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 薇 徐有秀
大理大學,云南 大理 671003
婚姻是人類社會中一種特殊的社會關系,是指兩個人在法律和道德上通過結合而建立的伴侶關系,它既是一種法律關系,也是一種情感關系,更是一種經濟關系。然而,在我國的部分地區,特別是在一些經濟欠發達地區,以“婚姻”為名拐賣婦女的情況卻并不鮮見。但隨著法律制度的發展和人權意識的提高,婚姻型拐賣婦女行為逐漸被認定為一種侵犯人權和剝奪自由的犯罪行為。

圖1 2008—2022 年婚姻型拐賣婦女案件的數量變化
婚姻型拐賣婦女行為的起因無非在于“婚姻”二字。如圖1 所示,在2008 至2022 年的14 年時間里,按所有公開能查詢到的案例數據能夠看出,在2008 至2018 年,婚姻型拐賣婦女案件的數量是逐年遞增的上漲趨勢。此后,在2019 至2022年,總體呈現下降的趨勢。

圖2 2008—2022 年婚姻型拐賣婦女案件的地域分布
如圖2 所示,在全國范圍內公開案例中婚姻型拐賣婦女相關案例最多的省級行政區是河南省,其次是安徽省,然后是云南省。
無論是婚姻型拐賣婦女案件的數量數據或是地域分布數據,都充分說明該種類型犯罪應當引起充分重視。所謂婚姻型拐賣婦女犯罪,是以介紹婚姻為由,通過非法扣押婦女身份證、限制婦女人身自由等方式,又或者是利用婦女防范意識薄弱、人生地不熟、處于孤立無援的狀態來違背婦女意志,將其出賣與他人為妻,謀取利益的行為。[1]
“被害人承諾”一詞最早見于古羅馬法學家烏爾比安的“對意欲者不產生侵害”的法律格言,可以理解為:“以被害人的意志所發生的東西,不是不法的。”后來這句法諺被概括為:“得到承諾的行為不違法。”[2]一些國家的犯罪論體系中認為“被害人承諾”與“被害人同意”是不同涵義,而我國更多的是將這二者賦予同一涵義。即“被害人承諾(同意)”,是指法益主體允許他人對自己的個人法益以一種刑法上的“侵害”方式予以處置。[3]
被害人的承諾需滿足以下條件:第一,主體要件。能夠對侵害法益表示承諾的,必須是具有承諾能力的人,并且承諾主體必須是被害人。[4]在確定此能力時沒有統一的標準,應具體考慮行為人的年齡和心智狀況,結合案件發生的具體場景,以及被害人支配的具體法益綜合考量。[5]第二,主觀要件。“被害人承諾”保護的是被害人的自由決定權,其核心思想就是對“被害人承諾”之自由意志的充分尊重,這就需要“被害人承諾”意思表示真實。[6]第三,時間要件。被害人的有效承諾必須是在行為前或是行為時做出的。如果行為前作出承諾,必須在實行行為時承諾未被撤銷,這樣的“被害人承諾”才有效。第四,范圍權限要件。承諾者必須對所承諾的事項具有處分的條件和資格。即只能是允許行為人承諾屬于自己的權利,對于國家、公共利益和第三人的權利不得放棄。
在婚姻型拐賣婦女案件中,明確所侵害的法益是判斷“被害人承諾”是否可以阻卻違法性的關鍵。若對該類犯罪行為所侵害的法益意見不一致,則會出現對“被害人承諾”是否可以阻卻違法性各執一詞的現象。法益概念起源于德國,已經成為刑法學理論中的基礎性概念。但經過多年的發展,法益的概念仍然顯示出巨大的包容性和可變性,不斷出現了很多新問題。基于對法益概念的不同理解,必然會出現在“被害人承諾”問題上持不同立場的現象。[7]對于婚姻型拐賣人口類犯罪侵害的法益國內外也是眾說紛紜,有的認為只侵犯了一種法益,如:人格尊嚴權[8]、人身不受買賣權利[9]和人身自由[10]。而有的又認為侵犯了兩種或兩種以上的法益,且這其中又對所侵害何種法益的觀點不一致。第一,認為在婚姻型拐賣婦女案件中使得婦女的人身自由受到限制,人格尊嚴受到損害;第二,認為不僅使被拐婦女的法益受到損害,同時會破壞她們的家庭關系;第三,認為拐賣婦女可能會對他人的婚姻家庭關系或者監護關系產生破壞;第四,關注到被拐婦女的人身自由以及原生活環境的安全;第五,認為不僅使得被拐婦女人身自由受到侵犯,還有可能威脅到被拐婦女的生命和身體安全,以及侵犯到她們的人格尊嚴。
目前學界大多贊同婚姻型的拐賣婦女犯罪侵犯的是婦女的人身自由、生命和身體以及人格尊嚴。因為婚姻型的拐賣婦女行為是將婦女作為商品進行交易,這種“交易”行為使婦女的人格尊嚴受到侵犯,同時也可能會使婦女的自由受到限制并且危及其生命安全。
關于“被害人承諾”能否作為違法阻卻的事由,我國對于該問題尚未達成統一的看法。目前主要存在三種不同的學說:“肯定說”“否定說”和“折中說”。“肯定說”認為侵犯的是婦女的人身自由,基于被害人真實意思表示的可以放棄;“否定說”認為侵犯的法益是多重的,且被害人在放棄自身的權益時,侵犯了他人的利益,所以其承諾是無效的;“折中說”認為被害人真實的意思表示若沒有超出處分權限,并且沒有侵犯到他人的利益的情況下是有效的。
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二百四十條和第二百四十一條中規定了對拐賣婦女、兒童罪處五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處罰金,但對于拐賣婦女、兒童罪的從輕標準并未有明確規定,也沒有提到“被害人承諾”的內容。筆者通過“中國裁判文書網”,設置關鍵詞“拐賣婦女”“婚姻”“同意”“愿意”等,選取分析了35 個涉及婚姻型拐賣婦女的案例,發現“被害人承諾”情節應判斷被告人犯罪事實、性質、情節和對社會的危害程度,結合被告人在犯罪過程中的具體作用和案發后具體表現等方面的不同,綜合判定是否從輕及如何從輕,但目前判例顯示并無具體從輕標準。如在付某某和鄧某拐賣婦女、兒童一案中,被害人有同意的意愿且案發后愿意繼續留在本地生活,法官也認同此情節的存在,認定該案被告構成拐賣婦女、兒童罪,“收買人”為從犯,依法減輕處罰,判處有期徒刑五年,并處罰金人民幣一萬元(案號:(2015)雨刑初字第00279號)。而在李某拐賣婦女一案中,法官對于辯護人的辯護意見中提到被告人在實施行為之前詢問過雙方的意見表示采納,且被害者有一部分愿意繼續留在“收買人”家中生活,對王某等人認定為拐賣婦女、兒童罪,“收買人”為從犯,減輕處罰,判處有期徒刑八年,并處罰金人民幣三萬元(案號:(2017)云71 刑初39 號)。由此可見,在司法實踐中,即使法官都認可了“被害人承諾”對案件具有因果關系,對行為人可從輕處罰,但是否適用、適用的從輕標準存在一定的差異。
拐賣婦女、兒童罪所侵害的法益是人身不受買賣權利。由于被害人自身對于自己的人身歸屬不具有處分權,而拐賣婦女、兒童罪侵犯的客體是人身不受買賣的權利,已經超出了個人能夠處分權益的范圍。[11]有些承諾只是事后被害人了解情況后,表示自愿放棄其被侵犯的法益,但此類案件犯罪行為人依然具有侵犯婦女人身自由、人格尊嚴法益的現實危險性。《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明確規定,國家應該尊重和保障人權,保護公民的人格尊嚴不受侵犯。任何組織和個人都不得進行任何形式的人身買賣行為。如果“被害人承諾”在婚姻型拐賣婦女案件中能夠阻卻違法性,那將有放縱犯罪的嫌疑,且與我國堅決打擊拐賣婦女、兒童犯罪的司法政策相違背。[12]
通過在“裁判文書網”中對已有關于婚姻型拐賣婦女案件的分析得出,法官在審理時通常認為拐賣婦女的行為并不取決于是否違背了被害人的意愿,而是將婦女作為“商品”進行出賣的行為。現實中,大多數被拐賣的婦女都是在被欺騙和違背自己意愿的情況下被賣的,只有個別情況是出于自愿。拐賣婦女案件中涉及“被害人承諾”的現象大部分發生在邊遠、經濟欠發達地區,犯罪分子正是利用這些地區的婦女存在家境窘迫、知識貧乏等現實狀況來獲取“被害人承諾”后,利用其作為盈利的“商品”實施犯罪行為。但是,人身自由權和人格尊嚴是不允許因為權益人的“自愿同意”而被損害和剝奪的。無論被拐婦女是否自愿,犯罪行為人都侵犯了人身不可買賣的客體。因此,即使婦女“自愿被賣”,也不能免除拐賣者的刑事責任,只是在法官量刑時會對與被害人達成婚姻關系的“收買人”予以適當從輕的考慮。因此,“被害人承諾”在婚姻型拐賣婦女案件中不能阻卻違法性。
現如今,“被害人承諾”在婚姻型拐賣婦女案件中的功能不斷顯現,設置具體的適用規范越來越重要。結合我國的現狀,目前“被害人承諾”在體系方面的構建仍存在爭議,不能直接借鑒域外的條例“被害人承諾”直接列入刑法當中。目前,涉及“被害人承諾”的案件進入刑事司法程序的數量比較少,還不具有普適性。并且現在對于“被害人承諾”的概念還比較模糊,學界在對于“被害人承諾”的有效性方面也有所爭議,沒有足夠數量的此類案件處理基礎便貿然立法,容易在司法實踐的適用中引起混亂。
筆者認為,可以先制定一些關于“被害人承諾”的司法解釋和適用規范,明確“被害人承諾”的權利范圍,同時在量刑方面根據已有的案件設置相應范圍的規定。在此過程中可以經過司法人員的不斷實踐和總結,完善“被害人承諾”在適用過程中規則的缺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