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紀念性公園作為人民群眾情感與回憶的實質載體,始終承載著愛國情懷和民族精神的重任。以十九路軍淞滬抗日陣亡陵園為例的紀念性公園如今面臨著適應性的改造和發展的問題。在空間敘事語義下,文章按照特定敘事序列,運用設計思維構建起紀念性公園與空間敘事的情感聯系性,得出普適性的運用規則,以期改善在后現代城市中公共場域的情感價值缺失、空間同質化嚴重等現象。
關鍵詞:紀念性公園;空間敘事;淞滬抗戰;景觀設計
一、紀念性公園概述
(一)紀念性公園定義
理解紀念性公園,需先厘清它與紀念空間和紀念景觀之間的關聯。紀念空間是一種景觀空間,通過在公共區域的實物表達,保持公民歷史事件記憶的再現[1]。紀念景觀是景觀中的一種類型,其內涵和外延都處于動態的發展過程。它一方面指代由于人類活動和歷史遺留等原因形成的具有特定紀念意義的景觀,另一方面則指代人們專門營造用于表達紀念含義的各種景觀,包含了文化遺址、獻祭景觀、紀念碑、紀念廣場、紀念雕塑、紀念公園等形式[2]。
紀念性公園隸屬于紀念性景觀下的細分支,區別于其他類型的公園和紀念性景觀,是折射社會群體所認同的集體特殊記憶和提供象征意義的城市公共綠地。它不僅承載著延續地域史實,激活公眾記憶達到地域文化的傳播目的,也是公民休憩和交流的公共場域[3]9。它的誕生經歷了傳統墓葬到對重點人物紀念、對歷史人物及事件紀念再到當今紀念形式多樣化的四個發展階段[4]14-15。文化植入和空間塑造,使精神在場地得以延續,這種文化性質的體現就要求紀念性公園需要具有一定的敘事性,才能使觀眾通過互動獲得精神體驗并產生共鳴,加深紀念這一行為特質[4]10。
(二)紀念性公園分類
根據紀念對象進行劃分,紀念性公園可分為人物類紀念性公園、歷史事件類紀念性公園、自然景觀類紀念性公園及歷史遺跡類紀念性公園四種類型(如表1)。最早出現的人物紀念性公園源于對特殊人物的紀念和崇拜,以人物事跡為主線利用多種設計手法將偉人的精神傳達給世人。經過人為參與后的自然景觀類紀念性公園通常會劃定特定保護區域繼而形成具有生態化、休閑性和教育功能的景觀空間。滿足使用功能的物質載體隨時間推移產生紀念功能,歷史遺跡紀念性公園就是為保護這一紀念文物而修建的公園。其中歷史事件類紀念性公園占比較大,它是為紀念對人民乃至社會產生深遠影響的歷史事件而修建的應對集體記憶創傷的公共活動場所,十九路軍淞滬抗日陣亡陵園就屬于這一類別。而歷史事件紀念性公園又可分為戰爭性、災難性、政治類和慶典類四種類型,在景觀建造上通常會圍繞敘事性的情感體驗展開,將事件中的重點信息散射在各個景觀節點,喚起人民的精神共鳴[4]17。
(三)紀念性公園的特征
紀念性公園區別于祭祀壇、陵墓等,具有休閑和參與的特性,同時區別于以游樂為主的公園,具有特定的精神內涵和紀念價值[3]9-10。其最本質的特征為歷史性[5]和社會參與性。這兩種特性有助于在觀者和空間的交互作用下以間接的方式在幾代人和不同文化之間傳遞歷史和訊息。基于此,區分于其他空間的特征可概括為:
1.紀念性主題。記憶性空間是歷史回憶的載體,因而具備特定的信息傳達和情感指向。為了讓紀念活動與觀眾產生共鳴,喚醒觀眾的集體性記憶情緒,設計師需對場地背景進行深刻解讀,準確提煉要點,明確受眾群體的定位,最終確立紀念性的空間主題。空間解讀具有時間性的特質,在不同歷史時期會呈現出不同的要義,也就要求了主題應具有延伸性[6]87。羅斯福紀念公園以人物的事跡主題,利用四個紅色黃崗巖墻體圍合的空間表達羅斯福總統上任的四個時期情形,表達總統心系人民和他的自由精神。
2.空間形態。三個基本形態:三角形、方形、圓形可作為紀念性空間表達的圖示語言。三角形代表輪回和永恒,方形給人以秩序和穩定感,而圓形隱喻了生命的周期[7]52-53。如今,紀念性空間形態也衍生出了更多的形式。例如戴安娜王妃紀念園空間就以一條仿照項鏈形態的流線型橢圓的噴泉水系進行營造來表現紀念人物的優雅親和。
3.場景序列。在陳舒捷的碩士論文《紀念性公園景觀設計與研究》中,他將場景序列分為直線型、曲線型和綜合型三類。具有指向性和秩序感的對稱型軸線是直線型場景序列的典型。直線型相比起步移景異、客觀性呈現的曲線型場景序列更加嚴肅和具有象征性。而綜合型序列則為參與者提供了更靈活的行為路線方案[3]28-29(如表2)。
4.材質和色彩表達。兩點要素對于表達紀念性公園的觸覺性和視覺性而言是非常重要的。當觀眾接觸建筑表皮,接收物體色彩傳達的訊息時,都在更進一步加強紀念性公園的空間特性。
5.地形地貌。地形條件是空間形態的核心要點,影響空間營造方式,依據觀眾心理來設計情感敘事和控制敘事節奏[8],通過地勢的高度差暗示景觀節點的重心,營造紀念氛圍。
6.植被與水景造景。引入原始的自然元素是獲得紀念性的絕佳途徑[3]53。植被在紀念性空間中具有象征、美化、構筑空間的作用[7]50,水的可塑性使之既可以用靜水表達沉思和平靜,亦可以用動水顯示景點磅礴的氣勢[9]55-57。
7.紀念物。在紀念性空間中,構筑物包含紀念碑、紀念墻、紀念柱、紀念石和其他[9]47。指代能夠喚起觀者對事件的聯想的實體物質。早期紀念戰爭受害者的紀念物都是由幸存者臨時搭建的,是對消解過去歷史,在公共空間銘記集體記憶的方式[10]。其中,雕塑被稱為“詩化的歷史”,以極小的體量被賦予巨大的情感能量[11],既可以作為紀念空間主題也可作為從屬于建筑的補充部分,是僅次于空間語言情感渲染的載體。
二、空間敘事概述
(一)空間敘事設計定義
與文學的敘事性不同,空間敘事側重于真實世界文化意義的表征[12]158。
陸邵明在《空間敘事設計的理論脈絡及其當代價值》中闡明,空間敘事設計就是從積極、有意味的行為事件出發,運用設計原理,借助敘事思維、方法與策略,將隱含的人文信息呈現在每一個空間要素之中,并按照特定的線索整合主題場景與時空結構,進而建構真實世界的文化意義,引發使用者的共情、連續性的情感體驗、依戀性的互動參與。其本質是構建使用者、空間與文化信息之間互動的根植關系,目的是有效建構空間語義的獨特性、趣味性與認同性,傳播、傳承地域文化[12]161。
(二)空間敘事的修辭法則
1.隱喻
隱喻是借由某種事物指代另一種事物或建構兩者間潛在的關聯,是基于受眾對于某個事件、某種背景或某種情感體驗的認知完成信息傳達、解讀和體驗[6]88。現代紀念性公園是具有精神內涵的,運用隱喻的空間設計手法構建符號語言更能引起受眾情感的共鳴。
2.轉喻
轉喻通過聯想來建構意義。反復使用或記憶就可以將其同另一件事物聯系起來,因此它可以被用作另一件事物的符號。這樣,地名就成為事件。轉喻也是園林建筑中一種主要的修辭手法。歷史遺產保護也是具有轉喻性質的行為,因為它保護的是和某些事件、時期、人物和風格相聯系的遺址[13]39-40。
3.提喻
提喻就是用某物的部分代表全部,或用全部代表部分。在景觀敘事中,提喻是一種特別有效的方法,因為它只需通過一個片段就能構想出整個空間序列[13]40-41。
三、紀念性公園與空間敘事的聯系性
(一)紀念性公園與空間敘事
紀念性公園是敘事性的空間,利用特定的設計形態按照歷史邏輯,在群體記憶的基礎上編排空間敘事信息,同時通過空間的遞進轉變逐步向觀者展現歷史過程。游客的觀賞就是一個對折射共同價值的集體記憶的追溯,從而加強身份認同的過程(如表3)。
(二)總結
為了達到特定的紀念性效果,紀念性公園需要利用空間形態隱喻歷史史實的呈現,通過邏輯性的場景序列提喻完整的群體記憶的體驗路徑,將觀者引入空間敘事環境,與歷史對話產生共鳴,不僅要通過材質和色彩在視聽感官上傳達信息,同時還通過對紀念物、水景和植被的景觀構造以及地形地貌的符號編碼隱喻歷史事件的過程,設計師要塑造、部署和操縱空間,對形狀、色彩、材質、符號等精心安排,創造能夠喚起歷史情感和對抗遺忘的記憶裝置或者說是沉浸式的記憶性體驗空間。
四、十九路軍淞滬抗日陣亡陵園的空間敘事設計
(一)十九路軍淞滬抗日陣亡陵園現狀
為了研究歷史事件型的紀念性公園如何應對當下社會民族身份的認同和情感價值的匱乏,本文選取了十九路軍淞滬抗日陣亡陵園進行案例分析。十九路軍淞滬抗日陣亡陵園位于廣東省廣州市天河區,由具有留學經驗的楊錫宗于20世紀30年代設計,現用地占6.2公頃(如圖1)。西北入口靠近西面內環于北面廣園快速路的相交處,東南入口則臨近東面的廣州大道與南面天河路的交織。公園紀念的主體——十九路軍全稱為“國民革命軍第十九路軍”,前身是孫中山先生領導的粵軍第一師,軍中人口大多數是廣東戶籍。在日本發動的“一·二八”事變中,十九路軍英勇奮戰,打破了日軍滅華的荒誕幻想,是中國第一次與日軍的全面對抗,具有不畏艱辛的強大愛國主義精神的重大歷史意義(如圖2)。
陵園整體布局呈中軸對稱形式,設計師運用西方古典主義的建筑語匯來表達特定時勢下的表彰和緬懷蘊涵,依靠北高南低的地勢在靠近沙河頂的丘陵放置先烈紀念碑,利用山頂隱喻軍事和政治的雙重含義。為營造強烈紀念性主題,陵園選取了適應海洋性氣候的常綠植被進行塑造,園內紀念物大多采用花崗石砌筑,在色彩和材質上隱喻莊嚴統一的悼念氛圍。然而另一方面公園存在著場景敘事序列混亂,休閑與悼念功能區域重疊,缺乏具有故事指向性紀念裝置補充陵園敘事結構等問題,觀者無法在游覽過程中體驗十九路軍的英勇事跡和淞滬抗戰的戰役精神。因此,如何在這其中激發周邊居民和游客對群體歷史的認識并且增加地域認同感和社會凝聚力,在公共場所塑造喚起歷史創傷和對抗遺忘的物質表征,利用強大的象征性實體和空間敘事性手段來與觀者進行交流是當今歷史事件型紀念性公園要面臨的首要問題。
(二)十九路軍淞滬抗日陣亡陵園空間敘事設計
如前文所說,針對十九路軍淞滬抗日陣亡陵園的不足之處,其改造設計需重新組織場景序列以合理安排功能布局,同時增強蘊含歷史記憶情感的紀念物。基于此,本文設計構思按照抗爭、犧牲、曙光、和平四個敘事序列邏輯,將淞滬抗戰提煉出三場主要戰役和愛國情懷的信息進行編碼,讓游客通過場景化信息的解碼最終體驗歷史記憶的追溯和集體社會文化語境的精神共鳴。從戰役的四個時期來完成對應空間單元的營造,使得陵園體現出完成的序列情感。抗爭、犧牲、曙光、和平的空間主題分別代表了敘事節奏的起、承、轉、合(如圖3)。
1.開端——閘北血戰
上世紀在陵園的規劃中,原本的正門牌坊被東面新建設的東大門(作為陵園正式入口)所取代,進入正門后步入二級園路,閘北保衛連廊代替了原本的休閑連廊成為敘事伊始。利用中西交融的建造風格延續陵園氛圍,游客走入連廊內首先被《閘北之戰》的壁畫所吸引,壁畫中十九路軍沖鋒在上海的北四川路,同日軍殊死拼搏。粗糙質感的立面與中心展示十九路軍作戰走勢圖的展柜共同使觀者的心情驟然緊張,同時連廊西面急促狹窄的向上階梯也暗喻著令人不安的戰火升級。
2.序章——吳淞要塞戰斗
在連廊上方,觀者行走在狹窄的園路時依稀能透過植被窺見右方象征性的整齊排列著202個石棺的將士墓和將軍墓,兩邊栽植的南洋杉和龍柏轉喻烈士靈魂另一形式的延續,在哀嘆眾多生命逝去時來到視野開闊的吳淞要塞園,園內圓弧形回廊上方六根石柱代表著在蘊藻浜血戰的危急時刻以身浸滿火油與炸彈撲向日軍使其陣線崩潰的十九路軍的六十余名敢死隊戰士。方形黑色水池容易讓人聯想到深不見底的深淵,吞噬著在戰爭中喪命的士兵和平民百姓,而圓形水池對六根石柱的倒映則喻示著對沉痛史實的無法忘懷,游客可在空曠沉寂的場地中釋放痛苦與悼念。
3.高潮——廟行大捷
順著二級園路來到廟行大捷亭,八角亭中央吹著號角的士兵銅像也隱喻著此次戰役來到了勝利階段,視覺感官上較之前兩處節點更為明朗,廟行大捷的勝利大大削弱了日軍士氣,使之三易主帥,號角提喻著希望的同時也預示著戰爭達到了白熱化階段。
4.尾聲——生命之歌
與之前的壓抑氛圍不同,生命之歌空間營造了一片水聲潺潺,寧靜祥和的氛圍,在這片區域中的三處動水水景具有兩部分功能,首先是作為城市綠地提供給周邊居民生活、散步的舒適休閑空間,其次這是連接北門和祭祀路線的通道,水元素又可作為游客的緩解區域,平復在一系列敘事體驗后的情緒,最終水景引發人們對于和平的向往和生的希望。
五、結語
紀念性公園的空間敘事構建是圍繞觀者的情感體驗而營造的。隨著敘事邏輯的深入遞進,故事與各個景點部分相互呼應,敘事的情感得到了漸進式的呈現,也就突出了記憶實體化的可塑性。這在某種程度上對歷史時刻的再現,不一定是為了對抗集體對歷史的失憶,更重要的是為了恢復和修補過去,以景觀的物質性和空間表達為媒介實現紀念性公園的空間敘事在當今所期望呈現的價值上進行傳播,從而強化公民的民族身份認同和群體歸屬感。
注釋:
①來源:許立群.濟南房彥謙紀念性公園規劃設計研究[D].濟南:山東建筑大學,2020:10,14-17.
②來源:陳舒捷.紀念性公園景觀設計與研究[D].西安:西安建筑科技大學,2009:9-10,2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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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梁舒怡,廣州大學美術與設計學院設計學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環境藝術設計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