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1924年9月25日下午,屹立于西湖南畔夕照山上千年之久的雷峰塔轟然倒塌,成為當時社會輿論競相討論的熱門話題。圍繞著雷峰塔的坍塌與屢次重建,民眾、文化界和政府分別表現了不同的心態、輿論和參與方式。雷峰塔的景觀敘事和意象的構建,累積了佛教圣塔、西湖勝景、白蛇傳說實地等多種元素,而塔的坍圮使這一意象有了被重塑的機會。民眾由迷信心理轉向理性心態,卻做出集體非理性的破壞掠奪行為;左翼知識分子發表文章對塔的意象價值加以改造借用,作為反對封建思想統治的工具;政府通過屢次重建嘗試,試圖以政治權力重塑其景觀敘事,體現出加強滲透、控制基層的傾向。由雷峰塔的坍塌和重建過程,可以窺見民國社會文化與政治權力沖突、角力和交融的一角。
關鍵詞:雷峰塔;景觀敘事;意象形塑;集體記憶;景觀政治
中圖分類號:K262;K263" " " 文獻標志碼:A" " " 文章編號:1008-4657(2024)01-0081-09
雷峰塔,磚木結構樓閣式塔,共八面七層,位于今浙江省杭州市,坐落于西湖南岸夕照山上,吳越國時屬杭城西關外,別稱西關磚塔、黃妃塔、王妃塔等,因夕照山又名雷峰,故俗稱雷峰塔。雷峰塔系吳越末代國君錢俶所建,錢俶崇信佛教,為供奉佛螺髻發及舍利佛經[ 1 ]、緬懷亡妃孫氏( 1 )、祈求國泰民安,于北宋開寶五年(972)至太平興國二年(977)修建此塔。學界對于雷峰塔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文學、美術、旅游和建筑科學等領域,都在不同程度上涉及到對雷峰塔歷史的介紹和敘述,但從歷史學視角加以研究分析的相對較為稀少。旅游、考古等領域研究者多從現今雷峰塔重建的角度,分析遺產重建、文化遺存保護和旅游開發的合理路徑。美術領域研究者從江南地區雷峰塔歷代流傳的圖像繪畫入手,研究雷峰塔在繪畫創作中的形式及文化含義的變化。文學領域著述頗豐,研究者多聚焦于白蛇傳衍生之雷峰塔故事,以及雷峰塔倒后以魯迅《論雷峰塔的倒掉》為代表的文學作品,將雷峰塔的坍倒視作是文化事件并做了部分歷史追溯性的考證。也有部分文學領域研究者注意到了雷峰塔所形成的景觀敘事意象與白蛇傳說間的演化,對雷峰塔坍倒的經過和出土文物進行分析以重建歷史進程研究,但主要都以還原或考證部分尚不明晰的歷史事件為主,對于背后所體現的社會樣態以及政治因素等著墨不多( 2 )。本文將以雷峰塔景觀敘事的變遷和重建歷史作為基礎,通過長時段的分析方式,爬梳雷峰塔文化意象的疊加和坍塌后被各方發散利用的過程,試圖從中挖掘出意象變化和重建背后的輿論思潮、社會心態和政治參與,從而為分析民國時期政府對景觀塑造的權力介入和杭州城市社會文化的變遷提供一個新的視角。
一、“雷峰夕照,白蛇初生”:坍圮前雷峰塔的形象和景觀敘事構建
雷峰塔修建之初,是一座以佛教文化為主的高塔,但因其毗鄰西湖岸邊的地理位置和西湖景象融合,與湖對岸同樣修建于五代時期的保俶塔結合,構成雙塔映西湖的標志景觀。時人評價既有南宋陸游的“雙塔依然在翠微”,也有明聞啟祥的“雷峰如老衲保俶如美人”之句,而雷峰塔與西湖岸畔夕陽落山的景色交匯融合,更被稱作“雷峰夕照”,列入西湖十景之中,聞名遐邇。在諸多文人畫家的筆下,如南宋李嵩《西湖圖》、清董邦達《雷峰夕照》,雷峰塔都與西湖一起被勾勒進山水畫中,共同構成西湖優美景色的一部分。雷峰塔雖歷經戰火和多次焚毀,但歷代都曾整修維護,也因其特殊位置成為文人游西湖時必去之地,雷峰塔此時的景觀形象則演變為了與湖色相伴,寄托出文人追求清幽的意象之物。至清時,康熙、乾隆在造訪西湖時也都分別御筆題下“雷峰西照”和“雷峰夕照”之語,整修刻碑建亭[ 2 ],使其在景色優美意象中增添了皇家政治色彩,名聲愈發更盛。而進入晚清民國時期,因列強入侵、戰亂和災荒頻繁而凋敝。雷峰塔在景色優美、歷史悠久的同時,卻又歷經戰火摧殘,飽受滄桑,正與當時社會現狀類似,故雷峰塔在文人和知識分子心中成為了旅行游覽和吊古懷今的場所。時人既有“臨流塔影浸波圓,敲破晴湖十里煙”( 3 )[ 3 ]的水波幽景描寫,也有“凌空直筆插雷峰,攬勝高登第幾重”[ 4 ]的豪邁氣勢體現,亦有“百事滄桑感不禁,一霎繁華剩荒土,夕陽無語影銷沉”[ 5 ]的感傷之句。在報刊媒介中,清末時的《申報》和《字林滬報》等時常使用“雷峰夕照”“雷峰塔影”“雷峰鈴語”等作為杭州地方新聞雜談的小標題開頭[ 6 ],《圖畫日報》《世界畫報》和《時報圖畫周刊》等都曾多次登載雷峰塔的繪畫和攝影作品,標題常為“西湖雷峰塔”“杭州西湖風景”或“世界名勝”等字樣[ 7 ],雷峰塔的景觀意象和西湖以及杭州城市高度綁定融合,成為城市對外宣傳和西湖整體景觀敘事下的一張名片。
而雷峰塔的聲譽和形象在普通百姓和下層民眾中的傳播則是由于“白蛇傳”故事。“白蛇傳”雛形為唐谷神子所編傳奇《博異志》中李黃一篇,記載了隴西人李黃在長安東市中見一白衣絕色女子,跟隨其至家替其還債并幾日飲樂返家后,“身消漸進”化為灘水,白衣女子實為白蛇,居所為空園之慘劇[ 8 ]。隨著時代的推進,至宋元話本《西湖三塔記》時,故事的發生地已由長安東市變為杭州西湖,并引入了三塔( 4 )鎮壓包含白蛇在內的三妖為故事結尾,塔的元素開始出現[ 9 ]。而到了明代馮夢龍所著《警世通言》中的《白娘子永鎮雷峰塔》[ 10 ]時,許宣與白娘子在西湖邊斷橋相識,經歷蘇州、鎮江等種種波折,最終許宣重回杭州,知曉白娘子真身是白蛇后求助于法海,使用缽盂將白娘子和青青鎮于雷峰塔下,許宣最終出家為僧。此版本白蛇中許宣的角色形象和情節選擇距后來百姓耳熟能詳的白蛇傳還有一定差距,但大體框架和地域場景元素已基本成型,以雷峰塔、斷橋等西湖十景中的景觀敘事和白蛇傳的故事情節開始逐漸糅合,成為緊密聯系的文化符號。“‘白蛇傳’與雷峰塔聯系在一起,風物成為一個重要的敘事空間,‘地點與特定的感知點相關聯’,這一空間被‘主題化’,自身也成為描述的對象。”[ 11 ]而后有清乾隆年間黃圖珌《雷峰塔》、方成培改本《雷峰塔傳奇》、民國玉花堂主人的《新編雷峰塔傳奇》等傳奇類作品相繼問世[ 12 ],雷峰塔也與白蛇傳一起共同作為戲劇名目出現在晚清民國時期的報紙廣告中當做宣傳[ 13 ],近代上海新聞界頗具影響力的英文報紙《The" North-China" Daily" News》(《字林西報》)也刊登了多達9次來連載白蛇傳的故事情節,副標題即為《雷峰塔傳奇》[ 14 ]。雷峰塔成為白蛇傳衍生的地點景象,進入民眾的集體記憶之中。而隨著時間的進一步推移,至民國初年時,長期受戲劇、傳奇故事、小說影響的雷峰塔與白蛇傳交融的市民文化形成的意象,開始上移至知識分子群體,此時部分知識分子在拜訪記述游雷峰塔或西湖一事時,已經開始討論對白蛇之故事傳說的看法。雖有“更俗傳西湖有青蛇白蛇鎮壓塔下”[ 15 ]或“而昆曲祭塔之事,雖屬荒唐,白氏本妖蛇化身,故編此劇者,或借西湖古塔,點綴白氏故事”[ 16 ]等仍抱有輕視鄙夷等態度的論述,但亦有徐志摩等浪漫主義文人“可憐她被鎮壓在雷峰塔底——一座殘敗的古塔”[ 17 ]等接納白蛇傳說和塔身意象融合的表述,側面說明白蛇傳和塔融合的意象影響之深遠。
自此,雷峰塔的形象歷經時代變遷,至民國時已經包含了多種意味和內涵,最早期的崇佛敬佛和愛妃悼妃之意已經鮮為人知。在文人群體中,“雷峰夕照”這一代表性的西湖景觀與西湖景色和杭州城市形象等元素融為一體;在普通百姓市井階層中,雷峰塔則開始和“白蛇傳”這一傳說故事緊密交聯,并作為結尾處鎮壓白娘子的標志物,隨著“白蛇傳”故事不斷完善和發展而更廣為人知。雷峰塔其本身意象的多元性,也在其倒塌后,社會上對這一事件激烈且分層的討論和反應中可見一斑。
二、“雷峰塔倒,西湖水干”:雷峰塔的倒塌和其引發的社會心態和意象變化
1924年9月1日,直系軍閥孫傳芳發表宣言,對盤踞浙江的投靠奉系的皖系軍閥盧永祥宣戰,江浙戰爭正式打響。因盧永祥部下張國威等部倒戈,戰事于盧不利。9月18日,盧即出走上海,戰略上放棄浙江及其省會杭州,殘余杭州的浙軍也宣布獨立投降孫部。孫傳芳則于9月24日深夜抵達杭州,宣布就職閩浙巡閱使兼督理浙江善后事宜等職務,并于25日上午電訊公布消息,告知全國[ 18 ]。而9月25日下午2時,在孫傳芳入城消息公布的幾小時后,建立近千年,承載了諸多意象的雷峰塔轟然倒塌[ 19 ],在戰爭縈繞浙滬、報刊專電多為時局戰況新聞的氛圍下,雷峰塔坍塌一事引起了社會的諸多關注。屹立近千年的宋朝古塔突然倒塌,坍塌的原因自然是社會公眾和媒體首先聚焦的部分。由于時間上的高度巧合和重疊、對戰爭和軍閥爭奪之間厭惡的情感,以及當時報刊業發達的滬上新聞界等仍處于奉系勢力控制之下,孫傳芳首先成為古塔倒塌的輿論針對對象:“今日杭州男女老幼,都聲說這是杭州大亂之兆,群起指摘孫傳芳,說孫是擾亂了杭州的精怪……”[ 20 ]“此塔前經兵焚,磚瓦皆赭,此次孫傳芳攻浙,塔適崩毀,故主杭州有兵火之兆……”[ 21 ]
但僅在時間上有先后關系并不足以證明必然性,在事件發酵幾日后,輿論即轉為對塔坍塌原因和經過的更理性的分析上。
(一)附近居民和游客挖磚說
雷峰塔自和“白蛇傳”傳說聯系后,其鎮壓白娘子而導致塔中附有靈氣和魔力的說法即在周邊百姓中流傳開來,雷峰塔的磚石即成為靈氣和祥瑞的替代之物,被大量挖取。雷峰塔磚既有“雷峰塔塔基磚石平日為游客挖取,攜回以為可以育子,可以鎮邪”[ 22 ]的育子鎮邪作用,也有“各路鄉民,來杭進香、前往游玩者,率以取得塔土為祈年之舉。金華浦江等處,并有用雷峰塔土,和入人家新起廚灶內,永遠不生螻蟻之說,故歷年以來,塔基已漸挖松”[ 23 ]的祈年驅蟻作用,亦有后來流傳最廣、和傳說結合最為緊密的“杭屬養蠶之家,多蓄雷峰塔上之磚一方,謂可以保育無虞”( 5 )的神磚鎮蛇作用。大量長期挖取塔磚,致使塔的整體重量分布變得上重下輕,最終致使坍塌。
(二)年久失修疏于維護說
雷峰塔歷經近千年之久,多次戰火侵襲也使得塔身結構十分脆弱,加之清后期至民國時期幾乎沒有對塔進行維修維護,雷峰塔坍塌之前在畫報上的繪畫和照片形象就已是塔頂和高處長滿荒草的略顯殘敗的樣貌(圖1),與清前中期繪畫中雷峰塔的樣態大不相同。徐志摩在塔坍塌的前一年即1923年9月游于西湖和雷峰塔,他在日記即記錄“塔里面四大根磚柱已被拆成倒置圓錐體形,看著危險極了”[ 24 ]的記錄。而在雷峰塔坍塌后,時人有“杭州明明有個西湖工程局,卻是對于種種必須保存的古跡從不加以修葺”[ 25 ]“現因失修……全部倒塌”[ 26 ]“惟是年久失修,長使古跡就湮良為可惜”[ 27 ]等評論。
不同于報刊媒體對于雷峰塔倒塌原因的各種理性評論,普通民眾的心態和行為更偏向非理性。塔倒之初,評論即開始和白蛇傳中情節聯系,雷峰塔倒代表白蛇出洞,“此事迷信者皆目為災異之象,大事杞憂”[ 28 ],有大批謠傳杭州將發水災,“大井巷底井水,將有泛濫之說:本城男女老幼,都說杭州人要做魚鱉了。”[ 20 ]部分群體心理轉為恐慌避難狀態,“杭人種種迷信設想之辭,街傳巷語,不勝枚舉。”[ 29 ] “城內富有之家,紛紛逃避一空。”[ 21 ]原本鎮壓蛇妖的雷峰塔被視為秩序穩定的象征,在部分話本中法海最初也是應許宣之請求鎮壓白娘子,白蛇傳的情節與雷峰塔的形象作為一種集體記憶而被民眾所認知。恰逢時局動蕩,江浙地區戰事頻發,在此節點軍隊的進城和塔的倒塌無形之中加劇了部分百姓心中原有相對穩定社會秩序期許的崩壞,從而產生“完全主觀性質的價值判斷”[ 30 ],促使類似水漫杭州城的末世災難說流行于世。
然而,并非所有的民眾都處于恐慌末日的擔憂狀態。隨著白蛇傳情節的不斷演變,至民國時,已有相當一部分的版本情節相較馮夢龍版本更貼近普羅大眾的道德價值標準。主角的名稱由許宣變為許仙,增加了白素貞舍命盜仙草救活許仙的情節,法海也成為冥頑不化、執行所謂正義而不顧常人私情的代表,最終關于雷峰塔的結尾也增添了白素貞之子中狀元后塔前祭母,最終全家團圓的結局。熟悉了解這部分情節的民眾,顯然不會將白素貞視作蛇妖,雷峰塔在結局中已經成為故事意象的完結品,故雷峰塔的倒塌顯然沒有末日降臨那般恐怖。
雷峰塔在修建時使用了大量的藏經磚,將經卷塞進磚中圓孔內并封閉,之后再砌進塔內,塔坍塌時大量經卷也隨之飛揚而出。此時雷峰塔祛魅后物理層面上的崩解,卻使其本身蘊含的歷史價值被放大回歸,傳承千年的佛塔意象被人想起,塔磚后卷藏的經書被人發現。在雷峰塔倒塌后短暫的震驚和混亂情緒緩解后,恢復理性的民眾蜂擁而至,進行瓜分和哄搶。塔倒第一日即“有大批乞丐及貧民多人日往峰上撿拾磚石經卷,好事者爭向購取”[ 32 ],從最初二角一塊磚幾日就漲至二十元一塊,后雖“警廳已派保安隊十數人日夜看管……取磚者作盜竊論拘廳究辦”[ 33 ],但仍然屢禁不絕。雖有部分塔磚和大卷經書受到保護交由考古工作者,但藏有經書的塔磚仍大量外流,在塔前甚至形成了交易集市,真假難辨的經書和塔磚混搭出售[ 34 ],造假的塔磚也出現于鄰近上海地區的市場中[ 35 ]。雷峰塔坍塌前塔磚被迷信的非理性民眾借由白蛇傳的傳說意象挖取,坍塌后民眾因利益再次哄搶撿拾。雷峰塔的意象和價值由民眾賦予,而又被民眾用實際行為日積月累地分解開來。
塔磚的大量流傳和文物的出土,推動了雷峰塔在文化意義上的又一次傳播,大量的知識分子和媒體開始關注塔磚經卷中文字的內容,關于經卷內容、塔磚詩的多種解讀見諸于報端。俞平伯曾致函顧頡剛分析塔內文物內容[ 36 ],并隨后撰文進一步研究塔磚藏經內容和詳細價值[ 37 ];吳昌碩也題詩致謝友人贈雷峰塔塔磚和《華嚴經》殘石[ 38 ];更有時任交通部南洋大學校長凌鴻勛牽頭對雷峰塔磚進行強度測試實驗[ 39 ],測定年份的同時對古代制磚工藝加以研究;在遺留出土文物的保護上,時任政府也指派教育部對雷峰塔內經卷加以調取,轉移至博物館保存,供學者進一步研究[ 40 ]。塔磚等文物的文化意義得到保護和研究,其商業價值也被開發。不僅有如冠生園公司仿印塔磚藏經和雷峰塔照片做贈品與產品捆綁銷售[ 41 ],上海銀行旅行部展覽經卷真跡[ 42 ]等用以提升產品銷量和自身知名度的行為;更有大量出售“雷峰寶典”的廣告出現,稱塔磚詩可以預測時局、占卜前途吉兇等[ 43 ]。雷峰塔和塔內文物所蘊含的歷史價值,在被白蛇傳說所帶來的意象長期遮蔽后,又因倒塌而帶來的破壞而一度復蘇,重新受到知識界和社會的關注,回歸到其原本的價值中。
而相較于傳統知識分子對于塔本身文物價值的考究和舊式文人吊古懷今的雷峰塔意向書寫,以魯迅為代表的左翼文學作家賦予了雷峰塔新的文化價值。1924年10月28日,在雷峰塔坍塌一個月后,魯迅寫出《論雷峰塔的倒掉》一文,并于11月17日發表在新潮社所辦雜志《語絲》的第一期上[ 44 ]。如同《語絲》發刊辭所言,“沖破一點中國生活和思想界昏濁停滯的空氣”,魯迅一文和之前文人所賦予雷峰塔的意象大有不同。魯迅在文章開篇提到雷峰塔的景色“并不見佳”,并在兒時聽到雷峰塔與白蛇傳的故事時就希望其倒掉,而在后文將保俶塔和雷峰塔混淆后“仍希望其倒掉”,用吳越間食螃蟹習俗諷刺法海,指責法海“搬弄是非”,引用田夫野老和蠶婦村氓的例子表明雷峰塔的倒掉是普天下人民大快人心,也是“活該”之結果。與舊式文人不同,魯迅整篇文章都透露出對雷峰塔厭惡的態度,故意將雷峰塔和保俶塔混淆( 6 ),雷峰塔是為皇妃所建,保俶塔建時取“保”字保吳越統治,賦予雷峰塔封建道德和封建統治的象征意象,雷峰塔的倒掉自然是對“保”封建倫理道德的守舊勢力的最大沖擊,結合田夫野老和吳越百姓食螃蟹的例子也表示反對封建是人民群眾的愿望和態度。魯迅巧妙地利用了既往已經加諸于雷峰塔的諸多意象,將其拆解利用,將塔和法海、“保”封建的意象掛鉤,通俗易懂的同時將本不帶有政治階級的單純倒塌事件化作了攻擊封建統治的工具。而在其次年發表的《再論雷峰塔的倒掉》[ 45 ]時,更是直指西湖十景等的說法是貪多貪大貪全的“十景病”,將鄉下人迷信挖磚致使雷峰塔坍塌的“奴才式的破壞”引申至偷挖國家柱石的真奴才,筆鋒相較前作更加犀利辛辣。魯迅的同鄉好友劉大白也撰《雷峰塔倒后》[ 46 ]一文,對時下各種關于雷峰塔的言論加以評論,表明不做讖緯崇拜也不做魔術迷信,將雷峰塔的崩潰歸因于法海“濫用權威”,崩潰是必然的事。并諷刺各種所謂“古董販賣家”和“十景保存家”,把雷峰塔比作“磊砢不平的英雄”“看慣了世間的不平”被轟炸崩壞。還有如魏金枝的《不祥的預兆:為雷峰塔而做》[ 47 ],將雷峰塔比作屈死的美人,最終和凡人一樣成為了土的子孫,在社會下有更多“崩壞中壓死的事情發生”等等。這些左翼青年作家使用自己的筆觸,將雷峰塔從傳統文化和佛教歷史的意象中進一步升華凝練,鎖定崩塌這一毀壞性的主題,或視其崩潰大快人心,或將其賦予英雄史詩意義,其背后的目的都是借雷峰塔崩塌一事,反對封建等級特權的壓迫,反對封建殘余思想的留存,反對當下社會革命而不革新的封建本質,對雷峰塔的本身意象進行解構和轉移,從而達到破而后立,最終起到啟蒙大眾、促進思想解放的作用。
三、“湖山增勝,重筑雷峰”:民國時期政府對雷峰塔意象重塑的介入嘗試
在雷峰塔景觀意象和敘事形成的過程中,除其最初修建者錢俶和清康熙、乾隆二帝代表政治權力介入雷峰塔意象形成之外,雷峰塔作為西湖城市景觀的一部分,在其敘事書寫中更多依賴的是文人的吟詠記述和百姓的傳說流傳。雷峰塔在坍塌前就已經多次受到破壞,較大規模的有“兩毀一建”。北宋方臘起義時杭州城被攻陷,雷峰塔也被焚毀至只剩塔磚,后經南宋僧人智友籌集善男信女捐款重修雷峰塔,這也是雷峰塔在坍塌之前唯一一次大規模的修葺行為。至明嘉靖后期,倭寇入侵杭州城,再次焚燒雷峰塔至只剩磚瓦,此后一直到雷峰塔坍塌,始終沒有大規模的維護修理,殘破的雷峰塔成為西湖中別樣的風景[ 48 ]。隨著晚清對基層控制力的進一步削弱,政府無力再對塔進行最基本的維護,對塔磚被民眾長期挖取的行為也只能采取放任的態度,這一情況在進入民國后并沒有好轉,至坍塌前杭州仍處于軍閥交替統治、戰局混亂的狀態,對塔的保護也直到塔坍圮后才開始。當政局逐漸穩定后,重建雷峰塔即作為一個新的議題被討論,而在提議重建過程中,可以窺見歷任政府和統治者試圖借重建雷峰塔一事,對雷峰塔的景觀敘事和意象進行重塑,在其中加入政治文化和加強基層控制的元素。
塔倒后,首先提出重建雷峰塔的是杭州本地士紳群體。雷峰塔倒塌一周后,杭紳高意園和杭州總商會負責人潘赤文向浙江省署呈請撥款重建雷峰塔并修建紀念碑,高潘二人皆表示可出資捐助以填不足[ 49 ]。孫傳芳此時在嘉興上海一帶忙于督戰,但在10月25日返杭后,隨即設宴大請杭州官紳[ 50 ],穩定人心的同時加強籠絡對基層具有話語權的本土士紳。數月后又發布安民布告,“抱定保境安民之宗旨”[ 51 ],試圖通過安撫民心進一步鞏固自己在杭州的權力地位。在進行籠絡各界的行為時,孫入杭州當日雷峰塔恰好倒塌的巧合就顯然成為了社會輿論和民眾心理上需要抹除的“黑點”,在時下士紳百姓多迷信讖緯的環境下則需要用修補重建的辦法,盡可能消除塔坍塌對自己政治形象所造成的不利影響。1925年3月,政局逐漸穩定,班禪訪京,孫傳芳為了增添政治資本,大力邀請班禪來杭訪問,時人即有譏諷道“白蛇將祟……設法請活佛鎮壓”[ 52 ]。5月1日,班禪到訪杭州,受到杭州官紳的熱烈歡迎,次日旋即陪同班禪前往雷峰塔遺址,班禪“見黃鐘毀棄,瓦礫堆蕪,佛心惻然憫之”,以其佛教領袖身份“囑地方官紳,尅日重建”[ 53 ]。班禪的個人身份效應迅速使雷峰塔重建一事被提上日程,隨后一年內,官紳界開始設立重建事務所,擬定工程耗費約二十萬,設立捐款章程和建設計劃,多次登報向社會公開募捐重建所需耗資[ 54 ]。孫傳芳也順勢于1926年7月發表《重建雷峰塔募捐啟》,歷數雷峰塔之歷史、佛教文化、景色之珍貴,力圖重建塔以達到“重振舊觀”“振興都市”和“開斯民富庶之源”的目的[ 55 ]。孫傳芳使用自己的政治手段,調動集結了諸多后援力量,為重建雷峰塔提供合理依據和動機,在最后“壓軸登場”發表募捐啟也暗含掌握最終決定權之意,在雷峰塔重建之初試圖刻上帶有自己鮮明政治特色的烙印。但時局變化無常,在孫傳芳發表所謂募捐宣言的兩個月后,國民革命軍在廣州集結,正式北伐,次年(1927年)2月正式占領杭州,孫系勢力土崩瓦解,由孫傳芳本人牽頭的重建募捐最終也因“資金不足”而宣告流產,其對雷峰塔意象的政治侵入最終因其本身政治權力的崩解而消散。
其后的幾年內,除1928年何應欽提出在雷峰塔舊址重建前東路軍陣亡將士紀念塔外[ 56 ],雷峰塔的重建潮逐漸冷卻下來,因時局焦點的轉移而不再為人們所關注。而雷峰塔再度被重新提起,則是在1933年與其結成西湖雙塔的保俶塔漸危修繕之際,時任杭州市市長趙志游函請將之前籌措重建雷峰塔的資金挪用維修保俶塔[ 57 ]。在修繕保淑塔之際,趙同時計劃將雷峰塔原有舊址按何應欽所提紀念塔之說法加以改造,仿照希臘羅馬古代建筑樣式建成烈士墓,用以祭奠政府嘉獎過的英雄烈士[ 58 ]。趙志游為蔣介石遠親,早年留學于巴黎中央工藝專校( 7 ),在出任杭州市市長之前為南京市政府工務局局長,有著市政工作和土木雙重專業背景,中式建筑借用西式技藝是趙志游一貫的設計理念,但趙此舉卻基本將雷峰塔原有的意象刨除干凈,試圖以個人審美和國家權力相結合,強行打造一個新的“雷峰塔”,徹底替代之間所傳承的諸多意象,最終遭到了各方勢力的暗中抵制和反對。在趙志游提出改修方案的數月前,時任金陵大學講師的錢寶鈞打著錢俶后人的旗號,爭取到了杜月笙、張嘯林等人的支持,號召同族募捐重修雷峰塔,在募捐啟中依然強調使“崩頹十年之雷峰,得以早觀厥成”,并作為“紀念祖先之表現”[ 59 ]。烈士墓的改修方案顯然與錢寶鈞等人的“重現雷峰”方案相違背,難以得到后者的支持。趙志游本人與杭州基層士紳以及官場的關系也十分緊張,在此之前已多次主動提出請辭杭州市市長,雖多次被蔣氏挽留[ 60 ],但在杭州政壇中仍進退維谷,難以推展各種工作,趙志游最終也因當地地價征稅問題的矛盾始終未能解決,心生倦意,于1934年2月辭任杭州市市長,結束了在杭州主政一方的生涯[ 61 ]。趙去職后,繼任杭州市市長周象賢采取了維系各勢力的方針,重新支持重建雷峰塔本貌的提議。1934年4月,由戴季陶等發起,匯集杜月笙、王一亭、張嘯林等社會名流和佛教人士的第二屆時輪金剛法會在靈隱寺召開,法會的一項重要成果即是擬定重建雷峰塔事宜[ 62 ]。此次法會召開結束后,針對重修雷峰塔一事,社會名流、佛教領袖、國民政府、地方士紳之間達成了一個默契的平衡,隨后的兩年募捐工作開始持續進行,不斷有資金流入和籌備工作的消息發布,至1937年7月初,仍有消息稱市長周象賢將親自發表募捐倡議[ 63 ],不久即籌備興工修復的新聞。但隨即而來的七七事變爆發,日軍全面入侵中國,使得籌備中的募捐和重修工作再次中斷。雷峰塔在30年代的兩次重建嘗試,均可見杭州地方行政要員的參與,前者因完全拋卻雷峰塔既往以來所形成的多重意象試圖破后立新而宣告失敗,后者更加注重平衡各勢力間對雷峰塔既有意象產生的文化訴求,但因外力原因最終也未能成行。
抗戰勝利后,雷峰塔重建事宜一度被人遺忘,直至1946年2月21日,蔣介石和宋美齡夫婦時隔九年后造訪杭州,行程中的上午游覽項目即包括雷峰塔遺址、岳飛墓、靈隱寺等景點。蔣介石在抗戰勝利后聲譽高漲,作為國民黨最高統帥和民國政府實際最高統治者,此時訪問杭州時“民眾歡呼之聲雷動”[ 64 ],其影響力可見一斑。雷峰塔也自清乾隆巡游后,其政治意象再次受到最高權力影響而強勢復蘇,雷峰塔復建這一舊事又重新被政界提及。為重建雷峰塔,政府牽頭重新組建了新的重建杭州西湖雷峰塔委員會[ 65 ]。委員會成員眾多,既有過往支持重建的杜月笙、王曉籟等社會名流,亦有孫科、陳立夫、張嘉璈等政界金融界精英掛名其中,在班禪大弟子陳鑒歧主持下啟動重建募捐,蔣介石為支持重建,亦題“湖山增勝”[ 66 ]匾額,聲勢可謂浩大。雷峰塔此次重建,除政治意義外還增添了新的意象。陳鑒歧將此次重建行動視作是振興國運的象征,認為“加以重建,則中國國運興隆可卜”。但諸如此種說法,在社會時局尚未穩定的時候,并不被時人所廣泛接受。事實上,自30年代民國政府重提修建雷峰塔以來,社會上反對的意見就甚多。除了受魯迅等作家文章余風的影響外,反對者更多立足當時社會實際。部分反對者認為耗費諸多資金去重建所謂的雷峰塔,“西湖不見得能生色多少”[ 67 ],提倡用募捐的資金建學校、醫院、圖書館等設施,有評論者借用蔣題牌匾加以諷刺,“與其為‘湖山增光’,不如多為‘社會造福’”[ 68 ]。更有反對者就雷峰塔和國運聯系一說加以批駁,指出其是轉移社會矛盾之舉:“睡不著覺怪床歪,生意不好換招牌”,諷刺到“若早一點把它建起來,說不定不待美國用原子彈……日本已無條件投降”[ 69 ]。重建行動推進緩慢,最終也因解放戰爭爆發國民黨失勢敗退而流于字面,未能成行。
縱觀民國時期政府對雷峰塔數次重建的計劃和失敗,從中可以分析出許多暗涌的因素。從軍閥孫傳芳至杭州市市長趙志游、周象賢,最終至所謂蔣介石批準的重建杭州西湖雷峰塔委員會,在重建雷峰塔的過程中都嘗試將國家社會概念融入雷峰塔的意象重塑之中。無論是振興都市還是祭奠烈士亦或是亨通國運,雷峰塔在動蕩的時代背景下被統治者注入了安定社會的因素,企圖通過象征物的建設促進社會穩定民心安定,也借塔滲透進時任政府加強控制基層傾向的意象。在重建的多份募捐公告中,對于雷峰塔的介紹僅提及其歷史價值和西湖景觀意象,而對民眾熟知的白蛇傳傳說意象不加任何宣傳描述,這與歷史中文人和百姓合力塑造并共同傳承下來的敘事并不相融合,致使每次重建募捐的進度都十分緩慢,也并不能獲得大范圍的支持( 8 )。重建一事屢次被外力打斷,一方面折射出國民政府對基層控制執行及獲取民意支持之薄弱,另一方面也顯示出在社會尚不穩定、民眾生活水平尚未提升的背景下重建塔樓一事并不符合時代要求和歷史趨勢。社會穩定是景觀物賴以生存維系的必要基礎,在未解決上述矛盾之前,試圖以景觀象征物的重建反向促進牢固社會基礎,必定難以成行。
四、結語
雷峰塔的景觀意象,歷經歷史滄桑變換,從最初的佛教名塔至其后的西湖勝景、白蛇傳說,此自身意象由政治權力、文人記述和大眾文化合力塑成。隨著時間不斷推移,雷峰塔物理存在上的衰敗殘破與其在文化意義上的繁榮興盛形成一對相向而行的張力。白蛇故事傳播愈廣,游覽的文人游客愈多,雷峰塔的根基就愈發搖晃,最終在孫氏入杭之日消散崩解。物質空間的缺失坍倒激發了其景觀意象在文化領域的進一步發散傳播,不僅其原有的諸多意象借用塔磚的流動和新聞輿論的傳播在集體記憶中不斷深化,左翼文人等群體又將之抽象成反封建文化統治的工具。杭州地方士紳實力派和歷任統治者則試圖憑借對雷峰塔物質層面的恢復重建,在多方關注利用雷峰塔文化意象的浪潮中增添政治權力干預的印記。“在五方雜處的城市空間之中,名勝景觀是微觀呈現城市文化變遷的極佳聚焦場域。”[ 70 ]雷峰塔屹立西子湖畔近千年之久,自其建立后景觀意象的發展變化,坍塌后各方對其意象的發揮和利用,民國時期歷任政府數次重建而不得的介入嘗試,既可作為橫向分析民國社會文化史的切口,也可作為縱向研究杭州城市史以及地方文化歷史發展嬗變的路徑。
注釋:
(1)因咸淳臨安志中因避諱將“皇妃”改為“黃妃”,故至民國時期仍誤傳該塔是錢俶為新娶之黃氏妃子所建,直至2001年重修雷峰塔,出土完整錢俶所刻《華嚴經跋》,方證實是宋太宗追謚“皇妃”二字。參見錢江晚報. 在重新編輯的碑刻中尋找吳越歸宋的另一面:被抹去的年號和皇妃[EB/OL].[2022-07-15]. https://zj.zjol.com.cn/news.html?id=1740280
(2)相關學術研究成果有:張祖群.基于真實性評判的雷峰塔重建爭論[J].江蘇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3,39(3):98-103;陳雅凡. 明清時期的雷峰塔圖像研究[D].中央美術學院,2013;周汨. 敘事學視域下的《雷峰塔奇傳》研究[D].湖南科技大學,2020;楊華麗.魯迅與“雷峰塔的倒掉”事件[J].中山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2,62(1):65-74;許悅,王雨馨.塔的“文化意象”研究——以《白蛇傳》中雷峰塔形象為例[J].青年文學家,2020(14):50-51;余紅艷.走向景觀敘事:傳說形態與功能的當代演變研究——以法海洞與雷峰塔為中心的考察[J].華東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4,46(2):110-117;劉軍.民國時期雷峰塔倒塌始末新探[J].蘇州文博論叢,2021(00):123-131;劉軍.民國時期雷峰塔的重建逸史[J].杭州電子科技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1,17(2):59-64。
(3)原文為“靜對雷峰俗慮捐,臨流塔影浸波圓,南屏寺里鐘聲晚,敲破晴湖十里煙。”
(4)西湖湖中小瀛洲的三座瓶形石塔,即三潭,“三潭印月”被譽為西湖十景中第一勝境。
(5)民間通常認為蠶的天敵是蛇,雷峰塔鎮蛇妖,故其塔磚能起到驅蛇育蠶的作用。參見佚名. 西湖雷峰塔:未圮前住民多挖磚育蠶[N]. 盛京時報,1940-07-19(03);王桐齡. 江浙旅行記(續)[N]. 益世報(北京),1925-11-14(08).
(6)魯迅在正文后附記糾正了雷峰塔和保俶塔并非同一個塔的錯誤,有研究者認為此筆是魯迅故意強調“保”字,參見劉天宇.論雷峰塔的倒掉——20世紀20年代新舊文學的一場“同題競作”[J].文學評論,2021(4):178-187.
(7)巴黎中央工藝專校今為巴黎中央理工-高等電力學院,為法國最負盛名的建筑工程師院校之一。趙志游留學期間曾作為全國唯二受到當時教育部公費表彰的優秀留學生代表,參見公牘. 指令留歐學生監督特給留法皖生祖興讓浙生趙志游書籍費二百佛郞以示獎勵考入巴黎中央工藝專校之意文(第七百三十三號,六年十一月二十日)[J]. 教育公報,1918, 5(2):52.
(8)1933年趙志游計劃將第一次募集雷峰塔經費挪至維修保淑塔時,申請建設會調用之前募捐的經費。前任建設會負責人王祖耀等回應總共只募捐到12000元,僅能歸還政府5000元。刨除建設會內部可能存在的貪腐資金現象,即使按其聲稱募捐額,也僅有第一次重建計劃總額20萬元的6%,可見當時民眾支持度不高,僅依靠民間募捐來進行重建,顯然還遙遙無期。參見杭訉. 雷峰塔改建羅馬式公墓[N]. 民報,1933-10-2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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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ndscape Narrative, Social Mentality and Political Power: Image Shaping, Collapse and Reconstruction of Leifeng Pagoda
BAO" Sushi
Abstract:On the afternoon of September 25, 1924, the thousand-year-old Leifeng Pagoda, standing on the Xizhao Mountain in the south of the West Lake, collapsed , which became a hot topic at that time. Surrounding the collapse and repeated reconstruction of Leifeng Pagoda, the public, the cultural circle and the government showed different attitudes, opinions and ways of participation respectively. The landscape narrative and image construction of Leifeng Pagoda accumulated many elements, such as the Buddhist holy pagoda, the scenic view of West Lake and the legend of the White Snake. However, the collapse of the pagoda gives this image a chance to be reshaped. The people changed from superstitious psychology to rational mentality, but made a collective irrational destruction and plunder behavior; Left-wing intellectuals published articles to transform and borrow the image value of the tower as a tool to oppose the feudal ideological rule. Through repeated reconstruction attempts, the government tried to reshape its landscape narrative with political power, reflecting the tendency to strengthen the penetration and control of the grassroots. From the collapse and reconstruction process of Leifeng Pagoda, we can glimpse the conflict, struggle and blend of social culture and political power in the Republic of China.
Key words:Leifeng Pagoda;Landscape narrative;Image shaping;Collective memory;Landscape politics
[責任編輯:王妍]
收稿日期:2022-11-29
作者簡介:鮑塑石(1998-),男,安徽六安人,河北大學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中國近現代社會文化史、社會經濟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