政治局第二次集體學習時強調，要“深化要素市場化改革，建設高標準市場體系，加快構建全國統一大市場”。其基本內涵是加快建設高效規范、公平競爭、充分開放的全國統一大市場。主要內容包括“五個立”“一個破”。一是強化市場基礎制度規則統一：完善統一的產權保護制度；實行統一的市場準入制度；維護統一的公平競爭制度；健全統一的社會信用制度。二是推進市場設施高標準聯通：建設現代流通網絡；完善市場信息交互渠道；推動交易平臺優化升級。三是打造統一的要素和資源市場：健全城鄉統一的土地和勞動力市場；發展統一的資本市場；加快培育統一的技術和數據市場；建設全國統一的能源市場；培育發展全國統一的生態環境市場。四是推進商品和服務市場高水平統一：健全商品質量體系；完善標準和計量體系；全面提升消費服務質量。五是推進市場監管公平統一：健全統一市場監管規則；強化統一市場監管執法；全面提升市場監管能力。六是進一步規范不當市場競爭和市場干預行為：著力強化反壟斷；依法查處不正當競爭行為；破除地方保護和區域壁壘；清理廢除妨礙依法平等準入和退出的規定做法；持續清理招標采購領域違反統一市場建設的規定和做法。這是一場關系到高標準市場體系、高水平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更高水平開放型經濟新體制建設的制度變革、治理變革、市場變革，要堅持解放思想、實事求是、與時俱進、求真務實的思想路線，推動這場高標準制度型開放走深走實走好。

（五）新形勢下重新審視科學、技術、工程、數學等創新型開放

2022年中國研發經費投入達30782.9億元，研發投入強度為2.54%，已經超過2021年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OECD）國家的平均研發強度2.68%。同期中國基礎研究投入2023.5億元，占研發經費投入額的6.57%。廣東研發投入強度達到3.26%，設立了鵬城、廣州實驗室；江蘇研發投入強度3%，設立了蘇州、紫金山、太湖、鐘山等實驗室；浙江研發投入強度也達到了3%。但中國科技創新存在幾個短板：一是知識存量和人才存量明顯低于主要發達國家的水平。二是基礎研究和應用研究基礎薄弱。三是科研和創新仍存在著拿來主義、簡單模仿和浮躁心態。四是關鍵核心領域的國際合作面對“脫鉤斷鏈”風險。五是國內不同區域科技競爭力差異很大。為此，國家“十四五”規劃提出，基礎研究經費投入占研發經費的比重要提高到8%以上，科技部制定了“基礎研究十年行動方案”。未來期待能夠用30年的時間把基礎研究占比提高到世界主要發達國家的水平。國家“十四五”規劃提出科學發現、技術發明、技術創新要“十年磨一劍”，中央全面深化改革委員會第22次會議還審議通過了《科技體制改革三年攻堅方案（2021—2023年）》。

烏克蘭危機后，關鍵核心技術領域“卡脖子”成為制裁和反制裁的焦點之一。當前，雖然中美科技競爭力仍有很大差距，但中美之間競爭帶來的戰略恐懼，正在促使美國對華技術封鎖的“小院高墻”進一步擴展到“大院高墻”。2023年7月17日，美國國務卿布林肯、商務部長雷蒙多、國家經濟委員會主任布雷納德以及白宮國家安全顧問沙利文等政府高官會見了美國三大芯片巨頭英特爾、高通和英偉達的高管。同一天，美國半導體行業協會（SIA）也發表聲明，呼吁拜登政府“不要進一步限制”對華芯片銷售。根據該協會數據，2022年中國半導體采購額為1800億美元，超過全球半導體采購總額5559億美元的1/3。單方面的限制措施，可能會削弱美國半導體行業競爭力，破壞供應鏈，引發重大市場不確定性。

關鍵核心技術“卡脖子”的環節主要在哪里？董潔林教授研究構建了一個現代產業體系結構。從表5可以看到，產業生態系統的最底層是材料和能源層，次底層是零部件層，第三層是設備層，第二層是基礎設施層，最上面是服務層。“卡脖子”是打壓制裁阻遏的策略，主要卡在材料能源層、部件層和設備層。如汽車零部件約有2萬個，而手機零部件達20萬個，缺少一個零部件則整個設備就停工，且關鍵材料、零部件和設備是很難替代的。

董潔林：《“卡脖子”難題的歷史軌跡及破解》，《經濟觀察報》，2022年8月15日。面對美國及其盟國對中國關鍵核心技術產業“脫鉤斷鏈”，中國企業同樣感受到“如鯁在喉”之痛。企業認為相關設備和材料斷供將使其喪失參與全球技術迭代的能力，阻延產品更新換代進程。對于可能被卡住的關鍵設備、材料、軟件、人才和配套，從進口依賴到自立自強，預計需要10年左右的時間。企業不到萬不得已的地步，很難做出為應對“脫鉤斷鏈”的復雜情景做準備的決定。因此，需要做工作瓦解“脫鉤斷鏈”可能造成的戰略威脅、戰略恐懼和戰略攻擊的根基，爭取和贏得發展的重要戰略機遇期。對內，全國上下一盤棋，形成合力，推動關鍵核心技術高水平自立自強。同時，開放不封閉、掛鉤不脫鉤、合作不對抗、有事共商共建共享。

三、中國高水平對外開放的戰略選擇

未來十年，是中國把握重要戰略機遇期促進轉型升級的關鍵十年，也是國際格局和世界秩序演進趨勢變化的關鍵十年。堅持擴大高水平對外開放，把握和贏得中國發展的重要戰略機遇期，抵御和化解國際環境的重大風險與挑戰，保持高質量發展的戰略定力和歷史耐心，腳踏實地做好自己的事情，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

（一）從全球視野出發重塑中國與世界的經濟互動關系

當前，基于規則的全球化的浪漫時代已經結束，以中美戰略競爭為基調的全球變局的時代來到了。

美國對這場中美戰略競爭的定義是美國對中國的打壓、制裁、阻遏。 烏克蘭危機進一步打破了原來全球各種力量相互制衡形成的均勢，加快推進了國際格局的重塑和調整。這場沖突增強了美國的全球領導力，提升了北約軍事安全組織的作用，打擊了俄羅斯大國地位。北約這個冷戰時期的軍事同盟組織終于擺脫了“腦死亡”狀況，世界銀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世貿組織等二戰后建立的國際經濟組織的地位明顯下降，大國軍事安全同盟的重要性顯著超過了經濟貿易關系。這不是一個促進發展的時代，而是一個格局重塑的時代。

面對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的復雜形勢，中國對外開放的戰略選擇應當怎么辦？首先，中國必須從烏克蘭危機后的新國際格局視角重新審視中國對外開放的戰略選擇。表6列出了2023年6月發布的美印聯合聲明58條的主要內容。從中可以看出美國已經開始用印度來替代日本，形成“全球老大”和“未來的老三”印度聯合夾擊中國的未來發展之勢。中國對外開放戰略必須研究如何從全球發展的視角，而不是僅從自身發展的視角出發，提出當前世界最重要的發展議題，用事實和行動，尤其通過第三方評估證明中國式現代化給世界帶來的是機遇而不是威脅。其次，“發展”主題始終是中國對外開放的重要議題。即使中國未來進入了發達國家行列，也要把人類發展作為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基石。

“發展問題”是我們的基本盤，其依據不在于中國經濟發達與否，而在于人類發展是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基石。參閱：張燕生，《從農業國工業化到中國式現代化發展》，張培剛發展經濟學研究基金會網站，2023年7月9日。 為此，要在金磚國家、上合組織、亞投行、RCEP等平臺和機制上探索構建一套真正適合發展的國際規則、全球話語和定價機制。不求最先進但求最適宜、不求最優解但求滿意解，始終堅持建立有利于發展的國際規則、國際規制、國際標準、國際慣例的制度和治理模式。我們這樣做的目的并不是另搞一套，也不是對抗，而是爭取國際開發機構、國際經濟組織、美日歐第三方的合作。最后，新形勢下的對外開放重點是建立更加國際化、市場化、法治化的高標準市場體系，高水平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更高水平開放型經濟新體制。2023年7月，習近平總書記在主持全面深化改革委員會第二次會議時強調，建設更高水平開放型經濟新體制是我們主動作為以開放促改革、促發展的戰略舉措，要圍繞服務構建新發展格局，以制度型開放為重點，聚焦投資、貿易、金融、創新等對外交流合作的重點領域深化體制機制改革，完善配套政策措施，積極主動把我國對外開放提高到新水平。

（二）以和平、發展、合作為主題實施構建全球統一戰線的新戰略

當前，美國政府的戰略選擇正在發生深刻變化。美國總統國家安全事務助理沙利文

布魯金斯桑頓中國中心主任哈斯認為，沙利文對美國國內挑戰的解決方案是錯誤的。全球化使美國更強大和富裕，但紅利分配不公。歐洲建立了社會安全網幫助工人應對全球化損害。錯不在全球化，在美國自身。

參閱：哈斯，《美國希望向中國要什么》，《外交事務》.2023年11—12月雙月刊。

在最近一次講話中提出，一場金融危機震撼了中產階級，新冠疫情暴露了我們供應鏈的脆弱性，不斷變化的氣候威脅著生命和生計，烏克蘭危機凸顯了過度依賴的風險，所以這一刻要求我們達成新的共識。

美國有一個理論叫“霸權轉移”，即無論中國是否愿意稱霸，隨著時間推移都會把全球霸權轉移到中國。當中國事實上成為全球霸權國家時，西方就擔心，中國是否愿意承擔供給全球公共產品的責任，還是繼續采取搭便車的戰略。西方學者希望證明中國不愿意承擔大國責任。事實上，無論是1997年7月發生的亞洲金融危機，還是2008年9月發生的國際金融危機，中國都扮演了抵御危機的中流砥柱的大國責任擔當角色。

這個被稱為“新華盛頓共識”的政策主張在通過拜登、沙利文、耶倫、雷蒙多、戴琪等人的文章和講話而被逐步系統化。它至少包括當前美國面對的四個挑戰和計劃構建的五大戰略思路。首先，美國面對工業基礎空心化的挑戰。沙利文批判了兩個基本假設，一是市場總是對的，二是增長總是對的。他對美國20世紀80年代以來盛行的倡導減稅和放松管制、私有化而非公共行動以及貿易自由化作為目的的思想進行了批判，認為這是導致當前美國經濟空心化、虛擬化、泡沫化的根源。其次，美國要適應地緣政治和安全競爭所定義的新環境。他批判了一個前提，即開放總是對的，美國將制定新貿易政策而不是自由貿易政策。

2023年6月15日，美國貿易代表戴琪在美國新聞俱樂部就供應鏈彈性發表演講。她認為，貿易政策中對效率和低成本的追求導致脆弱和高風險的供應鏈。拜登政府計劃通過提高標準、推動可持續性以及優先考慮工人和小企業生產者的需求來扭轉這一趨勢。再其次，美國面對氣候危機及能源轉型的挑戰。他批判了氣候與增長是零和博弈的觀念，認為清潔能源是創造增長和就業的機遇。最后，美國面臨不平等的挑戰及其對民主的破壞。他批判了貿易總能帶來包容性增長的假設，批判了涓滴經濟政策，如減稅、大幅削減公共投資、過度企業集中、破壞勞工運動等政策。他認為這四個挑戰是全球性的。美國應對挑戰的核心是恢復包容性增長能力。包括生產和創新的能力；物理、數字基礎設施和清潔能源等公共產品的能力；抵御自然災害和地緣政治沖擊的能力；確保為美國中產階級和全球勞動人民提供包容性機會。

為此，沙利文提出了應對挑戰的五大戰略思路。一是實施美國新工業和創新戰略。通過《通脹削減法案》和《基礎設施法案》的投資，確保美國供應鏈的彈性和安全性。二是美國加強與歐盟、加拿大、日本、韓國、印度等經濟體的合作，確保半導體、清潔能源、關鍵礦物等建設能力、彈性和包容性。三是制定超越傳統的貿易協議，建立新型國際經濟伙伴關系。貿易政策不僅僅是要降低關稅，而且要完全融入美國經濟戰略。拜登政府正在推動全球貿易與勞工、貿易與氣候的戰略。四是動員數萬億美元的投資進入新興經濟體。需要擴大世界銀行、亞洲開發銀行等開發性金融機構的資產負債表，以應對氣候變化、流行病、脆弱性和沖突。美國必須擴大低收入和中等收入國家獲得優惠、高質量融資的機會。G7發起全球基礎設施和投資伙伴關系（PGII），10年內將動員數千億美元用于能源、物理和數字基礎設施融資。沙利文認為與“一帶一路”倡議中的融資不同，PGII的項目透明、高標準，服務于長期、包容和可持續的增長。五是美國要用“小院高墻”政策保護美國的基礎技術。當美國在經濟、國家安全和民主的交叉點做出政策決定時，這就是美國的指導方針。

由此可見，中美戰略競爭顯著不同于美蘇冷戰、日美摩擦、美歐矛盾，美國除了聯合盟國對中國實施打壓、阻遏、制裁外，還是一場綜合實力的較量和全方位的制度競爭。第一，中美全球公共產品供給能力的競爭主要體現在全球制度供給能力的競爭。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是一個大轉折時期，美國連續三任總統以不同形式揚棄了第二次世界大戰后建立的“基于規則的世界秩序”，如降低關稅、取消非關稅措施、促進貿易投資自由化、便利化的自由貿易戰略。從奧巴馬任總統時推動“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TPP）、“跨大西洋貿易與投資伙伴關系協定”（TTIP）、“國際服務貿易協定”（TISA），到特朗普任總統時打貿易戰、推動美國優先和保護主義，再到拜登政府推動基于價值觀的貿易政策為勞動人民、環境、中小企業服務。美國提出了一系列貿易與環境、貿易與勞工、貿易與公平、貿易與數字化等制度規則設計，同時推動“去中國化”。如何從全球發展角度應對美國制度規則變局，需要中國和金磚國家加強制度建設、能力建設、話語建設。第二，中美全球統一戰線的競爭主要體現在是以美國自由、民主的政治正確劃線，還是以全球自由、民主的共同福祉劃線，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美國將中國視為假想敵，實施了一系列針對中國的涉臺、涉疆、涉南海、朝鮮半島、東海等地緣政治戰略。如印太戰略、IPEF、四方機制、三方會談等。當條件成熟時，美國會迫使亞太地區選邊站，達到孤立中國、削弱中國、分解中國的目的。中國則積極推動新型經濟全球化繼續前行，推動聯合國維護世界和平與安全，國家不論大小一律平等，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第三，中美基礎設施建設的競爭主要體現在美國通過動員國際開發機構、資本市場、盟國體系之間的協同搞PGII，而中國則把交通等基礎設施、信息等新基礎設施、發展等社會基礎設施協同推動的高質量共建“一帶一路”作為國際社會共同事業。前者強調高標準，后者強調最適宜。事實上，無論是發達國家還是發展中國家，基礎設施的投資缺口都是巨大的。如全球基礎設施中心估計，2018年至2040年期間，基礎設施項目的融資缺口將達到15萬億美元。每年在基礎設施上的支出約為3萬億～4萬億美元，其中大部分由政府承擔。因此，能夠滿足高標準的基礎設施項目少之又少，能夠滿足最適宜的基礎設施項目多之又多。我們還是希望加強高標準與最適宜之間的國際合作，共同推進全球基礎設施建設。

（三）在逆全球化背景下構建更高水平開放型經濟新體制

第一，應確定發展要安全、斗爭要藝術、開放要自立的對外開放基本原則，持續提升中國經濟國際化的深度廣度，服務新發展格局的戰略定位。“發展要安全”，即使在最壞情景發生的情況下，也要有能力保證國家的糧食安全、能源安全、關鍵礦物安全、供應鏈安全、國家經濟安全。最有效的途徑，一是構建全球周期不同步的多元化布局形成風險對沖機制，建立大國沖突管控的危機管理和應對機制；二是做好抵御應對風險的準備，培育本土風險規避的替代和備份生產體系；三是發揮市場機制在資源合理配置中的決定性作用，提升綜合實力和產業國際競爭力，更好地發揮政府作用，統籌協調，一致對外，應對外部沖擊。“斗爭要藝術”，在敵強我弱的整體競爭態勢下，拓展空間、贏得時間是最重要的競爭變量。“斗爭要藝術”的目的是最大限度地爭取第三方合作，提升金磚國家、上合組織、RCEP等全方位合作效率和水平，穩住和平發展的基本盤，分化、孤立和制衡世界霸權力量。“開放要自主”，如果把對外開放形容為“引狼入室、與狼共舞、引入壓力”的話，對外開放的正反饋機制是形成正向激勵，負反饋是滑向危機和停滯。日本當年借“廣場協議”引入外來壓力，試圖推動日元升值、擴大內需、產業轉型而失控，最終陷入30年的經濟停滯就是一個教訓。其中一個重要因素是日本無法制衡霸權而喪失自主開放發展的能力。因此，對外開放戰略要以制度型開放為重點，聚焦外經貿體制機制改革，把握重要戰略機遇期。

第二，堅持“開放不封閉、掛鉤不脫鉤、合作不對抗”的戰略取向。堅持“開放不封閉”，就是要在基于規則的全球化陷入停滯、基于價值觀的全球化日益盛行、基于包容的全球化陷入分裂的新形勢下，推動基于微觀市場機制、工商合作、地方推動、民間合作的新型全球化繼續前行。堅持“掛鉤不脫鉤”，就是通過推動體制規則與國際高標準規則銜接機制對接，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互依存的利益糾纏的合作態勢。如國內資本市場通過全面深化改革，提升市場化、法治化、國際化金融監管能力建設，推動與國際資本市場互聯互通，形成交叉相互持股的利益共同體機制，促進金融掛鉤不脫鉤。反之，金融市場化、法治化和國際化程度越低，與國際“脫鉤斷鏈”的風險就越大。堅持“合作不對抗”的戰略，就像一場拔河，一端是希望把中國拖入沖突對抗陷阱的極端分子，另一端是希望全方位國際合作的大多數。無論外交、軍事、安全，還是經濟、科技、產業，拔河越偏向沖突對抗的一端，我們的勝算就越小；越偏向全方位國際合作的一端，我們的勝算就越大。中國最寶貴的資源就是時間。贏得越多時間，中國的科技、法治、金融的進步就越快，拔河取勝的概率就越大。在面對美國戰略競爭對中國實施“一鍋端”、全鏈條、全方位打壓、阻遏、制裁下，保持戰略定力、歷史耐心和斗爭藝術，繼續擴大高水平對外開放，打造優勢互補、合作互動、相互依存、共同發展的利益共同體、責任共同體、命運共同體。

第三，面對中美半導體芯片和微電子、量子信息技術、人工智能等關鍵核心技術的戰略博弈，要統籌協調解決好“有（進口替代）和沒有（對外依賴）”“好（前沿高端）和不好（中低端）”“用（應用層）和沒用（基礎層）”的三個基本問題。所謂“有和沒有”，即當美國筑起一道“小院高墻”并準備建設“大院高墻”的技術能力封鎖壁壘的時候，中國別無選擇，只能推動自主創新和科技高水平自立自強。這就需要采用產業補貼、政府采購、供應鏈協同、開放合作等策略支持自主創新，以解決“有與沒有”的問題。所謂“好與不好”，即自主創新與科技高水平自立自強的技術迭代如何達到國際競爭力的一流水平。如果有而不好，則意味著高技術企業的國際競爭力會下降，如果不能解決技術動態迭代進步的問題，終究將被國際市場競爭所淘汰。要解決好的問題，就必須有逆周期的扶持性政策、全方位的國際合作、長期主義的研發創新等綜合施策幫助高技術企業渡過重重難關。所謂“用和沒用”，即創新鏈如果停留在有用的階段，不能夠推進有目標指向的基礎研究、科學發現、原始創新的持續發展，就不可能有長期主義的歷史耐心。

這里的目標指向，主要是指在中美科學技術能力的競爭中，我們要把有限資源、人才和能力集中在解決關鍵核心技術的基礎研究、科學發現以及原始創新的層面上。 1945年的美國就面臨著這個歷史性選擇，是美國總統的科學顧問布什博士發表的《科學：無盡的前沿》，把科學發現、基礎研究、原始創新推到了皇冠的位置上，解決經濟發展的最終源泉，才出現以后70多年美國科學技術的發展。所以，堅持科技高水平自主創新和自立自強，營造以市場為基礎、企業為主體、開放為手段的科技創新發展生態環境，推動全方位國際合作，有效解決科學和技術“用與沒用、有與沒有、好與不好”之間的辯證關系和輕重次序，實現科技是第一生產力、人才是第一資源、發展是第一要義的突圍。

第四，深化投資、貿易、金融等重點領域的體制機制改革。在投資領域，中國推動投資高質量發展，在離岸制造、在岸制造、全球制造基礎上通過實施“引進來”“本地化”“走出去”戰略，應對美歐主導的回岸制造、近岸制造、友岸制造的挑戰。在與安全相關的領域，美歐推動“脫鉤斷鏈”。在與安全不相關的領域，美歐推動產業鏈供應鏈外遷。在第三方市場，如“一帶一路”，美歐推動PGII，與中國在“一帶一路”基礎設施建設領域展開競爭。中國積極推動成本驅動型資本進入東南亞等周邊地區，帶動中間產品出口和消費品進口；推動市場驅動型資本進入中國市場和中國企業出海進入發達市場；推動效率驅動型資本進入中國本土市場和全球化發展。在貿易領域，中國推動對外貿易高質量發展，更加注重高水平貨物和服務貿易、數字貿易、綠色貿易、技術貿易、離岸貿易的合作發展；更加注重新型加工貿易方式的轉型發展；更加注重營造中國作為貨物和服務貿易、數字貿易的發包方，團結更多美日歐企業參與上游合作，引進更多亞非拉企業下游接包，構建新型相互依存的貿易合作共同體。在金融領域，中國推動金融高質量發展，在開放競爭的條件下推動現代金融和多層次資本市場發展，堅持金融為實體經濟轉型發展服務。充分發揮中國香港全球國際金融中心的地位和作用，包括發揮香港離岸人民幣業務樞紐、國際金融中心、國際資產管理中心、國際風險管理中心、亞太國際法律及爭議解決服務中心、國際創新科技中心、區域知識產權貿易中心等方面的重要作用。推動香港優勢進一步市場化、法治化、國際化發展，取得真正能夠與紐約、倫敦并駕齊驅的國際金融綜合優勢。

第五，堅持人口規模巨大國家的中國式現代化發展方向和路徑，建立中國經濟與世界經濟優勢互補、合作互動、互利共贏的新型國際關系。對大國而言，要回答的一個基本問題是，其現代化進程將改變大國實力對比、國際格局和世界秩序，其現代化進程對世界是機遇還是威脅？一種發展模式是大國“不搞贏者通吃、零和博弈、以強凌弱”，有飯大家吃、有事共商共建共享、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另一種發展模式則相反，搞叢林法則，順我者昌、逆我者亡、贏者通吃。中國式現代化要走合作共贏的發展模式。目前，中美戰略競爭已經超越合理界線。如在WTO等多邊經貿體系改革議題上，逢對手必反，把“非市場經濟導向”的帽子扣在中國頭上，事實上已成為推進WTO改革的最大障礙。在區域一體化進程中，RCEP面對著與美國主導的IPEF的競爭，將導致區域分裂。在發展領域，“一帶一路”倡議面對著與PGII的競爭。因此，中國未來實施對外開放戰略，必須做好開放國際競爭與合作的充分準備，打造最廣泛的國際統一戰線和利益共同體。

（四）堅持走和平發展道路，建設開放型世界經濟

中國堅持走和平發展的現代化道路，需要跨越“修昔底德陷阱”“薩繆爾森陷阱”“金德爾伯格陷阱”，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

跨越“修昔底德陷阱”需要建立危機管理合作機制。

格雷厄姆·艾利森［美］：《注定一戰：中美能避免修昔底德陷阱嗎？》，上海人民出版社，2019年7月。 美國哈佛大學教授格雷厄姆·艾利森分析了歷史上守成大國與新興大國之間沖突的案例，其中有12個案例都走向了戰爭。規避“中美必有一戰”假說已成為中美戰略競爭的一條底線。基辛格在離世前曾表示，如果目前緊張局勢繼續下去，臺灣海峽很可能會“發生軍事沖突”。

彭博社2023年6月15日發布的對基辛格的采訪。 美國印太司令阿奎利諾在2023年阿斯彭安全論壇上表示“中國軍隊已經在做準備，2027年之前，將會擁有收復臺灣的能力。美軍需要先做好威懾，一旦威懾失敗，就要做好擊敗中國解放軍的準備”。一項調查結果顯示，目前臺商正在離開中國大陸及臺灣；跨國公司最擔心的是東亞地區發生烏克蘭危機式的代理人沖突。在這種情況下，堅持走和平發展道路的中國式現代化，就必須避免中美直接沖突和另一場烏克蘭危機式的代理人戰爭，這是建設開放型世界經濟體系，繼續擴大高水平對外開放的重要前提。為此，中美要就兩國元首會晤所達成的重要共識，在工作層面上就避免中美沖突和另一場烏克蘭危機式的代理人戰爭兩條底線展開充分溝通、交流對話，達成協議框架。這對“維護和平的國際環境和穩定的國際秩序”，對中美建立相互尊重、和平共處、互利多贏的新型大國關系具有重要意義。

跨越“薩繆爾森陷阱”需要有效管控“強強競爭”的對抗態勢。

Samuelson，Paul A.，Where Ricardo and Mill Rebut and Confirm Arguments of Mainstream Economists Supporting Globalization， Journal of Economic Perspectives，Vol 18，No.3，2004. 著名經濟學家薩繆爾森曾指出，“自由貿易并非總是對一國有利的，當他國發生了在美國傳統上擁有比較優勢的產品上的技術進步時，自由貿易將造成本國福利的惡化”。在1990至2008年的超級全球化時期，美國坐享了兩場泡沫繁榮，一場是20世紀90年代的科技泡沫，另一場是21世紀初的金融和房地產泡沫，最后陷入產業結構的空心化、泡沫化、虛擬化。對此，美國是選擇告別自由貿易還是告別舊增長模式？它選擇了中美對抗。《紐約時報》最近發表了一篇文章稱“這是一種戰爭行為”。

Alex Palmer：《“這是一種戰爭行為”：解碼美國對華芯片封鎖行動》，紐約時報中文網，2023年7月13日。 文章引證了美國戰略與國際問題研究中心格雷戈里·艾倫的觀點。他認為，從2022年開始，有兩個日期將被歷史銘記：一個是2月24日，烏克蘭危機爆發；另一個是10月7日，美國政府通過出口管制，削弱中國生產甚至購買最高端芯片的能力。這個法規代表了美國政策制定者對半導體、供應鏈以及美國國力問題的全面認知。

習近平：《為建設更加美好的地球家園貢獻智慧和力量》，央廣網，2019年3月28日。 中國要跨越“強強競爭”的對抗陷阱，一是要構建高水平自立自強的技術能力、產業能力、金融能力。二是要構建“強強互補”的合作模式，推進錯位競爭、差異發展。三是要構建第三方合作的共同利益。四是要構建多層次的溝通對話協調機制，增進戰略互信。

跨越“金德爾伯格陷阱”需要推動全球治理改革。［美］金德爾伯格，宋承先、 洪文達譯：《1929—1933年世界經濟蕭條》，上海譯文出版社，1986年。查爾斯·P·金德爾伯格認為，1929—1933年世界經濟大蕭條的主要原因是英國無力而美國無意承擔國際經濟秩序的領導者角色。當前，全球經濟治理改革面對三個基本問題：一是缺少全球經濟失衡與再平衡的調節機制。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爆發，美國認為其根源是全球失衡，失衡的調節責任必須由中國承擔。事實上，1990年以來的中國經常項目順差增加是美國經常項目逆差上升引致的結果，而不是失衡的源頭。二是缺少全球不平等與再分配的調節機制。1980年以來美國國內貧富差距擴大，被歸咎于全球化和中國不公平競爭，這本身就是不公平的。三是缺少全球化損益補償機制引發大國沖突。1929—1933年大蕭條后續引發世界債務鏈中斷，德國經濟陷入惡性通脹而崩潰，希特勒上臺挑起了第二次世界大戰。當前，世界正處于百年未有之大變局。有兩種走出困境的主張：一種是習近平主席提出來的“堅持公正合理，破解治理赤字”“堅持互商互諒，破解信任赤字”“堅持同舟共濟，破解和平赤字”“堅持互利共贏，破解發展赤字”。

習近平：《為建設更加美好的地球家園貢獻智慧和力量》，央廣網，2019年3月28日。 另一種是美國主導的全球治理平臺從G20又回到G7，構建了美國價值觀領導力、北約軍事組織、盟國體系三位一體的全球治理架構。其中一個主題是“去中國化”。

烏克蘭危機改變了大國競爭、地緣政治、國際格局的發展態勢，美國全球領導力、北約軍事組織、盟國體系三位一體的新架構將支配未來一個時期的世界發展方向和趨勢。其中，關鍵核心科技能力競爭將占據重要地位，包括量子信息技術、人工智能、半導體和微電子等新興未來領域的全球能力競爭。競爭的基礎要素包括：人才和研究型大學；現代金融和多層次資本市場體系；規則制定權、話語權和定價權三個方面。中美戰略競爭的本質是美國對華打壓、制裁和阻遏。中美戰略競爭的差距仍然很大。中國需要的核心要素是時間，能否贏得和平發展的足夠長的時間，將決定中華民族復興進程。2022年，中國研發強度達到2.54%，已超過OECD國家的平均強度水平。但人才存量、知識存量、技術存量等國際差距仍很大。在美國全面打壓、制裁、阻遏下，中國經濟增長速度會明顯放慢。如以華為為代表的高技術企業，受到美國制裁和長臂管轄影響的有數千家中國高技術企業、大學和科研院所、科技生產性服務機構等。未來10年，中國擴大對外開放戰略的基本點應從發展轉向發展與安全兼顧、從斗爭轉向斗爭與合作兼顧、從開放轉向開放與自主兼顧。擴大對外開放戰略的著力點是建設一流的人才和研究型大學、現代金融和多層次資本市場體系、制度型開放和治理體系國際化。擴大對外開放的戰略重點是實施經濟國際化戰略、科技強國戰略、制造強國戰略、質量強國戰略、人才強國戰略。擴大對外開放的戰略區域是國內大循環體系的國際化、雙循環體系的內外貿一體化、發達市場的相互依存關系升級。擴大對外開放戰略的結構支撐是數實融合、服實融合、綠實融合、創實融合、虛實融合。擴大對外開放的主體是混合所有制出海。擴大對外開放的合作模式是發展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互依存、有飯大家吃的分工與專業化生產模式。擴大對外開放的動力機制是市場驅動、企業主體、地方參與的數字賦能、綠色賦能、科技賦能的全方位國際合作新模式。中美戰略競爭的關鍵因素歸結到一點，就是相對全要素生產率（TFP）增長率的競爭。我國TFP占美國TFP的比重從2000年的29%上升到2014年的43%，2035年能否上升到60%。

劉俏：《中國經濟：短期政策和長期問題》，北大光華研究報告，2022年6月17日。

第一，對外開放戰略的基本點。堅持發展要安全、斗爭要藝術、開放要自主的原則。其中，發展與安全兼顧，即堅持科技是第一生產力、人才是第一資源、發展是第一要義，在此基礎上，提升產業鏈供應鏈韌性、彈性、柔性，推動關鍵核心技術攻關上臺階。斗爭與合作兼顧，堅持敢于斗爭、善于斗爭的同時，要抵御和防范少數極端分子把中美關系帶入沖突對抗陷阱的風險，要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構建最廣泛的國際統一戰線。開放與自主兼顧，即堅持擴大高水平對外開放，推動新全球化繼續前行，推動開放型世界經濟體系建設前行。同時，形成國家力量、行業協會商會力量、地方力量統籌協調機制，扶持自主創新和科技高水平自立自強能力。

第二，對外開放戰略的著力點。培育世界一流人才和建設研究型大學、世界一流現代金融和多層次資本市場體系、世界一流制度規則、制度型開放和治理體系與治理能力現代化。從制造強國發展指數來看，中國目前尚處于三流制造強國的地位。中國要成為二流制造強國，與德國、日本等世界制造強國并駕齊驅，還需要一定時間。但是，中國要進入世界一流制造強國，僅僅靠時間積累是難以實現的。如培育世界一流人才，建成研究型大學，打造“世界大腦”，就需要推動漢語和英語雙語教學，從深層次體制機制上解決李約瑟難題、錢學森之問的科技發展困境。又如發展現代金融和多層次資本市場體系，就需要發揮香港全球國際金融中心的綜合優勢，帶動全國金融創新發展，同時助推香港優勢進一步市場化、法治化、國際化，進入與紐約、倫敦并駕齊驅的全球領先優勢地位。

第三，擴大對外開放的戰略重點。在中美戰略競爭的條件下推動實施經濟國際化戰略、科技強國戰略、制造強國戰略、質量強國戰略、人才強國戰略。經濟國際化戰略既包括城市國際化、產業國際化、人才國際化、市場國際化，也包括推動國內大循環體系國際化、雙循環體系國際化、培育新形勢下參與國際競爭與合作新優勢。科技強國戰略的核心是打造市場為基礎、企業為主體的開發試驗研究、關鍵共性技術平臺、應用基礎研究、基礎研究組成的創新鏈，培育全方位國際合作的科技創新生態體系和創新環境，在量子信息技術、人工智能、半導體和微電子等世界前沿領域培育新型研發體系和核心人才隊伍。在更高水平開放型經濟新體制支撐下實施制造強國戰略、質量強國戰略、人才強國戰略、金融強國戰略，推動中國式現代化創新發展。

第四，擴大高水平對外開放的區域一體化戰略。在開放條件下構建基于擴大內需戰略的國內大循環主體地位，實施雙循環戰略，培育國際合作競爭新優勢。目前，中國加入CPTPP的申請雖然被暫時擱置，但對標國際高標準制度規則是中國深化改革的戰略主動，會繼續不斷深化。RCEP也面對IPEF的競爭，中國做IPEF四個支柱的模范生，把美國主導IPEF的“去中國化”戰略轉變為中國推動的“再中國化”戰略。同樣，發達市場是培育中國企業高質量發展的主戰場，拿起國際經貿規則和法律武器為中國企業贏得更大的發展空間，是高水平對外開放戰略的重要內容。

第五，擴大高水平對外開放的現代化產業體系支撐。首先，在開放條件下推動數實融合打造新實體經濟，方向是推動數字化網絡化智能化發展，重點是推動農業數字化、制造業數字化、基礎設施數字化、服務業數字化，績效是提升勞動生產率，尤其是TFP。其次，在開放條件下推動服實融合，促進制造業高質量發展，既包括提供研發服務、技術服務、資訊服務、設計服務、專業服務，也包括提升商流、物流、信息流、人才流、資金流互聯互通效率，還包括打造一批服務業占70%以上，其中生產性服務業占70%以上的全球性大都市。再其次，推動綠實融合激勵綠色發展成為普遍形態，在先立后破、創新優先的基礎上如期實現雙碳目標。最后，推動創實融合驅動創新成為第一動力。新實體經濟必須發展硬科技，但這需要構建更堅實的基礎研究、應用研究的支撐體系，需要關鍵共性技術平臺賦能，需要科技體制機制的正向激勵，需要構建全方位國際合作的“四鏈協同發展”的合作環境。

第六，擴大對外開放戰略的雙向投資模式。中國“引進來”戰略重點已經從成本驅動轉向市場驅動，下一步轉向效率驅動。必須加快改善和優化投資環境、營商環境、創新環境，創造有利于打造“世界大腦”的市場化生態和國際化環境。面對不確定性的國際前景，消除雙向投資的不確定性風險，需要外交、軍事、安全、發改、商務等方方面面協同，共同做好穩外資穩外貿的工作。中國“走出去”戰略肩負著將產業鏈供應鏈延伸擴展到海外的重任；同時也肩負從環境、社會和公司治理（ESG）三個維度改善公司治理承擔社會責任的重任。要用“走出去”戰略化解美歐實施的回岸制造、近岸制造、友岸制造戰略的挑戰，破除美歐用貿易戰、價值觀、綠色壁壘等手段迫使產業鏈供應鏈遷出中國的困境，構建國民生產總值（GNP）的全球雙向投資新格局。

第七，擴大對外開放的貿易合作模式。推動外貿高質量發展的重點是推動高技術制造業、高技術服務業、跨境電商、綠色貿易、離岸貿易、其他服務貿易的發展。其中，中間貿易、資本品貿易、新型加工貿易、數字貿易等新型貿易方式發展，需要推動硬科技、軟科技、新科技的發展，需要推動國際化、高端化、新型化的內外貿一體化、上下游一體化、產供銷一體化的新模式的發展，需要推動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互依存、有飯大家吃的貿易分工與專業化合作生產模式的發展。

第八，擴大高水平對外開放的動力機制。在經濟全球化發展時代，世貿組織等多邊經貿規則體系在推動貿易投資自由化便利化等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全球性跨國公司在科技創新、全球綜合物流革命和全球供應鏈管理體系等方面扮演了重要角色，市場機制在全球資源合理配置中發揮了基礎作用，增進了全球經濟福利。然而，現在逆全球化盛行，地緣政治和大國競爭增加了全球產業鏈供應鏈“脫鉤斷鏈”的風險。在這種形勢下，探索市場驅動、企業主體、地方參與、民間合作的對外開放新模式，探索數字賦能、綠色賦能、科技賦能的全方位國際合作新模式，探索從全球發展出發，構造合作共贏，有事共商共建共享，有難互助的包容性增長新模式，為構建開放型世界經濟做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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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谷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