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湉
(福建師范大學,福建福州 350000)
改革開放持續推進帶來經濟的高速增長,我國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不斷增加,2022年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36883元,相較上年增長5.0%。然而,當前收入差距不斷擴大的現象也日益凸顯,收入再分配機制尚未完善,這也是使得目前經濟社會發展不平衡不充分的主要原因之一,因此,縮小居民收入差距,處理收入分配不平衡成為黨和國家關切的關鍵議題。習近平總書記指出:“要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思想,調整收入分配格局,完善以稅收、社會保障、轉移支付等為主要手段的再分配調節機制,維護社會公平正義,解決好收入差距問題,發揮社會保障制度作為社會穩定器的作用,使發展成果更多更公平惠及全體人民。”社會保障在調節收入再分配、維護社會穩定上擔任關鍵角色,老年人退休后的經濟基礎就是社會保障所覆蓋的養老金,是養老的主要收入來源,基本養老保險作為我國社會保障制度的重要組成部分,在實現收入分配合理、保障老年生活、推動社會公平等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
基本養老保險制度距今已經進行過多次改革。1997年建立的企業職工社會養老保險制度是我國基本養老保險體系的主要支柱之一,直至2015年機關事業單位養老保險與企業職工社會養老保險采用相同的模式,統一納入城鎮職工社會養老保險制度,“雙軌制”退出歷史舞臺;2011年我國實施城鎮居民社會養老保險,2012年我國拉開了新農保、城居險兩檔退休人員制度整合的序幕,新型農村社會養老保險成為第二大支柱,2014年我國將新型農村社會養老保險與城鎮居民社會養老保險合并為城鄉統一居民社會養老保險。近年來我國不斷加大財政對社保資金投入力度,養老保險制度自改革以來取得重大進展,城鄉一體化趨勢明顯,養老保險制度整合不斷深化,養老保險覆蓋范圍不斷擴大,逐步構建起以統籌城鄉為基礎、以三大支柱為主線、多層次多類型相結合的新型養老保險制度。
多層次多類型養老保險制度并行也造成嚴重的制度“碎片化”現象,由于城鄉居民險和城鎮職工險在保費標準、制度模式、計發安排和待遇補充等方面均存在較大不同,最終造成城市與鄉村之間、單位與職工和居民之間等多種類別人群養老金收入差異較大,進而可能導致不同參保類型家庭收入差距擴大,分析養老保險制度對家庭收入差距的影響對養老保險制度改革、縮小居民收入差距意義重大。因此,本文通過分析2019年中國家庭金融調查數據CHFS,以參保不同養老金的家庭作為研究對象,聚焦于基本養老保險對家庭收入差距的影響,考察機關事業單位離休金、城鄉居民社會養老保險、城鎮職工社會養老保險對收入差距的影響,同時本文將收入進一步分解為工資性收入、工商業收入和財產性收入,以便更具體地剖析不同收入差距的影響因素和影響程度。
綜覽養老保險多軌并行的研究成果,已有許多學者進行探討。臧旭恒和李曉飛(2021)、李曉飛(2022)均通過CHFS數據分析發現養老保險多軌并行顯著造成不同參保類型家庭間的消費差距,張松彪和黃宇軒(2023)則發現參保機關事業單位退休金和城職保的家庭更傾向于參與股票市場,李立勇(2021)指出養老保險制度由多軌走向并軌還缺乏高位法的統領。關于收入差距和收入分配的研究,王延中等(2016)發現我國社會保障制度在調節收入分配和減小收入差距上具有一定作用,湯兆云(2022)則認為發揮社會保障調節收入再分配的效應從完善社會保障制度的頂層設計等三個方面入手,宋佳瑩和高傳勝(2023)通過構建兩期世代交疊模型發現基本養老保險制度有利于緩解居民收入不平等現象。
在養老保險多軌制對收入差距的影響研究中,賈晗睿等(2021)采用多種分解法分析CHIP數據得出我國60歲及以上老年人在2013至2018期間養老金收入差距縮小,畢紅霞等(2022)則發現大眾參保基本養老保險可能由于承擔風險意愿不足以及“業鎖效應”,使得參加養老保險與家庭的經營性收入負相關。張松彪和黃文強(2023)基于CHFS數據實證研究發現養老保險多軌制顯著導致了不同家庭之間的收入差距。
綜上,現有文獻研究中探討養老保險多軌并行主要集中在對消費、金融資產的影響,僅有小部分是對收入差距的影響研究,且對不同收入類型的影響有待進一步研究。因此本文建立基準回歸模型并同時結合Tobit模型對2019年中國家庭金融調查數據進行回歸分析,全面測度基本養老保險制度對收入差距的影響,并根據結論提出相關建議,彌補中國養老保險多軌并行制與家庭各類別收入關系研究的不足,以期為促進養老保險制度并軌、縮小家庭收入差距提供政策參考,推動我國基本養老保險制度高質量、可持續發展。
本文數據來源于2019年開展的第五輪全國范圍內中國家庭金融調查(China Household Finance Survey,CHFS),該項目啟動于2011年,兩年更新一次調查,采用PPS的抽樣調查方法,以家庭為單位調查包括人口、消費與收入、金融投資與房產等在內的家庭信息,數據權威性強,具有較高的代表性,能較好的、全面反應我國家庭收入現狀,與本文研究內容高度契合。經過合并數據后獲得樣本34643個,由于本文研究家庭收入,而退休家庭并沒有工資性收入,故剔除年齡60周歲及以上的樣本,并以戶主參保類型作為家庭的參保類型,剔除缺失值和異常值后共獲得樣本13106個。
本文研究重點為各類養老保險制度并行對家庭收入差距的影響,是否參保以及具體的保險類型會影響家庭不同類別收入,根據2019年CHFS問卷的內容,借鑒張松彪、黃文強(2023)的處理方法,選取被解釋變量為家庭收入,并將家庭收入分為家庭總收入、工資性收入、工商業收入和財產性收入四類,其中家庭總收入除上述三項外還包括農業收入和轉移性收入。實證分析選取經chfs數據庫處理過的變量最佳值并對數據進行對數變換,此外對收入數值為0的樣本加1后再取對數,使數值成正態分布。
通過前文分析,不同參保類型會影響家庭收入差距,參照臧旭恒、李曉飛(2021)的方法,選取各類家庭參保類型的虛擬變量作為核心解釋變量,結合問卷內容,我國居民參加的基本養老保險包括機關事業單位離休金、城鎮職工社會養老保險、城鄉居民社會養老保險(新農保、城鎮居民保和城鄉統一居民保皆合并到此類)三種類型。
此外家庭收入還會受到個人、家庭特征的影響,因此本文引入以下變量作為控制變量:1.個人特征:性別、婚姻狀況,二者皆為虛擬變量,男性變量賦值為1,女性賦值為0,已婚變量賦值為1,其余賦值為0;年齡,取值范圍在18~59之間;受教育水平,由累計教育年限算得;金融素養,用日常對財經新聞、經濟金融有關的資訊關注度來衡量,若是選擇非常關注、很關注、一般,變量賦值為1,若是選擇很少關注、從不關注則變量賦值為0;個人風險偏好,根據投資者把資金投資于何種程度風險的投資項目來賦值,設高回報高風險賦值為1,略高回報略高風險賦值為2,平均回報平均風險賦值為3,略低回報略低風險賦值為4,不愿意承擔任何風險則為5;健康狀況,根據自評的身體狀況賦值,取值范圍1~5,越健康取值越小。2.家庭特征:居住地,居住農村賦值為1,居住城鎮賦值為0;家庭規模,根據家庭成員數量確定;家庭總負債,包括金融負債、工商業、房屋、車輛負債等。

表1 變量選取與說明
數據清洗后得到變量的描述性統計(表2),樣本共計13106個,有76.8%的居民參加基本養老保險,其中離休金參保家庭698個,占比5.3%,城職保家庭3985個,占比30.4%,城鄉居民社會養老保險參保家庭最多,有5391個,占比41.1%。戶主多為男性,占比高達77%,87.9%的戶主已婚,平均年齡48歲,受教育年限平均值為10年,僅有29.2%的居民具備金融素養,大多數居民都傾向厭惡風險,健康狀況良好,大部分家庭居住在城市,僅有30.1%居住在農村,家庭成員平均為3名。

表2 變量描述性統計表
將不同參保類型家庭的收入變量平均值大小進行比較(表3),從變量平均值大小來看,未參保和參保不同養老保險的家庭收入存在一定差異,收入從少到多分別為未參保家庭、參保城鄉保和城職保家庭、參保機關單位離休金家庭,可見養老支出越多,養老保障程度越高,多軌并行的養老保險可能引起不同參保家庭的收入差距。

表3 不同參保類型家庭收入變量比較
1.基準回歸模型
采用基礎回歸模型研究多軌并行的養老保險對不同參保家庭間收入差距的影響,模型設定如下:
2.Tobit模型
將家庭總收入分為工資性收入、工商業收入、財產性收入三個類別,進一步探討參保基本養老保險對不同類型家庭收入的影響。由于數據具有顯著的截斷特征,采用普通OLS回歸會導致回歸結果偏差,因此建立Tobit模型進行分析,模型設定如下:
下表(表4)是參保基本養老保險對家庭總收入的影響基準模型回歸結果,首先通過回歸結果分析解釋變量,從模型三可以看出加入所有控制變量后,離休金、城職保和城鄉保均在1%的置信水平下顯著促進家庭收入增長,從機關事業單位離休金到城鎮職工基本養老保險再到城鄉居民基本養老保險回歸系數逐漸減少,家庭從未參保轉變為參加城鄉居民基本養老保險、城鎮職工基本養老保險、機關事業單位離休金,其家庭總收入的對數將分別提高0.123、0.723和0.734,由此得知養老保險的多軌并行制導致參保不同類型養老保險的家庭間及未參保和參保家庭之間的收入差距擴大,其中未參保家庭總收入水平低于城鄉居民基本養老保險和城鎮職工基本養老保險,離休金參保家庭收入水平最高,因此參加離休金保險的家庭生活質量最高,城鎮保次之,城鄉保的生活水平相對較低。

表4 基準回歸模型
接著分析控制變量,從模型二可以看出加入個人控制變量后:1.居民的性別及婚姻狀況與收入之間關系并不顯著,性別系數為負,表明女性的社會地位逐漸提高,收入也隨之增加;年齡在1%的置信水平下對家庭總收入影響顯著為正,表明年齡越大,工齡和工作經驗增加,收入也相應增加;2.居民受教育水平在1%的置信水平下對家庭總收入影響顯著為正,表明受教育水平越高往往職業回報高,工資性收入越高,知識面越廣闊且對投資和理財的接受度高,工商業和財產性收入也相應增加;3.居民的金融素養在1%的置信水平下對家庭總收入影響顯著為正,表明金融素養較高,金融知識越豐富且金融投資和金融資產越多,家庭總收入也增加;4.居民的風險偏好和健康狀況在1%的置信水平下對家庭總收入影響顯著為負,表明居民越厭惡風險,對投資性收入持保守態度,家庭收入也隨之減少,居民的身體狀況越差,就業選擇受到限制,收入也越少。模型三中又加入了家庭特征的控制變量:1.家庭居住地在1%的置信水平下對家庭收入影響顯著為負,表明相比居住在農村,居住在城鎮工資高于農村,且工商業收入和財產性收入渠道較豐富,居民生活水平較高;2.家庭規模和家庭總負債在1%的置信水平下對家庭收入影響顯著為正,表明家庭成員越多,累積收入越多,將家庭的資產負債率保持在合理范圍,表明家庭具有一定購買力,總收入較高。
下表(表5)是參保基本養老保險對不同類型收入的影響Tobit模型回歸結果,模型一是對工資性收入的影響,參保離休金和城職保的家庭均在1%的置信水平下對工資性收入影響顯著為正,家庭參加城鄉保也在5%的置信水平下對工資性收入影響顯著為正,表明參加基本養老保險的家庭相對未參保的家庭工資性收入更高,家庭從未參保轉變為參加城鄉居民基本養老保險、城鎮職工基本養老保險、機關事業單位離休金,其工資總收入的對數將分別提高0.221、2.15和2.211,這是由于居民所從事的工作很大程度上決定了家庭的參保類型,在機關事業單位工作和參加城鎮職工保的居民本身工資就高于城鄉保居民,而未參保家庭的工資總體上低于前三者。模型二是對工商業收入的影響,其中參保離休金和城職保對工商業收入影響在1%的置信水平下顯著為負,城鄉保的系數也為負,表明家庭若有參加養老保險,就業人員工資相對穩定,且退休后有穩定的收入來源,因此從事工商業項目概率較低,主動創業承擔投資經營風險的可能性較小。而未參保家庭則相反,老年期的收入來源不穩定,生活沒有養老金保障,會主動參與有風險的工商業項目,因此造成未參保家庭和參保家庭之間的工商業收入差距。模型三是對財產性收入的影響,參加機關事業單位離休金、城鎮職工基本養老保險和城鄉居民基本養老保險均在1%的置信水平下對財產性收入影響顯著為正,家庭從未參保轉變為參加城鄉保、城職保和離休金,其財產性收入的對數將分別提高0.464、0.98和0.814,表明參加基本養老保險的家庭相對未參保家庭的財產性收入更高,這是由于參保家庭可能更具有金融素養,金融和保險知識較豐富,況且有養老保險作為保障,風險承受力增加,進行金融投資的意愿更強烈,追求高回報的金融產品,使得參保家庭和未參保家庭的財產性收入差距擴大。

表5 Tobit回歸模型

表6 穩健性檢驗
為檢驗實證結果,對回歸結果的準確性進行穩健性分析。由于探討的是參保養老保險對收入的影響,因此將被解釋變量替換成家庭人均收入,模型和其余變量都保持不變。從模型三回歸結果可以看出,機關事業單位離休金、城鎮職工基本養老保險和城鄉居民基本養老保險依舊在1%的置信水平下對家庭人均收入影響顯著為正,其家庭人均收入的對數將分別提高0.124、0.715和0.726,變換被解釋變量后得到的回歸結果和原先模型回歸結果保持一致,并且回歸系數也基本一致,說明實證結果通過穩健性檢驗。
本文基于CHFS2019的數據,建立基準回歸模型和Tobit模型實證分析多軌并行的養老保險制度引起的家庭收入差距,在此基礎上進一步探討參保基本養老保險對家庭工資性收入、工商業收入和財產性收入的具體影響。研究表明:1.家庭從未參保轉變為參加城鄉居民基本養老保險、城鎮職工基本養老保險、機關事業單位離休金,其家庭總收入的對數將分別提高0.123、0.723和0.734,養老保險的多軌并行制導致參保不同類型養老保險的家庭間及參保和未參保家庭之間的收入差距擴大。細分到不同收入類別,家庭從未參保轉變為參加城鄉居民基本養老保險、城鎮職工基本養老保險、機關事業單位離休金,其工資總收入的對數將分別提高0.221、2.15和2.211,參保家庭的工資收入較高且穩定;由于參保家庭相對未參保家庭有較為穩定的工資性收入,收入風險低,因此自主創業概率較低,工商業收入也相應低;參保家庭金融素養更高,金融和保險知識較豐富,參加養老保險增加自身風險承受力,金融投資概率增加,財產性收入增加。2.年齡、受教育水平、金融素養、家庭規模和家庭總負債與家庭總收入顯著正相關,居民風險偏好、身體健康狀況和家庭居住地與家庭總收入顯著負相關。
根據前文結論,本文提出如下政策建議:
提升全民參保意識,擴大社會養老保險覆蓋面。增強城鄉居民對社會養老保險的參保意識,做好基本養老保險的財政補貼制度、養老保障功能等政策內容的宣傳工作,營造全民參保社會氛圍,從而激發居民的參保熱情;在擴大基本養老保險覆蓋面的基礎上向農民工及鄉村貧困人口政策傾斜,建立社會保險的風險化解體制機制,擴大中等收入人群,推動貧困人群收入提高,從而減少不同群體間的收入差距。
改革現行社會養老保險制度,縮小不同參保類型保障水平差距。積極穩妥地推進城鎮居民社會養老保險和新型農村社會養老保險一體化改革,加快實行機關事業單位養老保險制度與城鎮企業職工基本養老保險制度并軌;建立基本養老保險參保人員個人負擔比例動態調整機制,增加繳費檔次標準,加強養老基金投資管理,實現個人養老金資金賬戶保值增值,穩步提高城鄉居民保的基礎養老金標準,確保城鄉保和城鎮職工保的養老金增速不低于機關事業單位退休金,最終提升城鄉居民的養老保障待遇,縮小不同參保類型的養老保障差距,逐步實現城鄉居民享有相同的養老服務保障;此外,針對養老短板的農村地區,要加大集體補助和政府補貼力度,減小貧困人群的參保繳費壓力,解決由于個人經濟水平而選擇不參保棄保問題。
完善社會養老保障制度,協調推進多層次養老保障體系建設。為彌補養老保險基金缺口問題,滿足多層次、多樣化的養老保障需求,要積極推動以企業補充養老金為代表的養老保險第二支柱及以個人儲蓄型養老保險為代表的養老保險第三支柱發展,全面建成覆蓋全民、城鄉統籌、權責清晰、保障適度的多層次社會保障體系,實現經濟社會全面協調可持續發展。
加大農村地區金融知識普及力度,推進鄉村金融體制改革。由于未參與養老保險及參保城鄉居民保的家庭中農村家庭占大多數,有關部門應強化農村金融知識宣傳普及,提高農村居民的金融素養并增強其理財能力,深化農村經濟金融體制改革,優化農村居民金融投資方式,大力引導農村居民加入金融市場,共享社會經濟改革發展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