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自主生態文明知識體系建構的初步探索

編者按：中國人民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張云飛教授自從1986年發表《生態倫理學初探》一文以來，一直致力于馬克思主義與生態文明等方面的研究，涉及生態倫理學、中華優秀傳統生態文化、可持續技術、馬克思主義生態文明理論、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中國共產黨生態文明思想史、西方環境主義和生態主義思潮等多個領域。他力求打破西方中心主義、生態中心主義、新自由主義環境主義政策的話語“霸權”，為建構中國自主的生態文明知識體系堅持探索。

張云飛教授筆耕不輟，在海內外已經出版各類著作47部，其中包括：個人學術專著《天人合一——儒學與生態環境》（1995年）、《中國農家》（1996年、2019年）、《唯物史觀視野中的生態文明》（2014年、2018年）、《天人合一：儒道哲學與生態文明》（2019年）、《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研究》（Building An Ecological Civilization，2020年）、《自然的復活：馬克思主義人與自然關系思想及其當代意義》（2022年）、《生態文明的倫理訴求》（2023年）、《生態文明建設的系統進路研究》（2023年）等14部，與他人合著《開創社會主義生態文明新時代》（2017年）、《改革開放40年的中國生態文明建設》（2018年）、《中國生態文明新時代》（2020年）、《新中國生態文明建設的歷程和經驗研究》（2020年）、《建設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現代化》（2022年）等8部，主編著作《生態文明——建設美麗中國的創新抉擇》（2014年）、《輝煌40年——中國改革開放成就叢書·生態文明卷》（2018年）等4部。此外，他還在《馬克思主義研究》、《馬克思主義與現實》、《教學與研究》、《中國人民大學學報》、《人民日報》、《光明日報》和美國《資本主義" 自然" 社會主義》（Capitalism Nature Socialism）等海內外重要報刊發表各類文章300余篇，代表性論文有《生態倫理學初探》《試論生態文明在文明系統中的地位和作用》《試論生態文明的歷史方位》等。

張云飛教授研究成果獲得省部級優秀科研成果獎9項。其中，個人學術專著《唯物史觀視野中的生態文明》于2017年8月獲中共北京市委、北京市人民政府頒發的北京市第十四屆哲學社會科學優秀成果獎一等獎，于2020年12月獲教育部頒發的第八屆高等學校科學研究優秀成果獎（人文社會科學）二等獎，于2015年11月獲中國馬克思主義研究基金會頒發的第四屆馬克思主義研究優秀成果獎（著作類）二等獎（一等獎空缺），于2017年9月獲吳玉章基金委員會頒發的第七屆吳玉章人文社會科學優秀獎。

2023年12月8日，受《鄱陽湖學刊》編輯部委托，中國人民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博士研究生王悅心圍繞建構中國自主的生態文明知識體系等問題，對張云飛教授進行了深度訪談。現將訪談內容分享如下。

王悅心：張老師，您好！我們看到您在《人民日報》撰文提出“建構中國自主的生態文明知識體系”，①請問您是出于什么考慮提出這一問題的？

張云飛：其實這是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發展中提出的重要問題。2016年5月17日，習近平在哲學社會科學工作座談會上指出，“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應該涵蓋歷史、經濟、政治、文化、社會、生態、軍事、黨建等各領域”。②此后，學界開始討論中國特色生態文明哲學社會科學建設的問題。2022年4月25日，習近平在考察中國人民大學時指出，“加快構建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歸根結底是建構中國自主的知識體系”。③學界圍繞這個問題，開始了熱烈的討論。在此背景下，我應《人民日報》的約稿，結合自己長期從事的研究，撰寫了這樣一篇短文。其實，這篇短文是我學習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的一些初步體會，還很不成熟。

王悅心：能否結合您個人的學術經歷，談談您對建構中國自主的生態文明知識體系的看法。

張云飛：好的。

一、中國自主生態倫理學知識體系建構的探索

王悅心：首先，我們很好奇，您作為一個文科出身的學者，是如何走上生態文明研究的學術之路的？畢竟，“生態”“環境”這些字眼是自然科學和工程技術領域的詞匯。

張云飛：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之后，我國開展了以“五講四美三熱愛”為主要內容的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活動，“環境美”“講衛生”是其中的重要內容。我在攻讀碩士學位初期，在學習和研究恩格斯的《自然辯證法》這一重要的馬克思主義經典著作時，知道了恩格斯關于自然界會對人類盲目的行為進行“報復”的看法。在接下來的專業學習當中，我在閱讀中國社會科學院哲學研究所編輯的內部培訓教材《哲學現代化》（上、下冊，1985年）時，看到了余謀昌、石毓彬、周國平三位老師在介紹相關學科國外研究進展時，提及國外存在著“生態倫理學”（環境倫理學）這樣一門新興的學科。這時，我突然想到自己在大學二年級學習普通生物學課程使用的是中央廣播電視大學試用教材《普通生物學》，該教材在介紹生態學的進展時曾經提到“生態倫理學”這樣的術語，這對我的思想造成了很大的沖擊。在我學習倫理學的時候，當時的主流觀點認為道德是調節人際關系的范疇，倫理學是研究道德的學問，現在將道德擴展到人與自然的關系上，這到底意味著什么呢？抱著這樣的疑問，我開始查找資料，在此過程中，發現武漢大學從事環境法研究的蔡守秋老師早在1981年就發表了《應該提倡環境道德》一文，①中國社會科學院哲學研究所的余謀昌老師在1985年發表的《自然科學與倫理學》②一文中談到了國外生態倫理學的進展問題。更令人吃驚的是，《哲學譯叢》1966年第5期即刊有中國社會科學院哲學研究所王久興（王玖興）先生翻譯的施韋策（Albert Schweitzer，又譯作“施威茨爾”）《尊重生命的倫理學》一文。施韋策倡導的“尊重生命的倫理學”即“敬畏生命（Die Ehrfurcht vor dem Leben）的倫理學”，與利奧波德（Aldo Leopold）的“大地倫理學”一樣，是現代生態倫理學形成的重要源頭。由此，我開始思考這樣一個問題：如何在馬克思主義哲學尤其是自然辯證法的指導下，將生態學和倫理學打通，建立一門跨學科的生態倫理學。憑借年輕人的熱情，我很快就完成了《生態倫理學初探》一文。該文發表于《內蒙古社會科學》1986年第4期，旋即被中國人民大學復印報刊資料《倫理學》1986年第8期全文轉載。雖然當時一些學者也撰文論及生態倫理學（環境倫理學）的問題，但令人可惜的是，這些前輩沒有專門從學科建設的角度談論該問題，他們的文章題目中也沒有出現“生態倫理學”（“環境倫理學”）字眼。因此，拙文可能是中國學界第一次專門討論生態倫理學學科建設的論文。

雖然這不是我第一次發表學術論文，也不是第一次被轉載，但此次發表和轉載對當時23歲的我來說卻是莫大的鞭策和鼓舞。此后，不管人生境況如何，為建構中國自主的生態文明知識體系而努力，已成為我矢志不渝的學術初心。令人慚愧的是，我沒有把自己的工作做好，虛度了三十余年的時光。

王悅心：現在中外學界運用較多的是“環境倫理學”的概念，而您運用的是“生態倫理學”的概念，請問生態倫理學和環境倫理學到底是什么關系？您是如何看待生態倫理學的內容構成和學科定位的？

張云飛：其實，生態倫理學和環境倫理學是一回事，是異名同實的關系。但是，在中國學界，持有生態中心主義立場的學者更喜歡使用“環境倫理學”術語。眾所周知，環境是指人周圍的自然條件和社會條件，生態學是研究人與環境關系的科學。“環境”一詞具有較為明顯的人類中心主義色彩，而“生態”一詞體現的是人與自然和諧共生或者人與自然協同進化的立場。因此，中國的生態中心主義者存在著一個內在的矛盾，即反對人類中心主義但使用的卻是人類中心主義色彩較為濃厚的“環境”一詞。我本人喜歡用“生態倫理學”術語。當然，環境科學和環境工程是實實在在的科學技術前沿領域，有其十分重要的價值。研究生態倫理學，必須掌握一定的生態科學和環境科學知識。如果試圖撇開生態科學和環境科學來從事生態倫理學研究，那么這樣的生態倫理學（環境倫理學）無非是一種空洞的道德說教而已。

我在《生態倫理學初探》一文當中提出應該這樣看待生態倫理學：一是在研究對象上，生態倫理學是研究生態道德的學科，生態道德是人們同自然環境交往過程中的一種行為規范和評價體系；二是在學科屬性上，生態倫理學是介于生態學和倫理學之間的一門學科，具有交叉科學和橫斷科學的性質；三是在理論基礎方面，生態倫理學應該堅持以馬克思主義哲學中關于人與自然關系的唯物辯證法原理為理論依據，研究生態倫理學必須在馬克思主義的指導下進行；四是在研究內容上，生態倫理學要科學地考察道德與生態環境的關系，批判和梳理各類生態道德理論，科學地總結和概括古今中外的生態倫理思想，從理論上確立和論證共產主義生態道德理論，以及探討培養一代新人的生態責任感和義務感；五是在學科功能上，生態倫理學有助于推動環境保護、維持生態平衡，推動社會主義物質文明和社會主義精神文明的發展。

后來，我寫了一篇長篇學術綜述，以《生態倫理學的研究進展》為題，分兩次發表在《哲學動態》1989年第4期和第5期上，并被中國人民大學復印報刊資料《倫理學》1989年第9期全文轉載。盡管這是一篇學術綜述，但該文完善了關于生態倫理學內容的構想。

但是，上述兩篇文章以及我在同時期發表的其他學術論文均存在著一個明顯的缺陷，那就是沒有將“生態（環境）正義”納入到生態倫理學理論體系當中，這說明我當時的學術視野還是很狹隘的。后來，我與任鈴合寫的《試論人類中心主義的重構方向》①一文在一定程度上意識到了這個缺陷，開始討論生態環境正義問題。當然，當時沒有明確提出“生態文明”的問題，沒有討論生態倫理學和生態文明的關系，這也是一個十分明顯的缺陷。

眾所周知，美國的生態學馬克思主義存在著兩大流派，一是以福斯特（John Bellamy Foster）和伯克特（Paul Burkett）為代表的、以《每月評論》（Monthly Review）雜志為陣地的狹義的生態學馬克思主義流派，二是以奧康納（James O’Connor）和科威爾（Joel Kovel）為代表的、以《資本主義" 自然" 社會主義》（Capitalism Nature Socialism，簡稱CNS）雜志為陣地的狹義的生態學社會主義流派。前者以馬克思文本為依據，致力于構建“馬克思生態學”，較少關注生態倫理學問題。后者致力于研究和批判資本主義的“第二重”矛盾即資本主義生產和自然的矛盾，較為關注生態倫理學問題。在參加北京大學組織的世界馬克思主義大會期間，我作了一個發言，遭到了CNS現任主編撒萬土（Salvatore Engel-Di Mauro）先生的批評，他認為我無非是重復福斯特的“陳詞濫調”而已。當時一位參會者告訴他，我早在1986年就發表過生態倫理學方面的論文，絕不是重復福斯特的言論。他不相信，我就將1986年發表的《生態倫理學初探》一文的PDF文檔發給了他。由于他懂得中文，看了拙文后大吃一驚：原來中國馬克思主義研究方面的學者早在1986年就研究過生態倫理學問題。可見，堅持“馬克思的生態學”的論者，同樣重視生態倫理學問題，這是否意味著生態學馬克思主義兩派可以實現統一呢？因此，撒萬土先生決定親自操刀將拙文譯成英文在他們的雜志上發表。后來，由于忙于其他事情，他就委托武漢的兩位中國學者將拙文譯成英文，經過他和我本人的譯校之后，《生態倫理學初探》的英文版發表于CNS 2021年第1期。

王悅心：生態倫理學在中國自主的生態文明知識體系中占有什么位置呢？

張云飛：在多年探索的基礎上，我的個人學術專著《生態文明的倫理訴求》由中國環境出版集團于2023年3月出版。我在這部29萬字的著作中提出，生態倫理學是一門交叉科學，是由生態道德和生態正義“雙螺旋”結構構成的完整整體。該書從生態文明的倫理構成出發，探討了生態倫理學的學科建設問題：向前追溯了生態倫理學形成的儒家思想資源，力求體現中華文化的本體地位；向外考察了西方環境主義和生態主義等綠色思潮的生態倫理意義，力求體現開放的視野；立足當下表達了對疫情防控和生物安全的生態倫理關切，在社會維度上提出了實現生態正義的訴求，力求體現理論聯系實際的馬克思主義原則。盡管該書難以稱得上是一部系統完備、深入透徹的生態倫理學著作，但還是指認出了生態倫理學的學術熱點問題，大體勾勒出了生態倫理學的學術框架。盡管該書敘述不是很連續，但這是一部具有自己風格的作品，可以為建構中國自主生態文明知識體系提供一個不成熟的生態倫理學樣本。

在《生態文明的倫理訴求》的基礎上，我于2023年發表了論文《構建中國自主生態倫理學知識體系》。①該文提出，由于生態中心主義環境倫理學范式存在著一系列哲學困境，因此應該大力構建中國自主生態倫理學知識體系。從其哲學基礎來看，應該用“人與自然是生命共同體”的本體論取代和超越生態中心主義的“內在價值”本體論，用“山水林田湖草沙冰系統治理”的方法論取代和超越生態中心主義的“整體主義”方法論，用“良好的生態環境是最普惠的民生福祉”的價值觀取代和超越生態中心主義“自然權利”價值觀，用“綠色發展是發展觀的深刻變革”的發展觀取代和超越生態中心主義“浪漫主義”發展觀。文章最后強調，中國自主的生態倫理學知識體系，應該成為由生態道德和生態正義“雙螺旋”結構構成的科學整體。

盡管生態中心主義范式的環境倫理學有助于生態啟蒙和學科發展，但它是一種西方中心主義范式，尤其是生態中心主義以環境保護之名要求發展中國家超越和放棄現代化，有可能誤導像中國這樣的發展中國家的生態文明建設和現代化建設。在西方社會，一些生態女性主義者早已提出，生態中心主義是白人男性中產階級的思想，具有明顯的階級局限和社會局限。在我看來，生態中心主義批判的人類中心主義其實是一種“虛構”。從原始社會解體到現在，個人主義、利己主義、拜金主義才是統治階級尤其是資產階級的意識形態，才是造成生態危機的價值根源和思想根源。生態中心主義向人類中心主義發起挑戰，無非是關公戰秦瓊的做法而已。在這個意義上，生態中心主義不是生態倫理學唯一的范式和進路。基于這樣的認知，我強烈主張“走出生態中心主義”，大力建構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生態倫理學，這是建構中國自主生態倫理學的目標和方向。當然，生態危機的形成和加劇與人們缺乏生態道德和生態正義也有密切的關系。

中國自主生態倫理學知識體系是中國自主生態文明知識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將會為我們大力弘揚社會主義生態道德、大力踐行社會主義生態正義提供倫理學的支撐。生態倫理學既是生態文明的倫理表現和表征，又是生態文明的價值導引和支撐。

二、中華優秀傳統生態文化的探索

王悅心：您在20世紀80—90年代是如何深化自己的生態倫理學研究的？

張云飛：由于當時信息化水平還沒有達到今天的程度，查閱和掌握最新的國際研究文獻存在著很多困難，加上當時正處于“文化熱”當中，我個人對中國哲學史較為感興趣，因此就將研究中國古代生態哲學和生態倫理學思想作為自己的努力方向之一。

王悅心：您當初是如何研究中華優秀傳統生態文化的？

張云飛：我在大學期間學習中國哲學史時，對天臺宗湛然“無情有性”的佛性說產生了興趣，發表論文《淺析湛然“無情有性”的佛性說》，①這是我第一次公開發表學術論文。因此，在考慮拓展生態倫理學的研究范圍時，我決定從中國哲學史入手去突破生態倫理學研究的資料瓶頸問題，這也是我為什么對生態中心主義所持有的“內在價值”學說不感興趣的緣由所在。從莊子的“道在屎溺”到湛然的“無情有性”，其實就是我們中國古人講的“內在價值”。

由于儒家思想是中國傳統文化的主流，因此，我的最初研究主要集中在對先秦儒家思想的研究上。1990年，我發表論文《淺析荀子的生態倫理意識傾向》。②接著，我對孔子、孟子等先秦儒家人物和《周易》《禮記》等先秦儒家典籍進行了個案研究，發表論文《孔子思想中的生態倫理因素》。③

在此基礎上，1995年2月，我的第一部個人學術專著《天人合一——儒學與生態環境》被納入“中華儒學文化系列”叢書，由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在該書中，我嘗試著按照問題方式對先秦儒家的生態哲學和生態倫理學思想進行考察和概括，主要包括“克己復禮：儒家環境意識的歷史源頭”“辨類重養：自然保護的生態學基礎”“物我合一：自然保護的對象和類型”“尊君民本：自然保護的主體和環境管理原則”“重農順時：自然保護的經濟基礎和生態農學”“以贊稽物：自然保護的理想和目標”6章。盡管該書存在著諸多不足，但可能是海內外較早系統研究先秦儒家生態哲學和生態倫理學思想的個人著作。在此前后，雖然英文文獻中有一些學術論文集涉及此類研究，中文文獻中一些中國環境保護史著作談及儒家的一些思想，但它在多年之后才出現專門的研究著作。

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不僅體現在儒、釋、道等思想流派的發展中，而且體現在兵、農、醫、算等“經世致用”的中國實學發展中。基于這樣的考慮，我撰寫了《中國農家》一書。該書被列入“十家九流叢書”于1996年由宗教文化出版社出版。我在該書中重點考察了中國古代的重農主義傳統及其影響，以及中國古代的生態農學思想和生態農業成就。2019年，“十家九流叢書”更名為“國學大觀叢書”由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再版，《中國農家》同樣收入其中。我對書稿的文字進行了一定程度上的修正，將重新調整后的7章目錄分別修改為“以農立國：中國農家的歷史定位”“神農學派：中國農家的理論內涵”“農本商末：中國農家的重農思想”“順天之時：中國農家的季節意識”“因地之宜：中國農家的土地意識”“存乎其人：中國農家的主體意識”“御旱濟時：中國農家的災害意識”。由于時間關系，第1版排版不是很規范，顯得較為凌亂；到了第2版，經過修改和完善，《中國農家》已成為一部嚴格意義上的學術著作。

1998年，我參與了中國社會科學院數量經濟與技術經濟研究所主編的《環境倫理學進展：評論與闡釋》①一書的撰寫工作，負責撰寫“中國儒、道哲學的生態倫理學闡述”一章，大約4萬余字。在這篇長文中，我從施韋策對中國哲學的環境倫理學“詰難”入手，從“仁”“義”“道”“德”等儒道哲學的基礎范疇和基本命題出發，從自然觀、生態道德觀、生態道德的規范幾個方面，對儒家和道家的生態倫理學思想進行了比較，最后提出，不能在儒家和人類中心主義之間、道家與生態中心主義之間簡單地劃等號。與之前的作品相比，這篇長文的邏輯分析有所提高，學術性得以提升。

2001年9月至2022年12月，受韓國高等教育財團的資助，我擔任韓國成均館大學儒學暨東洋學部韓國哲學系招聘研究教授（高級訪問學者）。我在韓國的主要研究領域包括：一是繼續研究中國儒學中的生態哲學和生態倫理學思想以及中國現實問題，完成了《“禮”的生態倫理價值——〈禮記〉讀書札記》《中醫生態和諧思想的歷史進程》《中國生態文明的過去、現在和未來》等長篇論文；二是開始研究韓國性理學（儒學）中的生態哲學和生態倫理學思想，撰寫了《退溪自然觀的生態意蘊》、《李滉生態觀特征芻議》、《儒家“五常”在韓國》、“The Choice of Environmental Ethics for NICs：Case in Korean Experience”等論文和報告；三是開始從事韓國問題和東北亞問題研究，先后撰寫了《韓國民族精神教育情況簡介》《戰后韓國“國民倫理”教育發展狀況》《東北亞環境NGO與東北亞環境合作》等長篇論文。這些成果先后在中韓兩國的學術刊物上發表。

2019年9月，我的個人專著《天人合一：儒道哲學與生態文明》被收入“生態文明建設文庫”，由中國林業出版社出版。該書的上篇為《天人合一——儒學與生態環境》一書的再版，并新增“綜舊開新：儒家環境意識的歷史命運”一章，由原來的6章擴展為7章；下篇“儒道哲學的生態倫理意蘊”，收錄《中國儒、道哲學的生態倫理學闡述》《〈禮記〉的生態倫理意識》《退溪自然觀的生態意蘊》3篇長篇論文。《天人合一——儒學與生態環境》一書為12萬字，《天人合一：儒道哲學與生態文明》一書為24.5萬字。前書只是單純地考察先秦儒家的生態哲學和生態倫理學思想，后書則延伸到董仲舒、劉禹錫和張載；前書只是單純地考察儒家的相關思想，后書則擴展到了道家，對儒道兩家的思想進行了比較；前書只是考察中國傳統生態文化，后書則擴展到了韓國儒學。

之所以講得這么啰嗦，主要是想強調《天人合一：儒道哲學與生態文明》和《中國農家》兩部著作是本人長期思考的產物。

王悅心：“天人合一”“道法自然”“中和位育”“民胞物與”是中國古代生態哲學和生態倫理學的典型命題，至今仍然是人們津津樂道的話題，您是如何看待這些命題的？可否從“兩個結合”的高度談談您對中華優秀傳統生態文化的思考？

張云飛：《天人合一——儒學與生態環境》一書出版后，一些論者拒絕承認儒家思想的生態倫理學價值，認為我所強調的“天人合一”并不能代表中國文化尤其是中國哲學的原貌，更不能從中引申出環境保護、可持續發展、生態文明等含義；還有一些論者甚至認為我在宣揚唯心主義。其實，稍微有點中國哲學史知識和生態倫理學知識的學者，都不會產生這樣的疑問和批評。

我在書中早已明確指出了下面幾點：第一，盡管“天”具有天帝、天命、天意等唯心主義意涵，但中國文化和中國哲學的主流是將天看作自然之天。例如，孔子所講的“天何言哉”的“天”就是自然之天。也就是說，中國自古就存在著自然主義和樸素唯物主義的傳統。第二，盡管中國古代存在著天人感應、天人相分、天人相勝等看法，但“天人合一”是中國文化和中國哲學的典型命題和表征。例如湯一介先生認為，天人合一、知行合一、情景合一代表著中國哲學對真善美的追求，構成了中國哲學的主要命題。第三，盡管中國古代不是在環境保護的意義上講“天人合一”的，但“天人合一”確實存在著環境保護的意義和價值，例如孔子所講的“釣而不綱，弋不射宿”就具有自然保護的意義。中國農家講的“三才”（天、地、人）與儒家講的“三才”具有一致性。關于“天人合一”與環境保護的關系，張岱年先生專門就此進行過論述。

我當初強調儒學的生態倫理學價值，是為了對抗西方中心主義和生態中心主義，是為了堅持中華文化的本位。我在書中已經強調，分析儒家的生態環境意識必須堅持馬克思主義的社會歷史分析方法和階級分析方法。此外，眾所周知，孟子嚴厲批評過農家的代表人物許行，許行是平民的代表。我已經撰寫了《中國農家》一書，怎么能說我站在了儒家的立場上呢？其實，對待儒家的態度并不一定能夠說明一個人的政治立場。按照唯物史觀的群眾史觀，看一個人的政治立場，關鍵要看能否始終堅持人民立場，即能否始終站在無產階級和勞動人民的立場上來考慮問題。

黨的十八大以來，習近平同志十分重視中華優秀生態文化的現代價值。他反復強調：“中華文明歷來崇尚天人合一、道法自然，追求人與自然和諧共生。”①黨的二十大報告直接提出，“天人合一”是“中國人民在長期生產生活中積累的宇宙觀”，“同科學社會主義價值觀主張具有高度契合性”。②盡管人們可以對“天人合一”作出多種解釋，但追求人與自然的和諧與統一是其基本精神。因此，天人合一是中華優秀傳統生態文化的典型和典范。我講這些主要是強調在生態文明建設上要有文化自信，不必言必稱希臘。

按照唯物辯證法的精髓，我們過去強調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同中國具體實際相結合（“第一個結合”），在此基礎上，我們現在還強調要進一步把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同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相結合（“第二個結合”）。其實，在第一個結合當中就蘊含著第二個結合，因為一國的具體實際既包括社會經濟的情況也包括思想文化的情況。由此來看，第一個結合是第二個結合的基礎，第二個結合是第一個結合的深化。毛澤東同志講的“實事求是”、鄧小平同志講的“小康”都是第二個結合的科學典范。按照“兩個結合”，在對待中國傳統生態文化的問題上，我們必須堅持反對以下兩種錯誤的傾向：

一是堅持反對文化虛無主義。一些論者之所以肆意貶低中華優秀傳統生態文化的價值，無非是為了傳播西方中心主義、生態中心主義、新自由主義環境主義政策。為了堅定我們的生態文化自信，必須大力發掘中華優秀傳統生態文化的時代價值。例如，“天人合一”和“道法自然”可以通達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所講的“人與自然是生命共同體”的理念，“中和位育”可以通達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所講的“堅持山水林田湖草沙冰系統治理”的理念，“民胞物與”可以通達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所講的“敬畏自然”“敬畏生態”“敬佑生命”的理念。這就是要用馬克思主義關于人與自然關系的思想激活中華優秀傳統生態文化，用現代生態科學和環境科學等科技成就重塑中華優秀傳統生態文化。

二是堅持反對文化復古主義。一些論者片面擴大中國傳統生態文化的價值，似乎回到“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就可以實現生態文明。鴉片戰爭以來的歷史表明，儒學等中國傳統文化救不了中國，反倒可能耽誤中國。只有馬克思主義、社會主義才能拯救中國、發展中國、復興中國。畢竟，中國傳統生態文化是農耕文明時代的產物，我們現在需要在工業文明的基礎上向數智（智能）文明躍遷，要實現新型工業化、城鎮化、信息化、農業現代化和綠色化的協調發展。因此，我們需要對中國傳統生態文化進行社會歷史分析，科學認識其時代局限性。同時，中國傳統生態文化在一定程度上是依附中國封建社會的意識形態，是為封建專制服務的，而我們要發展的是社會主義生態文明和社會主義生態文化。因此，我們需要對中國傳統生態文化進行階級分析，科學認識其階級局限性。如果不對傳統文化進行社會經濟分析和階級分析，那么我們不僅會原地踏步，而且會倒退甚至衰亡。

綜合起來看，我們要立足于社會主義生態文明建設實踐，促進中華優秀傳統生態文化的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以弘揚中華優秀傳統生態文化來推動建設中華民族現代文明。中華優秀傳統生態文化是我們構建中國自主生態文明知識體系的文化基因和寶貴資源。

三、可持續技術的探索

王悅心：生態倫理學研究、中華優秀傳統生態文化研究固然具有重要的價值，但如何將它們運用于實踐呢？畢竟我們追求理論和實踐的統一。

張云飛：1987年以后，可持續發展開始成為國際性潮流。1992年，聯合國里約環境與發展大會將可持續發展確立為人類面向21世紀的議程。1997年，黨的十五大將可持續發展確立為我國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重大戰略。在此前后，我開始嘗試將生態倫理學研究和可持續發展研究結合起來。

王悅心：您是如何從事可持續發展研究的？

張云飛：1994年，我考入中國人民大學哲學系，攻讀科學技術哲學（自然辯證法）專業博士學位。入學的時候，我已經有7篇文章被中國人民大學復印報刊資料全文轉載，并獲得3項省部級科研獎勵。我原本計劃以生態倫理學為題撰寫博士學位論文，但是導師希望我研究社會系統工程問題，教研室老師也不同意我寫作生態倫理學方面的論文。經過反復討論，我最后決定以“持續技術”為題撰寫博士學位論文。

王悅心：請具體談談您對“持續技術”的理解。

張云飛：1996年，我以《持續技術——生態哲學視野中的技術》為題，通過了博士學位論文答辯。該文提出，“持續技術”不是一種具體的技術，也不是技術體系中的一種技術門類，而是人類為了解決全球性問題而提出的一種技術對策，是人類實施和建構可持續發展戰略作出的一種技術抉擇，是新技術革命的生態化潮流的表現及其產業成果，是現代技術向辯證思維的復歸。這是整個技術體系、技術模式、技術結構和技術功能向生態化方向進行的一次徹底轉換，因此可以將持續技術的實質概括為技術的生態化。

該文的上篇為“持續技術的多維建構”，簡要地分析了持續技術的一般特征，認為持續技術是解決全球性問題的一種總體技術對策，是一種建構和實施可持續發展的技術抉擇過程，是技術生態化的表現和產業結果，是現代技術向辯證思維復歸的過程和結果。這部分的基本觀點為：第一，環保技術、生態工程和技術生態化三者的依次更替和嵌套，使（可）持續技術真正成為解決全球性問題的技術對策。第二，可持續發展是一個有機的整體，由作為基礎系統的自然生態系統的可持續性，作為手段系統的生產和經濟系統的可持續性，作為目的系統的人類需要及其滿足系統的可持續性，作為保障系統的社會系統的可持續性，以及作為支柱系統的科技系統的可持續性等五個方面構成，其核心和實質就是實現這五個方面的協調發展。第三，作為技術生態化在技術學領域中的體現，技術生態學直接要求在技術體系中建構持續技術或可持續技術，它是技術哲學和生態哲學的交叉領域。第四，技術隸屬于“自然-社會”系統，必須以生態哲學揭示出來的社會生態運動規律作為自己的世界圖景即世界觀依據。社會生態運動規律是指“自然-社會”這一復合生態系統所具有的整體協調規律。

該文的下篇為“持續技術的應用前景”，進一步說明了持續技術的有關特征尤其是實踐功能。該篇以農業為例指出，持續技術在宏觀層次上對于持續農業具有支持和支撐作用，在中觀層次上對于農業減災具有支持和支撐作用，在微觀層次上對于生態農業縣建設具有支持和支撐作用，在“持續農業和農村發展”（SARD）這個綜合層面上對于持續農業具有支持和支撐作用。這部分的基本觀點為：第一，持續農業的技術模式是在可持續性的五個維度內，根據生產力、穩定性、維持性和公正性等農業生態系統的內在要求進行的一種創新性的技術重組，各種技術形態的最佳匹配達到了整體功能上的最優。第二，自然災害的形成是由社會圈和自然圈之間的矛盾沖突造成的，事實上是一種生態問題。不同的災種要求采用不同的減災對策，人們應根據地球的圈層結構來制定減災對策。要充分運用生態學方法來進行減災，明確生態學規律在農業減災工作中的指導地位，對區域規劃和開發建設項目進行災害評估，進一步認識災害的生態成因及其演變特征。第三，生態農業縣的建設必須要有切實可行的生態規劃，生態規劃應按照持續發展的要求來制定，要充分考慮到本地的自然地理條件、生態環境狀況等本底基礎，要有明確的指導思想與切實可行的操作步驟和原則。第四，持續農業和農村發展構成了一個整體，農村發展也是一個整體、互動的過程，涉及自然、經濟、需要、社會和科技五個方面。

這篇論文將生態哲學研究和技術哲學研究結合起來的嘗試，得到了相關專家的肯定和好評，因此順利地通過了博士學位論文答辯。當然，由于自然科學和工程技術知識的欠缺，該文對一些問題的分析還不到位，沒有處理好理論研究和對策研究的關系。

這樣，我用兩年的時間完成了2部個人學術專著（《天人合一——儒學與生態環境》《中國農家》）、2篇學術論文（《孔子思想中的生態倫理因素》《關于軍事環境倫理學》）和1篇報紙文章（《21世紀和生態倫理》），并完成了博士學位論文，因此得以順利提前畢業，并在獲得哲學博士學位后留校工作。

畢業留校工作之后，我的博士學位論文的有關章節以《全球問題的技術對策》《持續發展的技術抉擇》《技術革命的生態方向》《論持續農業的技術模式》為題，相繼在《科學管理研究》上發表，有2篇被中國人民大學復印報刊資料《科學技術哲學》全文轉載，有1篇被《新華文摘》“論點摘編”介紹。后來，我又在博士學位論文的基礎上，發表了《生態減災：我國貧困地區可持續發展的方向》一文。這樣，我的博士學位論文的主體部分就都公開發表了。遺憾的是，我當時由于忙于新的工作，沒有將博士學位論文整體公開出版。2023年，我將博士學位論文的前言和前6章收入《生態文明建設的系統進路研究》一書中，由人民出版社出版。由于后2章的材料、數據和說法已經過時，故將《綠色水利的科學選擇》和《綠色產業的地方案例》兩文作為替換材料選入書中。最后，全文10章的內容以《生態文明建設的技術支撐》為題，分為上、下兩章編入上書當中，略微彌補了上述遺憾。

我在完成博士學位論文之后，就從生態倫理學研究轉向可持續發展研究，開始關注生態觀和現代化的內在關聯問題，開始了新的學術生涯。我講這些，主要是為了強調，對于文科出身的研究生態文明的學者來說，必須要有生態科學、環境科學、地理科學、農業科學、林業科學等一定的自然科學和工程技術方面的知識基礎。我們不僅要利用新科技革命的生態化成果重塑中華傳統生態文化，而且要將之作為建構中國自主生態文明知識體系的科技基礎。

四、馬克思主義生態文明理論的探索

王悅心：在追求發展的過程中，人們往往認為環境和發展是矛盾的，是魚與熊掌的關系。生態觀和現代化理論屬于不同的理論領域，您當時是如何進一步深化可持續發展研究的？

張云飛：我于1996年從中國人民大學哲學系畢業之后有幸留校工作，當時分配給我的一項重要工作是為碩士研究生講授馬克思晚年思想即馬克思東方社會理論。在教學中，我逐漸將之發展成為馬克思主義社會發展理論研究課程，主要研究馬克思主義關于不發達國家現代化的理論。同時，我面向全校碩士研究生，開設了可持續發展理論研究的課程。這樣，“馬克思主義社會發展理論研究”和“可持續發展理論研究”就成為我后來一直講授的主要碩士生課程。當學生問到二者到底是什么關系的時候，我試圖將二者統一起來，即試圖研究生態觀和現代化理論的統一問題。

圍繞著上述問題，我開展了一些馬克思主義基礎理論方面的研究，先后出版著作《馬克思傳》（與魏小萍合著，1998年）、《跨越“峽谷”——馬克思晚年思想與當代社會發展理論》（2001年）、《科學發展觀與全面小康》（2005年）、《馬克思恩格斯“論東方村社”研究讀本》（與袁雷合著，2013年）、《馬克思傳：人間的普羅米修斯》（與袁雷合著，2018年）、《恩格斯傳》（2023年）、《面向學科建制的馬克思主義理論探索》（2023年）等，主編著作《馬克思主義發展史》（第3卷，2018年）、《為了人民的幸福和尊嚴——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社會建設的理論和實踐》（2015年）等。其中，個人學術專著《跨越“峽谷”——馬克思晚年思想與當代社會發展理論》，于2002年12月獲中共北京市委、北京市人民政府頒發的北京市第七屆哲學社會科學優秀成果二等獎，于2006年12月獲教育部頒發的第四屆中國高校人文社會科學優秀成果三等獎。

上述著作或多或少論及生態問題。例如《跨越“峽谷”——馬克思晚年思想與當代社會發展理論》一書的第六章“生態化和持續化：建構社會發展保障系統”，論述了東方社會在實現現代化的過程中如何避免西方現代化的生態代價的問題，以及如何實現生態發展和可持續發展的問題，并討論了可持續發展和南北問題的關系。再如《科學發展觀與全面小康》一書的第八章“發展條件的持續性”，討論了在全面建設小康社會的過程中如何實現人與自然和諧發展的問題，認為可持續發展、生態文明、統籌人與自然的和諧發展的思想實質是一致的，并指出在全面建設小康社會的過程中這種統一的核心就是要建立一個“綠色小康”。該書還提出，全面發展就是要實現社會的物質文明、政治文明、精神文明、生態文明的協調發展和共同發展，由此得出了生態文明的結論。盡管該書論及社會主義和諧社會的建設問題，但是尚未形成“社會文明”的概念。這樣，我就開始了生態文明研究。

王悅心：您當時為什么要采用“生態文明”的概念，您是如何從事生態文明研究的？

張云飛：1988年，我以《試論哲學生態觀》為題通過碩士學位論文答辯，獲得哲學碩士學位。論文的部分內容以《人和自然的關系與哲學基本問題》《社會和自然的統一及其關系類型》等為題發表于《內蒙古社會科學》《經濟·社會》等刊物上，這兩篇論文分別被中國人民大學復印報刊資料《哲學原理》1990年第1期和《自然辯證法》1988年第10期全文轉載。當時，我試圖用哲學生態觀作為生態哲學（環境哲學）、生態倫理學（環境倫理學）之上的一個哲學部門，將相關的研究統合起來。

1996年，我作為子課題負責人參與了我的博士師兄劉宗超主持的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點項目“生態文明與生態倫理的信息增殖基礎”（編號：96AZX022）的研究。課題組成員不時在一起進行集中而激烈的討論，最終形成了生態文明的共識。

在此基礎上，2004年，我個人申報的課題“唯物史觀視野中的生態文明：理論與實踐”（編號：04BZX011）獲得國家社會科學基金立項資助，這可能是國家社會科學基金立項資助的第二個以生態文明為研究內容的哲學學科研究項目。當然，中間可能還有其他項目獲得過國家社會科學基金的資助。這是我本人承擔的第二個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此前我申報的課題“馬克思晚年思想與當代社會發展理論”（編號：97CZX001）曾獲得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青年項目立項。

也就是說，我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形成生態文明研究思路的。當時，盡管德國學者費徹爾（Iring Fescher）在1978年就在與技術文明相對的意義上提出了“生態文明”的概念，一些國內學術前輩也在自己的學科領域中運用了“生態文明”的概念，但是這些學者的論文和著作的標題中并未出現過“生態文明”的字眼，加上受當時文獻檢索的信息化水平不高等因素的限制，我本人確實不知道這些學者已經提出和使用了“生態文明”的概念。只是在后來的文獻梳理過程中，我才知曉了這些成果，因此不存在怠慢和無視已有研究成果的問題。與其他學科不同，馬克思主義理論學科的成果以馬克思主義經典著作和黨的領導人著作為主要依據和第一手文獻，因此，我們往往不會引用其他學者的作品作為學理依據，一般將之作為參考文獻。

王悅心：您當時是如何揭示生態文明的含義的，是如何確定生態文明在人類文明系統中的地位的，又是如何確立生態文明在文明形態演化中的地位的？

張云飛：我在完成自己承擔的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唯物史觀視野中的生態文明：理論與實踐”的過程中，以馬克思主義經典著作為主要依據，同時梳理中國文化發展中的生態思想，通過與西方生態思潮進行比較，結合自己從事生態哲學和生態倫理學研究的經驗，從馬克思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提出的“人類史”和“自然史”相統一的思想出發，區分了“文明系統”和“文明形態”的概念，認為生態文明既是“文明系統”中的一個要素，又是貫穿“文明形態”始終的一個基本要求。

作為課題的階段性成果，我撰寫了《試論生態文明在文明系統中的地位和作用》①一文。該文提出，生態結構是社會結構當中的固有結構，是為社會系統的正常運行、為人的正常生存和發展提供保障的層次，構成了社會有機體的“物質外殼”。生態文明是人類活動的積極進步的成果在生態結構上的積淀和表現，是獨立于物質文明、政治文明和精神文明之外的一種文明形式，并對它們具有重大的制約性影響。同時，生態文明具有自己的價值形態、實踐形態、理論形態和政治形態。要之，生態文明是一種獨立的文明形式，社會的文明系統就是由物質文明、政治文明、精神文明和生態文明構成的。在這篇論文中，我明確地將人類文明看作是由物質文明、政治文明、精神文明、生態文明四者構成的系統，將生態文明看作是文明系統的形式（要素），但是沒有論及“社會文明”的問題。后來，我在自己主編的《為了人民的幸福和尊嚴——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社會建設的理論和實踐》一書中，明確提出了“社會文明”的概念，并設立專門一章進行了論述。

繼之，我又撰寫了《試論生態文明的歷史方位》②一文。該文認為，按照馬克思主義的技術社會形態理論，智能文明是繼工業文明之后的一種新的文明形態，生態文明不是取代工業文明的新的文明形態，而是貫穿所有文明形態（漁獵社會→農業文明→工業文明→智能文明）始終的一種基本結構；只有形成新的生態文明，智能社會才是可持續的。我在該文中提出如下一些看法：第一，盡管“生態文明”概念是在反思工業文明的生態弊端的過程中產生的，但是生態文明不是取代工業文明的具體的文明形態，二者不是一個層次上的問題。第二，生態文明是貫穿于所有社會形態和所有文明形態始終的一種基本的文明結構（要素），否則，人類文明的發展就是不可持續的。第三，如果在信息化的過程中違反生態化的原則，就會造成嚴重的生態環境問題。因此，只有在新的生態文明形成的情況下，智能文明才能夠成為技術社會形態演進的未來方向。

我親自將《試論生態文明的歷史方位》一文翻譯為英文，并帶著這篇英文論文赴美國和俄羅斯參加了一些學術會議。后來，國內一家雜志的英文版將這篇英文稿刊出，但在刊出時卻將之印為某位翻譯工作者的譯作。其實，這位翻譯工作者只是對文章的英文版進行了一定程度的英文潤色。后來，我將自己的英文原稿寄給了撒萬土先生，在他的支持下，經過新的潤色，發表于CNS 2019年第1期。

這樣，我就形成了自己對生態文明的基本看法。

王悅心：但是，從您上面的陳述中還是沒有看出生態文明與現代化的關系，您能否詳細地展開談談這個問題？

張云飛：2007年，黨的十七大將生態文明確立為全面建設小康社會奮斗目標的新要求，創造性地提出了“生態文明”的新理念。小康既是中國式現代化的形象稱呼，又是中國式現代化的承上啟下的階段。在中國化馬克思主義的語境當中，生態文明是現代化的重要目標。

黨的十七大之后，我承擔了教育部2008年應急課題“貫徹科學發展觀與實現全面建設小康社會奮斗目標的新要求研究”（編號：008JYJ038）。在完成這個課題的過程中，我撰寫了《生態文明：中國現代化的生態之路》①一文。該文提出，中國實現的現代化是與生態化有機結合起來的現代化，因此，全面小康必須成為生態小康即綠色小康，社會主義現代化必須成為生態現代化即綠色現代化，在此基礎上才能夠建立起發達的社會主義生態文明；生態文明是以自然生態領域為基礎性層次的、擴展到整個社會有機體領域的文明形式；在實現社會主義現代化的過程中，我們應該從整體上推進社會主義生態文明建設；生態文明深化了對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規律的總體認識。

繼之，我又完成了《生態文明：和諧社會的新境界》②一文。該文認為，生態文明是全面建設小康社會的新目標和新要求，是科學發展觀的重大理論成果；生態文明升華了對作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的基本要求和重要特征的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社會價值、理論內涵和實現路徑的科學認識，開辟了社會主義和諧社會的新境界。我在該文中還提出，可以將社會主義建設事業劃分為經濟建設、政治建設、文化建設、社會建設和生態建設五個領域，可以將社會主義文明系統劃分為物質文明、政治文明、精神文明、社會文明和生態文明五個方面；就其關系來說，“五個建設”積極進步的成果分別形成了“五個文明”，只有通過“五個建設”推進“五個文明”的全面發展，才能保證人的全面發展和社會的全面進步。

同時，就社會建設和生態文明建設的關系問題，我也開始了一定程度的思考，并撰寫了《試論社會建設的生態方向》③一文。該文提出，生態需要是人的基本需要，生態福利是人的基本福利，因此，我們必須將人與自然的和諧（生態和諧）作為社會建設的基本方向。實現生態和諧的重點任務是，切實保障人民群眾的生態權益，實施生態式開發脫貧致富戰略，大力推進生態住區建設，倡導和踐行生態化的消費模式。圍繞著實現生態和諧，我們必須充分發揮環境運動和環境團體在生態治理和社會治理中的作用，同時要努力提高其組織化和規范化水平。只有這樣，才能為人民群眾的幸福安康提供持續的自然物質條件。我在該文中強調，應該促進社會建設和生態建設的良性互動。

這樣，我就基本上形成了對“五個文明”的認知，同時認為生態文明和現代化能夠統一起來。

王悅心：如何將您上面所講的這些觀點整合為一個整體呢？盡管我們反對杜林那種人為炮制體系對抗馬克思主義的做法，但是科學研究總要具有連續性和系統性。

張云飛：經過較為辛苦的努力，我終于在2008年底至2009年初完成了“唯物史觀視野中的生態文明：理論與實踐”課題，撰寫了一部50余萬字的著作。但是，在提交給全國哲學社會科學工作辦公室之后，在專家鑒定的過程中遭遇了“滑鐵盧”。在5位專家的鑒定意見中，有2位專家給予了好評，1位專家給予了“不偏不倚”的評價，2位專家給予了差評。在我的記憶當中，主要的分歧集中在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我將生態文明看作是一個跟人與自然關系相關的一切成果的“大口袋”。有一位專家認為這樣的比喻降低了生態文明的價值。其實，我之所以用“大口袋”比喻生態文明，只是為了統合可持續發展、人與自然和諧發展、生態化、生態（環境）哲學、生態（環境）倫理學等相關概念而已，認為這些方面的成就都是生態文明的構成部分和表現形態。其實，這位論者不清楚在我國的自然辯證法（科學技術哲學）界有一種說法，認為中國的自然辯證法學派應該是一個“大口袋”，可以作為一個科學群。我只是將這種說法挪用到了生態文明研究當中而已。本著從善如流的原則，我修改了一些說法，認為生態文明是人與自然和諧發展達到的程度和水平，生態文明是人化自然和人工自然的積極進步成果的總和。但即使給出了這樣的定義，仍然有一些論者極端不滿意我的看法。這些批評者根本不知道恩格斯所講的“文明是實踐的事情，是社會的素質”①的看法，不同意從實踐和社會的高度看待文明。這些批評者根本不知道馬克思所講的“被抽象地理解的、自為的、被確定為與人分隔開來的自然界，對人來說也是無”②的看法，將生態文明看作是一個與極其無限廣大的自然界即原初自然相聯系的問題，沒有從人化自然與人工自然的角度來看待生態文明。在我看來，人與原初自然的關系是一個必然性的問題，而不是文化更不是文明的問題。從事實的角度來看，人類永遠不能脫離自然，而這個自然是極其無限廣大的，但這是一個純粹的必然性的王國。只有在實踐的基礎上、在一定的社會關系當中，這個“必然王國”才能逐漸成為“自由王國”，才存在文化、文明等問題。

第二，我將生態文明看作是與物質文明、政治文明、精神文明、社會文明屬于同一系列的概念，將漁獵社會、農業文明、工業文明、智能文明看作是屬于同一系列的概念，即前面所講的“文明系統”和“文明形態”的問題。我認為，取代和超越工業文明的是智能文明，而不是生態文明。這在于，漁獵文化、農業文明、工業文明、智能文明是從技術社會形態上所講的文明發展階段的劃分，其相互區分的標志是作為生產手段的生產資料尤其是生產工具。生態文明不涉及作為生產手段的生產資料和生產工具問題，是相對于生態危機或者說生態蒙昧和生態野蠻的范疇。但是，從其地位和作用來看，生態文明是貫穿于漁獵社會→農業文明→工業文明→智能文明始終的基本要求。有兩位評審專家激烈反對我的看法。我根據馬克思主義的技術社會形態理論等基本理論進行了據理力爭，沒有修改自己的看法。有的論者認為，生態文明要求實現生產工具的生態（綠色）化，因此，生態文明是人類文明發展的新階段或新形態。問題是，生態化的工具與石頭（漁獵社會）、鐮刀（農業文明）、機器（工業文明）、電腦（智能文明）是一個層次上的東西嗎？生態化工具的物質載體是什么？有的論者將生態危機的原因歸咎于工業文明，根本沒有看到在西方社會，工業文明、市場經濟、資本主義是同構的。用生態文明取代工業文明的看法，根本不敢觸及生態危機背后的社會制度原因。我認為，由于人與自然的關系是人類社會當中的基本關系，自然界為人類提供了生產資料和生活資料，因此，生態文明是人類時時處處都需要的文明。不過，隨著人類實踐的發展，生態文明本身也在不斷發展。鴉片戰爭以來的歷史表明，落后就要挨打。超越工業文明，中國只能永遠處于資本主義世界體系的邊緣。

第三，我談到了中國古代“天人合一”思想的生態文明價值，也遭到了這些專家的猛烈批評。在他們看來，只有用生態中心主義或者其他一種什么西方的綠色思潮來超越和取代工業文明，才稱得上是生態文明。問題是，這些思潮經過實踐檢驗了嗎？這些思潮具有普遍性和普適性嗎？這些思潮適用于中國嗎？這些思潮能夠將中國從帝國主義的“船堅炮利”下拯救出來嗎？當然，如前所述，我們不諱認“天人合一”自身存在著歷史局限和階級局限。與世界上其他文明古國相比，中華文明之所以綿延5000年而不絕，與“天人合一”“道法自然”成為中華文明的遺傳密碼具有一定關系，這是在5000年的歷史中積淀下來的成果。因此，我堅持自己的觀點，沒有作出修改。當然，生態文明也是不斷發展的，既不可能一蹴而就，也不可能一勞永逸。我們只是從歷史發生的角度肯定了“天人合一”的生態文明價值，不等于說“天人合一”能夠直接解決當下的問題。我反復強調，在當代中國，只有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在馬克思主義生態文明思想的指導下，在全體人民的努力奮斗下，大力推進社會主義生態文明建設，我們才能實現人與自然和諧共生。

經過一定程度的修改以后，我重新提交了書稿，最后以“良好”的等級終于在2009年正式結項。全國哲學社會科學工作辦公室認為這項成果具有一定的價值，因此在該辦的官方網站上刊載了成果內容的簡介。①這樣，我的觀點就為社會所了解，一些論者甚至引用了網站上發表的內容簡介。

該項成果的最終出版也經歷了一番周折。在等待了5年之后，終于在獲得國家出版基金和北京市社會科學出版基金的贊助之后，由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先后于2014年、2018年出版了兩個版本。盡管遲到和等待了5年，但該書最后獲得了4個獎項，也算為課題結項劃上了一個不太圓滿的句號。

我可能扯得遠了，現在回到你的問題上來。《唯物史觀視野中的生態文明》這本55萬字書的最后結構為3篇12章：上篇為“生態文明的問題視閾”，包括生態文明的概念建構、研究方法、理論基礎、文化之根等4章；中篇為“生態文明的理論規定”，包括生態文明的發生機制、歷史演進、結構定位、系統構成等4章；下篇為“生態文明的實踐指向”，包括生態文明的小康目標、發展支柱、價值訴求、制度依托等4章。

此外，我還主編完成了《生態文明——建設美麗中國的創新抉擇》（2014年）一書。該書的上篇為“綠色的選擇”，包括建設美麗中國的戰略構想、創新視野、科學理念、辯證張力、永續未來等5章；中篇為“綠色的向往”，包括建設美麗中國的生態目標、經濟目標、政治目標、文化目標、社會目標等5章；下篇為“綠色的行動”，包括建設美麗中國的科技支撐、教育支撐、制度支撐、群眾路線、遠大理想等5章。

這樣，我就基本上構建起了一個自己對生態文明問題看法的“體系”。當然，這個體系只是個人的一孔之見，或者說只是一種個體的“意識形態”，我只是敝帚自珍而已，或者說狂妄自大。但是，對于一切基于馬克思主義立場、觀點和方法的科學批評，我都持有虛心接受批評的態度。這在于，馬克思主義是以工人階級解放為政治形式的全人類解放的科學。馬克思主義生態文明思想是唯一科學的生態文明思想。從西方中心主義、生態中心主義、新自由主義環境主義出發的批評，我一概不接受、不對話、不采納。目前，我們對生態文明的看法最終只能統一到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上來。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是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21世紀馬克思主義在生態文明建設領域的集中體現。

總之，馬克思主義生態文明思想不僅是建構中國自主生態文明知識體系的理論基礎，而且構成了中國自主生態文明知識體系的主干。

五、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的學習和宣傳

王悅心：您剛才談到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能否談一談您是如何開始研究這一黨的創新理論成果的？

張云飛：談不上研究，只能說說我的一些初步的學習體會。黨的十八大之后，以習近平總書記為核心的黨中央十分重視生態文明建設，堅持以生態文明理論創新推動生態文明制度創新和實踐創新，形成了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推動我國生態環境保護和生態文明建設發生了歷史性、轉折性、全局性的變化。2018年，黨中央在全國生態環境保護大會上正式提出了“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是極其重要的黨的創新理論成果。

在2015年前后，學界已經開始了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的研究。在這樣的背景下，我在主持完成2015年度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重大項目“社會主義生態文明的倫理訴求”（編號：15JJD710007）的過程中，與一位同志合作撰寫了《習近平生態治理新理念的科學意蘊》①一文。該文提出，黨的十八大以來，習近平提出了“生態興則文明興、生態衰則文明衰”“山水林田湖是一個生命共同體”“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環境治理是一個系統工程”“良好的生態環境是最公平的公共產品、最普惠的民生福祉”等新理念，這些新理念具有深厚而科學的理論基礎、豐富而深刻的理論內涵，是生態治理應該堅持的科學理念。最后，該文認為，在堅持馬克思主義生態文明思想的基礎上，習近平提出的一系列生態治理新理念開辟了馬克思主義生態文明思想發展的新境界，為當代中國的生態治理提供了強大的理論支撐和精神動力，是我們走向社會主義生態文明新時代的科學指南。這篇文章試圖概括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的理念，并探討了這些理念的馬克思主義理論基礎和對馬克思主義理論的貢獻。繼之，我又撰寫了《習近平生態治理方略的空間維度》①一文。該文提出，圍繞著優化生態文明空間格局的任務，習近平總書記提出了立體化的生態治理方略，強調國土是生態文明的空間載體，要堅定不移地實施主體功能區戰略，堅持統籌領土、領海和領空的生態文明建設，大力加強生態城市建設，科學布局生產空間、生活空間、生態空間；這一方略成為習近平總書記治國理政思想的重要內容和一大特色，必將推動我國形成人與自然和諧發展的現代化建設新格局，走向社會主義生態文明新時代。這樣，我就開始將科研精力集中到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研究上來。

為了推進黨的創新理論的學習和研究，中共中國人民大學黨委決定出版“治國理政新理念新思想新戰略”研究叢書，向黨的十九大獻禮。在物色生態文明卷的寫作人選的時候，學校有關方面通過摸底，最后覺得只有我適合寫作這一卷。這樣，由我和李娜同志合作完成的《開創社會主義生態文明新時代》一書，作為上述叢書的一種，由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于2017年8月出版。該書提出，黨的十八大以來，在堅持和發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中，習近平提出了一系列關于生態文明的新理念、新思想、新戰略，初步形成了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該書從生態文明新思想、生態建設新思路、綠色發展新方略、國土空間新布局、生態治理新設計和環境外交新天地等六個方面概括了這一思想。最后，該書提出，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生態文明理論的新發展，是中國特色的綠色哲學社會科學的新典范，是21世紀中國馬克思主義生態文明理論的新起點，是開創社會主義生態文明新時代的科學指南。該套叢書列入“十三五”國家重點出版物出版規劃項目，并獲得北京市社會科學出版基金的資助，出版后獲得社會上的好評。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以Usher in a New Era of Socialist Ecological Progress為題，于2017年9月出版了該書的英文版。接著，海外的有關出版社又出版了該書的英文、阿拉伯文、波蘭文、斯拉夫蒙文等語種的版本。

黨的十九大之后，我主持承擔了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目專項課題“習近平社會主義生態文明觀研究”（編號：18VSJ006）。在完成這個課題的過程中，我發表了30余篇文章，對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的方方面面進行了詮釋和研究。

為了貫徹和落實黨的十九大精神，中國人民大學決定組織編寫和出版“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研究叢書”。其中，由我負責撰寫《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研究》一書。該書最終以Building An Ecological Civilization為題，于2020年由GALE和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聯合出版，向海內外發行。這部個人英文專著對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的科學體系進行了新的概括：第一章為“生態文明建設的科學原則”，概括了堅持生態興則文明興、堅持人與自然和諧共生、堅持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堅持良好生態環境是最普惠的民生福祉、堅持山水林田湖草是生命共同體、堅持用最嚴格制度最嚴密法治保護生態環境、堅持建設美麗中國全民行動、堅持共謀全球生態文明建設等“八個堅持”的理論依據和基本要求；第二章為“生態文明建設的體系構成”，探討了建立健全以生態文化體系、生態經濟體系、目標責任體系、生態文明制度體系、生態安全體系為主體的生態文明體系的基本要求和實踐舉措；第三章為“生態文明建設的現實路徑”，按照全方位全地域全過程推進綠色化的要求，從國土空間開發格局，產業結構和生產方式，生活方式和消費方式，以及思維方式和價值觀念等方面探討了綠色化的具體舉措，并探討了實現綠色化和綠色發展科技支撐的問題；第四章為“生態文明建設的治理保障”，探討了生態環境行政體制改革、生態環境綜合治理水平提高、生態環境保護社會行動體系建構、黨對生態治理的全面領導、參與全球環境治理事務等問題。

在此基礎上，由我和周鑫合作撰寫的《中國生態文明新時代》一書，作為“認識中國·了解中國”書系的一種，由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于2020年2月出版。該書提出，隨著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生態文明建設也進入了新時代。在新中國生態文明建設成就和經驗的基礎上，在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的指導下，實現綠色發展、構建生態文明制度體系、參與全球生態治理，構成了新時代生態文明建設的主要內容。該書立足于客觀事實和材料，如實介紹當代中國生態文明建設的歷史、現狀、成就與經驗；從歷史、經濟、政治、文化、社會和全球等維度，較為全面系統地梳理和闡釋了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從堅持綠色發展之路、構建生態文明體系、參與全球生態治理等方面，考察了新時代生態文明建設的新進展和新成就。該套叢書列入“十三五”國家重點出版物出版規劃項目，是海內外讀者了解新時代中國生態文明的參考讀物。同時，該書也是我本人承擔的北京市宣傳文化高層次人才培養資助項目“中國特色生態文明理論研究工作室”（編號：2017XCB038）的階段性成果。

王悅心：您談了這么多，能否簡明扼要地談一下您對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的理論體系和理論貢獻的看法？

張云飛：好的。下面我談談自己對這些問題的看法。

第一，關于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的理論體系及其原創性貢獻。2018年5月18日，習近平在全國生態環境保護大會上提出了新時代加強生態文明建設必須堅持的“六個原則”。繼之，2018年6月16日，在“六個原則”的基礎上，《中共中央" 國務院關于全面加強生態環境保護堅決打好污染防治攻堅戰的意見》將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的核心要義擴展為“八個堅持”。2022年7月，中共中央宣傳部和生態環境部組織編寫的《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學習綱要》又將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的主要方面概括為“十個堅持”。弄清楚“十個堅持”之間的關系，是研究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理論體系的關鍵。從馬克思主義整體性出發，我在《試論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的原創性貢獻》①一文中，試圖從馬克思主義三個組成部分來概括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的理論體系：一是在哲學方面，立足于“生態興則文明興”的唯物史觀的生態視野，從“人與自然是生命共同體”（自然觀）和“山水林田湖草是生命共同體”（方法論），到“中華民族共同體”（美麗中國）和“人類命運共同體”（清潔美麗的世界），構成了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的哲學追求，使馬克思主義生態哲學成為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固有之意，使生態文明建設成為科學生態哲學的科學實踐。二是在政治經濟學方面，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堅持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價值論，堅持綠色發展的發展觀，以及堅持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現代化的現代化觀，系統表達了對生態經濟的科學看法，使馬克思主義生態經濟學成為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固有之意，使生態文明建設成為科學生態經濟學的科學實踐。三是在科學社會主義方面，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堅持良好生態環境是最普惠民生福祉的政治立場，堅持用最嚴格制度最嚴密法治保護生態環境的國家治理觀，以及堅持共謀全球生態文明建設的國際治理觀，明確了中國共產黨是生態文明建設的領導力量，社會主義生態文明是我國生態文明建設的性質和方向。這樣，就使馬克思主義生態政治學成為科學社會主義的固有之意，使生態文明建設成為科學生態政治學的科學實踐。總之，該文認為，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從哲學、政治經濟學、科學社會主義等方面夯實了生態文明建設的馬克思主義理論基礎，形成了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生態文明思想、21世紀馬克思主義生態文明思想。

第二，關于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對社會主義生態文明觀的貢獻。社會主義生態文明觀是從馬克思主義的高度對生態文明問題的科學回答。我在《社會主義生態文明觀的科學典范》①一文中提出：從理論上來看，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是按照馬克思主義立場、觀點和方法科學回答生態文明問題的典范；從政治上來看，社會主義生態文明觀是關于生態文明的社會主義政治規定和特征的總體看法，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系統揭示出“中國共產黨領導人民建設社會主義生態文明”的科學內涵，是科學展示生態文明的社會主義政治規定和特征的典范；從未來理想來看，社會主義生態文明觀是對未來共產主義條件下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理想的科學預測和愿景，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是科學堅信共產主義代表著生態文明未來和理想的典范。最后我得出這樣的結論：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是社會主義生態文明觀的集大成者和科學典范。此外，我在《習近平社會主義生態文明觀的三重意蘊和貢獻》②一文中也強調了這些觀點。

第三，關于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的主要命題及其貢獻。一是圍繞著“人與自然是生命共同體”的命題，我在《“生命共同體”：社會主義生態文明的本體論奠基》③一文中提出，“生命共同體”是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的原創性概念，實現了生態文明問題上本體論、方法論、發展觀的統一，實現了生態唯物論、生態辯證法、生態思維論的統一，奠定了社會主義生態文明的哲學本體論基礎。二是圍繞著“堅持良好生態環境是最普惠的民生福祉”和“堅持建設美麗中國全民行動”兩個命題，我撰寫了《社會主義生態文明的人民性價值取向》④一文。該文提出，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將人民性確立為社會主義生態文明的價值取向；滿足人民群眾的生態環境需要、保障人民群眾的生態環境權利、發動人民群眾的生態環境行動、保障人民群眾的生態環境共享，是人民性價值取向的要求和體現；促進人的全面發展是社會主義生態文明建設的價值目標；我們必須通過推進生態環境領域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的現代化來為實現人民性生態價值取向提供制度保障。三是圍繞著“山水林田湖草沙冰一體化保護和系統治理”的命題，我在《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的系統方法論要求》①一文中提出，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將山水林田湖草沙冰看作是一個不可分割的生態系統和生命共同體，要求堅持山水林田湖草沙冰一體化保護和系統治理，堅持全方位、全地域、全過程開展生態文明建設，這是按照系統工程方式建設生態文明，是唯物辯證法系統方法論在生態文明建設領域的創造性運用和發展，是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對唯物辯證法的重要貢獻。同時，我在《堅持山水林田湖草沙冰系統治理》②一文中也論述了這一點。

這些就是我學習和研究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的主要體會。我對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的這些概括還很粗糙，在理論上仍然需要進一步精雕細琢。

王悅心：您上面提及幾項研究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的成果，都是圍繞著黨的十八大、十九大等我國政治生活中的重大事件展開研究的，體現了一個馬克思主義理論工作者應該具有的政治素質和政治紀律。能否圍繞著學習和貫徹黨的二十大精神，與大家分享您的成果和心得？

張云飛：在黨的二十大召開之前，由中國人民大學組織編寫的“中國式現代化研究叢書”就已由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正式出版，其中由我和李娜合作撰寫的《建設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現代化》作為叢書一種已于2022年9月出版。黨的二十大之后，根據黨的二十大精神，我對一些文字表述進行了調整和完善。眾所周知，“中國式現代化”是黨的二十大的重要的主題詞。一些評論者認為，中國人民大學在這么短的時間內就拿出了這么一套叢書，可能存在著“急就章”甚至“跟風”的問題。其實，在黨的十九大閉幕之后，考慮到全面小康社會即將建成、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即將開啟的現實，學校認為研究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問題應該成為中國人民大學理論研究工作的一項重要任務。2020年，黨的十九屆五中全會閉幕之后，圍繞著《中共中央關于制定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四個五年規劃和二○三五年遠景目標的建議》，學校決定編寫一套現代化叢書。上述建議文件提出：“深入實施可持續發展戰略，完善生態文明領域統籌協調機制，構建生態文明體系，促進經濟社會發展全面綠色轉型，建設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現代化。”③因此，學校決定由我來撰寫《建設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現代化》一書，列入上述現代化叢書。

在此之前，我已經發表《走向“綠色小康”》《生態文明：中國現代化的生態之路》《“綠色發展”關鍵在于“綠色投資”》等文章，2017年11月22日就“建設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現代化”接受過《中國社會科學報》的采訪。從2021年到2022年，我發表了《中國式現代化的深刻內涵與價值指向》《努力創造人類文明新形態》《堅持人類文明新形態的自覺和自信》《建設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現代化的創新抉擇》《建設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現代化的系統抉擇》《建設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現代化的價值抉擇》《建設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現代化與生態現代化的異同》《以科技發展推動國家治理現代化：歷史經驗與未來趨勢》《全面提高國家生物安全治理能力的創新抉擇》等系列論文，為完成《建設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現代化》一書的撰寫做好了準備。

黨的十八大之后，中國人民大學推出和實施了3期校級理論研究工程，我有幸連續參與了這3期工程。我撰寫的《開創社會主義生態文明新時代》、《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研究》（Building An Ecological Civilization）、《建設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現代化》3部著作，都是按照中國人民大學理論研究工作的統一安排進行的，加上《中國生態文明新時代》一書，構成了我學習和研究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的“四部曲”。因此，這是集體的榮譽和榮耀。

王悅心：能否談一談您對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現代化的基本看法，譬如建設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現代化的基本含義和基本目標是什么、與西方生態現代化是什么關系等等？

張云飛：《建設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現代化》一書，大體上勾勒出了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現代化的整體情況。該書提出，建設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現代化是中國式現代化的重要內容和重要特征，是人類文明新形態的重要構件和重要方向。在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指導下，按照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思想，立足于中國式現代化和人類文明新形態，該書考察了建設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現代化的發展坐標、文明坐標、道路選擇、主要內涵、基礎工程、降碳行動、治理保障、動員機制、創新抉擇、社會目標等問題。該書認為，建設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現代化并非西方生態現代化模式的中國翻版。建設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現代化實質上就是要實現生態化和現代化的兼容和統一，實現“生態化的現代化”和“現代化的生態化”的統一，建設高度發達的生態文明。最后，該書認為，只有建設好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現代化，才能確保現代化的永續性和人類文明新形態的永續性。

第一，關于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現代化的含義。人與自然和諧共生是指人與自然之間存在著一種共生、共存、共育、共榮的有機關系，是一個不可分割的生命共同體，這是客觀存在的規律。按照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客觀規律去處理和協調人與自然關系及其相關事務，就向人類提出了“生態（綠色）化”的原則和要求。生態（綠色）化不僅僅是按照生態學科學原理去辦事的問題，更為重要的是提出了遵循人與自然和諧共生規律的問題。現代化是指從農業社會（農業文明）向工業社會（工業文明）的轉變過程，其基礎和核心是實現工業化（產業化），這是社會發展不可跨越的重要階段。因此，建設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現代化，不僅要求實現生態化和現代化的兼容和相融，而且要求實現“生態化的現代化”和“現代化的生態化”的統一。只有這樣，才能確保現代化的永續性。

第二，關于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現代化與生態文明的關系。生態文明是人與自然和諧共生所達到的程度和水平，是人類實現人與自然和諧共生所取得的積極進步成果的總和，是人化自然和人工自然的積極進步成果的總和。生態文明是建設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現代化的目標和理想，建設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現代化是建設生態文明的手段和路徑。面向未來，我們既要通過遵循生態文明的理念、原則和目標來建設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現代化，也要通過建設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現代化來建設高度發達的社會主義生態文明。

第三，關于建設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現代化的道路選擇。立足于世界現代化的總體進程和我國現代化的總體方位，我們黨科學地提出了建設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現代化的戰略抉擇。一是堅持從資本主義現代化道路到社會主義現代化道路的道路選擇。只有按照社會主義方式建設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現代化，才能有效防范和避免西方資本主義現代化“先污染后治理”的弊端。二是堅持從蘇聯式工業化道路到中國式工業化道路的歷史選擇。我們要將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與中國具體實際結合起來，堅持從“以蘇為師”轉向“以蘇為鑒”，堅持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將生態文明納入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中。三是從傳統工業化道路到新型工業化道路的歷史選擇。在堅持社會主義現代化道路的前提下，只有堅持新型工業化道路，才能走出傳統工業化道路的生態環境困境，才能實現可持續發展。四是堅持從西方生態現代化模式到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現代化的創新抉擇。生態現代化是一種綠色資本主義方案，建設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現代化是建設社會主義生態文明的方案，因此，不能將建設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現代化籠統地看作是生態現代化在中國的翻版。中國需要進一步推動生態創新。

第四，關于建設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現代化的路徑選擇。從科技動力來看，我們要協調推進綠色科技創新和綠色制度創新，將發展綠色科技和完善綠色科技國家支撐體系統一起來，努力走出一條生態創新之路。從運行體制來看，我們既要充分發揮社會主義制度的優越性，又要充分發揮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決定性作用，將建立和完善“綠色市場體系”和“綠色新型舉國體制”統一起來，為建設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現代化提供適宜而有效的體制運行環境。

這就是我對建設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現代化的基本看法。

在總體上，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既是建構中國自主生態文明知識體系的根本遵循，又是中國自主生態文明知識體系的最大創新成果。

六、中國共產黨生態文明思想史的探索

王悅心：確實，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是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和21世紀馬克思主義在生態文明領域的集中體現。請問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在馬克思主義發展史上、在中國化馬克思主義發展史上具有什么樣的地位？

張云飛：這涉及如何從馬克思主義發展史尤其是中國化馬克思主義發展史的角度看待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的貢獻問題。如前所述，我曾經開展過馬克思主義發展史研究，對于如何從歷史發展的角度評價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的貢獻作了一定程度的準備。

從馬克思主義發展史的角度來看，在紀念恩格斯誕辰200周年之際，我撰寫的《不懈探索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科學路徑》一文，在《人民日報》2020年11月16日第9版上發表。該文概括了恩格斯的生態思想以及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對于馬克思主義關于人與自然關系思想的發展以及現實的生態文明建設的指導意義。

此外，我還參與了復旦大學“馬克思主義前沿問題及其當代意義研究叢書”的寫作，最終成果《自然的復活：馬克思主義人與自然關系思想及其當代意義》由人民出版社于2022年6月出版。該書的上篇“理論地平線”包括5章，主要考察了馬克思恩格斯關于人與自然關系的思想；中篇“創造性發展”包括7章，主要研究了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的體系和貢獻；下篇“新時代實踐”包括5章，主要研究了新時代生態文明建設的路徑和對策。該書從馬克思主義發展史的角度說明：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是馬克思主義生態文明思想的科學典范，豐富和發展了馬克思主義生態思想；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是我國生態文明建設的根本遵循。

從中國共產黨歷史或馬克思主義中國化史的角度，在紀念改革開放40周年之際，我發表了《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生態文明建設的成就和經驗》等文章；在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周年之際，我發表了《70年來生態文明理念的嬗變》《群眾路線：新中國70年的綠色運動和綠色治理之路》等論文。通過歷史梳理，我試圖說明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的理論貢獻和歷史地位。

王悅心：您是如何從歷史的維度來拓展對中國共產黨生態文明思想的研究的？

張云飛：在紀念改革開放40周年之際，為了配合中國人民大學中國共產黨歷史學科的建設，應中國人民大學中共黨史黨建研究院的邀請，我參與了他們組織的“中國改革開放40年叢書”的編寫工作。這套叢書系“十三五”國家重點圖書出版規劃項目，由中共黨史出版社出版。我和任鈴合作撰寫完成了《改革開放40年的中國生態文明建設》一書。按照邏輯和歷史相統一的原則，該書較為系統、全面、科學地梳理和探尋了我國改革開放以來社會主義生態文明建設的歷史、成就和經驗，主要分“協調人口資源環境（1978—1992年）”“可持續發展戰略（1992—2007年）”“建設生態文明（2007—2012年）”“新時代社會主義生態文明建設（2012—2018年）”四個階段，概述了中國共產黨人在社會主義生態文明上的理論創新、實踐創新和制度創新。該書最后提出，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是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共產黨人生態文明理論創新成果、實踐創新成果、制度創新成果的集大成者，集中體現著社會主義生態文明觀，是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的生態文明思想，是21世紀馬克思主義的生態文明思想，是我們走向社會主義生態文明新時代的科學指南。該書也是我承擔的北京市宣傳文化高層次人才培養資助項目“中國特色生態文明理論研究工作室”（編號：2017XCB038）的階段性成果。

同時，應安徽教育出版社的約稿，我又組織我的學生撰寫了《輝煌40年——中國改革開放成就叢書·生態文明卷》一書，于2018年9月出版。該書以1978年以來我國生態文明建設的歷史過程為歷史線索，以“五位一體”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總體布局為邏輯維度，從生態文明戰略創新、生態文明理念創新、自然物質條件的可持續性、生態文明空間布局、生態經濟、生態政治、生態文化、社會建設的生態取向、參與全球生態治理等幾個方面，初步概述了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共產黨領導中國人民建設社會主義生態文明的進程、成就和經驗。最后，該書提出，生態文明是中國化馬克思主義的重大理論創新成果，必將引領中國走向社會主義生態文明新時代。

《改革開放40年的中國生態文明建設》一書以歷史線索為主，《輝煌40年——中國改革開放成就叢書·生態文明卷》一書以問題邏輯為主，二者結合起來，初步搭建起了一部較為“完整”的中國改革開放以來的生態文明建設史，可以說豐富了改革開放史研究的內容。

在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周年之際，我和任鈴又合作完成了《新中國生態文明建設的歷程和經驗研究》一書，由人民出版社于2020年9月出版。該書為中國人民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文庫當中的一種，同時也是我承擔的北京市宣傳文化高層次人才培養資助項目“中國特色生態文明理論研究工作室”（編號：2017XCB038）的階段性成果。該書提出，新中國成立以來，中國共產黨創造性地提出生態文明的科學理念，領導人民建設社會主義生態文明，推動形成了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現代化建設新格局，推動中國走上了生產發展、生活富裕、生態良好的文明發展道路。該書按照邏輯和歷史相統一的辯證思維原則，分“人口資源環境的統籌兼顧（1949—1978年）”“人口資源環境基本國策的確立（1978—1992年）”“可持續發展戰略的確立和實施（1992—2002年）”“生態文明原則、理念和目標的提出（2002—2012年）”“社會主義生態文明新時代的開拓（2012年至今）”五個階段，從生態環境建設、生態文明空間布局、生態文明經濟體系、生態文明政治體系、生態文明文化體系、生態文明社會體系、生態文明領域外交和國際合作等幾個方面，概括了新中國生態文明建設的歷程、成就和經驗。最后說明，只有堅持社會主義生態文明觀，才能走向社會主義生態文明新時代。

總之，按照邏輯和歷史相統一的辯證思維原則，從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史和改革開放史的角度，以第一手資料為依據，上述作品較為客觀系統地追溯了當代中國生態文明的概念形成史和生態文明建設史，試圖形成“中國共產黨生態文明思想史”的學術范式。“中國共產黨生態文明思想史”是中國自主生態文明知識體系主體內容之一。盡管此前一些學者使用過“生態文明”的概念，但還只是學者個體的學術行為而已。“生態文明”是中國共產黨人提出的具有原創性、時代性的馬克思主義理論創新概念，已經成為中國共產黨治國理政的重大方略。在此過程中，我國哲學社會科學界作出了重要貢獻，也形成了不可比擬的優勢。①

在慶祝中國共產黨成立100周年的時候，我原本計劃寫作一部完整的中國共產黨生態文明思想史的著作，但是由于我的懶惰及其他一些復雜的原因而未完成，十分遺憾。

七、西方環境主義和生態主義思潮研究的涉獵

王悅心：您的上述研究成果大多數是從馬克思主義、中國共產黨、中國文化等方面寫作的。我們知道，許多生態思想和思潮首先是從西方興起的，然后才傳播到了中國，您如何評價這個問題？

張云飛：盡管不才，但是在20世紀80年代的“文化熱”討論中，受張岱年先生等學界前輩“打通中西馬”綜合創新思想的影響，我就較為重視從馬克思主義、中國文化（哲學）、西方文化（哲學）三種資源相結合的角度來開展學術研究；同時，受恩師黃順基教授的影響，我也較為重視科學技術、科學技術哲學、邏輯學和思維科學等方面的資源。我內心的想法是立足于“中西馬科邏”來開展研究。黨的十八大以來，習近平總書記提出的“堅持不忘本來、吸收外來、面向未來”②的綜合創新原則，是指導我們進行學術研究的科學方法論。

我在早年開展生態倫理學研究的時候，就較為重視施韋策“敬畏生命的倫理學”，專門考察過生態倫理學在西方的進展情況。我曾撰寫《羅馬俱樂部的生態道德觀述評》①一文，認為羅馬俱樂部提出了要用尊重自然的態度取代占有自然的欲念，用愛護自然的活動取代征服自然的行為，用人類對自然的自覺調節來取代自然本身的自發調節，用保護自然的方式取代瓜分自然的劣徑，以及用人對自然的義務感來償還人對自然的占有和利用等生態道德規范，但是羅馬俱樂部倡導的“新人道主義”具有一定程度的抽象性和空想性。

生態學馬克思主義和生態學社會主義也是我較早關注的西方綠色思潮。《國外理論動態》2007年第12期刊發了《國外馬克思主義生態文明理論研究——張云飛教授訪談》一文。在這篇學術訪談中，我從馬克思主義哲學、政治經濟學、科學社會主義三個方面談了生態學馬克思主義的進展，以及生態學馬克思主義對于建構馬克思主義生態文明理論的意義。該文發表后，被中國人民大學復印報刊資料《馬克思主義、列寧主義研究》2008年第2期全文轉載，同時被《中國社會科學文摘》2008年第4期用兩個半版面作摘要介紹。在此基礎上，《中國社會科學報》2016年4月12日第1版刊發了《生態馬克思主義：尋求解決生態問題的制度保障——訪中國人民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教授張云飛》一文。在這篇訪談中，我首先回擊了西方流行的馬克思主義存在生態學“空場”的謬論；其次說明了生態馬克思主義與馬克思主義之間的復雜關系，將之劃分為“正統性的馬克思主義”“修正性的馬克思主義”“發展中的馬克思主義”三種態度；再次從生態哲學、生態經濟學和生態社會主義理論三個方面，概括了生態馬克思主義的基本觀點；復次從經濟、政治、文化、社會等方面，概括了生態馬克思主義的實踐方案；最后提出，生態馬克思主義存在著哲學本體論基礎不統一或不明晰的問題，同時對中國的社會主義生態文明建設關注不夠，并認為我們應該從綜合比較的視野出發來加強對生態馬克思主義的研究。2016年5月5日《中國社會科學報》（英文版）刊發了這一訪談的英文版。美國共產黨經濟委員會成員瓦迪·哈拉比（Wadi’h Halabi）在看到這篇訪談的英文版之后，向古巴和中國的有關同志推薦了這篇采訪。他在郵件中說：“為了支持我們在農業生態學方面的努力，波士頓中國研究小組的Al Sargis向我發送了這次采訪。……無論如何，我們現在可能有了另一個可以‘利用’的同志——張云飛！！我們知道他為此工作！”現在，生態文明已經成為國際共產主義運動的重要主題，用大衛·哈維（David Harvey）的話來說，這是反對資本主義的“戰斗的特殊主義”。我認為，全世界無產階級在反對資本主義生態危機的斗爭中應該聯合起來。如果像一些馬克思主義理論學科領域的論者那樣，將生態文明問題看作是一個非政治的問題，將生態文明排除在馬克思主義理論學科之外，那么就游離于馬克思主義和國際共產主義運動之外了。

王悅心：您關注和研究過其他西方綠色思潮嗎？環境主義和生態主義有什么樣的聯系和區別？您能否從總體上介紹一下西方綠色思潮。

張云飛：綠色思潮是現代西方社會重要的思潮，大體上可以區分為環境主義（Environmentalism）和生態主義（Ecologism）兩種不同傾向的社會思潮。前者是一種重視環境保護的思潮，后者是一種包括生態中心主義在內的激進環境思潮。綠色思潮是介于綠色意識和綠色學科之間的一種社會文化現象。我把西方綠色思潮具體劃分為以下幾種流派：一是“黑綠”思潮，主要包括“生態資本主義”等思潮；二是“紅綠”思潮，包括“生態學馬克思主義”“生態學社會主義”“歷史地理唯物主義”“有機馬克思主義”等思潮；三是“藍綠”思潮，包括“深層生態學”等思潮，在廣義上還包括“動物解放論”“生物中心主義”“生態后現代主義”等流派；四是“粉綠”思潮，包括“生態女性主義”等思潮。

在《人民論壇》的大力支持下，我在該刊連續幾年相繼發表了《2015年中國生態主義的“主音符”》《2017年度生態主義的“三種色調”》《在多元格局中平穩前行的國際生態主義》《綠色激蕩中的生態主義》《疫情背景下生態主義思潮的五個焦點議題》等文章，跟蹤和評述了中外綠色思潮的發展動向和現實價值。

西方學界一般都持有西方中心論的立場，對中華文化（哲學）不屑一顧。與之不同，像懷特海（Alfred North Whitehead）和海德格爾（Martin Heidegger）這樣的哲學家，在世界哲學中給予中國哲學以一席之地，因此，我對發端于懷特海過程哲學的建設性后現代主義和有機馬克思主義較有興趣，先后寫作和發表了一些論文。但是，不能由于有機馬克思主義的一些代表人物是基督徒，持有后現代主義的立場，就武斷地認為研究建設性后現代主義和有機馬克思主義的中國學者都是有神論者，都是反對現代化以阻止中國的發展的。在西方社會，絕大多數工人都是基督徒。在20世紀50年代，毛澤東就指示任繼愈先生運用馬克思主義的立場、觀點和方法研究宗教問題尤其是佛教問題。我在《有機馬克思主義共同體主義的價值訴求》一文中明確指出，有機馬克思主義沒有將自身與生態中心主義嚴格區隔開來，因此，我們必須辯證對待有機馬克思主義的共同體主義。我在《有機馬克思主義的生態正義訴求》一文中提出，有機馬克思主義堅持創立一個更加公正和平等的社會主義理想，但是他們將市場社會主義或者杰弗遜式的社會主義作為最佳的制度選擇，因此具有明顯的局限性。我在《馬克思主義生態哲學有機釋讀的追問》一文中認為，有機馬克思主義不能代表馬克思主義生態哲學的未來方向，只是進一步推動了有機哲學的生態哲學轉向。我在《生態哲學有機范式的二重性》一文中提出，由于懷特海有機哲學自身的缺陷，它不可能成為科學的普遍的有效的生態哲學，而只是生態哲學的一種可能范式。我在《論有機馬克思主義的馬克思主義觀的內在緊張》一文中明確提出，有機馬克思主義的馬克思主義觀充滿著內在緊張：一方面充分肯定了馬克思主義的唯物主義、階級分析方法、資本批判理論、共產主義理想的價值和貢獻，主張“回到馬克思”；另一方面妄稱馬克思主義個別論點過時，將馬克思主義看作是現代主義，試圖實現馬克思主義的后現代發展或有機發展，主張“超越馬克思”。這種搖擺表明，有機馬克思主義始終在懷特海主義和馬克思主義之間動搖，最終還是倒向了懷特海主義。我個人認為，由于建設性后現代主義和有機馬克思主義堅持批判資本主義和帝國主義，同情和贊賞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尤其是中國社會主義生態文明建設，因此，我們可以與他們結成意識形態上的“統一戰線”。由于生態中心主義和新自由主義環境主義為資本主義和帝國主義辯護，因此，它們才是對社會主義生態文明的最大威脅，是我們進行意識形態斗爭的對象。我們國內的一些自稱為政治正確的論者不敢批判資本主義和帝國主義，不敢與生態中心主義和新自由主義環境主義斗爭，卻將斗爭的矛頭指向國內正常的學術研究，而不是按照“雙百”方針進行正常的學術批評。我在一些文章中已經反復強調，在新時代的中國，必須用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引領綠色思潮。我們必須毫不含糊地堅持這一點。

此外，在《馬克思主義生態文明理論的性別意識》①一文中，我也研究過馬克思主義與生態女性主義的關系。

由以上所述可以看出，我個人是從學科建設資源的角度研究國外綠色思潮的。

王悅心：確實，意識形態斗爭具有復雜性。一方面，我們要堅持對外開放，堅持文明交流互鑒；另一方面，我們要堅持社會主義意識形態，捍衛意識形態安全和國家安全。那么，我們到底應該如何開展綠色思潮方面的研究呢？

張云飛：我認為可以從以下幾點入手：一是必須堅持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必須旗幟鮮明地反對唯心主義和形而上學尤其是有神論。例如，生態中心主義鼓吹的“內在價值”存在著復活萬物有靈論的威脅，容易導向唯心主義，必須糾正這個錯誤。同時，我們也要反對粗俗的唯物主義，它比唯心主義離唯心主義更近。二是必須堅持馬克思主義的社會經濟分析方法和階級分析方法，必須旗幟鮮明地“抵御資本主義和封建主義腐朽思想的侵蝕”。②在生態文明研究當中，之所以必須反對生態中心主義和新自由主義環境主義，就在于它們存在著為資本主義和帝國主義辯護的問題。三是必須堅持人民群眾是歷史創造者的群眾史觀，必須旗幟鮮明地反對精英統治意識，始終堅持為了人民群眾建設社會主義生態文明、依靠人民群眾建設社會主義生態文明、社會主義生態文明建設的成果由人民群眾共享。但是，我們的一些論者竟然荒謬地認為，只有已經率先具有高度生態意識的精英階層才能帶領人民創造生態文明。一些所謂政治上正確的論者，為什么對這種赤裸裸的唯心史觀、英雄史觀裝聾作啞呢？四是必須牢固樹立社會主義生態文明觀，堅持社會主義生態文明自信，堅決反對資本主義生態危機和反對生態資本主義。一些論者認為生態文明是取代和超越工業文明的新的文明形態，對資本主義生態危機避而不談，對生態資本主義情有獨鐘。我們的這些所謂政治上正確的論者，為什么對此不敢亮劍呢？

下面，我提供一些綜合性研究的個案，供大家在研究時參考。我在《資本主義生態危機的批判視界》③一文中提出，馬克思主義科學地揭示出了生態危機的制度根源，認為它是資本主義的內生危機。生態馬克思主義、歷史地理唯物主義、有機馬克思主義等思潮或流派進一步揭示出了資本主義制度和資產階級社會科學的反生態本性。但是，有機馬克思主義將現代性看作是造成生態危機的首要原因。在批判作為現代性之表現和表征的機械主義的問題上，生態馬克思主義、歷史地理唯物主義和有機馬克思主義都試圖將馬克思和懷特海結合起來。其實，馬克思思想和懷特海思想之間存在著異質性。因此，我提出，必須回歸到馬克思主義立場上來，在消滅資本主義生態危機的基礎上，努力開創社會主義生態文明新時代。

此外，我在《社會主義生態文明的價值論基礎——從“內在價值”到“生態價值”》①一文中提出，深層生態學將自然界的“自為的存在”作為確立和評價內在價值的尺度，具有固有的哲學局限和政治局限。過程哲學和現代西方環境倫理學從內在關系出發建構了內在價值，生態學社會主義在歷史地理唯物主義和生態學馬克思主義批判深層生態學的基礎上，從生態系統和社會主義雙重維度上重構了內在價值，但是這些思想流派未能完全克服深層生態學的局限。立足于人與自然生命共同體和社會主義本質，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科學地揭示出生態價值的可能性問題。生態價值是指人與自然之間的需要和需要的滿足、目的和目的的實現的關系。因此，不是內在價值而是生態價值構成了社會主義生態文明的價值論基礎。

王悅心：確實，資本主義才是造成生態危機的本質根源。那么，我們應該如何看待當代資本主義的綠色轉向，是否存在著“資本主義生態文明”呢？

張云飛：在資本原始積累階段，資本主義就將作為一切財富源泉的工人和自然分離開來了，工人被貶低為可變資本，自然被降解為不變資本，由此資本主義生產才可能進行。在資本主義生產中，盡管會出現個別資本家的節約，但是生產的無政府狀態決定資本家總體上是浪費的。伴隨著資本積累的不斷進行，在導致無產階級貧困化的過程中，經濟危機必然爆發。生態危機是經濟危機的表現和表征。在這個意義上，人與自然在資本主義條件下是以分離和對抗為特征的。資本主義是造成生態危機的制度根源。盡管當代資本主義出現了綠色轉型，但是充其量只能達到生態資本主義，而不可能達到生態文明。我們之所以強調“社會主義生態文明”，就在于社會主義和生態文明是天然相容、一致和統一的。《中國共產黨章程》明確寫道：“中國共產黨領導人民建設社會主義生態文明。”②對于“社會主義生態文明”這一寫入黨章的概念，我們只能忠誠地執行，不能說三道四。不能說我們講“社會主義生態文明”就意味著我們承認“資本主義生態文明”。其實，“資本主義生態文明”是一個矛盾性的修飾詞，根本不可能存在。當然，“資本”具有二重性，馬克思曾經講過資本偉大的文明創造作用的問題。因此，我們在這個問題上需要進行嚴肅認真的思考和研究。按照馬克思所講的“兩個決不會”，我們要研究社會主義新社會如何從資本主義舊社會“母胎”中脫胎而出的問題。

基于上述考慮，針對一些生態學馬克思主義代表人物透過生態危機看待資本主義的做法，我在《生態危機：資本主義總體危機的表現和表征》③一文中指出，生態危機是資本主義總體危機的表現和表征。從歷史形成來看，受資本主義私有化的影響，資本主義工業化、城市化和市場化都是造成生態危機的元兇。從全球表現來看，跨國公司和帝國主義戰爭造成了全球性的資源掠奪、能源爭奪和公害輸出等問題，是推動生態危機全球化的強大推手。從實質上來看，在資本邏輯的支配下，生態危機和經濟危機、政治危機、文化危機、社會危機纏繞在一起，被整合為資本主義總體危機。最后，我認為，由于資本主義具有不可持續和反生態的本質，因此，我們不能透過生態危機透視資本主義，而必須透過資本主義來透視生態危機，否則就會抓住現象而忘記本質。

針對當代資本主義存在的生態矛盾，我在《晚期資本主義的綠色焦慮及其根源》①一文中認為，“冷戰”結束后尤其是2008年次貸危機以來，西方社會普遍陷入了綠色焦慮和擔憂當中。一方面，通過發展“綠色資本主義”，西方社會實現了綠色轉型。另一方面，隨著資本主義矛盾的發展和加深，西方“生態帝國主義”和“生態法西斯主義”等負面甚至反動的東西沉渣泛起，這種矛盾集中體現為“晚期資本主義”的綠色困境及其普遍的綠色焦慮和擔憂。如果不消滅資本邏輯，即使綠色資本主義再發達、氣候資本主義再發展，生態帝國主義和生態法西斯主義也會變本加厲，西方社會的綠色焦慮和擔憂也會進一步加劇，這是晚期資本主義生態希望破滅的辯證法。

針對現在的氣候治理難題，我在《氣候資本主義的實質和超越》②一文中認為，氣候資本主義和氣候帝國主義是西方社會應對氣候危機的新動向，是晚期資本主義的新動向。氣候資本主義將碳市場和碳技術作為氣候治理的主要對策，雖然具有一定成效，但只是新自由主義環境主義政策的體現而已。西方社會出爾反爾、嫁禍于人，甚至發動能源戰爭，加劇了氣候變暖，由此形成了氣候帝國主義。氣候帝國主義是帝國主義在氣候領域的擴展，是形成和加劇氣候危機的主要社會原因。與之截然不同，社會主義中國將碳達峰和碳中和自主地納入經濟社會發展和生態文明建設整體布局中，在全球氣候治理中發揮了建設性作用，是領導應對全球氣候變化的希望所在。因此，我認為，只有消滅資本主義高碳社會，建設社會主義低碳社會，邁向共產主義“零碳社會”，才能超越氣候資本主義，實現人與自然的和諧共生。

此外，我的論文《生態危機：資本主義總體危機的表現和表征》從總體上和歷史上說明了資本主義和自然的內在矛盾，從而揭示了生態危機的資本主義制度根源；論文《晚期資本主義的綠色焦慮及其根源》從現實方面考察了資本主義的綠色轉型，說明這種轉型根本不可能消除生態危機；論文《氣候資本主義的實質和超越》從熱點個案和未來走向的方面考察了資本主義和氣候變暖的關系，說明氣候資本主義難以從根本上消除氣候變暖問題，反倒是全球氣候治理的最大障礙。因此，我們必須堅持對社會主義生態文明的理論自信、道路自信、制度自信和文化自信。

當然，我在西方環境主義和生態主義研究方面還沒有出版過專門的學術著作，這不能不說是一個缺憾，也說明我在這方面仍然需要奮斗和努力。總之，西方綠色思潮為我們構建中國自主的生態文明知識體系提供了一個比較對象。構建中國自主的生態文明知識體系需要有科學、開放的視野，這種視野同時應該將批判性和建設性統一起來。

八、中國自主生態文明知識體系發展前景的展望

王悅心：在生態文明問題上，我們同樣應該堅持社會主義自信。自從社會主義成為科學以來，就要求人們以科學的態度對待社會主義，請問應該如何從科學上看待社會主義生態文明？

張云飛：在當代中國，社會主義和愛國主義是統一的，社會主義生態文明建設和美麗中國建設是統一的。我們堅持社會主義生態文明自信，必須堅持以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為根本遵循，著力探求社會主義生態文明建設的規律。

王悅心：我們應該如何認識和把握社會主義生態文明建設規律，從學術研究的角度應該開展哪些工作呢？

張云飛：探求社會主義生態文明建設的規律是一項復雜的社會系統工程。對于學術研究工作者來說，應該按照習近平總書記的重要講話精神，大力構建中國自主的生態文明知識體系。對于馬克思主義理論研究工作者來說，應該建立和完善馬克思主義生態文明理論。

2009年，在參加中央編譯局組織的全國馬克思主義論壇上，我發表了題為《馬克思主義生態文明理論的學科建構》的主題發言。該文在人民網刊發后，又在《理論學刊》2009年第12期上發表。我在這篇文章中提出，馬克思主義將人與自然的關系看作是“歷史科學”的研究內容，科學地展現了人與自然關系的辯證圖景。在馬克思主義理論的指導下，從我國實際出發，我們黨依次提出了協調人與自然、可持續發展和生態文明等理論，最終形成了科學的生態文明思想。為了增強生態文明建設的科學性、系統性、預見性和有效性，我們必須將馬克思主義生態文明理論作為一個專門的研究領域來建構。馬克思主義生態文明理論是關于人與自然辯證關系的“一門科學”的自覺的理論建構。為此，我們必須將自然規律和社會規律，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以及自然辯證法和歷史唯物論統一起來。該文發表后，中國社會科學院馬克思主義研究院編輯的《馬克思主義文摘》2010年第10期用兩個版面作了摘要介紹。

在此基礎上，根據習近平總書記重要講話精神，我在《論“馬克思主義生態文明理論研究”的學科建制化》①一文中進一步提出，馬克思主義生態文明理論是馬克思主義關于人與自然關系、生態環境和生態危機關系、生態文明及其建設等問題上的立場、觀點和方法的總和，是馬克思主義理論體系的重要內容。“馬克思主義生態文明理論研究”是研究“馬克思主義生態文明理論”的學科建制，應成為馬克思主義理論一級學科的研究方向。在作為馬克思主義理論二級學科的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專業范圍內，可以開展馬克思主義生態文明理論的文獻依據、范疇、體系、知識教育等研究，還可以開展馬克思主義生態文明理論與社會主義生態文明建設等現實問題研究，以及馬克思主義生態文明理論與環境主義和生態主義西方綠色思潮的比較研究。我認為，馬克思主義生態文明理論研究必須在方法自覺的基礎上達到學科自覺，為構建中國自主的生態文明知識體系提供馬克思主義理論學科方面的樣本和經驗。

我是在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學科點上招收博士生研究生的，我所指導的已經獲得博士學位的26位學生絕大多數都圍繞“馬克思主義與生態文明”這一研究方向選題。在生態文明的馬克思主義理論基礎研究方面，主要有《馬克思社會有機體理論視閾中的生態文明》（2013年）、《馬克思主義理論視域下的生態辯證法——以“人-自然”系統為研究對象》（2016年）、《馬克思主義實踐觀視域下的生態價值——兼評深層生態學的“內在價值”說》（2017年）、《人與自然的生命共同體——社會主義生態文明建設的哲學本體論基礎》（2021年）、《馬克思主義需要理論的生態向度》（2023年）等論文。在社會主義生態文明及其建設研究方面，主要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總體布局中的生態文明》（2014年）、《社會主義生態文明，何以可能？》（2014年）、《社會主義生態文明空間布局研究》（2015年）、《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生態文明：道路、理論、制度的三維統一》（2016年）、《社會主義生態道德探析——基于馬克思主義生態文明理論的視域》（2016年）、《生產方式綠色化——社會主義生態文明的生產方式選擇》（2018年）、《社會主義生態文明的人民性價值取向》（2022年）、《社會主義綠色生活方式研究》（2022年）、《建設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現代化的人民性抉擇》（2022年）等論文。在資本主義生態危機研究方面，主要有《從西方環境運動看“晚期資本主義”的社會矛盾》（2011年）、《資本主義生態危機批判》（2016年）、《生態帝國主義實質剖析》（2022年）等論文。在馬克思主義與西方綠色思潮比較研究方面，主要有《馬克思主義生態思想與生態無政府主義的分野——布克欽社會生態學批判》（2010年）、《反思與超越：西方生態現代化理論的社會歷史批評》（2011年）、《消除自然支配和性別支配的革命之路——對生態女性主義提出問題的馬克思主義解答》（2013年）、《有機馬克思主義與馬克思主義生態思想的分歧》（2018年）等論文。

有的論者出于個人特殊的目的和動機，認為我試圖用生態文明研究取代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按照這位論者的邏輯，是不是可以認為恩格斯的《英國工人階級狀況》都不是馬克思主義著作呢？顯然，這種邏輯是很荒謬的。大家從上面的介紹中可以看出，我的研究不僅不是取代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而是對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的一種拓展。恩格斯早就指出，“隨著自然科學領域中每一個劃時代的發現，唯物主義也必然要改變自己的形式”。①與時俱進是馬克思主義最鮮明的理論品質。

在此基礎上，我的個人專著《生態文明建設的系統進路研究》由人民出版社于2023年出版。我在該著中提出，為了深入推動社會主義生態文明建設，必須大力構建中國自主的生態文明知識體系。圍繞這一問題，該書按照系統觀念，在生態文明建設的一般問題，新時代中國的生態文明理論創新，生態化（可持續）技術的范式創新及其對于生態文明建設的支撐作用，生態文明建設的綠色發展路徑，生態環境領域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全球生態環境治理背景下的國際合作和中國貢獻，以及我國生態文明建設的社會主義性質等方面進行了理論探索。同時，該著也是我承擔的北京市宣傳文化高層次人才培養資助項目“中國特色生態文明理論研究工作室”（編號：2017XCB038）的階段性成果。

2021年2月24日和2023年7月18日，我在兩次接受《中國社會科學報》的采訪時指出，我們應該從以下幾個方面來推動建構中國自主的生態文明知識體系：一是在知識來源上，應該立足于社會主義生態文明建設的偉大實踐，按照“不忘本來、吸收外來、面向未來”的綜合創新方法論原則，在馬克思主義生態文明思想的指導下，將各種生態文化資源整合起來，夯實建構中國自主生態文明知識體系的知識基礎。二是在知識門類上，應該按照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客觀規律，抓住新科技革命綠色、智能、泛在的特點和趨勢，將生態學范式作為普遍的科學范式和知識范式，構建學科門類齊全的生態文明知識體系。目前，生態科學已經成為普遍的科學方法、科學理念，在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之間架起了橋梁，已經成為普遍的科學范式和知識范式。三是在知識應用上，應該堅持理論和實踐的統一，面向中國式現代化和人類文明新形態，尤其是要面向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現代化的建設，將中國式現代化蘊含的獨特的生態觀轉化為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現代化的科學戰略和實踐方案，為建設美麗中國和清潔美麗的世界提供知識支撐和價值導引。我以馬克思主義理論學科為例說明，建構和完善中國自主的生態文明知識體系是可以的，也是可能的，更是可行的。

王悅心：您今后的主要研究計劃是什么？

張云飛：我目前正在主持兩個項目，一是教育部哲學社會科學研究重大專項“黨的十九大以來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的新進展新論斷新貢獻研究”（編號：2022JZDZ008），二是中國人民大學重大研究工程——“文明史研究工程”專項中的“世界生態文明史”項目。前者主要研究黨的十九大以來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的最新進展及其貢獻，已經發表報紙文章8篇和期刊文章16篇，由于課題仍然在進行當中，這些階段性成果在此就不作介紹了。現在計劃在課題結項的時候，能夠拿出兩本書稿，一本是我個人在此期間完成的論文結集，另一本是課題組的研究成果。后者主要是從人類文明新形態的角度來研究世界生態文明的歷史進程，試圖構建中國自主的生態文明史知識體系。生態文明史與環境（生態）史是兩種不同的范式。現在該項目已經啟動，但是尚未有階段性成果。中國人民大學“文明史研究工程”計劃推出12本學術著作。

我力求在有生之年為構建中國自主生態文明知識體系略盡綿薄之力。

王悅心：謝謝您接受采訪。最后，您還想對大家說點什么嗎？

張云飛：無論前面有什么困難，我都堅信馬克思提出的共產主義是人道主義和自然主義相統一的社會理想一定會成為現實。人道主義和自然主義的統一，是生態文明的“普照之光”，是永遠不能超越的科學的生態文明理論。

責任編輯：胡穎峰