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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試圖發展“社區稟賦—目標價值—治理方式”分析框架,以分析探討推進基層社會治理創新、提升基層社會治理有效性的可能路徑。借鑒嵌入性理論和資源依賴理論,聚焦城鄉社區這一基層分析單位,從嵌入性和資源依賴性視角出發,分析城鄉社區在特定稟賦條件下的環境特征、資源依賴特征、社區運作重點、存在的問題及治理水平情況;在此基礎上,進一步分析特定稟賦條件下社區發育程度及與之相匹配的社區目標價值;最后將社區稟賦、目標價值與治理方式進行對位匹配,形成全新分析框架。本文認為,基層社會治理的有效性與城鄉社區的稟賦優勢、目標價值及治理方式密切相關,三者的對位匹配將有益于治理有效性的提升,錯位匹配將導致治理低效、治理失效甚至無治理。創新基層社會治理,提升基層治理的有效性,應根據基層城鄉社區的稟賦優勢特點及目標價值需求,對位匹配相應的治理模式,如此方能促進基層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的現代化。
關鍵詞:社會治理治理創新社區稟賦目標價值治理方式
作者簡介:蔡瀟彬,中國宏觀經濟研究院社會發展研究所副研究員。
黨和國家一直高度重視基層社會治理,黨的十九大報告指出,要加強社區治理體系建設,推動社會治理重心向基層下移,發揮社會組織作用,實現政府治理和社會調節、居民自治良性互動。黨的十九屆四中全會進一步提出構建基層社會治理新格局,要求完善群眾參與基層社會治理的制度化渠道,健全城鄉基層治理體系,實現政府治理和社會調節、居民自治良性互動,夯實基層社會治理基礎。推動社會治理和服務重心向基層下移,把更多資源下沉到基層,更好提供精準化、精細化服務。
黨的二十大報告進一步指出,要健全共建共治共享的社會治理制度,提升社會治理效能,要求健全城鄉社區治理體系,建設人人有責、人人盡責、人人享有的社會治理共同體。
可以說,基層社會治理創新將是當前和今后一個時期黨和國家推進社會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重要工作之一,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一、研究問題與文獻回顧
進入新時代之后,高質量發展成為新時代主題,各領域均積極推進高質量發展,社會治理領域也不例外。社會治理的高質量發展主要表現為治理有效性的提升,而治理有效性的提升離不開基層社會治理創新,那么,我們應當如何創新基層社會治理以提升治理有效性?換言之,要提升基層社會治理有效性應當如何推進基層社會治理創新?這是本文試圖回答的問題。
關于基層社會治理創新,學術界進行了廣泛研究,總體而言大致有三個路向:一是從國家與社會關系視角探討社會治理創新。關于國家與社會關系的研究非常豐富,這類研究聚焦政府對社會的管理及其策略,提出了一系列政府與社會關系模式的概念,例如“宏觀鼓勵、微觀約束”(俞可平,2006)、“分類控制”(康曉光、韓恒,2005)、“控制與支持”(陶傳進,2008)、“利益契合”(江華等,2011)、“分類發展”(田凱,2016)等。這類研究認為政府對社會存在控制與發展這兩種思路和策略,政府的控制策略導致社會發展受限,而發展策略則促進了社會力量的發展。從國家與社會關系視角探討社會治理創新的學者,傾向于超越控制和發展思維,例如郭風英(2013)倡導國家與社會“合作治理”,認為我國未來社會治理體制改革和創新,要轉變政府職能、激發社會活力,促進社會治理主體多元化,推動國家—社會的合作治理。彭勃(2015)則倡導“逆行政化”治理,認為社會治理的行政化邏輯面臨治理成本高、質量差與回應性低等問題,因此,社會治理創新要進行“逆行政化”改革,讓行政力量有序退出社會事務管理,實現多元主體和治理邏輯支配社會治理。
二是從政府內部變革視角探討社會治理創新。這個路向的研究傾向于從政府內部尋找治理難題和堵點,并嘗試從政府內部變革的角度考察治理創新問題。對于政府治理模式的問題,黃毅等(2014)指出“總體—支配型”邏輯下政府治理表現出“剛性穩定思維”和“管控型邏輯”,造成運動式治理突出、公共服務效能較低等問題;余敏江(2015)在討論城鎮化進程中的社會治理創新時指出,盡管技術型治理模式提升了社會治理的精細化水平,但卻無法有效回應城鎮化進程中的鄉村政治文化變遷、進城農民權利貧困以及多元異質性社會的合作難題等問題。為了解決政府治理面臨的問題,進一步提升社會治理效能,必須創新基層社會治理模式。黃毅等(2014)認為,未來社會治理創新的策略邏輯應從“總體—支配型”的掌控邏輯邁向“技術—治理型”的共享共治邏輯;余敏江(2015)提出需要“一種強調機會平等、合作共治,注重發展機制的兼容性、發展成果的共享性以及發展條件的可持續性的治理模式”,認為社會治理創新應從技術型治理轉向包容性治理。陳順洪(2014)建議探索設置“大社區黨委”“社區服務中心”、建立“社區委員會”的社區治理結構模式,將原有的四級治理層級轉變成三級治理體制。于景輝(2011)在探討全球化背景下的我國社會管理機制創新時,總結了我國社會管理機制創新的幾個方面,包括社會參與機制、社會整合機制、社會調控機制和社會管理預警機制等方面。
三是從混合視角探討社會治理創新。混合視角既從國家與社會關系角度出發探討社會治理創新問題,也從政府內部變革角度探討社會治理創新問題,從這種視角出發開展研究的學者,總結了不少社會治理問題。例如“碎片化治理”(胡海、殷煥舉,2015;李德,2016)、“懸浮型社會治理創新”(付建軍、張春滿,2017)等問題。為了解決當前社會治理及社會治理創新面臨的問題,混合視角研究者普遍倡導超越傳統范式,協同推動國家與社會、政府與市場、組織與個體參與社會治理創新。周慶智(2014)認為,推進中國社會治理體制創新,不僅要完善體制內的組織建設,更重要的是將體制外的社會組織制度化、規范化、法治化,并以此為基礎將之納入體制中,姜曉萍(2014)認為必須從完善社會政策體系、強化社會組織培育體系、創新社區治理體系等八個方面來予以推進。陶傳進等(2017)提出“專業嵌入行政”的協同治理模式,胡海等(2015)提出“協同化治理模式”,黎昕等(2015)提出重視“社區微治理”在促進社會治理創新中的作用。
總體而言,現有相關研究主要集中在國家—社會關系、政府內部改革及混合視角研究政府社會治理創新問題,研究成果豐富視角多樣。但存在重視宏觀分析輕微觀分析、重概念創新輕機制創新、重理論探討輕實踐聯系等問題,且無法回答本文試圖回答的問題,因此,需要發展新的分析框架。本文將聚焦中觀機制層面的社會治理創新,基于“嵌入性”(Embeddedness)理論和“資源依賴理論”(Resource Dependence Theory)),力圖發展“社區稟賦—目標價值—治理方式”分析框架,探討不同類型基層社區推進治理創新的可能路徑。
二、“社區稟賦—目標價值—治理方式”分析框架
治理有效性,首先與治理的目標高度相關,目標實現程度高,治理有效性越高;其次與社區稟賦高度相關,稟賦利用的越好,治理有效性越高;最后與治理方式高度相關,方式運用越恰當,治理有效性越高。因此,本文的分析框架將圍繞社區治理的目標價值、社區稟賦和治理方式三個維度建構。
(一)治理有效性與目標價值
社會治理有效性與最初設定的治理目標高度相關,治理目標實現的程度越高,治理越有效。那么,社區的目標價值如何概念化維度化?根據馬斯洛需要層次理論,人有生理、安全、尊重、社交、自我實現五層不同需要。類似地,本文把社區的目標價值大致概念化為三類:民生導向型、安全導向型、參與導向型。社區的目標價值是一個復合體系,涵蓋多元要素,不同要素在整個目標價值體系中重要性各不相同。為方便分析,本文僅考慮民生要素、安全要素和參與要素三類要素,如果某種要素占主導地位或權重比其他要素高,我們便可將其界定為特定要素導向型目標價值。民生導向型目標價值中民生要素占主導地位,安全導向型目標價值中安全要素占主導地位,參與導向型目標價值中參與要素占主導地位,如表1所示。
(二)治理有效性與社區稟賦
社會治理有效性與城鄉社區的自身稟賦高度相關,某些稟賦有益于促進某類治理模式的治理有效性,另一些稟賦則有礙于某類治理模式的治理有效性。同目標價值一樣,社區稟賦是一個復合概念,包含多種要素。本文從社區的外部條件、內部條件和歷史條件三個方面將稟賦概念維度化,并具體操作化為區位、資源、傳統三個維度。區位稟賦指社區的地理相對位置,資源稟賦主要指社區經濟狀況,傳統稟賦主要指社區文化歷史因素。三者中占主導地位的要素決定了社區稟賦的優勢特征。區位優勢型社區稟賦中區位要素占主導地位,資源優勢型社區稟賦中資源要素占主要地位,傳統優勢型社區稟賦中傳統要素占主導地位,如表2所示。
(三)治理有效性與治理方式
社會治理有效性還與治理方式高度相關,某類治理方式能促進特定城鄉社區的治理有效性提升,另外一些方式則阻礙特定城鄉社區的治理有效性提升。從治理主體看,當前主要有政府組織、市場組織、社會組織三大類,相應地產生了以不同治理主體為主導的治理方式。類似地,治理方式是一個復合概念,包含多種要素,不同要素的組合形成不同的治理方式。為分析方便,本文假定僅存在政府、市場、社會三種治理要素。相應地,治理方式被簡化為政府主導式、市場主導式和社會主導式三大類。政府主導式意指政府主體占主導地位,市場主導式意指市場主體占主導作用,社會主導式意指社會主體占主導作用,如表3所示。
(四)社區稟賦、目標價值與治理方式的匹配
從邏輯上看,社區稟賦、目標價值及治理方式各有三種類型,組合配對可形成27種匹配模式,如圖1所示。我們顯然不可能為每種理論匹配模式找到其現實形態,也不可能對每種理論匹配模式進行分析研究。因此,本文將錨定社區稟賦變量,從社區運作的資源依賴性和嵌入性特點出發,分析特定稟賦類型條件下的社區環境特征、資源依賴、社區運作、存在問題與治理水平等方面,考察特定稟賦類型的治理有效性,進而與社區目標價值關聯起來討論治理類型的匹配問題。
三、社區稟賦、社區運作與治理水平:影響邏輯
資源依賴理論(Pfeffer and Salancik,1978)認為,組織運作及其行為特征受到資源供給來源的重大影響。從某種意義上說,社區可以理解為廣義的組織類型,因此社區運作與組織運作一樣,將不可避免地受到社區稟賦的影響,而不同社區稟賦將導致社區運作面臨不同的環境特征和資源依賴特點,也導致社區運作本身呈現出不同的特點,進而導致不同的社區運作問題,并相應地呈現出不同的治理水平狀況,如表4所示。
(一)傳統優勢型社區稟賦下的社區運作
在傳統優勢型社區稟賦條件下,社區的文化歷史因素較為豐富,而資源因素和區位因素相對貧乏。這意味著此類社區經濟狀況差、地理位置差,內在外在條件都不好。在這種情況下,社區呈現出很強的資源依賴性特征,其依賴對象主要是政府資源。在這種條件下,社區運作的核心是引入更多資源。其面臨的主要問題是社區發展內生性較弱,內生動力不足,導致治理呈現較低水平的狀態。
(二)資源優勢型社區稟賦下的社區運作
在資源優勢型社區稟賦條件下,社區的資源因素較為豐富,傳統因素和區位因素相對貧乏。在這種情況下,社區呈現出內生性強的環境特征,在資源依賴方面主要以依賴本社區的資源為主。在這種條件下社區運作的重點是注意力分配(attention allocation),在組織理論領域,注意力分配最早由管理學家西蒙(Simon,1947)提出,他將組織注意力的渠道、結構和分配看作是組織研究的核心,稱其為管理行為。后來這一管理行為發展為組織理論(March amp; Simon,1958),進而在馬奇及其合作者的共同努力下繼續發展,形成注意力分配的組織學研究(March,1988)。當社區運作主要以注意力分配為主時,通常會面臨參與性的問題,因為經濟狀況好的情況下,居民參與社區治理注意力分配的需求更大。雖然在資源優勢稟賦條件下社區運作會面臨參與性問題,但相較于其他稟賦類型而言,這種稟賦條件下社區運作仍然呈現出相對較高的治理水平。因為在這種稟賦條件下,社區經濟狀況好、對外依賴少、內生動力強,居民參與程度高,整體治理效果好。
(三)區位優勢型社區稟賦下的社區運作
在區位優勢型社區稟賦條件下,社區的地理位置較好,資源要素和傳統要素一般。在這種情況下,社區呈現出嵌入性很強的環境特點。所謂的嵌入性(Embeddedness)最早由波蘭尼(Polany,1957)提出,后由格蘭諾維特(Granovetter,1985)引入組織研究領域,埃文斯(Evans,1995)則將“嵌入”(embedded)概念加以拓展,運用于政治經濟學領域,并且用“嵌入自主性”(embedded autonomy)作為描述國家與社會、市場互動關系的新概念。區位優勢稟賦類型的社區的嵌入性特點主要表現為社區對外部發展環境的嵌入及外部要素對社區運作的嵌入,嵌入性強的社區更多地依賴市場資源,社區運作的重點是整合各類資源。其面臨的問題是專業性不足,由于其嵌入性強,這類社區的治理績效比傳統優勢型社區強,但不如資源優勢型社區,治理績效處于中等水平。
四、社區目標價值與治理模式:供需匹配問題
(一)需求側:社區發育程度與社區目標價值
通過上文分析可知,具有傳統優勢稟賦的社區,治理水平相對較低,社區運作以資源引入為主,因此社區整體發育程度相對較低,與之相匹配的社區目標價值是民生導向,即社區更注重引入外部資源改善社區民生狀況。具有區位優勢稟賦社區,其治理水平相對中等,社區運作以資源整合為主,因此社區整體發育程度較傳統優勢型社區更好,總體處于中等水平,這種情況下,與之相匹配的社區目標價值是安全導向,即通過整合內外部資源,確保社區經濟狀況安全。具有資源優勢稟賦的社區,其治理水平較高,社區運作以注意力分配為主,因經濟狀況好,社區整體發育程度較高,與之相匹配的社區目標價值是參與導向,即通過廣泛參與實現社區居民的參與需求,如表5所示。
(二)供給側:嵌入性與治理模式的結構分化
如上文所述,本文的治理模式主要包含政府、市場和社會三大行動主體,根據不同要素在治理模式中起作用的程度大小區分了政府主導、市場主導和社會主導這三類治理模式。將三大行動主體嵌入社區運作的程度劃分為高、中、低三檔并進行組合,理論上可形成27種嵌入性組合情況。在現實中,不可能找到與理論形態完全對應的嵌入性組合情形,但我們至少可以識別出三大類治理模式,即政府主導式、市場主導式和社會主導式。政府主導治理模式中,政府嵌入社區程度很高,留給市場及社會力量發揮作用的空間不大,因此市場和社會嵌入性較低。在政府嵌入性低的情形下,留給市場和社會力量發揮作用的空間就相對較大,根據市場及社會力量起作用的程度,可以辨識出市場主導型治理模式和社會主導型治理模式,如表6所示。
(三)供給側與需求側的對位匹配
從需求側看,具有傳統優勢稟賦的社區治理水平低、社區發育程度低,因此社區的目標價值以民生導向為主;具有資源優勢稟賦的社區治理水平高,社區發育程度高,因此社區的目標價值以參與導向為主;具有區位優勢稟賦的社區實力水平中等,社區發育程度中等,因此社區的目標價值以安全導向為主。從供給側看,有政府主導式、市場主導式、社會主導式三種治理方式可供選擇。
供給側與需求側的匹配是影響治理有效性的重要因素,對位匹配可以提升治理有效性,錯位匹配則導致治理低效、失效甚至無治理。具有傳統優勢稟賦的社區,高度依賴政府資源,目標價值是民生導向,因此,與之相匹配的對位治理模式是政府主導治理模式。具有資源優勢稟賦的社區,依賴本社區資源,目標價值是參與導向,因此與之相匹配的對位治理模式是社會主導模式。具有區位優勢稟賦的社區,主要依賴市場資源,目標價值是安全導向,因此,與之相匹配的對位治理模式是市場主導模式,如表7所示。
五、案例分析:兩種不同的鄉村治理模式
本文案例源自筆者2019年10月對B市D區開展的鄉村治理調研。
(一)G村社會主導型鄉村治理模式
1.G村鄉村治理概況
G村位于B市D區中部,全村戶籍人口1000余人,農地300余畝,集體經營性建設用地2000多畝。村里有流動人口3000余人,最多時達8000多人。G村以前是B市南郊農場的重要組成部分之一,村里原有的工業大院主要出租給外來企業開展生產經營活動。在新一輪土地制度改革試點之前,全村有各類企業86家,主要經營食品及物流業務,也有少量相對高端的教育及科技型企業,全村企業年繳納稅額1000多萬元,同時給村里繳納管理費1000多萬元,村經濟狀況非常好。
G村的黨支部書記桂某1988年至1992年在鎮里的工業公司工作,1993年起回到G村擔任黨支部書記至今。G村主要由三大家族構成,書記桂某來自該村最大的家族。G村“兩委”目前有7個人,年齡結構相對均衡,老中青均有體現。在村務的治理過程中,桂書記特別重視農村非正式關系的運用,秉持“三緣治理”的理念,綜合運用“情理法”治理鄉村,治理村務首先在“情”字上下功夫,行不通再走“理”和“法”。所謂的“三緣”指的是親緣、姻緣、地緣,桂書記認為村莊治理的核心在于平衡好“三緣”關系,在“三緣”中,親緣最不好處理,村里兄弟間可能平時不和,但一遇事便能團結起來一致對外,因此如何處理好與村民個體及其家族的關系非常重要。桂書記的辦法是各家族間進行力量平衡,體現在村兩委班子的工作安排上,他特別強調,安排工作一定要考慮家族勢力的平衡,很多村民可能會因為反對某個特定的人而反對他負責的工作。
不管是在村黨務工作還是村“三塊地”等村務工作中,桂書記都特別重視親緣、姻緣的非正式關系在治理工作中的作用。在推進諸如拆遷騰退等阻力較大的工作時,通常會請有影響力的親緣或姻緣人士先行做工作,他表示這些非正式的影響力有時甚至比領導還大,農村隱形的人情關系、德高望重人士的潛在影響力等非正式規范對村務治理起著非常大的正面作用。在地緣關系的處理方面,桂書記同樣會先訴諸非正式的人情關系資源,而在這些資源無法起作用時,才會動用“理”“法”資源。在這種治理模式下,村里“三塊地”的拆除騰退、私搭亂建整治及外地企業清理工作都順利推進,“三塊地”的拆騰工作順利完成,目前處于打包整理階段。整個過程平穩順利,未出現群體性事件,鄉村保持和諧穩定。
2.G村治理模式分析
從“社區稟賦—目標價值—治理方式”分析框架看G村。在社區稟賦方面,G村的稟賦優勢是資源,經濟實力非常強,社區內生發展動力強,對外的資源依賴程度低,本村的資源就已非常豐富,屬于典型的資源優勢型社區。在目標價值方面,資源條件豐富的情況下,G村治理的目標不是引入資源發展經濟,而是如何把治理注意力分配到各類鄉村事務上,促進鄉村居民對本村事務的參與性。因此,在治理模式方面,發展出了社會主導型治理模式,即所謂的“三緣治理”模式。“三緣治理”模式下,G村對村莊事務實施自治、德治、法治“三治”融合式治理,綜合運用“情理法”等治理工具,特別注重鄉村親緣、姻緣及地緣等非正式關系資源在村務治理中的運用,盡可能多地調動各方力量參與村務治理,并在此基礎上發展鄉村集體經濟。G村書記桂某特別重視平衡村中各家族勢力,努力實現村內和諧穩定,并在村“兩委”班子建設中充分平衡各方力量,注重培養各梯隊管理人員。長遠來看,該村的治理模式可持續性較強。
總的來看,“三緣治理”模式核心是盡可能吸納有代表性的各方力量參與鄉村事務治理,以凝聚各方共識實現鄉村更高層次更高質量的發展。“三緣治理”模式不僅把本村居民納入其中,還把村民姻親甚至外地人納入其中,盡可能提高社會力量的參與性,取得良好治理效果。G村是治理模式與社區稟賦及目標價值對位匹配的典型代表,與上文發展出的“社區稟賦—目標價值—治理方式”分析框架相符合,即在G村資源稟賦下形成以參與為主導的目標價值,進而選擇社會主導型治理模式,引入多方力量參與村務治理。
(二)S村市場主導型鄉村治理模式
1.S村鄉村治理概況
S村位于B市D區東北部,靠近中心城區,地理位置優越。村域面積500畝,宅基地面積100畝,戶籍戶數185戶,常住人口共379人,流動人口580人,宅基地共146戶。S村開創了村莊社區經營式治理模式,曾獲B市創先爭優先進基層黨組織、五好村黨支部、健康促進先進村、環境建設先進村、B市郊區文明生態村、D區環境建設先進村、D區文明村等榮譽稱號。
S村書記李某是本村經濟能人,擔任村支書已有15年,此前的村支書是其父親,李氏家族是S村第一大家族,這為其治理S村提供了強大背景支持。作為經濟能人的李某,把其經營理念貫穿于鄉村治理全過程,認為不必刻意追求鄉村治理,只要鄉村經營得好,治理便水到渠成。在班子建設上,李某也積極貫徹其治理公司的精簡理念,村兩委主要成員僅3人,相互交叉任職,以便提高決策效率。在李某的帶領下,S村走出了一條經營式鄉村治理之路。
一直以來,S村經濟狀況一般,當地村民主要靠出租房屋獲取收益,房屋出租每間僅為200~300元,每個院落出租年收入2萬~3萬元。為改善村民居住生活環境并提高村整體經濟狀況,S村在村支書李某帶領下于2016年通過招標方式引入第三方投資公司,將原有的106戶宅基地統一規劃、統一標準、統一拆除、就地改造,翻建成整齊劃一、頗具古韻的四合院,既解決了宅基地無序擴張的問題,也改善了農民居住環境。在建設費用方面,集體和農民各負擔一部分,每座四合院成本約70萬元,集體負擔約60萬元,農民負擔約10萬元。集體負擔的費用主要通過集體土地入股鎮級聯營公司和村集體資產租賃收益解決。
除支持村集體經營性建設用地入市外,村支書李某還積極經營村宅基地,鼓勵村民把建成的四合院的使用權轉交給村集體,由村集體統一負責對外出租或運營,所取得的收入則由村集體統一分配給村民。S村升級改造后,計劃以引進文化公司為主對四合院進行運營,村支書李某對未來運營充滿信心,認為能為村民帶來更多收益,并計劃后期用集體收益完善消防、綠化、垃圾清理及便民超市等配套服務設施建設,滿足村民日常所需。目前有80%的村民將新建四合院交給集體統一管理,村民自己則用集體給付的租金在周邊租住套房,還有幾十戶人家尚未參與S村的整村翻建計劃,目前還在觀望中。村支書李某認為,只要把集體土地利用好,為集體謀取盡可能多的利益,村民自然愿意把房子交給集體統一管理和運營,只要村里能夠為村民謀取利益,其他的村務治理便水到渠成,無需刻意追求,他堅信集體分紅是管好村民的最大利器。
2.S村鄉村治理模式分析
從“社區稟賦—目標價值—治理方式”分析框架看S村。在社區稟賦方面,S村靠近中心城區,地理位置好,區位稟賦優勢明顯,但其經濟狀況一般,內生發展動力一般。在目標價值方面,因S村具有明顯的區位優勢,社會嵌入性強,主要表現為嵌入中心城區發展的特征較為明顯。在政府資源投入有限的情況下,由于自身資源不足,只能依賴市場資源,因此,S村的目標價值是實現經濟狀況的安全穩定,鄉村運作的重點是市場資源整合,以實現鄉村集體經濟狀況的安全穩定。在治理方式方面,S村在面臨區位稟賦優勢明顯但經濟安全不穩定問題的情況下,S村的目標價值是尋求經濟狀況的安全穩定,為此積極引入市場資源,形成了市場主導的經營式治理模式,引入大量市場組織參與村務治理,以穩定的集體經濟分紅凝聚村民。
S村以經營鄉村代替治理鄉村,以宅基地制度改革為契機,推進整村翻建,并鼓勵和引導村民把新建的宅子交由村集體運營、出租,為村民帶來了巨大經濟收益。同時村集體以經濟利益統領一切村務治理方式,為村民謀取較大利益,獲得村民的普遍支持。通過市場主導的經營式治理,S村實現了經濟安全發展、社會和諧穩定,其治理模式因應了本地社區稟賦和目標價值。總的來看,S村是治理模式與社區稟賦及目標價值對位匹配的典型代表,與上文發展出的“社區稟賦—目標價值—治理方式”分析框架相符合,即在S村資源稟賦下形成以尋求經濟安全為主導的目標價值,進而選擇市場主導型治理模式,引入市場力量參與村務治理,并取得積極成效。
六、結論與建議:創新基層社會治理提升治理有效性的路徑
G村和S村,都面臨新一輪土地制度改革試點的沖擊,同時,也都存在疏解產業和從業人員的壓力,二者選擇了截然不同的治理模式,但都達到了預期的治理效果。這不禁讓人產生疑問,為什么截然不同的治理模式都有效、都取得了成功,到底哪些因素決定了治理模式的有效性,應當如何創新基層社會治理以提升治理有效性?為了解釋上述現象、回答上述問題,本文立足基層社區實際,圍繞社區稟賦、目標價值及治理方式三個維度,分析社區自身的稟賦資源、社區所追求的目標價值及可采用的治理方式的類型及其影響邏輯和匹配關系,形成“社區稟賦—目標價值—治理方式”分析框架,并用該框架分析經驗現象,找出不同治理模式取得成功的關鍵所在,為其他地方提供理論借鑒。
總的來看,S村和G村的治理模式各有其優點,S村的治理以經濟驅動為主,而G村的治理則以參與驅動為主。從改善村民生活水平來看,S村有其優勢,而從長遠發展來看,G村則優勢更為明顯,發展后勁大,可持續性強。更為理想的治理模式可能是結合S村和G村的優點,以參與驅動為基礎,以經濟驅動為補充,在G村治理模式的基礎上進一步強化其經濟驅動能力,在G村現有集體經濟的基礎上進一步創新發展模式,提升村集體經濟組織創收能力,以改革創新促進經濟發展,以經濟發展優化鄉村治理,最終實現基層善治。更為重要的一點是,不同城鄉社區通常具有不同的社區稟賦,也因此具有不同的目標價值追求,在推進基層治理時應充分認識這一基本事實,根據不同社區稟賦和目標價值,匹配相應的治理模式,切不可“一刀切”甚至“運動式”治理基層。S村和G村的治理模式都有效并取得成功,關鍵在于它們基于自身的稟賦優勢形成了相應的目標價值,并為之匹配了對位的治理模式。如果兩村在社區稟賦定位、目標價值確定及治理模式選擇的不同環節上失誤,或者在三者之間的匹配上錯位,那么它們都難以實現有效治理。
基于上述研究,本文的結論是,基層社會治理的有效性與城鄉社區的稟賦優勢、目標價值及治理方式密切相關,城鄉社區應充分認識自身的稟賦優勢,形成相應的社區目標價值,并為此匹配對位的治理模式。社區稟賦、目標價值及治理方式三者間的對位匹配將有益于治理有效性的提升,錯位匹配將導致治理低效、治理失效甚至無治理。因此,創新基層社會治理,提升基層治理的有效性,關鍵在于根據基層城鄉社區的稟賦優勢特點及目標價值需求,對位匹配相應的治理模式,如此方能促進基層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的現代化。
提升創新基層社會治理的有效性,應切實推進分類治理,根據城鄉社區自身的稟賦優勢,構建相應的治理模式,提升城鄉社區的稟賦優勢、目標價值與治理模式的對位匹配度。具體而言,對傳統優勢型城鄉社區,應構建政府主導型治理模式,加強政府基層治理作用,加大政府資源投入力度,培育基層內生性發展動力,以達到減輕基層對外資源依賴程度、提升治理效能的目的。對資源優勢型城鄉社區,應構建社會主導型治理模式,積極培育社會力量,擴大社會力量參與基層治理渠道,提升社會大眾、社會組織等社會力量參與基層社會治理積極性,實現基層社會治理的共建共治共享。對區位優勢型城鄉社區,應構建市場主導型治理模式,積極引入市場力量,加大城鄉社區向市場購買服務力度,鼓勵引導市場主體參與城鄉社區物業服務、社區公共服務、集體經營性建設用地利用、集體經濟發展等領域,以市場力量帶動城鄉社區發展,實現城鄉社區有效治理。實際的城鄉社區治理情況可能比理想化的類型學分析更為復雜,但上述結論和建議依然是適用的,只要堅持因地制宜、因勢利導、因情施策,創新基層社會治理,立足城鄉社區的自身稟賦優勢,確定相應的目標價值,并對位匹配治理模式,便能夠提升基層治理的有效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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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李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