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為揭示環境意識何以在行為表現上與意識理念本身存在較大差異,從公私角度探討我國公民的個人基本特征、社會政治態度對環境意識的影響,同時考察個人月收入水平在其中的調節作用。研究結果顯示,在一定的社會經濟條件下,公民關于自我生活狀態評價和關于政府治理狀況評價趨向相同時的兩種狀態,對環境意識的影響作用相反;在不同收入水平下,自我生活狀態對環境意識的影響程度不同;公民生活質量的提高對其環境意識的影響是微弱的,在不觸及“私人領域”的環境問題上,公民難以形成較高的環境意識。因此,未來政府可通過政策規范來培養積極公民的公共品格,使公民減少對公權力的依賴,以塑造其穩定的環境意識,并提高其參與環境治理的意愿。
關鍵詞:公私視角;社會政治態度;政府治理;環境意識
中文分類號:D621.5; C931
DOI: 10.19504/j.cnki.issn1671-5365.2024.02.02
在我國,環境保護被視為重要的民生工程,通過政府開展的環境教育,以及媒體對生態理念的大力宣傳,公眾的環境意識雖有所提高,但仍然參與不足[1]?!碍h境意識”是指人們對環境的認識水平和關注程度,包括環境知識、環境評價、環境關注和環保自覺性在內的環境保護價值觀[2]。
從已有的研究來看,一方面,較多學者把“環境意識”作為研究的解釋變量,以此探討環境意識與環境行為之間的關系。例如,焦開山借助于結構方程模型分析環境意識和環境保護行為之間的關系,指出環境意識正向影響環境保護行為,但在環境意識轉化為環境行為過程,會受到許多客觀條件的約束[3]。與此觀點不同,有學者發現在社會經濟特征的影響下,公眾的環境關心并不一定會促進其環境友好行為。另一方面,也有研究把環境意識作為被解釋對象。比如,宋妮妮采用2003年和2013年中國綜合社會調查數據來分析社會資本對居民環境意識的影響,發現社會資本顯著促進居民環境意識[2]。另有學者從歷史性視角出發,運用后物質主義理論來分析工業時代發展前后人們環境價值觀的變化,并基于生存、經濟、生態的幾個轉變過程,將人們環境意識的提高看作是生活質量提高的理所當然現象[4]。該視角具有一定的解釋意義,但在具體情境中仍有局限。根據洪大用和盧春天獲得的結論,后物質主義價值觀與環境關心無顯著關系[5]。不難發現,在后物質主義時代,公民環境保護意識雖有所提升,但日益堆積的城市生活垃圾和垃圾分類政策的實施效果不佳,均表現出人們的環境意識作用于其環境行為的效果并不明顯。
綜上,已有研究仍存在討論空間:其一,關于環境意識是否能正向影響環境行為,至今的結論莫衷一是,有必要轉換角度,考慮將公民的環境意識作為主要的關注對象。其二,尚有研究把環境意識作為被解釋對象,卻未能反映環境意識不穩定的情況,缺乏足夠解釋力。其三,環境意識是在滿足個人需求的過程中以及人與人的相互作用中產生和形成的,實質應視為一種系統的、動態發展的心理品質[6]。為此,將環境意識看作是動態變化的、不穩定的價值觀,更貼合其實際表征。其四,環境意識在影響人們環境行為時,其本身價值觀念的塑造往往由具體情境來決定。諸如涉及保護或破壞自然的某些方面時,不僅關涉某件事物的內在價值,還關系包括人類福祉在內的其他相關事物的價值,在經過所有價值權衡的基礎上,才會確定在某一特定情形下該如何行動[7]?;谏鲜隹紤],本研究試圖從公私視角來區分個體在“私人領域”與“公共領域”的不同場所感知,具體探討公民社會政治態度對環境意識的影響,最終基于以上研究結果,揭示造成環境意識不穩定的影響因素并提出建議。
一、理論分析與研究假設
(一)公私視角下的社會政治態度
具體情境下的“公”與“私”表現相互交織在一起,對社會政治態度的影響有所不同,這兩者并不是相互對立的存在,而是融為一體。公共領域與私人領域的區分,是指任一領域均存在兩種價值關聯,旨在呈現領域的區隔,并透過這兩者“ 與公民的兩個生存層次——‘ 自有’與‘ 共有’——的關聯顯現自身的規定性”[8]10,也即考察在“公共領域”與“私人領域”事務的交織融合中,在這兩個領域的價值權衡之下,人們環境意識的塑造是如何被影響的。
從“公”與“私”的概念來看,其實“公”攜帶“個/私”的內核,根據“公共性”所指的“最大可能地向絕大多數人敞開”的世界,這種“公”的規模會從很小的村莊逐漸擴大到鎮、縣、市,再到國家,在歷史進程中,其構成成員之個體“個”的生存意識也會進行相應地變革,即“公”會因為所指范圍的擴大而變成“私”,作為個體的“個性/私”也會被“公”所包攝成為“公”,由此產生公私立場的轉換[9]15-17。就如我們現在所處的網絡社會,個體“私”的范圍被無限擴大,置于廣泛的“公”的場域之下。在這種經放大的“私”的情形下,個體意識與行為均在發生變化,通過不斷地調整狀態以適應社會的變化。同理,在當環境問題作為“公”的本質呈現出來時,人們的環境意識會隨著公私立場的轉變而有所差別。社會政治態度產生于公共領域和私人領域,而公共領域和私人領域又是密切相關的。公共領域中的話題大都是從私人領域中衍生而來,那些能進入公共領域的話題才能得到公共權力機關的重視。因此,事務劃分歸屬將會區分什么是政治調節的公共領域,什么是私人自行負責的范疇[10]。
目前有關社會政治態度的測量文獻,主要針對中產階級或中等收入群體社會政治功能的研究。如李春玲基于不同政治立場下個人的社會政治態度傾向差異,把社會政治態度分為個人/社會生活滿意度,對權威認同的態度(含政府信任),以及社會公正意識(含社會平等和沖突意識)三個維度[11];李煒則從社會態度和政治態度兩個方面的不同子維度來考察中等收入群體的社會政治傾向[12]。而本研究將沿用楊桂宏和孫萍萍在農村居民養老意愿的研究中使用的劃分方法[13],即從自我生活狀態和政府治理狀況兩個方面來考察社會政治態度,對于具體測量條目便由所屬領域的變量特征來決定。
(二)社會政治態度與環境意識
在對琵琶湖周邊居民的調查后,日本學者鳥越皓之等將居民處理問題的思維方式凝練總結,構建了生活環境主義理論。當時,琵琶湖的居民及決策者們正因“自然環境主義”與“近代技術主義”爭持不休,自然環境主義者片面地推崇保護生態至上而忽視人們生活需要,近代技術主義者則一味地主張采取技術來整治環境,反而加速了對自然環境的破壞。然而,生活環境主義理論的誕生恰好彌補了這兩者的缺陷[14]。生活環境主義理論強調把人類、自然、生態作為統一考察的對象,主張以人們的生活為主,來調適人與環境的關系[15]。該理論模式又由所有論、組織論和意識論三個層次構成,分別對應三個主要概念,即“共同占有權”、派別內共有的“說法”和“生活常識”。從公私角度分析,生活環境主義理論把人類本身的私人生活與自然、生態等公共領域相結合,以在公私領域的互動關聯中尋求動態平衡。
1.自我生活狀態評價與環境意識
自我生活狀態評價是公民對自我生活滿意度的整體感知,形成于私人生活空間,受自我或家庭狀態的影響。根據生活環境主義理論,人們在居住的區域內感知到享有的環境“共同占有權”,同時會基于所在的組織層面的生活常識作為價值判斷依據,只要不超過該所有權范圍,環境意識是較為確定的。這其實也與巖佐茂所說的生活邏輯極為相似,二者均重視人的生存價值,并以人的價值追求作為首要考慮因素。一般而言,公民對自我生活狀態越滿意,越會傾向追求更高的生活品質,要求更高的環境質量,在潛意識暗示下,公民的環境意識也會有所提升。由于個體對自我生活狀態的評價屬于私人領域下的感知狀態,沒有推及公共領域,在此范疇內公民的環境意識是相對穩定的。故提出如下假設:
H1:對自我生活狀態評價越高的公民,其環境意識越高。
2.政府治理狀況評價與環境意識
政府治理狀況評價是公民在社會生活中感受到的政府治理結果的體現。生活環境主義理論認為,個體的環境意識會受到個體的經驗認知、生活組織內的生活常識和生活組織外的道德影響。
從個體經驗認知來看,政府治理屬于公共領域的范疇,與自我密切相關的事務相比,政府治理事項輻射到自身的感知并不明顯,對于環境問題,政府仍是治理主體。從生活組織內的生活常識來分析,公民的環境意識受周圍環境和周圍居住群體的影響,政府為人民服務,但公眾參與水平較低,對于公共領域的事務,個體行為難以發揮明顯作用。具體在政府環境治理方面,政府環保投入力度較大,民眾的感受并不明顯,造成了“無感增長”現象[16]的出現,這種“無感增長”無法激活民眾的環境參與意識。再者,民眾在弱勢心理的影響下,會認為自己一人之力極其微小,難以改變環境狀況,故在面對環境污染或是生態環境的破壞時,常常顯得無動于衷。加之道德影響,只要環境不出問題,那就不是大問題,或事關自己的問題,要是突發環境狀況,再回過頭來反思人類環境行為的影響,而這種反思僅是在不斷地強調“人類共同體”的理念,非個人行為上的反思,責任最終由抽象的“人類共同體”來承擔??梢?,關于公共領域與私人領域的同一話題會受公私利益、責任意識、政府信任與問題輻射力度的影響。政府治理與公共領域話題息息相關,但公民一直認為政府治理理所當然,其公共參與行為可有可無。這說明,一方面公民對政府寄予信任,即公民會將所要負的責任委托給政府;另一方面,公民并不愿意在不涉及私人領域的問題上花費過多的精力。由此,提出如下假設:
H2:公民對政府治理狀況評價越高,環境意識反而越低。
(三)個人月收入的影響
已有學者注意到收入水平對社會生活質量、政府治理狀況或環境意識的影響,但鮮少有學者關注收入水平在社會政治態度和環境意識間關系的作用。
在我國,城市居民的環境意識在整體上有兩個偏向:一是層次較淺,即主張不削弱到自身利益前提下才考慮改善人與自然的關系。持此觀點的人認為生態危機是社會發展進程中不可避免的現象,只要完善相關技術和環境治理措施就能夠解決相應的環境問題[17]12-13。二是偏向物質主義,即強調經濟增長和物質安全的價值觀[18]。可以發現,這兩種偏向在環境意識的態度上首先表現在私人領域的關注方面,是一種物化主義至上的生活方式。如果要使公民從物質生活方式步入綠色生活方式,就要求公民具備一定的環境意識,且需付出相應的經濟成本,那么這種方式將是被動的。對于高收入的公眾,能夠消除環境成本對自身的影響,換言之,對高收入者來說,保護環境要付出的成本是微不足道的。但對于低收入的公眾,他們更注重生存效益,而不是環境效益。按照生活邏輯,當公民的收入水平較高時,其對環境的關注和環保的自覺性會增加,即當物質生活得到極大豐富和滿足時,為追求精神生活,他們會將關注點由私人領域轉移到公共領域。基于此,本研究認為收入水平是影響社會政治態度與環境意識關系的重要因素,在不同收入水平下,社會政治態度對環境意識的影響程度不同。由此,提出如下假設:
H3:個人月收入在社會政治態度(自我生活狀態和政府治理狀況)對環境意識的影響中起調節作用。
H3a:個人月收入在自我生活狀態對環境意識的影響中起調節作用。
H3b:個人月收入在政府治理狀況對環境意識的影響中起調節作用。
二、研究設計
(一)數據介紹
本研究采用“中國社會狀況綜合調查”(Chi?nese Social Survey,簡稱CSS)課題組于2019年在全國范圍內開展調查獲取的數據①。此次調查回收問卷10 283份,覆蓋我國華北、東北、華東、中南、西南、西北六個地區,樣本數據具有較廣泛的代表性。該問卷調查內容由九個部分組成,分別為住戶成員基本信息(A部分)、個人工作狀況(B部分)、家庭經濟情況(C 部分)、生活狀況(D 部分)、社會保障(E部分)、社會信任和社會公平(F部分)、社會價值觀和社會評價(G部分)、社會參與和政治參與(H部分)、志愿服務(I部分)。本研究從中選取了與社會政治態度和環境意識緊密相關的題項,通過對數據處理,剔除含缺失值的樣本,最終獲得有效樣本2 802份。自變量、因變量和調節變量的關系處理均使用平均值進行測量與描述。
(二)變量介紹
1.因變量
環境意識(env)。CSS 問卷中與環境意識有關的題項具體包括:(D5c部分):“對我國來說,發展經濟比保護環境更重要”(D5c_1),“保護環境是政府的責任,和我的關系不大”( D5c_2),“如果有時間的話,我非常愿意參加環保組織”(D5c_3),“我不懂環保問題,也沒有能力來評論”( D5c_4)。測量尺度為:完全符合、比較符合、不太符合、完全不符合。為了使觀測值保持在一致水平,對題項D5c_3作反向處理。
2.自變量
自我生活狀態(sel)。問卷D2a_1—D2a_5以及D5b題項是對自我生活狀態的評價,具體包括家庭關系、家庭經濟狀況、教育程度、休閑/娛樂/文化活動、社交生活、居住地環境狀況6個維度。在穩健性測量中,使用題項D2a_6“總體來說,您對生活的滿意度”代替自我生活狀態的總體評價情況。該部分題項的測量均用1—10分表示滿意度情況,分值越大,滿意度越高。為了確保穩健性測量中替代題項選取的科學性,同時考察自我生活狀態各維度與總體自我生活狀態評價的關系強度,可以通過檢驗自我生活狀態的6個具體測量維度與總體生活狀態評價的相關系數[19]。經過Pearson相關分析,發現自我生活狀態各子維度與總體自我生活狀態的相關系數均在0.3以上;其中,家庭經濟狀況、教育程度、休閑/娛樂/文化活動、社交生活與總體自我生活狀態的相關系數在0.5左右,說明這幾個領域是影響總體社會生活評價的主要方面。
政府治理狀況(gov)。問卷G3部分是對政府治理狀況的評價,包括13道題項,分別為“提供醫療衛生服務”“群眾提供社會保障”“保護環境,治理污染”“保障公民的政治權利”“打擊犯罪,維護社會治安”“廉潔奉公,懲治腐敗”“依法辦事,執法公平”“發展經濟,增加人們的收入”“擴大就業,增加就業機會”“政府信息公開,提高政府工作的透明度”“有服務意識,能及時回應百姓的訴求”“提供優質教育資源,保障教育公平”“保障食品藥品安全”。同樣地,在穩健性測量中,使用題項G3_14“總的來說,地方政府的工作”代替政府治理狀況的總體評價情況。經過相關性分析發現,政府治理狀況各維度的評價與總體政府治理狀況評價的Pearson相關系數均在0.45以上,說明政府治理狀況各維度的評價與總體政府治理狀況評價具有較強的相關關系,同時表明政府治理狀況各維度的評價涵蓋了總體政府治理狀況評價的重要信息,證明了基本題項與替代題項選取的可靠性。
3.調節變量
個人月收入(per)。CSS問卷中有一題為“請您告訴我,2018年的個人收入”,該題項包括了工資、獎金、養老保險金、政府福利等收入。本研究首先通過受訪者的個人全年總收入計算出個人月收入,然后對個人月收入作對數處理,并將最終獲取的結果納入模型進行測量。
4.人口統計學變量
本研究對人口統計學特征進行了相應處理,選取性別(gen)、年齡(age)、政治面貌(pol)、教育程度(edu)、婚姻狀況(mar)、城鄉屬性(urb)、個人社會經濟地位(sta)、家庭年收入(fam)等可能影響環境意識的變量作為人口統計學變量納入研究模型。研究變量的描述如表1所示。
(三)模型介紹
本研究主要探討社會政治態度(自我生活狀態、政府治理狀況)、個人月收入與環境意識之間的關系(見圖1)。由于社會政治態度由自我生活和政府治理兩大部分組成,為了更細微地了解這兩個部分對環境意識的影響,故從兩個子領域進行剖析。首先,在考察社會政治態度對環境意識的影響時,使用線性回歸分析。在進一步檢驗個人月收入的調節作用時,使用SPSS 中Hayes 的PROCESS插件下的模型1,通過Bootstrap 5 000次樣本抽樣,判斷是否存在調節效應。最后為確保測量結果的穩健性,替換計算變量后按照同樣的方法進行檢驗。
三、實證結果分析
(一)描述性分析
變量的描述性結果如表2所示。
從人口統計學變量的特征來看,樣本中男性占比達43%,城鎮人口占比達56%,說明男女比例和城鄉人口比例較為均衡;平均年齡為47歲,不過年齡標準差為14.254,表明大部分樣本年齡和平均年齡差異較大;政治面貌平均值為0.103,意味著政治面貌為黨員的樣本數占10.3%;從教育程度、婚姻狀況和個人社會經濟地位的平均值來看,樣本的整體教育程度處于中下水平,且大部分已婚,社會經濟地位處于中等位置;家庭年收入、個人月收入大多處于整體觀測值的中上水平,但個人月收入的內部差異較大;自我生活狀態、政府治理狀況和環境意識的平均值都在中等偏上水平,但是標準差相對較大,內部差異較大。
(二)共同方法偏差檢驗與相關性分析
為排除數據同源方差的影響,本研究使用Harman單因素檢驗方法對數據集進行檢驗。根據獲取結果,在因子未旋轉情況下,第一個因子方差解釋率為19.238%,小于判斷標準40%,說明本研究數據通過共同方法偏差檢驗。接著采用Perason相關性分析檢驗各變量之間關系密切程度,結果顯示(見表3)環境意識與各研究變量均具有相關性,主要變量之間也存在顯著相關,因此可以通過回歸分析進一步判斷各變量與因變量環境意識的關系。
(三)回歸分析
表4呈現了環境意識的回歸結果。模型1考察了人口統計學變量與因變量的關系,根據回歸結果顯示,除社會經濟地位不顯著外,性別、年齡、政治面貌、教育程度、婚姻狀況、城鄉屬性和家庭年收入均具有統計顯著性。與女性相比,男性的環境意識更高;年齡越大,環境意識越低;與非黨員相比,黨員的環境意識更高;教育程度與環境意識具有正向顯著關系,教育程度高的公民,環境意識也高;相對于未婚的公民,已婚公民的環境意識更高;城鎮居民具有比農村居民更高的環境意識;處于不同社會經濟地位的公民,環境意識的差異不明顯;家庭年收入越高的公民,環境意識越高。
為了驗證假設H1和H2,模型2和模型3分別加入了自變量自我生活狀態和政府治理狀況。模型2的回歸結果顯示,自我生活狀態對環境意識的影響顯著(β = 0.017, p lt; 0.01),即公民對自我生活狀態的評價越高,環境意識越高,證實了假設H1。根據模型3的結果可知,政府治理狀況與環境意識呈負顯著關系(β = -0.044, p lt; 0.01),表明公民對政府治理狀況的評價越高,環境意識反而越低,假設H2成立。雖然本研究主要從社會政治態度的子領域來分析其對環境意識的影響,但為了確保兩個子領域對環境意識的影響,將兩個子領域均納入模型,由此觀測社會政治態度對環境意識的整體影響情況。由模型4結果可知,社會政治態度的兩個子領域對環境意識同時起顯著影響作用,自變量的系數值分別為0.023和-0.061,擬合優度從15.8%上升至17.4%,說明作用效果明顯。從回歸系數方向來看,社會政治態度的兩方面表現(自我生活狀態和政府治理狀況)對環境意識起相反的影響。
(四)調節效應檢驗
根據調節作用的基本流程,在將數據納入模型檢驗前,需對自變量和中介變量進行標準化處理或中心化處理[20]75[21]。本研究在檢驗調節作用時,對自我生活狀態、政府治理狀況和個人月收入進行標準化處理,接著采用PROCESS中的模型1進行分析,獲取結果見表5。自變量自我生活狀態納入模型的結果顯示,自我生活狀態和個人月收入的交互項顯著(LLCI = 0.0144, ULCI =0.0751,不含0),表明個人月收入在自我生活狀態對環境意識的影響中起到調節作用,調節系數為0.0447,假設H3a成立。再把政府治理狀況作為自變量納入模型,發現政府治理狀況和個人月收入的交互項不顯著(LLCI = -0.0068,ULCI =0.0605,包含0),證明假設H3b不成立,即政府治理狀況和環境意識的關系不受個人月收入的影響。另外,從調節作用的檢驗結果也可發現,個人月收入與環境意識間存在正向顯著作用(LLCI= 0.0273,ULCI = 0.0908,不含0; LLCI = 0.0325,ULCI = 0.1025,不含0)。
為了揭示個人月收入的具體調節作用,本研究繪制了個人月收入對自我生活狀態和環境意識關系的影響效果圖。圖2(a)反映了在不同水平的個人月收入情況下,公民自我生活狀態與環境意識之間關系的變化程度。對于高收入的公民來說,對自我生活狀態的評價越高,會表現出越高的環境意識;對于低收入的公民而言,隨著自我生活狀態變好,環境意識也會隨之提高,但相較于高收入的公民,低收入公民的生活狀態向好對其環境意識的影響作用較弱。
(五)穩健性檢驗
本研究為穩健起見,使用替換變量的測量題項來估計自我生活狀態/政府治理狀況、個人月收入和環境意識之間的關系。首先,將人口統計學變量放入回歸模型,再分別將D2a_6“總體來說,您對生活的滿意度”題項和G3_14“總的來說,地方政府的工作”題項納入模型,結果顯示,自我生活狀態與環境意識具有正向顯著效應(β = 0.014,p lt; 0.01),政府治理狀況與環境意識具有負向顯著效應(β = -0.039, p lt; 0.01),與上文結果一致。繼而通過PROCESS中的模型1進行調節效應分析,發現個人月收入在自我生活狀態與環境意識的關系間起調節作用(LLCI = -0.0024,ULCI =0.0636,不含0),政府治理狀況與個人月收入的交互項不能影響環境意識(LLCI = 0.5075,ULCI =-0.0203,包含0),證實了上文結果的可靠性。為了進一步檢驗個人月收入的調節作用,繪制了調節效應圖(見圖2(b)),調節趨勢與上文一致,支持了前文的檢驗結果。
四、結論與討論
本文的實證結果顯示:第一,公民的環境意識受個體基本特征差異的影響,主要體現在性別、年齡、教育程度、政治面貌、婚姻狀況、城鄉屬性、家庭年收入等方面。其中,性別、年齡、教育程度的顯著性結果均與洪大用等[5]研究的結果一致。在性別方面,男性的環境意識要高于女性,原因可能在于男性對環境有更高的關注度。年齡越大,環境意識越低:從年長一代和年輕一代的成長環境來看,年長一代成長于社會經濟發展的起步階段,環境概念較模糊,對環境問題的嚴重性不易感知;而年輕一代成長于社會發展的成熟階段,接受的環境知識多,對環境信息的獲取能力強,因而表現出更高的環境意識。在教育程度方面,受教育水平越高,環境意識越高;意味著公民知識的增加有利于提高其對環境問題的認知水平。在政治面貌方面,黨員比非黨員有更高的環境意識,說明黨員受其身份的影響會對環境保護等公共話題有更多的關注。在城鄉屬性方面,相較于農村居民,城鎮居民的環境意識更高;這與城鎮更為注重市容市貌有關,居住在其中的居民受城市環境、群體行為的影響,會表現出更高的環境意識。在家庭年收入方面,家庭收入越高的公民,環境意識越高,表明人們在物質需要得到滿足時,會追求精神上的富足,諸如關心、愛護環境等能體現個人價值的方面。然而,公民的社會經濟地位對其環境意識的影響不明顯,這與焦開山的研究結論相左。根據他的研究結果,個人社會經濟地位對環境意識有顯著影響[3]。筆者認為造成此差異的原因可能是研究對象不同或對變量使用的測量維度不同。
第二,對自我生活狀態評價越高的公民,其環境意識越高;對政府治理狀況評價越高的公民,其環境意識反而越低。公民的環境意識是不穩定的,社會政治態度對環境意識的影響取決于自我生活狀態、政治治理狀況這兩方面影響力的大小。因此,提高我國公民的環境意識需要同時明確自我生活狀態和政府治理狀況是如何影響環境意識的。在自我生活狀態方面,公民對生活狀態越高的評價,表現出越高的環境意識,意味著公民生活質量提高后,會更積極關心現實環境問題對自身生活的影響。在政府治理方面,公民對政府治理評價越高,表現環境意識越低。其實關于環境保護問題,我國公民整體上處于參與缺位的狀態[16]。公民在因環境問題造成自身利益受損時,會行使環境權利來爭取權益,然而,公民面對公共領域事務時,便把環境權利形同為“政府的環境義務”,自身卻處于麻木狀態[22]??擅鎸Νh境惡化要求災難處置時,如若政府無法利用科學的環境治理技術,及時妥當處理環境問題,公民將會表現出積極的環境關心,也可能將環境問題引發的“公害”歸結為“政治上的貧困”[9]61。
第三,個人月收入在自我生活狀態對環境意識的影響中起調節作用。在不同收入水平下,自我生活狀態對環境意識的影響程度不同。高收入公民對自我生活狀態的評價越高,其環境意識明顯越高;低收入公民的自我生活狀態評價的提高,對其環境意識的提高作用并不明顯。原因在于高收入公民相對低收入的公民,更可能追求綠色生活狀態,也更愿意為環境治理付出參與成本;低收入的公民往往處在滿足物質生活需求的狀態,在沒有感知到環境問題的嚴重性時,很少關心環境問題。
綜上,社會發展變化帶來物質生活條件的改善,會使人們在環境問題上產生不同的態度傾向。隨著價值觀的變化,對社會政治功能的要求也有所不同。雖然在現實生活中,人們對精神生活的追求及對綠色生活的呼吁趨高,環境意識逐步出現提高的趨勢,但是這種環境意識中“私”的成分較大,不僅缺乏自我約束,還缺乏公共領域方面的約束。從西方資本主義依據低成本邏輯,向外輸出環境問題的行為可以發現,這種環境意識是夾帶“私”的。大到國家、社會,小到個人,環境意識表現出的行為由私領域與公領域的互動力來決定。如果只從生活質量的變化來解釋環境意識,或純粹用傳統倫理價值來解釋現代社會環境行為,不免落入窠臼。鑒于環境意識的復雜影響因素,以及社會存在著公私分立的情況,需從公私視角來解析公民的社會政治態度和環境意識的關系。本研究認為要提高我國公民的環境意識可以從社會政治態度兩個子領域來著手。首先,應提高公民在居住環境中的場所認同感和責任認同感,引導公民從對自我生活狀態這一“私領域”的關注,轉移到與環境問題這一“公共領域”的互動關聯中,使關系自身的環境意識上升到更廣泛意義且穩定的環境意識。此外,有權即有責,這是顛撲不破的道理。公民在享有環境權利的同時,也應該積極履行保護環境的義務。一方面,可以通過生態知識教育、環境政策、環保理念宣傳等方式激發公民的環境參與意識,規范公民的生態環境行為,同時拓寬環境參與渠道;另一方面,應降低參與環境治理的成本,或提高公民的收入,使公民減少對政府的過度依賴,讓綠色生活方式逐漸成為公民的一種習慣和追求。
注釋:
① 數據來源說明:截止2022年底,中國社會狀況綜合調查官網發布的最近一期數據為2019年6月調查所得,故以“2019年中國社會狀況綜合調查”數據作為實證分析的數據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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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王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